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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吃三国

_40 李浩白(当代)
  说罢,他慢慢卷好了帛图,放回锦匣之中。静了一会儿,他才幽幽道:“贾穆在北海郡太守任上也差不多干了两三年吧?春华啊,你记着在今年年底一定要把他抬举到青州别驾的位置上去!这也算尽到我司马家对他贾氏一族的一份拳拳报答之心吧!”
  “夫君不忘旧恩,真乃有情有义的大丈夫!”张春华禁不住深深赞了一句。
  司马懿又从桌几上端起饭碗来:“朝中近来有何消息?”
  “妾身从陈司空府中的荀夫人那里打探到,陈矫将要接替您辞让出来的尚书仆射一职,三弟他将转任到陈矫空出来的度支尚书之职上……三弟腾出来的吏部尚书,却是由广平郡太守卢毓前来接任。”
  “卢毓?前朝名公卢植的那个小儿子吗?”司马懿沉吟着问道,“他在黄初年间曾经因为据理直言而顶撞过先帝,所以被先帝贬出朝堂长达四五年。当今陛下真乃一代明君,竟然不念旧过又将他调升回来,实在是难能可贵!”
  他一边在口里这么说着,一边却在暗想:这个曹叡,果然有些手腕,登基之初便通过擢用自己的新宠将吏部悄无声息地抓到了手中,控制了百官任免进退之权,正好施行他身为新君的“立威正位”之大略!
  张春华何等的冰雪聪明,一下便听出了他话中的隐忧,嘻嘻笑道:“夫君也无须过虑,卢毓与三弟的关系一向不错,三弟曾在先帝在世之时就向朝廷建议以他为吏部侍郎——所以,卢毓升到吏部尚书一职之上,应该对我司马家先前布下的人事格局不会带来太多冲击和影响的。”
  司马懿微微皱了皱双眉:“对我司马家先前布下的人事格局冲击不大,这自然是肯定的。但是,我司马家日后若想再插手吏事进退任免之机务,岂不是有些困难?唔……让为夫闲下来细细思量一番,总得巧妙化解这道难题才是……你且继续讲吧!”
  “还有,寅管家从孙资那里得来的消息:太祖武皇帝时的军谋掾、汝南太守满宠,即将升任为扬州牧了;郭太后的弟弟郭表终于拿到了皇宫大内中垒将军的职位;曹真的长子曹爽也被陛下提了起来,担任了武卫将军;前征西大将军夏侯渊的嗣子夏侯霸将出任羽林总监一职;驸马都尉秦朗也要出任卫尉之职了……”
  司马懿一声不吭,非常认真地听着这些话,一边用竹筷夹起牛肉脯在嘴里慢慢嚼着,一边沉沉地思索着。
  “对了,华歆这个老匹夫一味阻挠和打压夫君您,未免欺人太甚了!”张春华也晓得了那日朝堂之上华歆百般刁难之事,不禁愤愤然讲道,“依妾身之见,不如向寅管家吩咐下去,让他找几个得力的死士,不留痕迹地把华歆干脆除掉算了,免得他妨碍了我司马家的千秋伟业……”
  司马懿听罢,稍稍顿了一顿,将竹筷搁在了桌上,平视着张春华,缓声而道:“夫人你和寅管家如此关心为夫,为夫心底甚是感激。但道家之言曾有明诫,‘为人行事之大弊,在于只知进而不知退、只知堵而不知疏、只知彼而不知此。’在为夫看来,华歆此人万万杀不得!留着他作为为夫一个明面上的,又能对付得了的政敌,这样会让曹魏皇室认为‘群臣互制,势均力衡’的局面未曾破坏,从而沾沾自喜、自诩得计,从而对为夫放松警惕和提防……倘若你们伺机刺杀了他之后,无论你们留没留下痕迹,所有明里暗里的嫌疑最后都得指向为夫的!这反而会将为夫置于非常不利的境地啊……”
  “啊呀!夫君说得真对!”张春华立时反应过来,双掌一拍,“妾身一时太过关心夫君,差点儿酿成大错了!”
  司马懿心头一阵感动,抬眼看到她鬓角微微露出的几根银丝,一瞬间百感交集,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春华——你不用这么为为夫担心!你放心,当年太祖武皇帝那么精明刁钻的角色,都没把为夫怎么样——他区区一个华歆,又搞得出什么名堂呢?”
  张春华却没注意到他的情感反应,坐在那里,拿手慢慢绞着自己的裙带,沉吟而道:“夫君,这朝廷里有人要害你,妾身怎么放心得下?!俗话说得好,‘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对于华歆,既是不能除掉他,又何妨拉拢他到我司马家这边来?妾身这里还有一策——董昭大夫的何夫人和妾身谈起,她和华歆府中的高夫人自幼交好,不如请她出面做个媒,将华歆的爱女华宁说给昭儿为妻吧!”
