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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吃三国

_41 李浩白(当代)
  看着他二人像说禅一般谈得莫名其妙,刘放也傻了眼。过了许久,他俩才从会心而笑中回过神来。见到刘放那般疑惑,孙资正了正脸色,解释道:“一年之前,孙某曾向陛下献过一套征蜀之策,‘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而今魏国强大,吴、蜀弱小,须当固守险要,屯师边疆,以逸待劳,伺机而动,可战则战,不战则守。数年之后,魏国之势稳如泰山,而吴蜀之寇疲于奔命,必然有隙可乘。届时长驱直入,所向披靡,大业可成。’想不到司马大人却将孙某这管窥之见记在心中,并视为奇策,孙某实在是又愧又喜!”
  司马懿哈哈大笑:“孙大人之策,乃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无双妙计。老夫若任关中主帅,必定将其施行,自信亦必会取得圆满成功。到时候,老夫要亲自向陛下禀明实情,为孙大人、刘大人献出的奇谋秘计请功!同时,老夫所获的一切封赏,必与二位大人共享。皇天在上,老夫若违此言,必遭天谴!”
  孙资、刘放二人急忙肃然起身,孙资谢道:“司马大人为我等的区区小计找到了用武之地,我等已是感激不尽,又何敢奢望司马大人代为请功言赏?司马大人只管在前方放手施行这征蜀之策,我等必在后方全力相助,不让司马大人受到任何掣肘。”刘放也连连点头。这番话虽说得谦和之极,却倒真是他俩的肺腑之言,毫未掺私带假。如今,孙、刘二人在无形之中已认为司马懿的成功,就等同于他俩的成功。自然,帮助司马懿取得成功,就等同于帮助他俩取得成功。
  司马懿也站起身来,还礼谢道:“既是如此,老夫就代这天下苍生谢过二位大人了!百战百胜,却劳民伤财、杀人无数,则虽胜亦不足为喜;不战而胜,既无须劳师扰民,便可统一天下,又何乐而不为?孙大人之策,功在社稷,惠泽黎民,岂不贤哉?”孙资一向以“好奇计、多远略”而自负,听了司马懿此语,不禁暗暗自喜,有些飘飘然起来,也假意谦辞道:“司马大人休得再夸孙某了,孙某愧不敢当。”顿了一顿,便也还了几句奉承之语给司马懿:“若是我大魏群臣个个都能像司马大人这般为国为民、公忠勤能,则天子幸甚矣!万民幸甚矣!”
  刘放也随着附和了几句甘言,陡然心中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便放低声音对司马懿说道:“不过,司马大人虽堪称德高望重的社稷之臣,但也宜于朝中和光同尘、随方逐圆为佳。近来,华太尉、陈司空等大人似乎对司马大将军出任关中主帅颇为反对,并力保征西车骑将军张郃升任关中主帅。若非刘某与孙大人多方谏争,恐怕司马大人亦难得一展征蜀大略!”讲到此处,他急忙抬眼看了看司马懿的表情,见他面如止水、不知深浅,又道:“当然,刘某今日谈及此事,决无向司马大人邀功请赏之意。刘某希望司马大人在私下里与华太尉、陈司空多多沟通交流,破除成见,和衷共济,共匡魏室!”
  司马懿一声不响地听完了他的话,脸色平静如常,淡淡笑道:“多谢刘大人提醒。大概是由于老夫多年来带兵征伐在外,与华太尉、陈司空少了沟通交流之故吧!也难怪华太尉、陈司空对老夫心生偏见!刘大人所言甚是,老夫择日定与华太尉、陈司空坦诚相会,冰释前嫌。”孙资也在一旁点头称是,道:“司马大人此举甚是恰当。不过华太尉、陈司空终究会体悟到司马大人刚健中正的贤明之风的,从而将自己对司马大人的片面看法改正过来。”
  司马懿只是淡淡而笑,双眸之中却变得如潭水一般深沉起来,望也望不到底。
  这时,却见孙资向刘放突然使了个眼色。刘放会意,咳嗽一声,起身踱到了书房门口站定,侧耳倾听门外动静,一副为人把风的模样。司马懿见此情形,不禁有些惊疑。他正欲发问,孙资已向他脸色一正,肃然说道:“司马大将军也许不知,前几日,郭太后在永安宫召见了华太尉、钟太傅、董司徒等数位元老大臣,提出要将其弟中垒将军郭表之职予以擢升,接掌去世的曹大将军空出来的大司马之位。同时,她又要求在朝纲国纪中添上‘以孝治国’的说法,以此激浊扬清。不知司马大人对此有何高见?”
  司马懿一怔,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关于永安宫郭太后与当今陛下之间恩怨情结,他也是相当清楚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段时间来郭太后与陛下之间的隔阂与矛盾恶化到今日这般境地!自去年四月以来,陛下就不再到永安宫向郭太后问安,这已显现了他俩之间的关系极其紧张。而郭太后召见诸位元老大臣示以“以孝治国”之言,更是在不动声色地用“不孝之名”来影射当今陛下。至于她要求提升郭表为大司马,则显然是在扩充郭氏实力,以备不测。这种种迹象表明,魏宫帝后两党的残酷斗争,已然浮出水面。孙资今日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他这些敏感问题,分明就是在试探他在这场宫廷斗争中的立场表态。
  一念及此,司马懿也面色肃然坚定有力地说道:“这些事老夫确实不知。但是,太后此举实在是不妥,老夫身为辅政大臣,必当于庙堂之上持理公然反对!先帝有诏,‘妇人参政,乃乱国之本也。自今而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太后不得擅召群臣问政。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土之爵。以此诏传后世,若有违背,天下共诛之。’大司马之位,非辅政大臣与国之重勋不得担任。郭表他何德何能何功堪当此位?
  “所谓‘以孝治国’之说,本就在我大魏‘忠、孝、仁、义’四字朝纲国纪之中。老夫以为,应当四道并行,不宜单单偏重一个‘孝’字,更何况还有那文武百官立身处世的根本——‘忠’字高悬其上!先帝遗诏亦已表明,‘忠’比‘孝’更大!老夫明日上朝,便要请陛下重申先帝遗诏,警示群臣!”
  孙资一听,大喜道:“司马公铮铮风骨,耿耿直言,足以彪炳千秋!有司马公这样的骨鲠之臣以身作则垂范于天下,担任我大魏社稷之栋梁,则天子完全可以垂拱朝堂而化流四海矣!”赞罢,他又极认真极严肃地说道:“既是如此,孙某也就放心了。司马大人,孙某要向您交代一件极机密极要紧的事情,请附耳过来!”司马懿一见,不敢大意,急忙附耳过去。孙资脸色凝重,以极低极低的声音在他耳畔悄悄说了几句话。
  司马懿听罢,脸色大变,转过头来,惊讶地盯视着孙资,满脸疑云地问了一句:“圣意已决?!”孙资脸色肃然,迎视着他的双眼,一言不发,用力地点了点头。
  司马懿紧盯着孙资:“朝廷禁军不可用吗?”
  孙资的目光略略低了下去:“虽然内廷羽林军和锐士营有曹爽、秦朗等把持,但郭表他们也在其中设有暗线……若是调用内廷禁军,陛下有些担心打草惊蛇……”
  “唔……所以,陛下就想到了从外地藩镇调派死士,给郭党以惊雷一击?”司马懿明白过来,顿时心潮澎湃,难以自抑,便埋下头来在书房里急速踱了几个圈子,终于一咬牙站定了身形,缓缓说道:“好吧!老夫就让昭儿留在京师,任由孙大人差遣。孙大人所言之事,昭儿定会帮你办得天衣无缝。”
  “二公子看似儒雅温和,恐怕做不来这等杀伐决断之事吧?”孙资有些犹豫,“孙某有些担忧二公子难以当此重任。”
  “知子莫若父。昭儿随老夫出生入死历练多年,立身行事外柔内刚、气度沉雄,而且临机果断,从未失手。”司马懿慢慢捋须说道,“孙大人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他。另外,老夫即刻密调江南锐士营中三千名亲信精兵伪装成市井之徒潜入京师,散布民间,万一事有突变,则可及时召用!”