  “这似乎也有些不妥:华歆本就是曹操、曹丕专门用来监视为夫的一条‘老狗’,倘若为夫一反常态与他结为姻亲,这肯定会引起曹魏皇室暗生疑忌的……还是就把他搁在那里,让他成为我司马家的一个‘空壳’挡箭牌。曹魏皇室宗亲们可是非常乐意看到华歆和为夫‘狗咬狗’、互相拆台的好戏呢!他们既然要看戏,呵呵呵……为夫就认认真真地配合华歆把这出好戏给他们扎扎实实地表演好!”
  张春华静静地看了他半晌,语气幽然地说道:“夫君的这个骠骑大将军、镇南大都督当得也真是步步艰辛——面对那个华歆太尉,杀又杀不得,亲又亲不得,打了不还手,骂了不还口……这一份‘唾面自干’的本事,真是难为夫君你如何练得来?”
  司马懿遥遥凝望着窗外愈来愈浓的暮色,默默无语:当年曹操身任丞相、权倾朝野之际,他就是一时按捺不住,不能“动心忍性,克己制怒”,才一刀斩了和他“高唱反调”的太中大夫孔融,结果过早地暴露了他的篡汉野心,给他招来了无穷后患,自己今天又怎能再重蹈他的覆辙呢?
  第4卷 隐忍二十年,司马懿野心毕露 第30章 掌控曹家半壁江山 第207节 夫妇论政
  看着妻子亲自收拾完了碗筷,司马懿默然片刻,待到她又垂手过来在自己身边坐下,才款款开口道:“对了,春华,你刚才提到了昭儿的事儿——昭儿不是上个月前才从胡昭师兄那里求学毕业回来吗?他对自己未来的前程规划可有什么打算?”
  “不提他还好,一提起他妾身就有些不乐!你呀!非要让他去陆浑山灵龙谷受学不可,就是胡师兄的清虚隐逸之风弄得他有些不务正业,天天跑到城东碧竹林下和阮籍、夏侯玄他们一帮后生小子开坛辩论老庄性命之学,简直是废寝忘食、乐此不疲啊……”
  “老庄之学?”司马懿双眉微微一蹙,“这老庄之学重虚而不重实、重屈而不重伸、重退而不重进,怎比得过我儒家孔孟义理之道‘华而且实’?昭儿他浸润在那里面久了会变得锐气渐消的!开坛清谈、空劳口舌,何足取法?你下去给司马芝说一声,把昭儿派到他手下去当一个京郊郡县的典农校尉,让他在民生庶务上多多历练,不要变成孔融、王粲那样的浮华无用之徒!”
  “这个妾身晓得了,夫君您就是不说,妾身也会这么去安排的。”张春华点头应允了下来。
  司马懿双手按在膝上,凝眸沉思片刻,又道:“关于昭儿的婚娶之事,为夫倒有一个想法。为夫听闻王肃大人的长女王元姬知书达理、聪慧过人,而且又是出自翰香门第、儒学世家,堪作我家媳妇。你就请钟太傅夫人前去说一下媒,请王肃大人将王元姬嫁给昭儿。当然,先前我司马家和他王家的关系也是很好的,但咱们若是结为姻亲的话,就更是亲上加亲、锦上添花了!我司马家就更能得到他王氏一族的死力相助了——王朗现在是位居司徒,从名义上讲他这个司徒是可以掌管吏治大权的,我司马家今后完全可以巧妙地通过他来栽培势力。卢毓嘛,咱们也要将他好好笼络过来……”
  他想了一想,继续说道:“你不是说满宠也要升任扬州牧了吗?他这个人有德有才,现在又要成为封疆大吏了,我司马家也应当把他用心拉拢过来,给自己再添一重深厚的助力!他的女儿满芳似乎亦已到了及笄之年,我家的干儿不也是年约十七了吗?你让董大夫府中的何夫人去给他俩也说一下媒,趁着这段时间为夫在京都稍稍有空,争取早点儿把这两件事都落实了。”
  张春华微现迟疑之色:“夫君,咱们在近期里如此密集地与各大豪门世族攀亲联姻,会不会让曹魏皇室引起警觉呢?华歆又会不会在陛下面前进谗发难呢?”
  “你不要太过多虑——为夫向你保证,我司马家现在的一切动静,在当今陛下那里是不会引起太大刺激的!”司马懿端起一杯清茶,轻轻抿了一口,悠然笑道,“在这洛阳城中,还有一个豪门大族挡在前面为咱们转移陛下那充满警惕和猜疑的视线!”
  “哪个豪门大族?”
  “就是太原郭太后一族嘛!你瞧,国舅郭表刚一升为中垒将军,陛下就随即提拔了曹爽为武卫将军、夏侯霸为羽林总监、秦朗为卫尉,这为的是什么?”
  “原来陛下一直最警惕和提防的是永安宫郭太后一族啊!”
  司马懿瞧着妻子恍然大悟的表情,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不要忘了——当今陛下和永安郭太后之间始终横着那个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啊!只要有这个心结在,他俩之间的相猜相忌、相争相斗就会愈演愈烈,从而给我司马家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大好良机。”
  “夫君总是这么聪明,总是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捕捉机遇、操纵矛盾、翻云覆雨而为我所用!”