  孙资听罢,神色一敛,深深一躬,道:“司马大人不愧是值得陛下推心置腹、荣辱与共的社稷之臣。孙某代陛下谢过司马大人了。”
  “为天子分忧,为社稷解难,本就是老夫身为顾命托孤大臣之责,陛下于老夫何谢之有?”司马懿喟然长叹一声,躬身还了一礼,“孙大人,请转告陛下,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老夫都一如既往竭力支持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第4卷 隐忍二十年,司马懿野心毕露 第31章 诸葛亮挥师进犯 第212节 震慑张郃
  魏国的顾命托孤大臣通常都有一文一武两种身份:出外征伐便为将为帅,入朝辅政便为相为侯。司马懿一般在外疆动用的只是他那个“骠骑大将军”的职务,谁曾想他还会使用那个兼职的“御史中丞”的身份入朝议政了呢!这御史中丞之权极大,掌管对全国文武百官进行纪检监察和纠举弹劾的事务,上至诸侯公卿,下至州郡小吏,无不惧他三分。所以,当司马懿陡然以御史中丞的身份向陛下建议在朝野之中重申先帝关于后族之家不得滥赏的遗诏并借机整顿纲纪,又牵头联系了太傅钟繇、司徒王朗、司空陈群、太尉华歆等元老大臣,公然否掉了郭太后关于要求将中垒将军兼国舅郭表晋升为大司马一事的提议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他们这才深深懂得了以前东阿王曹植关于司马懿“魁杰雄特,秉心平直,威严足惮,风行草靡”的赞语确非虚言。
  正当文武群臣为司马懿公然得罪了郭太后而捏了一把冷汗时,司马懿出任关中统帅的诏书却悄然而又骤然地在朝堂上公布了。这宛如一个晴天霹雳,震得文武百官无不为之动容。
  先前,何人出任关中主帅一直都是朝野上下所关注的“焦点”。然而,就在一夜之间,司马大将军驳了郭太后面子一事,又成了朝野臣民更为关注的“焦点”。围绕着这个“焦点”,不少奇谈怪论是纷纷扬扬从天而降:有人说,正是郭太后为了一挫司马大将军的威风,才让皇上调他到关中作战,让蜀寇教训教训他这个固执、自负的老臣;有人说,这是皇上为了平息郭太后之怒才不得已将司马大将军贬出朝廷任职;还有人说,司马大将军起先争关中主帅一职是为了立功,而后来被任命为关中主帅则纯系出外自保了……至少,很多朝臣认为,此番司马懿出任关中主帅,无论对蜀作战胜与不胜,都是凶多吉少的了。
  但是,也有一部分朝臣并没有被司马懿驳了皇太后面子一事而冲乱了视线。他们一直在冷眼旁观司马懿出任关中主帅一事的动态,关注着最实质性的东西——司马懿手中掌握着的权力的分量是在加重还是在减轻。这些人事先都不怎么看好司马懿,因为他本来在宛城当他的对吴作战总指挥一直当得好好的,但一听到曹大司马去世的消息,便飞马进京请命出征,完全是一派“舍我其谁”的作风,太张扬、太直白,极易引起皇上的反感。加上太尉华歆、司空陈群等元老重臣的强烈反对,司马懿执掌关中兵权的不确定性更是大大增加了。然而,使他们大吃一惊的是,无论这其中的情节多么曲折多么复杂,司马懿最终还是在这场关中兵权之争中彻底胜出了,得到了他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皇上在朝堂上当众授予了他代表着可以在军中像天子一样行使杀伐决断大权的黄钺,同时又任命他的三弟司马孚为专管西线军需后勤补给事务的度支尚书并驻守长安负责接应。这一切,标志着这位青年天子对司马懿出任关中主帅的充分信任与极力支持。因此,在这一部分朝臣看来,司马懿完全是在充满争议的表象下暗暗摘取了胜利的果实。而他们接下来,就是擦亮眼睛,等待着观看司马懿如何在那崎岖险峻的汉中之地上演一出精彩异常的活剧来!
  接到出任关中主帅诏命的第二天,司马懿专门在府中设下酒宴,派自己的儿子司马师、司马昭亲自上门送帖,邀请了司空陈群、太尉华歆到席一聚。
  而陈群与华歆也就真的应邀而来,到司马懿府中向他祝贺。酒席上,在旁人看来,这三位名重天下的元老大臣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好一出魏国版的“将相和”的大团圆喜剧!谁又曾料到他们三人在暗地里那一场场无形无声的恶斗已臻白热化的境地,大有你死我活之势!
  这一顿酒宴,至少当时在表面上是吃得和和睦睦热热闹闹的。然而,自次日起,陈群就请了三天病假没有上朝,而华歆原来佝偻的驼背也就弯得更厉害了,枯瘦如柴的手似乎再也握不紧那根御赐的紫竹杖,老是像中了风似的颤抖个不停。
  在场的人都看明白了,在这一出“将相和”的大团圆喜剧中,胜利者以胜利者的姿态营造了这一团和气,失败者以失败者的姿态暂时接受了现实。嫌隙既已存在,双方的角力就始终无法避免,只不过有时会浮出水面,有时会潜入幕后罢了。
  三月二十三日,曹叡亲率文武百官步行来到洛阳城正门为司马懿前往关中赴任送行。这是曹叡登基以来第一次为大臣出外远征而亲临送行,这种尊崇之极的待遇连当年的大司马曹真都不曾享受过。司马懿自然是感激涕零,连连拜谢,以坚毅果断的言行信誓旦旦地表示了“不破蜀寇誓不还”的决心。
  午时已过,司马懿和司马师出得洛阳城来,策马奔出十余丈远,不禁却又回头眺望。毕竟是奔赴西疆远征蜀寇,沙场之事吉凶难测,今天每一位冲锋上阵的将领都不一定会看到明天的太阳。司马懿虽是身经百战,但他也毫不例外。他眺望着洛阳,目光中有些淡淡的不舍,又有些莫名的忧郁。洛阳,这座壮丽宏伟的国都,被夕阳罩上了一层金辉,沉默地回应着这位曾在其中纵横捭阖的大将军的凝望。而在城下,司马懿看到了那已然登上城楼,正目送着自己离去的皇上曹叡,看到了簇拥在他身后的文武百官,也看到了次子司马昭站在城楼那寂寞的一角里深深地凝视着他。他们都显得那么庄严肃穆,那么不苟言笑,用最沉默的态度向他送行。
  到了最后,他竟依稀见到曹叡一脸的凝重,抿着嘴唇噙着泪光向他猛地挥了挥手!就在这挥手之间,他仿佛把所有的嘱托、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支持,都无言地挥送出来赐给了在城下回望的司马懿。
  司马懿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这一切,他也不管城头上面的人们看没看到,只是向着他们远远地、重重地点了点头,便一勒缰绳,放马向前飞驰而去,把洛阳留在了自己的记忆深处。
  快马飞奔了很久很久,司马懿才回过头来,那座雄伟的京城洛阳已经缩小成了地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他驻马而立,脸上露出了深深思索之色。
  “父亲……”司马师停马在他身畔,不禁唤了一声,欲言又止。司马懿闻声转过头来看了看他有些踌躇的表情,说道:“你有什么疑惑,就问吧!”
  “孩儿听说皇上在您离京之前又曾下了一道密旨给您。”司马师一脸认真地说,“请问父亲此事是否属实?”
  “胡说!”司马懿脸色一沉。
  “父亲不要再骗孩儿了。皇上那道密旨里要求您必须在长安留守五万人马备他随时调遣。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们以剩下的五万人马怎么可能斗得过蜀寇的十万雄师?”
  司马懿脸色凝重,坐在马背上只是抚须不言。
  “还有,孩儿近来在京城听得不少传言,说皇上和郭太后的关系越来越恶化了。两天前,皇上将郭太后的幼弟、黄门侍郎郭进治了贪淫污秽之罪,把他抄了家、免了官,还贬为了庶人。本来,以郭进那皇亲国戚的身份,那些小罪在他身上不该遭罚得如此之重……”司马师若有所思地说道,“依孩儿之见,皇上对郭氏子弟如此不留情面,郭太后势必亦会伺机反扑。值此京城局势激荡剧变之期,父亲恐怕最好是不宜出征,更应留在洛阳静观其变……”
  “蠢材!”司马懿沉下了脸,语气犀利如剑,毫不留情地训斥道,“如今西疆国门之外大敌当前,社稷江山危在旦夕,为父岂可为争权夺利而留在京城守株待兔?为父相信,皇上此刻派我出京讨伐,正是将他的所有期望维系于为父一身,让为父在前方为他挡住蜀寇入侵。这样,他才可以腾出手来平息萧墙之变。”
  说到此处,司马懿又顿了顿语气,缓缓说道:“无论宫廷之内皇上与郭太后之间如何冲突,为父身为顾命托孤大臣,都只能是与皇上同心同德、合力对外,岂可再生二心?郭太后无德无能,又贪权嗜财,为父怎能与她同流合污?况且,她郭氏一党,决非当今皇上之敌手,势必亡于须臾之间!我司马氏若不在皇上这等危难之时雪中送炭、再建新功的话,将来在朝廷中决然是得不到他全力支持的。为了司马家族的繁荣昌隆,为了大魏社稷的长治久安,于公于私,为父都只能站在皇上这一边!”
  说罢,司马懿扬起长鞭,策马疾驰,将正在慢慢寻思他这番言语的司马师抛在脑后,绝尘而去。
  失望,总是在你沾沾自喜的时候从天而降:来得那么骤然,又来得那么悄然;来得那么突兀,又来得那么生硬。正在长安城府第里私底下接受着同僚们道贺的征西车骑将军张郃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被皇上关于司马懿出任关中统帅的一纸诏书打得眼冒金星,几乎当场吐血。
  华太尉、陈司空前几天不是还有密信送来,称自己升任关中统帅已成定局了吗?怎么这皇上的旨意说变就变了呢?张郃心底里愤愤不平地嘀咕着,同时向那些刚才还在齐声恭祝他即将荣升主帅而现在却一个个脸色如死鱼样儿的同僚们摆了摆手,极其尴尬地送他们出了门。虽然张郃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容,但是谁都听得到他心头滴血之声。于是,各位来宾都很知趣也很悻悻然地告辞而去,只留下张郃自己一个人像被狂风骤雨击打的一面大旗一样在自家门口苦撑。
  张郃待到来客散尽、四顾无人之时,才将脸色猛地一沉,一摔大门,冲进了府中后院,仰天大叫一声,同时拔剑出鞘,挥舞起来!他的舞剑,是一种宣泄胸中闷气的独门方法。每一次在他猝然受挫心神激荡之时,他都是靠舞剑来宁心定神,摒除杂念。今天,他将手中宝剑舞得一轮白光般团团直转,耗了大半个时辰,也未曾平复自己胸中的勃勃怨气!老子今天在关中军队中的地位和威望,全是靠三十年来马不停蹄、人不下鞍地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拼死拼活挣出来的,眼看就要独当一面,像韩信一样带兵出征建下盖世奇功——却不曾想让这个只带了四年兵的所谓骠骑大将军司马懿突然半路杀出,抢了这关中主帅一职去!你让他这一口闷气如何咽得下?