  司马懿听了张春华这句赞语,却是淡然一笑。他仰起头望着那高高的屋顶,喃喃地说道:“春华啊……你不知道,其实,那日在当今陛下登基之际,为夫就发觉他向为夫投来的亲切目光,与当年甄太后的眼神何其相似!而且,当今陛下对为夫的厚宠重用、倾心信任,其实远远超过了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是真真正正以‘亚父’之礼而尊敬为夫的……这是为夫打心眼里感觉出来的……
  “春华啊!为夫有些犹豫了,为夫想稍稍修改一下我司马家先前‘异军突起,扭转乾坤,天下一家’的千秋伟略,换成与他曹家‘平分天下,共治四海’的大计……你不要以为为夫这是一时感情用事。倘若陛下能够一直这么始终如一地英明睿智下去,为夫纵是在有生之年再怎么操纵矛盾、翻云覆雨,也是无隙可乘了!”
  张春华双眸里一阵晶光流转,直盯着司马懿幽幽叹了一口气:“妾身一直说夫君从骨子里是重情重义的伟丈夫,方才听了这话,更是觉得不假。他曹家有人稍稍对您好了一点儿,就把您感动成这般模样……唉!亏您还是在宦场中沉浮起伏这么多年的老手,您怎么就硬是看不穿呢?势力是可以一代一代往下传承的,但别人对您的真心却未必能代代相传……您也曾去玄武门见过臧霸将军了,想当年太祖武皇帝对他是何等宠信?允许他在青州境内拥兵自专、收赋自足、掾吏自任!当今陛下可曾将这份宠遇给了您吗?您连任命一个州泰当郡守都还得向他请旨!可是您现在瞧一瞧如今的臧霸,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裳,最后却落得个两手空空、家道凋零的下场……这才过了两代主君的光景哪!还有,他的儿子臧艾、臧舜,妾身瞧着个个也都是难得的人才,资质也并不比师儿和昭儿差多少,结果臧艾只当了个小小郡丞,臧舜只做了个户部的文抄郎,他俩都三十七八岁了,怕是再也混不上去了……”
  “别说了!”司马懿心头蓦地一股无名火起,右手猛然一颤,掌中托着的杯盏里的茶水差点儿溅了出来。
  张春华脸上微微一青,眸中的怯色一闪而隐,仍然不失倔强地继续说道:“夫君先莫发怒,你且听妾身把话讲完。古语有云,‘皇天无亲,唯德是辅。’依妾身看来,我司马家‘异军突起,扭转乾坤,天下一家’的千秋伟略成或不成,就且顺应天命和人心的选择吧!他曹家自己若能永续王业,则我司马家唯有从旁悉心辅弼就是;他曹家自己若不能永续王业,则我司马家再乘势取而代之亦不为晚!”
  司马懿是素知张春华聪颖非常、智计过人的,却没料到她在是非关头亦是如此剖断分明,不禁在心底里暗暗赞叹:我司马懿得妻如此,可谓上天待吾不薄也!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却并不再多说什么。
  “最后一件事,妾身差点儿忘了告诉您了!”张春华知道丈夫的心情已经趋于平静,便又娓娓言道,“东阿王曹植前不久写了一篇《辅臣论》,在朝野上下流传甚广呢……”
  “为夫已经知道了——他这篇《辅臣论》里对诸位辅政重臣实在是不吝浮夸,溢美之词处处可见。为夫记得,他称赞曹休是‘文武并亮,权智时发。奢不过制,俭不损礼。入毗皇家,帝之股肱’。陈群是‘容中下士,则众心不携;进吐善谋,则众议不格。疏朗通达,至德纯粹’。曹真是‘智虑深奥,渊然难测。执节平敌,中表条畅。恭以奉上,爱以接下。纳言左右,为帝喉舌’……”
  “可是,他给予夫君您的赞语篇幅是最长的,‘魁杰雄特,秉心平直。威严足惮,风行草靡。在朝廷则匡赞时俗,百僚侍仪;一临事则戎昭果毅,折冲厌难’。”
  “是啊!你能想到这种阿谀奉承的溢美之词,竟是当日建安年间才气横溢、清高绝世的一代诗宗曹植曹子建亲笔所写的吗?时势真的能改变一切啊!连曹植这样风骨峻挺的名士大贤居然也不得不向权势折腰,用这些溢美之词讨好曹休、曹真、陈群和为夫,以求换得我们在当今陛下面前为他多多美言几句……”
  张春华顺着司马懿的话故作惊悟道:“哦?曹植也在‘静极而思动’,想乘着先帝逝世、新帝即位的革故鼎新之际冒出头来东山再起?当今陛下宽宏仁厚,说不定会一转念而重用曹植呢……你想,他连当年顶撞过先帝的卢毓都提拔起来了。”
  司马懿的表情忽然又变得如同铜像一般冷峻了:“这事儿啊,还真是有些说不准。你吩咐咱们安插在东阿县那边的人把曹植还是盯紧一点儿……曹植倘若真的东山再起了,我司马家连想与他曹家‘平分天下,共治四海’的大计也会成为变数的。”
  第4卷 隐忍二十年,司马懿野心毕露 第30章 掌控曹家半壁江山 第208节 征吴新策
  大雨后的洛阳京城,空气分外清新。这一场夏雨来得金贵,把连续数日炙人肌肤的高温一扫而空,让人觉得煞是爽利。
  皇宫凌霄阁里,曹叡在御座龙床上拿起一札竹简奏折,脸上表情显出一种难得的轻松:“昨夜大将军曹真送来了捷报,他麾下的车骑将军张郃突发奇兵围攻了街亭,打败了贼将马谡,断了诸葛亮北进雍凉的咽喉之道,逼得诸葛亮拔师退回汉中去了。”讲到这里,他如释重负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来,“看来,我大魏边疆之上,终于可以安静一段时间了!”