  正在张郃心潮翻滚之时,一名府中的家丁手里拿着一封信函,飞步而入,在他身前跪下报道:“将军,京城华太尉、陈司空以八百里快骑送来密信,请将军收阅!”
  他话犹未了,只见眼前“刷”地一片雪亮,还未回过神来,手头蓦地一松,那封信函竟已被张郃用剑尖挑了过去,一把抓在了手中。张郃静立片刻,执信在手,冷冷吩咐道:“很好。你先下去吧!”那家丁会意,立刻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张郃待他走远,这才收剑回鞘,轻轻打开信函,却见上面写道:
  华歆、陈群致张郃将军亲启:
  抱歉,抱歉,老夫二人力助张郃将军升任关中主帅而未成功,天耶?命耶?事已至此,万望张将军降心抑志,韬光养晦,屈中求伸。司马懿为人外宽内忌,城府极深,诡计多端,张将军不可不防!现在,关中大军之中,一切仰仗张将军代为制衡司马懿。切要谨慎行事,不可造次。老夫二人必在朝中为张将军继续左右周旋,全力帮助张将军最终取司马懿而代之。
  张郃阅罢,这才觉得心头郁闷为之一消。看来,华太尉、陈司空二位大人并未放弃对自己升任关中主帅一事的努力。他心中不禁为之一暖,悠悠叹了口气,也只得暂时隐忍沉潜,然后择机而动了。
  就在这时,又一名家丁进来报道:“将军,新任关中主帅、骠骑大将军司马懿大人携其子司马师现在府外前来求见!”
  张郃一听,不禁吃了一惊:这司马懿来得好快呀!什么时候竟已到了长安?他为何一进长安便来我府?难道他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张郃一边在大脑里紧张而迅速地思考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吩咐道:“速请司马大将军到客厅相见。”说罢,整了整衣冠,径自往府内客厅而去。
  张郃站在客厅口处静立恭候着。远远的,只见一位长髯飘飘、气宇轩昂的青袍长者,身后跟着一位面目清奇、身材俊伟的青年少将缓步而来。不用说,来的人便是那骠骑大将军司马懿和他的长子千户都尉司马师了。
  司马师远远地看了一眼静立在客厅门口候着的张郃,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满。本来,按照军纪军规,张郃虽身为关中副帅,军阶仅比父亲司马懿差了半级,但也应直接到本府大门外拜迎,更何况父亲还有皇上亲赐的黄钺在手,拥有着“如朕亲临”的权威!而张郃不顾军规与礼仪,只在府中客厅门口迎接司马懿,显然带有分庭抗礼之意,可见他对父亲上任主持关中战事是颇为不服的。一念及此,司马师不禁大为不悦,心道:我父亲乃是一心一意只想为国尽忠,根本不屑于争权夺利,只因他深感蜀寇难御,恐其坐大成势,这才放着宛城的“太平将军”不做,跑到这西北苦寒之地亲自指挥对蜀作战,你却以小人之心度我父亲君子之腹,真是枉称为一代名将!赵国廉颇尚懂得与蔺相如抛下权位之争共御外寇,你张郃也是饱读诗书经史的儒将,竟连一个古人也比不上!他愤愤不平地想着,转头瞥了一眼父亲。却见父亲满脸含笑,若无其事,正趋步上前,直奔张郃而来。
  司马懿走到张郃面前,微微笑道:“哎呀!老夫何德何能,竟敢劳驾张将军亲自到厅前迎接?多谢了,多谢了。”
  张郃见司马懿一脸的微笑竟是那么的平和那么的自然,心头不禁有些意外,急忙收起了脸上那最后一丝倨傲之色,道:“司马大将军光临本府,不知有何指教?”说着,弯下腰准备躬身行礼。
  司马懿急忙摆了摆手止住他行礼,爽朗一笑,道:“老夫今日谒见张将军,别无他意,只想与你倾心一叙。说来惭愧,这关中大帅一职,本就该由劳苦功高的张将军出任较妥……”听到这里,张郃不禁一怔,没想到他竟这般坦然地说出这番话来。却见司马懿神色如常毫无做作之态,继续说道:“然而老夫素怀奋励有为肃清天下之志,不愿郁郁乎久居升平无事之荆楚,为免岁月流逝而功业未建之憾,才忍不住半路闯出恳求皇上赐给了老夫来这关中一搏之机!老夫位极人臣,名望盛矣,本无须借此御蜀之功立名。只因壮志未酬,老夫才不惜亲身涉险掌兵关中与诸葛亮一战!万望张将军体谅老夫一片苦心,不要存有芥蒂。”
  张郃正听得有些意外,面前司马懿又是大手一挥,慨然道:“老夫有言在先,今日便与将军就此约定,此番对蜀作战,你与我有正副统帅之名,决无正副统帅之实,各领一军,各扎一寨,各立己功,沙场之上见高低!半年之后,你若立功较多,老夫二话不说,立刻上奏朝廷,自行辞职,把这大帅之位让给你;你若立功不及于我,那就请张郃将军冰释前嫌,与老夫一道齐心合力击败蜀寇,共立盖世奇功,保我大魏社稷!张将军以为如何?”
  司马懿这一番话讲得坦坦荡荡实实在在,张郃虽然一时也摸不清他这话中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但也不得不为他这种清澈明爽的话风所感动。无论如何,这位骠骑大将军一上场来,便显出了与部将“坦诚布公,大度能容”的器量,这在张郃从军以来几乎所有的上司当中,是一个罕见的异类。以刚去世的大司马曹真为例,他平时就是常常“半吞半吐”,说不出这般气度恢宏的豪言壮语来!当然,类似这等意气昂昂挥洒自如的话,张郃也曾听到过,那就是本朝太祖魏武帝生前所说的那些话。然而,时隔魏武帝去世十一年后,司马懿竟以同样的气魄、同样的胸襟、同样的方式讲出这些话来,却令张郃有一种久违了的震慑之感——这才是一位真正的大统帅面对部下时应有的泰然自若的言谈举动!那一瞬间,张郃忽然感到了自己与这位司马大将军在魄力与度量上的差距。也许,自己说不定真的无法争得过他了!他一阵心旌飘摇,终于低下了声气,缓缓说道:“司马大将军所言恳切,张郃岂敢负有二心?一蛇岂能有二头?一军岂能有二帅?大将军黄钺在手,关中之军唯命是从,张郃亦自当力效犬马之劳。”说着,恭恭敬敬地将司马懿父子二人迎进了客厅。
  在司马懿的脚步迈进客厅大门口之时,他若有心又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幸好刚才张郃将军未曾与老夫立下约定一人一半各统一军,否则以老夫二万五千之士卒,与诸葛亮十万大军对敌,老夫不禁在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哪!”“什么?司马大将军……你这句话乃是何意?我们关中不是屯有十余万雄师吗?为何……为何你说我们只有五万人马可以动用?”张郃听罢,不禁一惊,在司马懿身后怔住了。
  司马懿头也不回,自顾自说道:“这是皇上的密旨所决定的,严令老夫必须将对蜀作战的十万兵马中的一半驻扎在长安随时听候他本人的密诏调遣。同时,他交代老夫此番作战,只能动用剩下的另一半五万兵马,不许指望他在长安驻留的这五万人马。”说着,往厅内走了进去。
  张郃站在客厅门口一阵发呆。他万万没想到,原来皇上此次任命关中主帅,竟还有这样一个苛刻的附加条件。若是换了自己,真正知道了这一切内情,恐怕对执掌这关中主帅一职也不敢再像先前那般兴致勃勃了。担任一个只能统领五万人马的大帅,这简直就像接到了皇上钦赐的一大盘“鸡肋”,食之无佳味,弃之又可惜了!真不知道司马懿心中是怎么想的,竟还要拼尽全力来争这个关中主帅之位!
  “张将军……”司马师的声音将他从迷惘中唤回了现实中来。他一个激灵,连忙应了一声,却见已随父亲进了客厅的司马师脸上挂着一丝嘲弄的微笑,站在门里向他说道:“张郃将军怎么站在门口没进来呀!父帅说了,张将军与诸葛亮交战多年,想必早已熟悉了他的用兵手法。为使此番西征胜利,父亲希望张将军不吝赐教,倾囊相告,则善莫大焉!”
  张郃一边有些机械地应诺着,一边伸手擦了擦额角沁出的细细冷汗,脚下就像踩着棉花堆一样既不着力也不着地似的进了客厅,显得有些摇摇晃晃,仿佛一个溺水者刚刚爬上岸来。
  第4卷 隐忍二十年,司马懿野心毕露 第32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213节 以兵养兵
  “又下雨了!”蜀相诸葛亮负手缓步踱到营帐门前,看着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幕,不禁怅然一叹。也不知怎地,今年的天气自年初以来一直都有些异常。像今天这样的霖雨,从四月初开始到现在,算起来已经持续下了一个月了。霖雨打湿了地面,到处都是坑洼泥泞,人马难行,更不用说去征战沙场克敌制胜了。
  他举目遥望着前方那座屯守着二万魏军的祁山,眉宇之际掠过了一丝忧色。虽然他目前已率十万人马将祁山这个关中要地如铁桶般围了个水泄不通,但一个多月来自己不断派人攻打,却都被对方压了下来。这一切都是由于近期内霖雨绵绵,路湿地滑,蜀军从山脚下往上仰攻,本就大大不利,而魏军居高临下占了地利,且又兵精粮足,实在是难以攻克。为此,他颇为愁苦。当然,诸葛亮围攻祁山,实际上还有另一层用意,就是以“围城打援”之策引诱魏军主力前来交战,然后乘势一举歼灭之!