  凌霄阁内的两侧长席上,右侧坐着曹休、司马懿、陈群,左侧坐着新任尚书仆射陈矫、豫州牧贾逵、扬州牧满宠、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等人。他们听得曹叡这么说,便一齐伏席同声山呼道:“吾皇威播四海、天下靖宁!恭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叡待他们山呼完毕之后,才双袖一摆,端然正襟,肃然言道:“列位爱卿,大魏边境虽安,但我等却须勿忘古人所言‘居安思危’之铭训。今日朕特召卿等前来,就是想集思广益、谋定而动,针对平吴征蜀之大业酝酿出一套成熟完善的应对方略来。再也不可像先前那般‘东危则援东,西急则救西’,弄得十分被动、疲于奔命!曹大司马、陈大司空、司马大都督、陈仆射、贾逵刺史、满宠将军、孙爱卿、刘爱卿,请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吧!朕必当洗耳恭听。”
  司马懿一听,暗暗称奇:这个曹叡,在东宫潜居之际丝毫不露圭角,如今大权在手,却是一跃而起,准备大展宏图了!就凭他今天这一式“化被动为主动,未雨而先绸缪”的举动,足见他可谓一代明君了!哪里像先帝曹丕在世之时只是盯着东吴孙权作反反复复的“拉锯式”较量?!
  但佩服之余,司马懿却并不先急着发言,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候着其他大臣们开口。同为辅政大臣的陈群也存着“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箴鉴,貌似沉思而内怀观望。
  曹叡将目光扫向了左侧长席——那贾逵先自憋不住,出班拱手朗声而道:“启奏陛下,我等爪牙之臣,岂有他见?您喊一声‘打’,老臣便冲在前面死命地打;您喊一声‘守’,老臣便驻在城中认真地守!包管让那吴贼铩羽而归就是了!”
  听了他这话,曹叡不禁莞尔而笑,也不多说什么,目光缓缓转向了右侧长席。
  这几日曹休见到司马懿扫平孟达、曹真逼退诸葛亮,他俩均是立有战功,而唯独自己东线这边寂寂无事,他心头正一直痒痒得慌呢!此刻看到曹叡正向自己望来,曹休暗一提气,双眉一竖,便欲开口发话——恰在这时,中书令孙资已是先行奏道:“启奏陛下,微臣久在中书省供职,经查阅古今史籍,见到前朝建安年间袁绍逆贼企图举兵南来作乱,其谋士田丰进谏道,‘以众凌寡、以强志弱,亦自有道。上上之策在于执重而临、以久持之。明公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侧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军疲于奔命而士庶不得安枕,则我未劳而彼已困矣。不及三年,可坐而克之也!今释庙胜长久之策,而决成败于奄忽一战之际,若不如志,悔之无及也。’这段话是非正误暂且不论,但于我大魏当今局势,未尝不可资为借鉴……”
  司马懿默默地听着,双眸不禁炯然一亮:这孙资好生聪颖!竟能找来这等事例巧妙印证自己的见解——他说什么田丰这段话“是非正误暂且不论”,而实际上当年官渡之战后太祖武皇帝听到田丰给袁绍所呈上的这篇谏言之时,便以手加额而叹曰:“幸得苍天不使袁绍纳此言也,否则吾岂能长驱而取河北平?”
  “借鉴?这段话可以资为何等样的借鉴呢?”曹叡问道。
  孙资看来是早有准备而来,当下正了正脸色,款然而道:“由这段话中,微臣略有启发,但请陛下指正: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而今大魏囊括天下十分之八,居于强势;吴蜀各据一隅,弱小不堪。故而,大魏制胜之道在于固守险要、屯师边疆,以逸待劳,伺机而动,可战则战,不可战则守。数年之后,大魏之势稳若泰山,而吴蜀之寇疲于奔命,必然有隙可乘。届时长驱直入,所向披靡,大业可成。”
  司马懿听了孙资这话,更是暗暗颔首:先前中书省居于内廷,其职能仅为草拟诏稿、用玺发文之类的杂务,而自孙资今日参与御前朝议之起,便标志着它的势力即将崛起,与外廷的尚书台、御史台等权力机构分庭抗礼!曹叡这是在切切实实用中书省来制衡尚书台等,借此树立自己的天子权威啊!想清楚了这一切,司马懿更不可能对孙资的这番方略建议提出异见了。
  倒是曹休被孙资这样横插进来抢去了话头,又加之孙资竟以一介四品僚吏之身份在他这个大司马面前洋洋洒洒指手画脚,似乎有些太过张扬,一时便动了怒气,勃然变色道:“孙君此计未免消极有余而进取不足!如君之所言,我大魏却还要将征吴灭蜀之大业拖延到何年何月?你们坐在中书省只知道摇一摇笔杆子、动一动嘴皮子,怎经历过前方将士亲冒矢石、浴血奋战的艰辛?咱们恨不得是一鼓作气把吴蜀二寇消灭得越快越好,这样大家便都可像孙君你一样回得中原家乡享一享清福了!”