  但是,魏军会上这个当吗?诸葛亮心里没有这个把握。因为,自从他知道曹叡起用司马懿出任关中主帅之时起,他就下意识地感到自己此番北伐的前景恐怕有些不妙。战争之道,在于审量敌我、料敌设计——一切谋略均是因敌而异、因敌而发。他这几年来,都是一直在和曹真、张郃作战,因此对他们的战略战术摸得很熟。正是立足于这样一个前提,在此次北伐中,他针对这二人的用兵手法“有的放矢”地准备了一整套应对方案——然而,世事难料,自己一向对之揣摩甚深的曹真竟在战争开幕之初便猝然病死,换成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司马懿前来应战!这倒让他一时有些周章失措起来。
  一想到司马懿,诸葛亮便不禁蹙紧了眉头。这个自己从建安十三年间就已经结识了的“老朋友”今天终于到了这里和自己迎头相撞了!自己能够将他击退而回吗?三年前自己在孟达之事上已经和他“隔空过招”了一次,今天自己再次和他正面交锋,又该有几分胜算呢?他背负着双手,在营帐之内来来回回踱了几圈,猛然立定,转头向侍立在一旁的奉义将军姜维问道:“姜将军,这几日魏军主力那边可有什么新举动吗?”
  姜维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答道:“据刚才探子来报,司马懿带着他的魏军主力仍然龟缩在上邽原,不敢前来驰援祁山。”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又道:“依属下之见,司马懿这老匹夫恐怕是惧了丞相的赫赫威名,吓得不敢前来应战。”
  诸葛亮听罢,淡淡一笑,微微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司马懿这个人很不简单哪!自从贼帅曹真前不久暴病而毙之时起,本相就一直关注着这伪魏朝将会派遣谁来出任关中主帅匪首。”说着,他抬起眼看了看仔细倾听着自己讲话的姜维,又继续说道,“实话说,本相事先以为会是张郃升为关中贼军之首,却没料到是这个司马懿前来走马上任了!你瞧一下他的履历,二十九岁时投入曹操手下效力,先是在曹操府中当了十三年的掾佐之吏,后来又在曹丕身边当了七年的尚书仆射,一直不曾领兵作战过。只是到了曹叡当政之时,他才开始被外放出来担任对吴作战匪首——也就是说,他实际上只有四五年亲自掌兵打仗的经历。”
  讲到这里,诸葛亮的语气一下变得十分沉重起来,慢慢说道:“就在司马懿领兵为将的这四五年里,他旬月之间扫平孟达,百日之内肃清荆楚,扼守江陵而斩断吴国水道,潜窥夏口而虎踞江北,招招见血封喉,逼得东吴那边几乎是缓不过气来——实在是诡计多端,令人头痛!唉!本相万万没想到,在这关陇之地,却迎面碰上了他这样一个劲敌!”说罢,他面现忧色,沉默了下来。
  姜维看着诸葛丞相一脸的忧色,却不禁有些意外。他哪里知道,诸葛亮在几天前收到了东吴大都督陆逊的一封密信。陆逊在密信中称,“司马懿沉勇有谋,明察善断,一向兵不虚发,发而必中,看似初无赫赫惊人之象,终至殄敌于鬼神莫测之际。”同时,陆逊还在信中告诉诸葛亮,这几年来他与司马懿交手,也是深感头痛之极,从来不敢马虎应对,往往是一着算错便损兵折将,最后只得隔江而守,严防密备,处处小心,这才勉强保得荆楚无事。所以,陆逊以自己的亲身经验,深深告诫诸葛亮,对司马懿这个对手,一招一式都要“慎之又慎”。
  陆逊在密信中字里行间里流露出的一种貌似谆谆告诫而实则幸灾乐祸的意味,令诸葛亮心头很不舒服。然而,不舒服归不舒服,诸葛亮却不得不高度重视他的告诫和意见。陆逊当年在夷陵一战中火烧八百里连营,一举击溃先主刘备的数十万雄师,那是何等的英明善战!可是,以他这等卓尔不凡的天纵之才,竟也对司马懿如此深深忌惮,便更见得司马懿实在是极难对付。念及此处,诸葛亮沉沉一叹,不禁心焦起来。
  听着诸葛丞相的深深叹息,姜维在一旁也似受了感染一般,面色变得忧郁起来。他倒不觉得司马懿有多么可怕,只是在心头诅咒这可恶的霖雨天气——如果不是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梅雨,我们蜀军早就拿下祁山了。拿下了祁山,诸葛丞相也就算可以对朝廷给出一个充满说服力的交代了。然而,在现实中,却是天公不作美,用一场梅雨阻挠了丞相,也阻挠了蜀军,更是阻挠了光复汉室的中兴大业!
  其实,关于此番北伐,出师之前朝野上下曾有两种主张交锋得十分激烈:以蜀国尚书令李严、谏议大夫费诗、太史令谯周等为首的一班老臣认为本国因夷陵之败而元气大伤,如今南蛮刚刚才被平定,国内兵少民疲,实在不足以与曹魏争锋,因此应当退而自保,伺机而动;以诸葛丞相为首的另一班朝臣则认为蜀汉军民目前溺于偷安,锐气潜消,长此下去,若不及时以战励气、以武养威,则必有国弱民怯之患。在这场大论战中,姜维自是支持诸葛丞相这种忧深思远的北伐方略的,但他同时也很清楚朝中另一派的反对势力有多大,甚至有人传言蜀帝刘禅本人也并不乐于接受诸葛丞相这种“以理压人”的主张。还有,尚书令李严和诸葛丞相一样,都是先帝临终钦定的顾命辅政大臣。他素来就不服诸葛丞相的节度,在朝中与诸葛丞相事事分庭抗礼,态度十分傲慢。而且,在这一场北伐争议中,他竟指使手下亲信御史,上奏攻击诸葛丞相是在借北伐曹魏之名,而行独揽兵权之实。虽然最后刘禅压下了这些奏章,但是仍给诸葛丞相带来了不少麻烦。诸葛丞相迫不得已,只得以违心破格提拔李严之子李丰为江州都督的代价,这才换来了李严在北伐之事上的支持。诸葛丞相以自己的耿耿孤忠发起的这场北伐,这才终于得以顺利实施。
  但是,所有的人都清楚,诸葛丞相这是在以自己的一切为蜀汉的未来赌下了一个重注!是啊,倘若此次北伐果真失利,蜀军败亡,这对力图励精奋起光复汉业的蜀国军民将是何等沉重的一个打击!蜀国上下本就是一个“脆弱的平衡”式格局,经得起这一场失败所带来的冲击吗?像李严那样的跳梁小丑恐怕更会得意忘形、兴风作浪了吧……姜维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同时对诸葛丞相在上奏给蜀帝刘禅的那篇《后出师表》中“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之语有了更为深切的一层体念。
  许久许久,诸葛亮打破了营帐中几近凝固的那一片沉默,向姜维问道:“军中下一个月的粮草运来了吗?”
  姜维垂手答道:“听李严大人派来的士官报告说,粮草已经运到了半路上。应该还有几天就会抵达营中了。”
  “几天?到底是几天?”诸葛亮最是不能容忍在任何事务上的任何模糊不清,哪怕一丝一毫的不确定因素也不行,“这个李严,身为我军的军需后勤事务总管,难道他不知道这粮草是我蜀汉十万大军的命脉吗?拖拖拉拉,慢慢吞吞,不把粮草及时运送到位,让我们十万大军到时候都饿着肚子在战场上和魏贼拼死拼活?本相于心何忍?李严于心何忍?”
  诸葛亮发泄完了这一通怨气之后,又静下心来,沉吟片刻,对姜维吩咐道:“立刻以本相的名义拟写一道紧急手令,以八百里快骑送入蜀中,让李严火速督粮送到军中!”同时,他转过身来,慢慢踱到营帐内悬挂着的蜀魏关中地区军事地图前,静静地观看片刻,伸出手指指着图上一个地址,缓缓说道:“看来,司马懿已然识破了本相的‘围城打援’之计,迟迟不来上钩。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宜在祁山这里久围不动,要主动出兵寻找战机!而且,取粮于敌,这也是一条可行之策。依本相之见,只有乘机攻打这个地方,既能直接调动魏贼主力前来交战,又能取粮于敌补给自己,达到一箭双雕的目标。姜将军以为如何?”
  姜维走近前去,看到诸葛丞相的手指指在了魏国军屯要地——上邽原。他顿时感到眼前豁然一亮,不禁惊喜交加,点了点头:“敌之所必守,正是我之所必攻。丞相,这个地方选得好!我们若是先行下手占了此地,则魏贼必溃无疑……”说到此处,却不禁皱了皱眉,叹道,“可是如今司马懿在那里盘踞固守,我们前去硬打硬拼,只怕不易得手!”
  诸葛亮亦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但他脸色一正,又若有所思地自语道:“不过,本相以为,司马懿虽是洞明时势,灼见其中的利弊得失,但是,魏贼祁山大营被困,形势危急,上有庸君曹叡惊慌失措逼他来救,下有轻躁悍将贪功冒进催他来战,在这内外交逼之下,他是否能始终如一地把持住自己的独见之明,也实在难说得很。司马懿只要一时头脑发热离了上邽原前来交战,便是我蜀汉大军出奇制胜之绝佳良机!”