  孙资一听,脸皮顿时涨得一团通红,暗暗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曹休分明是拿着他这些话在刻意挑刺嘛!难道孙某不希望尽快拿下吴蜀二虏吗?可是眼前的现实条件允许吗?正因如此,孙某这才提出了这样一条“以逸待劳,伺机而动,稳中求胜”之策!你却跳起来莫名其妙地冲孙某撒这一通意气之辞干什么?这不是有意阴损人吗?
  司马懿见双方气氛已僵,便打了个哈哈,出来转圜道:“孙君所言乃是‘稳中求进’的万全之策,在老臣看来,实是不容忽视。咱们同处庙堂,都是一心为国嘛!些许微瑕,何足计较?对了,曹大司马您久镇东疆,必有一番征吴心得——懿等在此恭聆了!”
  看到司马懿率先出来圆场,陈群、陈矫等纷纷也加入劝说之中。满宠在旁亦呵呵一笑,道:“曹大司马对吴蜀二虏‘灭此朝食’的决心和信心非常之大的——满某也是佩服得紧啊!满某也相信曹大司马是必有高见在胸的……”
  曹休却毫不理会他们的话,而是深深地在司马懿脸上刺了一眼,语气冷冷地道:“据休的经验阅历而断,克敌之要在于临事制变、随机辄发,焉可预设耶?不过,司马大都督您一向智在人先,想必才是真正的‘自有高见在胸’了!休敬请教诲!”
  按照常理,曹休这么软中带硬地一刺之下,别的其他什么大臣,例如董昭、陈群等“老滑头”说不定就望风而避了,免得和他正面冲突。然而司马懿却似脸皮极厚,不顾曹休那两道冰冷而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他迎面射穿,他还是从从容容地开口道:“这个……承蒙大司马谦让,老臣倒还真有一点儿愚钝之见,有请陛下和诸君指正。”
  曹叡一听,精神霍地一振:“司马爱卿有何克敌之策,快快讲来!”
  “启奏陛下,依老臣之愚见,眼下若要非攻吴蜀二虏不可,则须以吴虏为先。而吴虏自恃舟师之利,隔江跳梁,甚是难制。但兵诀有云,‘凡攻敌者,必先扼其喉而捣其心,则事必成。’荆州之夏口、徐州之东关、扬州之皖城,皆为吴虏运兵出入之咽喉;三江口外的武昌、鄱阳湖畔的柴桑,而俱系吴虏之心肺。若我大魏先以陆军步骑直趋东关、皖城,吸引孙权从武昌东下来援,然后再以水师劲旅顺汉水而向夏口,乘其虚而击之,并火速渡江疾卷武昌,可谓‘神兵自天而降’,破之必矣!”
  他此语一出,满座震动!司马懿的这“天降神兵,东西交击,水陆并进”之策,与以往的对吴战略大不相同,呈现出了三个崭新的亮点:一是魏吴交兵二十余年,魏国主攻方向都选在长江下游的淮南,功效不大;而司马懿建议将主攻方向改在长江中游的夏口,可以收到出其不意之奇效,堪称“主攻方向新”。二是以往魏国攻吴一直都使用大兵压境之方式,以十数万大军强攻淮南,而像司马懿所言的“声东击西,虚实互用”之法尚未使用过,堪称“进攻战法新”。三是以往魏国主攻之兵种一直为陆军,而司马懿采用陆军佯攻、水军实攻之术,堪称“进攻兵种新”!这三大崭新亮点,让司马懿这套征吴方略更是显得熠熠生辉、粲然夺目!饶是曹休对他大有成见,听罢此计亦无话可说。不过,虽然表面上无话可说,他心底里却仍是暗暗有些不爽:你司马懿才执掌兵权多久?不过一年多的工夫!凭什么就看起来摆出一副老成宿将的派头压得人无可辩驳?你的这套征吴方略分明是向朝廷上下暗示,平吴灭寇的希望应该寄托在你主政掌兵的汉南一带,而不是我曹休多年坐镇的淮南一翼!你这话里是又把我曹休这个征东大将军往哪个地方搁呢?难不成你心底里还想把镇南大都督、征东大将军两个方面要职自己“一肩挑”了?!
  他在那里杂七杂八地乱想着,而曹叡这边听了司马懿此计,却是暗暗叹服!他远远望着司马懿,看到他身坐如钟岿然不动、口若悬河纵论天下,一举手一投足之际流露出来的那一派凝肃森严、恢宏远大之气度,实是令人心折不已!他联想起自己父皇曹丕因浮慕潇逸通脱之习气而变得一副松松弛弛、散散漫漫的模样,不禁在心底里深深叹了一口长气:司马大都督这般的言谈举止才真真正正是我大魏撑天撑地的栋梁之材的俨然气象!
  一念至此,曹叡展颜而道:“司马爱卿所言高明之极——却不知卿等还有什么拾遗补缺之言乎?”
  闻得曹叡这话,曹休微微张了张口。他其实此番进京面圣之前,就收到了吴国鄱阳太守周舫送来的一封绝密求降信。周舫在那信中声称自己这两三个月来辛辛苦苦为孙权一举荡定了郡内大姓长老彭绮聚众兴兵之叛乱,然而孙权非但不给他加官晋爵以示褒奖,反而还当众将他贬斥了一顿!受此侮辱之下,周舫便认为孙权断事不公、赏罚不明、有失英明,愤愤不平之中就截发为誓,意欲举郡来投曹休。曹休让人暗中一查,周舫所言事实倒是不假,只是动机真伪却难以断定,所以就没拿到明面上来与众臣商讨。但他也隐隐觉得若是将这周舫求降之事此刻当众和盘托出,应该对司马懿这条“天降神兵、东西交击、水陆并进”之计是一个绝妙的补充!然而,他又转念一想:司马懿如今肃清荆楚、剿灭孟达,刚才又欲染指淮南军务,实在是来势汹汹!其风头之旺,几乎盖过了曹真和自己!自己此时再给他“锦上添花”,岂非作茧自缚?倒不如先将周舫求降之事暗暗揣在怀里,说不定下来之后自己还能派上大用场!于是,他便紧紧闭住了口,不再多讲什么了。
  曹叡见阁中众卿均无异议,就正容而道:“既然卿等俱无异言,那么朕特此下诏——司马爱卿与曹大司马共为此计的总领负责之臣,扬州牧满宠、豫州牧贾逵、荆州牧裴潜等皆为其副。卿等一齐会师于许昌陪都,谋定备足之后择日施行此计,力求此番平吴大业能毕其功于一役!”
  第4卷 隐忍二十年,司马懿野心毕露 第30章 掌控曹家半壁江山 第209节 冒进的曹休
  “仲达,为兄其实最担心的还是你这西面一路啊!”满宠虽然是司马懿的亲家,但他的年龄却比司马懿大了十几岁,所以在他面前当然是该自称“为兄”的,“纵然为兄和曹大司马、贾牧君他们拼命将孙权的主力部队吸引到东翼一带来,你那边从襄阳顺汉水而下的舟师战斗力可顺利过关斩将否?”
  许昌陪都行营书房敞开着的窗户透射进来一片灿灿阳光,映得司马懿的脸颊闪动起一派金属般的光泽。他的视线紧盯在那张书桌上铺开的征吴军事地形帛图上,用铜尺在皖城、东关、夏口三地轻轻划了一条弧线过来,沉吟着道:“这一次‘天降神兵、东西交击、水陆并进’的征吴大计,集合了我大魏荆、豫、徐、扬等四州的兵马。满兄你那里有五万水师,曹大司马麾下有十二万步骑,贾君的豫州行营有四万兵卒,懿这里可以拿出来的有九万精兵——这些都是可以统筹使用的。按照懿的设计,满兄你的五万水师就调拨到我襄阳这边来,不要从扬州方向去惊动吴贼。你的这五万水师和我这九万精兵‘珠联璧合’,定能形成强大合力,一举夺下夏口,乘势渡过长江,直取伪吴首府武昌城!
  “同样,在东翼一带,曹休的十二万步骑与贾君的四万人马合二为一,亦能以优势兵力压倒吴贼,虽不能说一举便将皖城、东关同时拿下,但夺到它俩中的任何一个城池应该还行吧?对东吴而言,皖城、东关两城只要失去其中之一,他们的柴桑行宫都会失去屏护,所以亦必会拼死来救!以懿料之,伪吴非有十四五万人马不能解救皖城、东关之危!这样一来,他们的大部分主力都会被吸引到东翼一线去……据懿所知,东吴全国的总兵力为二十二万人马,减去赴东线的十四万人马,他们留在西翼的就只有七八万士卒,对付这七八万兵马,我们以十四万之众临之,岂非以石击卵,一触即溃?”
  满宠也是精通兵策之士,听得微微点头,只是一转念间眉头却又紧紧皱了起来:“仲达,你这样部署兵力倒也恰到好处——只是咱们在西翼渡江作战之时,却不能忽视陆逊驻扎在长沙郡的那支五牙楼船舰队啊!他的这支舰队煞是厉害,若不能将它们一举破之,我军纵有十四万之众,亦难取胜!”
  “所以,懿才希望借助满兄您这边的精锐水师为先锋,届时不妨在江面上实施‘火船冲阵’之法,耐心待到西北风大作之时,以数百艘艨艟斗舰满载火药、烟硝、干柴等易燃之物,顺风点火而撞向他们的五牙楼船舰队……只怕陆逊再是精于水战,也唯有退避三舍了!”