  俗话说得好:敌之所忧,即我之所喜。这边,诸葛亮为这关中地带的霖雨天气叫苦不迭;那边,司马懿却为这天气额手称庆。这为期一个多月的连绵霖雨,为魏军新任关中主帅的司马懿赢得了摸清关中军情、整顿关中军务的大好时机。因为这雨,蜀寇的攻击力受到了极大的制约,一时无力持续发动远征奔袭;因为这雨,魏军也不得不放弃了长途追击,暂时停留在战略要地里养精蓄锐,伺机而动。司马懿就率领着他的五万大军屯驻在上邽原,一边厉兵讲武全力修整,一边等待时机迅猛出击。
  上邽原是魏国关中地带的军屯重要基地,有稻麦之田数百顷,是供养十万关中大军的“粮仓”之一。此地距离祁山大营有千余里路之遥,是祁山二万驻军最直接的粮草来源地。司马懿率五万劲旅从长安城出发之后,并没有顺势先去驰援祁山守军,而是先行到了上邽原驻扎下来,与驻守此地的征蜀将军戴陵会合,再伺机出兵前往祁山。然而司马懿这一避实就虚、迂回进击的做法,招致了不少魏军将领的不满,他们认为司马大将军这是在有意避战,不敢与蜀军主力正面交锋,实在是显得有些胆怯。
  这些将领的不满,司马懿也是心知肚明的。对这些一天到晚叫嚷着要打仗的部将,他心头很是不悦。打硬仗是打硬仗,发牢骚是发牢骚。打硬仗你们未必行,发牢骚我是一点不行。仗打赢了,你们个个要跳出来抢功劳;仗打输了,全由我一个人兜着。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你们放出去吗?朝廷里华歆、陈群那一帮死敌,正天天盯着我的所作所为从没松懈过,我敢让你们跑出去给我捅娄子吗?司马懿就这样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我行我素,一边下令召集士兵大面积地收割上邽原的稻麦,一边又让军屯士卒做好秋稻的栽种工作。
  这一日,霖雨不断的老天忽然开了颜,晴了起来。司马懿便召了张郃、戴陵、雍州刺史郭淮、驱蜀将军魏平等一班关中将领专门前往现场巡视稻田耕种事务。一路上,戴陵嘟嘟囔囔地说着:“大敌当前,祁山危急,司马大将军不去救援,反而带我们来看什么劳什子的屯田……这不是本末倒置、轻重不分吗?”司马懿走在前边听得清清楚楚,却是当作耳畔微风轻轻吹过,毫不理会。
  来到了上邽原山脚下那一大片稻田前,众人放眼看去,偌大一片田地,却只有十几个须发苍苍的老兵驱着四五头耕牛在那里弯腰耕作。司马懿脸色一沉,走上前去,问离得最近的那几个正赶着耕牛犁田的老兵道:“咦,这么多田地,怎么就你们几位老哥耕作?”
  老兵们看他一身精光耀眼的装束,猜到他的来头必定不小,个个光知道点头,没人敢答话。司马懿又问:“耕得过来吗?”有个老兵胆子稍大,摇了摇头,说道:“耕不过来,不少田地都撂荒了。”
  司马懿皱起眉来,问道:“那些年轻的士兵呢?哪里去了?老夫记得太祖皇帝创下的军屯之制中有这么一条,每一个军屯要地,都应该派出十之二三的青壮年士兵来从事耕作啊!”
  那个老兵答道:“是有这么一制度……但是我们这里的戴陵将军一心只想着跃跃欲试到疆场上杀敌立功,天天带着壮年士兵们去训练作战,就派了我们这些老弱残兵留在田里耕种。”
  司马懿听了,不禁侧头瞥了一眼身边的上邽原守将戴陵。戴陵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司马懿沉默了片刻,肃然叹道:“没有让该打仗的去打仗,让该屯田的去屯田,这是老夫身为主帅用人不明之过也!”说着,他瞅了瞅老兵们的装扮,也依样学样,挽起裤腿,将袍襟也掖在腰间,向稻田里走去。部将和随从们见状,一时都呆住了。张郃急忙赶上前来问:“大将军,您这是要干什么?”
  “老夫要亲自掌犁。怎么,使不得吗?”
  “使得使得!只是现在这梅雨时节,田地里寒气颇重,大将军裤腿高挽,万一……”
  司马懿挥了挥手,笑道:“嗨!老夫哪会那么体弱娇嫩?今日老夫亲身耕作,就是要将老夫重粮养战之意愿,昭示于全军!”
  他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扶起了犁,学着老兵们的样子,口中开始“噢噢”地驱着牛。不料那耕牛欺生,根本不买他的账,驱了一阵儿,田地里那犁连窝都没动。此时,闻讯赶来的士兵们已人山人海,远远望着,发出了一阵阵的欢笑。张郃、郭淮招手示了示意,那些将领、士兵们也一个个都扑下田里跟着耕作起来。
  上卦原后山脚下的那一大片稻田埂边上,一列紧身装束的精壮农丁整整齐齐如枪矛般立着。一位身穿灰袍的青年将官正站在他们面前,一脸肃然地训着话。
  这位青年将官生得面白无须,眉宇之际英气昂然,双目精光灼灼,然而讲起话来却是有些结结巴巴的:“大……大家都……都听好了——军中来……来了讯报,昨……昨天上午,新来的司……司马大将军,是那……那么地关……关注屯田之事,还……还亲自下田……田耕种稻……稻谷,司……司马大将军这……这样做,实……实在是英……英明的!
  “邓……邓某先……先前早就给大……大家说过很……很多次了,不……不要以为光……光是把仗打好就……就能立功领赏,大……大家要沉……沉下心来,把……把这田地耕……耕种好,一样也……也能立……立功受赏!所……所以,邓……邓某把兄弟们召……召集起来,就是要大家马上下田耕……耕作,抢……抢在其他营……营队前面立……立下头功!大……大家都听……听明白了吗?”
  那一列农丁听着这青年将官有些结巴的话声,一个个却无丝毫取笑嘲讽之态,脸上表情严肃,一齐响亮地答应道:“明白了!”
  “那……那就干……干吧!”青年将官听了,似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右手如利刀般往外用力一挥,“争……争取把……把我们这……这几块田耕……耕成上……上邽原里最好的稻……稻田!”
  只听得“扑通扑通”连声水响,那一列农丁已是立刻领命齐齐下田,驱牛的驱牛,扶犁的扶犁,插秧的插秧,热火朝天、挥汗如雨地干起活来了。
  远处山坳里一棵大槐树的树荫下,一位穿着一身从四品的蓝绸长衫的狮鼻老者和几个年轻将士模样的人静静地看着这边的一切情形,神态各异,仿佛各有所思。
  隔了片刻,那狮鼻老者沉缓有力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大槐树树荫下的一片沉寂,说道:“唔……这个年轻人虽然讲话有些不太利索,但他言动之际颇有几分朝气,本帅倒是有些喜欢。他叫什么名字?”
  他身后一个亲兵打扮的人急忙应声答道:“启禀大将军,此人乃是戴陵将军手下的一个典农校尉,名叫邓艾。”
  原来这位狮鼻老者正是司马懿。他自昨日亲身下田耕作将重粮养战之意愿昭示于全军之后,为了考察各营士卒的行动情况,便身着微服、轻装简从地出来巡视。今天他已经走看了六个营队的屯田耕种情况,而邓艾这里正是他今日巡视之行的最后一站。
  “邓艾?”司马懿听了那名亲兵的汇报,沉吟着点了点头,又转身看向正恭然侍立在自己身后的司马师,缓声问道,“师儿,你清楚这个邓艾各方面的基本情况吗?”
  一身普通将士装束的司马师将左肩下夹着的那本将士行状记录簿册拿在了手里,急忙翻开细细查看了起来。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他才找到了簿册上“邓艾”的那一条,念道:“邓艾,今年三十三岁,义阳郡人氏,出身寒门,非系世族,以精通书算而征召入军。”
  “就只是一个‘精通书算’?”司马懿听到邓艾的这句行状评语,心念微微一动,不禁有些诧异,向那些将士问道,“你们中有谁清楚这邓艾在军营内各方面具体行状的?”
  这时,刚才那答话的亲兵抬眼看了看四周,见其他将士个个作摇头不知状,便上前一步,向司马懿躬身禀道:“大将军,属下曾在戴陵帐下效过力,和邓艾亦有过数面之缘,对他在关中军营里的一些行状倒也略知一二。”
  “哦?原来你认识这个邓艾?”司马懿微笑着颔首说道,“你且将他的那些行状细细讲来,让老夫听一听。”
  “属下遵命。”陈武应声躬身一礼,然后站直了腰,侃侃答道,“这个邓艾,军中一向传闻他性格十分古怪,做事亦是迥异常人。每到一个地方驻扎下来时,他都是第一个闲不住,总要率领自己手下三四百名士卒跑到全军营垒四处打望,或是山顶山脚,或是山前山后,细细地巡看一遍。然后,他还非常大胆地找到戴将军直接报告自己对于军中营垒布设格局的建议和意见,东评西评、指南画北的,好像十分喜欢出风头一样。我们军中很多同僚都说他像蜀寇那边的那个只知道纸上谈兵的马谡,夸夸其谈,名过其实……”
  司马懿听到这里,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深深的微笑。他伸手抚了抚颌下垂髯,仿佛漫不经心地向陈武问道:“哦?这么说来,这个小小的典农校尉,还有些自命不凡哪!他越职越级,跑到主将面前多方进谏,自炫己长,莫非是为了讨取戴陵的欢心,一味想借此加官晋爵?”
  “这……这个,属下倒不清楚他有没有这些念头。不过,依属下看来,其实戴陵将军也很不喜欢他这种做法。您想,他天天跑来在主将面前指高点低的,一副显得比别人都高明的样子,有时候甚至连戴陵将军的意见都敢顶撞,好几次险些让戴将军当众下不了台——戴将军又怎么会喜欢他?而且,这邓艾也不知是假装愚钝,还是真的木讷,见了别人开口闭口就是只谈公务、不涉私事,也不喜欢和其他同僚混在一起——所以,在关中军营内,也没多少人和他合得来。”陈武继续说道,“大将军,您看,他这么做还想加官晋爵?在属下看来,他能保住自己眼前这个典农校尉的位子就不错了。”
  “唉!本帅也料他这么做必定会在军营之中落得个这般惨淡下场……‘世人只知国士狂,岂知国士有真才’呵?”司马懿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忽又问道,“那么,据你所知晓的邓艾的那些事儿,他向戴陵将军提出的建议通常都是错的比对的多呢,还是对的比错的多?”
  “哦……其实,在我们大家看来,这个邓艾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有一次出战,戴将军耐着性子听取了他的建议,没在那个低洼的山坳里安营扎寨,迁到了高峻险要之处,这才避免了一场险些被蜀寇伏兵‘包饺子’一样一网打尽的厄运……”陈武一边仔细地回忆着,一边语气十分肯定地说,“我们上邽原守军中那些年老的将士们都说,这个邓艾啊,其实只是时运不济罢了,换了在当年太祖武皇帝打天下的那个时候,恐怕早就脱颖而出、一鸣惊人了!”
  “是呵!古人讲得对,‘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司马懿眯缝着双眼远远地凝望着前方田埂边邓艾的身影,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来本帅今日这趟微服巡访,倒是不虚此行了!走,过去看一看!”
  说着,他向前挥了挥手,率先一步迈了出去,向邓艾那边走了过去。陈武急忙小跑上前为他领起路来。
  这时,邓艾在田埂边弯下了腰挽起了裤脚,正欲下田和士卒们一道耕作,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邓校尉,请稍等片刻……”
  他应声回头望去,只见自己先前在戴陵帐下曾经认识的亲兵陈武带着数位将士打扮的人和一位蓝绸长衫的狮鼻长髯老者向这边走了近来。陈武满面含笑,朝他招手喊道:“邓校尉……这几位大人是司马大将军派来的‘巡屯使’,专门到各营巡视屯田事务的……”
  邓艾急忙站起了身,微微笑着迎向他们点了点头。他无意中一瞥,看到那位蓝衫老者正上下打量着自己,那目光灼灼逼人,使他不由得微微一愕。在他惊疑不定之际,又听陈武开口说话了:“邓校尉,你就将你管的这七营三十万亩屯田的事儿向各位‘巡屯使’禀报一下吧!”
  邓艾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搓了搓手,说道:“依属下之见,如果属……属下自己本……本身就十分重……重视屯……屯田事务,列……列位大人你们不来巡视,属……属下也能将它抓……抓得热火朝天的;如果属……属下自己本……本身就不重……重视屯……屯田事务,你们就……就是天天前来巡视,属……属下照样能……能让它一塌糊……糊涂!”
  他结结巴巴地说出这番话时,那几位“巡屯使”听得都禁不住掩口笑了。尤其是那位蓝衫老者,笑容里似乎大有深意,还不时地向他轻轻点头。
  大家嘻嘻笑完了之后,司马懿面容一肃,收起了脸上笑意,咳嗽一声,伸手向外摆了一摆,诸人立刻全都住了声,静了下来。他背负着双手缓步走上前来,在满脸窘得通红的邓艾面前站定,和颜悦色地说道:“邓校尉,你刚才的话很在理。老夫和这几位大人刚才有些失礼了,希望你不要介意。”说到这儿,他语气稍稍一顿,又深深问道:“老夫请问邓校尉,此番司马大将军大兴屯田垦荒、重粮养战之举,你是如何看待的?”
  陈武急忙向邓艾介绍道:“这位马大人是司马大将军手下的‘巡屯使’总领大人,邓校尉可要小心应对了。”
  邓艾听了,正了正脸色,肃然道:“既是如此,邓……邓某就直言相……相告了!司……司马大将军此番大兴屯田垦荒,实……实乃克敌制胜的务本之举!只有粮……粮足兵精,方……方能立于不……不败之地嘛!对……对这件事儿,邓……邓某一直以……以来都是全力赞成的……”
  其他几个将士又“吃吃”笑了起来,只有司马懿一直在认认真真地听着邓艾讲完了话,才“唔”了一声,点了点头,又道:“那么,你可对司马大将军这番大兴屯田养战之举有何建策?”
  邓艾听罢,沉吟片刻,正欲开口讲话,却见司马师在一旁皱了皱眉头冷冷插话说道:“马大人的时间非常宝贵,你‘期期艾艾’地耽搁不得,快拣了紧要的话给马大人讲一讲!”
  “休得无礼!”司马懿双眸寒光一亮,往司马师脸上一扫,逼得他急忙噤住了声,垂手退开到了一边去。然后,司马懿向着邓艾淡然一笑,温温和和地说道:“别理他们乱讲乱来,你想好了就慢慢道来,不急不急。老夫洗耳恭听您的高见哪!”
  邓艾从来不曾碰到竟有这蓝衫老者一样的上司对他这般和蔼可亲,顿时感动得眼圈一红,开口欲言,忽一沉吟,却突然从腰间解下一只小小的铜壶,又从背囊里取出几张纸和一支短短的毛笔来。
  看着司马懿等人一脸的疑惑之情,邓艾淡淡地笑了一笑,盘腿席地而坐,拧开了那铜壶的软木壶塞,里边一股墨香扑鼻而来——原来壶中竟装满了墨汁。他又提起那支细短毛笔,伸进铜壶里面沾了沾墨汁,然后“刷刷刷”在纸上写了起来。
  司马懿等人见他这般举动,先是吃了一惊,后来才又明白过来:原来这邓艾因为自己讲话有些口吃,害怕诸位“巡屯使”听得吃力费时,便干脆来了个以笔代口,和司马懿一问一答起来。
  过了片刻,邓艾抬起头来,将写好了答案的纸呈给了司马懿。
  司马懿伸手接过那张纸,静静地看了起来——只见邓艾在上面是这样写的:
  属下以为,屯田养兵实乃我大魏关中雄师固本强基之举,不可轻视。自今而后,诸将中能多垦荒、广屯田、盛产粮者,与能多杀敌、广拓境、破坚城者同功同赏,则屯田养兵之事必能功成圆满。
  司马懿细看数遍,不禁微微颔首。他将纸递还给了邓艾,沉思片刻,忽又问道:“老夫听说邓校尉平时里对天下大事也一向关注得很。说来不怕邓校尉笑话,老夫也是十分喜好揣摩研究这天下大事。你且帮老夫剖析一下,此番诸葛亮前来进犯中原,打出来的旗号是‘光复汉室,重续正统’,那么依你之见,他这旗号能否动摇关中民心为他所用?”
  邓艾没料到司马懿接下来就径自劈头盖脸地问他这么宏大、高深的问题,不禁暗暗惊奇:这位“巡屯使”总领大人所思所虑无一不是军国大事,倒也颇有几分异乎寻常!他沉吟了许久,才又提起那支细短毛笔来,在那张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属下认为,此番诸葛亮前来侵犯,虽然口口声声传檄四方大肆宣称自己是为了“光复汉室,重续正统”而来,但他这篇谬论,只可蛊惑蜀境遗民,实难动摇我大魏百姓之人心。
  今日魏室之煌煌伟业,纯系大汉禅让而来,天下万民视为薪火相承,无不乐观其成。汉室正统,本在献帝刘协一脉,决非逆贼刘备可以伪冒而得。更何况如今魏承汉祚,对献帝刘协优礼有加、尊崇之极,魏室深仁厚泽之恩,亦可鉴日月矣!加之,自先帝以来,朝廷上下君臣同心,励精图治,民无不安,士无不养,大魏基业已然固若磐石,岂是诸葛亮一篇伪辞虚言可以扰之?!
  司马懿俯身在邓艾背后静静地看着他写在纸上的这番话,伸手慢慢捋了捋垂在胸前的长髯,暗暗点了点头,笑道:“看来邓校尉对天下大势当真是了如指掌啊!你在这里当一个小小的屯田校尉,实在是屈才了!”
  邓艾听罢,眼中光亮闪了一闪,拿笔又在纸条上写道:
  得志则与民由之,不得志则独行其道,如此而已。
  司马懿看了这段话,心头不禁一阵剧震。他没料到这个青年将官竟有这等的襟怀与抱负,倒是颇有几分意外。正在他沉吟之时,邓艾忽然搁下了手中毛笔,向他一头拜倒,恭声道:“司……司马大将军大……大驾光临,属……属下失……失敬了。”
  原来这邓艾竟早已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司马懿静了片刻,突然哈哈一笑,上前伸手在邓艾左肩肩头上轻轻一拍,也悠悠说道:“其实你今后不必再在这纸上写字来和我们‘对话’了。你还是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说得再难听也要大胆地说!你的话,是值得每一个人都应该认真倾听的!只要有真才实学,没有人敢笑话你讲话口齿不清的!”说罢,他一转身往来时之路走了回去。
  “恭……恭送大……大将军!”邓艾一边含着泪急忙叩着头,一边在口中嗫嗫地说着。待他叩了几个头后直起腰来看时,司马懿一行数人早已走出很远很远了。
  “张将军,这司马懿做事,也未免太过分了吧?”戴陵拿着一张手令,直通通就闯进了张郃的营帐里大声嚷嚷了起来,“他不声不响地来了一道手令把戴某手下的一个典农校尉就调到了他身边当秘书郎!连句招呼都不打,真是独断专行得很哪!”
  “嘘!不可胡说!”张郃见了他这咋咋呼呼的样子,吃了一惊,急忙走到营帐门口往四下里望了望,看到周围没人,这才关紧了帐帘,转身低声问道:“哪个典农校尉被他调走了?”