  “好!好!好!仲达此计好生高妙!”满宠听罢,不禁高兴得连连拍掌,“如此一来,仲达此番征吴之役便可大功告成——这一桩赫赫战勋,只怕连当年的太祖武皇帝也难望你项背啊!”
  “唔……满兄,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司马懿一听,面色大变,急忙伸手来掩他的口,“太祖武皇帝的盖世功勋,岂是我等区区臣子所能相提并论的?你这几句话传出去,朝廷会治咱俩一个‘大不敬’之罪的!”
  满宠一抚须髯,哈哈笑道:“为兄这是实话实说嘛……”
  他正说之际,房门外突然被人“砰砰砰”拍得震山响!
  “谁呀?”满宠一愕,上前便去拉开了房门。却见贾逵满头大汗直撞进来,站在房中还未及喘息,就大喊道:“司……司马君、满老哥,你们还在这行营书房里议……议论什么?曹大司马在许昌郊外都已经带着十万大军起帐开拔了!”
  “什……什么?他……他已经带兵起帐开拔了?怎么连个招呼也不给咱们打一声啊!”满宠大惊失色。
  司马懿的面色亦是微微一变,但他素来对自己内心任何波动都把持得住,马上就恢复了一片镇静,顺手推过一个坐枰,扶着贾逵慢慢坐下,款款道:“莫急莫急!你且休息着慢慢说,曹大司马他这是准备把队伍开到哪里呀?”
  贾逵坐在坐枰上缓了几口气过来,又伸手揩了额头上几把大汗,这才略略有些平静下来:“唉……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一大早,曹大司马就派人将贾某喊了过去,他说他收到了伪吴鄱阳太守周舫一封‘断发为誓’的求降书,准备先行带领十万大军前去接应周舫……”
  司马懿一听,眸中亮光顿时闪了几闪,正自沉吟之际,却见满宠已是连连顿足道:“吴贼之言,反复不一,岂可深信?当年周瑜和黄盖联手耍的‘苦肉计’连太祖武皇帝都被骗了!周舫此人素来忠于伪吴,岂会轻易而降?莫不是诱我大军入围之奸计?贾牧君你应该力加劝阻啊!”
  “哎呀!贾某也是这样劝谏大司马他的呀!可是曹大司马硬是固执不听,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机不可失,时不我待,本座要拜表即行、先斩后奏’,并且邀约贾某率领本部人马与他一道南下前去接应周舫,抢占鄱阳以成奇功!贾某当然是不肯应允。那曹大司马在送本座出门之际还一再叮嘱,‘周舫来降之事,仅可由贾君你一人知晓,切莫再向他人提及。’贾某回到营中左思右想,愈发觉得大司马此举甚为不妥,便赶紧过来向司马君和满老哥你们告知……这样吧!咱们一起去劝一劝曹大司马,他或许就不会那么固执了吧?”
  满宠也是急得直摸脑门,走近司马懿身边问道:“仲达,你看此事须当如何处置?”
  一直默然静听着这一切的司马懿的面色一直是忽阴忽晴的,不知那短短的一刻之间变换了多少次!刚才当他听到曹休对贾逵说的“机不可失,时不我待,本座要拜表即行、先斩后奏”这句话时,他心底立刻一下变得雪亮:原来这曹休一直对自己是“貌合而心不服”,暗暗想和自己争功较劲啊!他也想学自己平定孟达之乱时“拜表即行、先斩后奏”的破格之举啊!那好,我司马懿就“成人之美”,让你冒出头去争这个“功”吧!一念及此,他的唇角不禁浮起了一丝隐隐的冷笑。于是,他心念一定,接过满宠的那句问话,淡然道:“这个……这个……懿也不好说什么啊!周舫断发立誓投书求降一事,只怕在曹大司马看来,是他建功立业、崭露风头的一次大好时机啊!看得出来,他对此事寄望极深也。倘若咱们硬生生一齐去劝阻他,他这时或许会迫于众人之谏而不去接应周舫。但在日后,他却会将自己这一次没能建功立业、崭露风头的怨气都记在咱们的账上的。曹大司马这个人,你们又不是不晓得,最是‘扯不清、拧不断’的……你俩今后就天天去听他的怨言怨语吧!”
  “仲达怎么这样说?难道咱们对他的这一轻躁冒进之举就放任不管了?”贾逵脸色一正,肃然而道。
  司马懿深深一叹:“懿并没有说对曹大司马这番轻躁冒进之举放任不管啊!在明面上,咱们三个人肯定是不能公开去劝阻他的。说不定,咱们去了也是白去,他此刻立功心切、刚愎自用,哪里还听得进咱们的逆耳之言?贾君,你倒不如跟着他一起前去接应周舫,也好从旁见机行事,曲为回护……”
  “见机行事,曲为回护?”贾逵听得两眼一亮。
  “贾君、满兄,咱们让他自己先去碰一碰壁也好!俗话说得好,‘头上的疱,是自己撞出来的;脚底的泡,是自己磨出来的。’他碰了这个‘钉子’,也许自己就省悟了。”
  “那就只有这样了!”贾逵说话做事向来是风风火火的,点头便道,“好!贾某就照司马君说的去办——事不宜迟,贾某现在就去了!他是在辰时就起帐开拔的,贾某稍缓一些只怕去得就晚了。”
  瞧着贾逵一溜烟儿跑了出去,书房内顿时又静了下来。过了半晌,满宠嗫嗫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片沉寂:“仲达,那咱们先前定下的‘天降神兵、东西交击、水陆并进’的征吴大计现在还怎么施行啊?”