  “那个开起口来结结巴巴半天都说不出一段完整话来的邓艾呀!”戴陵撇了撇嘴,一脸的轻蔑之情,“就凭他那口才、他那模样,也配堪当关中大帅身边掌管机要大事的秘书郎?真不知道司马懿到底看中了他哪一点!”
  “这个邓艾,本将军也曾见过。”张郃一听邓艾的名字,便回忆了起来,“他说话是有些结巴,但他每到一地便能对我军安营布阵行军打仗之法时常提出一些真知灼见来,不可小觑!本将军记得三年前诸葛亮进犯关中,派参军马谡镇守街亭。当时邓艾运送粮草到我营中来,一见本将军案头上放着的马谡在街亭的安营扎寨之图,便建议道,‘这蜀将屯兵于山,远离水源,若张将军乘机断其汲道,围山而攻,不出五日,蜀寇进退失据,必溃无疑。’本将军正是依他所言而行,方才取得了街亭大捷!本来,本将军也想在最近把他破格提拔起来,却不料被司马大将军抢先做了人情……”说到此处,不禁连连拍膝而叹,惋惜不已。
  “当年曹大司马说了,邓艾这样的做法,就是在纸上谈兵,就是第二个马谡!这样的人,言过其实,不能重用!”戴陵听罢,很是不以为然。他心想:你张郃口口声声说邓艾是个人才,而且依你所言,连街亭大捷都是你采纳了他的建议才一举成功的——但为何在这一年来你还是视他如无物,仍把他当作一个偏裨小将来看待呢?更谈不上去“不拘一格”地提拔他了!哼!叶公好龙!真是空有了一双识才之眼!戴陵念及此处,往更深的地方一想:人家司马懿是爱才如命、求贤若渴,说提就提,说用就用,大胆破格,无滞无碍,这样的作风甚是了得!哪像你张郃“闻善而不能进,知贤而不能用”,唯恐别人冒出头来超越了自己——看来,就胸襟、眼光和度量而言,你张郃也委实是差了司马懿一大截呀!
  张郃见戴陵忽然瞪住了自己正若有所思,便深深叹了口气,兀自说道:“戴兄也算是一名老将了,怎会说出这等糊涂的话来?俗话说得好,人各有才,才各有用。邓艾这样的人才,当参赞军机大事的秘书郎,不是正好合适吗?”
  “罢了,罢了,我们两个在这里辩什么呀?”戴陵摆了摆手,哼了一声,“这司马懿到了关中,不去驰援祁山大营,反而到处提拔亲信、拉拢人心,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戴兄又在妄言了!”张郃生怕他接下去讲出些更出格的话来,急忙发话打断了他,“司马大将军是有些专断自决,但他勇于任事,不避艰险,不计得失,实在难能可贵。皇上那么信任他,你可不要在下边乱说!”
  戴陵见张郃畏畏缩缩一味地回避矛盾,不禁一怔,有意想激他一激,便慨然道:“我戴某倒无所畏惧不惧他,只是怕您张将军处于这种地位难于应付。论资历,论能力,论经验,您哪一样不在他司马懿之上?就因为他是顾命辅政大臣,就该从天而降骑在您头上?张将军,说实话,我们关中老将们个个都为您抱屈哪!”
  听罢这番话,张郃半晌没有作声。实际上,就他内心而言,对司马懿这段时间在大兴屯田、广求贤才、整肃军纪等各项举措中表现出来的那种刚明果毅、沉潜务实之风,他并不反感。他是个对关中军情极为熟悉的宿将,深知关中大军骄躁成风、虚浮成性,长此下去,必有不测之忧。难得司马懿这一两个月来以霹雳手段“镇之以静、束之以严、驭之以刚、慑之以威”,方才使得关中军士风纪严明,功劳是大的。但司马懿也太不顾及各位关中老将的面子了,开口闭口总说关中将士暮气深重,多次威胁要起用一班新人来代替他们,气势咄咄逼人,难怪戴陵等人对他是牢骚满腹了!而张郃看到这些昔日的战友们整天被司马懿教训得灰头土脸的,不禁心底也涌起了“兔死狐悲”之感。他在不知不觉中,又对司马懿这套锋芒毕露的做法有些不满起来。但是,现在司马懿大权在手,张郃又能拿他如何?自己也只得冷眼旁观,保持沉默。
  一念及此,张郃抬起头来,看着戴陵兀自在他面前喋喋不休,不禁张了张嘴,忽又觉得无话可说。司马懿今天下午已经和自己通过气了,他决意要撤掉戴陵的征蜀将军之职。戴陵大概也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跑到他面前来说长道短的。然而,张郃现在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了。他目前还不愿冒出头去与司马懿“抬杠”。反正司马懿手头只有五万人马,就算我张郃此刻代替他接掌了这五万人马的兵权,也未必斗得过诸葛亮!而今,司马懿得罪的人越多,面临的阻力越大,碰到的问题越棘手,那么将来自己取代他独掌兵权号令三军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只需静观其变,待到司马懿无功可述、无人相助、无力自立时,再乘机出手与之夺权!
  看着戴陵似乎还有一肚子牢骚话要讲,张郃便挥了挥手,一连打了两个哈欠,道:“戴兄,夜也深了,你今晚就暂且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总会有云开见日的时候嘛!别把自己的身体给气坏了……”
  自从那天早上亲自下田耕种之后,司马懿回到中军帐中,很快便觉得双腿为田中冰水阴寒之气所侵,又酸又痛,不得已只好坐在榻床之上处理公务。这日用过晚饭后,他要司马师在寝帐外把好关,务必挡住一切来客。而他今夜则要将军中各营报来的军需开支簿审签完结。
  关中大军一千士卒组为一个营,再按“甲一、乙一、丙一、丁一、戊一、己一、庚一、辛一、壬一、癸一、甲二、乙二、丙二、丁二……”等字号冠为营名,共五十个营。每一个营设一名营官作为统领,负责全营各项事务。关中大军所有的营官,司马懿在上任之初都是亲自招来面试过了的,对他们的品德、才能、长处、短处,也都了解得比较清楚。对这些营官报上来的军需开发簿,司马懿是本着“大纲不乱,细过不究”的原则进行审核鉴定的。军中官吏不比地方官员敛财的门道多,主要就是靠在营中军需开支上做手脚,借机获取一点非分之财。司马懿对此也是心中有数的。一般来讲,只要这些营官们没有明目张胆地造假揽财,他都是大笔一挥顺手审签放行了的,并不认真计较。今晚审过三十余份开支簿后,已近二更时分了,司马懿感到有些乏了,不禁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正欲吩咐侍卫泡一杯浓茶上来提一提神,却见一名亲兵进来禀报:“癸二字营营官郭平前来求见。”
  “今夜一律不见人,有事明天再来。”司马懿看了看面前堆着的那一摞还未审签完的军需开支簿,摆了摆手,让他退下。片刻之后,亲兵又进来报道:“郭营官称有急事,非晚上来不可,恳请大将军接见。”
  “哦?什么事非得夜间来见不可呢?”司马懿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沉吟片刻,便放下笔,抬起头来,对亲兵说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待郭平进得帐来,司马懿双目如电一般往他全身上下一扫,便又收回目光停在了面前正在审签的那本开支簿上。这个郭平,在他的印象中似乎一向都有几分精明伶俐,却不知他深夜求见又是为了何事。司马懿招手让他坐下,微笑着说道:“素闻郭将军为人忠勇可嘉,不知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郭平拿眼往周围扫视了一番,把凳子移近了司马懿,低声说道:“属下有一要事禀告大将军,近日来张郃张将军寝帐中每晚都有人秉烛夜谈,鬼鬼祟祟的,大将军对此不可不防啊!”
  “噢……郭将军真是一个细心人啊!”司马懿淡然一笑,“多谢郭将军前来相告。张将军为灭蜀之事日夜操劳,也真是难为他了!此事,老夫已经知道了。郭将军还有其他的事吗?”
  一听此言,郭平不禁心头一震,这司马懿果然是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当真了得!他见司马懿仍是一脸的平和恬静,便搓了搓手,说道:“郭平别无他图,只想一心一意为大将军效忠,还望大将军日后多多关照。”说着,又从身上取出一方紫檀木盒来,道:“大将军,前几日属下在这上邽原的碧水河里无意中寻到了一件东西,不知是何来历,便带来请大将军鉴赏鉴赏。”
  “什么东西?”司马懿不动声色地问道。
  却见郭平随手将那紫檀木盒轻轻打开,里边铺着的那层金黄绸缎上,赫然放着二寸见方的一块椭圆形琥珀。这块琥珀通体透明如冰,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蛋清之色,内中竟盘踞着一条纯青琉璃色的小龙,张牙舞爪,昂首瞪目,须鳞可辨,栩栩如生。
  “哦?这块琥珀体内竟有这样天然生成的一条青龙……”司马懿不禁微微一笑,“这倒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啊!”
  郭平见他有些惊喜,便道:“大将军可拿一盆清水来,待属下用这块琥珀变出更奇妙的异景来给您观看。”
  司马懿向外边招呼一声,一名亲兵端着一盆清水进来交给了郭平,然后退了出去。郭平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琥珀轻轻放入了盆中清水之中,道:“大将军请细看。”司马懿凝神看去,却见盆中那块琥珀便似一块寒冰渐渐溶入清水里面一般,最后只剩下那一条小小的青龙宛然“活”了起来,在清澈见底的水中游走盘旋,姿态横生,妙不可言。
  “好一条‘石中之龙’!妙极!妙极!”司马懿见状,不由得抚掌赞叹不已,“这真是天生祥瑞、稀世之宝啊!”
  “既然大将军喜欢,这块青龙琥珀就孝敬给您吧!”郭平笑嘻嘻地说着,好似生怕被他拒绝一般,竟起身径自告退出营而去。司马懿在他身后喊也喊不住,只得罢了。
  待郭平走远之后,司马懿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脸色一沉,伸手拿过癸二字营的军需开支簿来看,细细审视之下,却是大吃一惊——原来该营的一切军需开支竟是记得一丝不苟、清清楚楚、全无漏洞!
  司马懿“咦”了一声,看来这郭平并非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军需开支假账而以这青龙琥珀来贿赂于老夫——那么,他对老夫送此重礼,其用意又究竟何在呢?
  他走到那水盆边,细细端详着那块稀世罕见的青龙琥珀。他一边观看着,一边低低自语着:“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一块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恰巧落在了碧水河中,又恰巧被你这个小小的营官拾来送我……哼……”
  他向外唤了一声,司马师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进来。司马懿对他冷冷说道:“去,把这个郭平的来历、背景和身后的亲朋关系给为父一一摸清了之后,立刻来报。”
  说也奇怪,司马师正睡眼蒙眬着呢,但一听到父亲这简明有力的指令后,竟立刻全身一振,精神抖擞,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便飞奔出帐而去。
  第二天凌晨,关中主帅大营内升帐之后,司马懿在虎皮椅上落了座,却是一言不发,始终表情严肃高深莫测,与那天在田地里亲自耕犁时的和蔼可亲简直是判若两人。
  张郃、郭淮、魏平等将领站在他案前两侧,都不禁有些紧张起来。通过这一两个月的接触和交往,他们都已熟悉了这样一个常识:这位骠骑大将军脸上没有表情时的表情就是最严重的表情。
  半晌,司马懿缓缓开口了:“现在,老夫宣布一道命令,免去上邽原守将戴陵的职务,调到张郃将军手下任先锋偏将,由魏平将军全权负责上邽原守护之事。同时,请秘书郎邓艾草拟一道奏书送与镇守长安的度支尚书司马孚,让他转呈皇上批准,及时从冀州调派五千名农耕技术高超的农丁屯于上邽,秋冬习战阵,春夏修田桑,把上邽这块关中粮仓建好!”
  司马懿此令一发,戴陵顿时在帐下面如死灰,沮丧之极。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骠骑大将军竟是这般不讲情面,说把自己撸了就给撸了。忍着极大的屈辱,他正要破罐子破摔当场发作,却见张郃对他又是偷偷眨眼睛,又是悄悄打手势,这才按捺住满腔愤怒,默而受之。
  司马懿将命令发布完毕,站起身来,看了看帐中诸将,又道:“各位将军应该清楚,我大魏雄师能够所向无前,完全靠的是太祖魏武帝时创下的屯田制度——以农养兵,以粮养战,固本强基,长治久安。蜀寇千里奔袭,势头凌厉,不可轻撄其锋。所以老夫暂时避其锋芒,全力守护屯田要地,就是想坚壁清野,拖得蜀军弹尽粮绝,不战而退。然后,诸君大可尾随其后,伺机狙击,必会立下战功,获得朝廷封赏。”讲到这里,他语气猛地一顿,板起了脸,冷冷说道:“诸君拳拳报国之心恳切,老夫感同身受。但是,一味只知逞强斗勇,毫不审时度势,若是误了大事,只怕诸君届时悔之晚矣!”
  张郃站在一旁,听得十分认真。其实,司马懿这番话讲得十分正确。粮草对于一支军队的重要性,他是极为清楚的。当年官渡之战时,逆贼袁绍以二十万人马之众与太祖魏武帝曹操三万士卒对垒多日,若非曹操深入敌后以奇兵狙击,一把大火烧了袁军在后方囤积的所有粮食,曹操是绝不可能取得最终胜利的,袁军也不会像雪崩一样一下子就彻底溃散了。这一切,都曾为张郃当时所亲眼目睹。所以,他觉得司马懿坚壁清野、持重不发、伺机而动的战略是对的——毕竟魏军兵少粮多,蜀军兵多粮少,只能扬魏军粮足之长,而避魏军兵少之短。但是,他又认为,像司马懿这样只知持重而不知机变,只知稳打稳扎而不知乘时造势的战术,却实在是不怎么精妙,更谈不上高明。这完全是一种僵化有余而机动不足的打法嘛!关中诸将习惯了以往曹真统领时的拼拼杀杀,哪里受得了司马懿这样步步为营式的推进策略?
  正在他思忖之时,却见后将军费曜“扑通”一声在司马懿案前跪了下来,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嚷道:“大将军,上邽原屯田固然重要,但如今祁山大营二万大军被围,也是危在旦夕!请大将军赶快下令,速速发兵前去救援!费某愿一马当先冲锋陷阵为大将军开出一条血路来!”
  他这突如其来的当场一跪,竟唬得在场诸将心中都是一跳,一个个拿眼瞥向司马懿,看他如何回应。却见司马懿听罢,面色凝重,只是抚须不言。戴陵也冲上前来,一头跪倒在地,嚷道:“大将军降了戴某的职,去当一个先锋偏将,戴某却是十分感激。只希望大将军一声令下,戴某必定舍生忘死冲锋在前,一展身手为国立功!”
  戴陵这跟上来一跪一嚷,更是引得帐下各将议论纷纷。张郃心念一动,也缓步出列,躬身行了一礼,道:“司马大将军,费、戴二位将军所言不无可取之处。依张某看来,可以分兵两路,一路在此屯守上邽,一路奔赴祁山救援,也胜似在此守株待兔。”
  张郃这一发话,帐内诸将立刻便像炸开了的油锅,一个个情绪激昂,嚷着叫着纷纷请战。只有秘书郎邓艾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却不发话,看着司马大将军有何动作。
  司马懿见群情鼎沸,不禁在心底深深一叹。其实,祁山大营兵精粮足,地势险要,完全可以与诸葛亮对峙半年而不危,本无须派兵去救。而且,在司马懿的全盘战略之中,祁山本就是拖住蜀寇深入关中的一道有力屏障,也是消耗蜀寇主力的一枚棋子。因此,司马懿根本就没有立刻发兵救它的意思。更何况诸葛亮乃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他攻打祁山,分明就是一招“围城打援”之棋,正设好了伏兵等着魏军去挨打呢!司马懿岂能因一时头脑发热中了他的圈套?
  然而,魏军诸将个个好战成性,只想着拼拼杀杀,这一两个月来吵吵闹闹着请战,司马懿的耳朵都听得起了老茧,一直以极大的耐心与毅力控制住了局面而没有应战。但是今天张郃以老成宿将的身份这么搅进来一插话,就弄得司马懿再也控制不住这部下的鼎沸之情了。他在这一片沸沸扬扬的请战之声中静立了片刻,缓缓说道:“我军只有五万人马,而蜀寇却有十万之众,兵力远胜于我。在此关头,若我们再分兵两路进军,岂不会像当年西汉之初楚郡分兵三路出战却终为黥布各个击破吗?”
  司马懿的话一字一句沉缓有力,一时将帐内喧嚣之声尽行压了下去。他举的例子很典型:西汉初年,黥布叛汉作乱,进攻楚郡,楚郡兵势单薄,却一分为三,结果全被黥布寻机一一击破。诸将一听,都沉默了下来。
  司马懿微一沉吟,又摆了摆手,道:“也罢!既然诸君个个奋勇争先,老夫也不能拂了你们的美意。这样吧——魏平将军骁勇善战,就带着五千精兵留下来驻守上邽原;其余四万五千大军,在此休整五日之后,随着老夫与诸君一道奔赴祁山,和祁山大营守军腹背夹击诸葛亮!”
  话犹未了,他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脸看了一眼邓艾,肃然道:“还有,秘书郎邓艾也留在上邽,全力协助魏平将军守好此地,万万不可让蜀寇乘隙狙击得手。”
  邓艾见司马大将军一脸郑重地凝望着自己,心中不禁为之一动,自知肩上责任重大,便躬身出列慨然应道:“属……属下愿竭尽所能守好上邽,保……保证万无一失,不负大将军所望。”
  第4卷 隐忍二十年,司马懿野心毕露 第32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214节 太后一党的覆灭
  司马懿在前线饱受帐下诸将日日催战之苦,而曹叡在朝中也是饱受文武百官天天争辩关中战事之苦。
  朝廷上下以针对司马懿御蜀方略的态度为标志,旗帜鲜明地划成了两派:一派以太尉华歆、司空陈群、尚书令陈矫为首,全力反对司马懿的对蜀战略;另一派以太傅钟繇、御史大夫董昭、司徒王朗为首,全力支持司马懿的对蜀战略。陈群、华歆一派公开指责司马懿独掌兵权占据上邽关隘,眼见祁山大营形势危急,既不派兵救援又不出兵奇袭,却一直观望徘徊,示弱于敌,引起军中将士纷纷不满,似有“养寇以揽权自重”之意。他们强烈要求皇上迅速下旨,临时换掉司马懿关中主帅之职,由用兵机智灵活的张郃将军接任,方能一举扭转局势,大显大魏劲旅之雄风!
  而钟繇、董昭、王朗一派则言之凿凿地认为,司马懿此番御蜀方略,走的正是当年汉朝名将赵充国持重破西羌的策略,完全是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以实击虚的高招,待到蜀军暮气丛生、无粮自退之时,便可兵不血刃地大获全胜而归。
  这两派的意见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斗得是火花飞溅不可开交。曹叡这一日听得累了,便挥手让两班朝臣退了朝,只留下孙资、刘放二人到御书房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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