  司马懿静静地看着他,一时竟答不上来。是啊!曹休、贾逵两支人马已是猝然盲动而去,先前在洛阳皇宫凌霄阁御前会议上定下的大计那还搞得成什么啊?就是曹休自己贪功心切、不遵部署而擅自行动,才把这套征吴方略全盘搅乱的!
  他一想到这里,就是一阵勃然大怒,脸上却不露丝毫声色,只向满宠轻轻而道:“算了!算了!曹大司马既是这么做了,咱们的这套征吴大计就暂且搁下了吧!满兄,您这几日跟着懿废寝忘食筹划了这么久,想来也必是乏了,且请回去好好休息吧!”
  满宠的嘴唇动了几动,欲言又止,却朝门外看了一看,最后沉沉长叹一声,黯然告辞而去。
  他的身影刚出房门没过多久,一直沉静如山的司马懿脸色骤变,勃然暴跳起来,如同一头怒狮一般,一下抓过那张征吴军事地形帛图,“哧哧”几声,扬手之间便撕了个粉碎!
  在纷纷扬扬的图屑碎帛之中,他狞厉的目光几欲择人而噬!
  “来人!”这一声喊震得满府上下无不胆战心惊!
  “大都督……”房门开处,梁机屏息凝气地走了进来。
  司马懿这时的语气却又忽然变得冷若冰霜:“你马上乘八百里加急快骑,带上本督的一封亲笔信,连夜秘密赶回洛阳司马府,将它直接呈交给寅管家!”
  曹魏太和二年八月,曹休率领十万步骑孤军深入吴境,前去接应周舫来降。不料他到了石亭,却遭到埋伏在那里的陆逊、朱桓、全琮三路吴军的包抄狙击,在猝不及防之下一败涂地:十万魏军折损过半,牛马车辆辎重损失八千余辆,军资器械丢弃略尽。幸得贾逵从后赶来拼死力战,方才救得他脱险而出。
  曹休败回洛阳之后,羞愤之下,便上书谢罪。曹叡本欲置而不问,但一首内容为“一真二懿三休,休在人前自夸;损师五万可羞,不如抱头自修!”的六言诗在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曹休深感颜面尽失,惭恨交攻之下,一个月后竟至疽发于背,把自己活活气死了!
  他死后的第三天,司马懿就兼任了他空出来的征东大将军之职,坐镇宛城,并“假黄钺”而统辖荆、豫、徐、扬四州军政机务!
  对司马懿而言,他最高兴的是这一点:代表着“如朕君临”之至高权威的那柄黄钺,他终于拿到手了!这也意味着,司马懿已几乎彻底掌控了曹魏半壁江山的军政大权,从此他几乎可以毫无掣肘地在东南两条战线上驰骋自如地实施他的征吴大计了!
  第4卷 隐忍二十年,司马懿野心毕露 第31章 诸葛亮挥师进犯 第210节 择将出征
  这年头真是怪了,四方云扰、天下大乱也就罢了,兵灾人祸已经闹得是民不聊生了,没想到老天也凑着热闹来添乱。曹魏太和五年的正月初七,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一颗硕大的彗星从东边的夜空升起,划出一道刺眼的亮弧,然后滑落在西边的天际。
  这样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天降异象”,顿时震动了魏国朝野。第二天,朝廷便面向全国各地征召占卜术士火速进京解说天象。几乎所有的术士都给出了同一个说法:天降彗星,昭示着今年魏国必有刀兵之灾,必有一员大将丧生,其兆不祥。
  对术士们的这两个“必有”的说法,魏国君臣都不禁半信半疑。而今魏、蜀、吴三国争霸,天天打仗,天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将士死亡,这已是司空见惯之事,没什么可惊诧的。如果某天术士们说,从今天起,天降异象,三国之间不再打仗了,这才可算是天底下第一大奇事呢!可惜,这样的奇事,至少在目前老百姓心目中还是遥遥无期的。真正引起魏国君臣关注的是“必丧大将”这句话。依天象来看,似乎应该是一名够得上级别的大将将会死去,那么他会是谁呢?于是乎,魏国所有的文官都不禁松了口气,而所有的武将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提高了自我保护意识,在心底默默暗示自己:我肯定不是“那一个”!别人才会有那么倒霉呢!魏国的武将多了去了,好几百人呢!我是“那一个”的几率就相当于那颗彗星从天上落下来砸中我脑袋的几率!
  然而,身处魏国最高权力中枢的曹叡却比其他所有的人都更认真更严肃地在关注着这件事。根据他从前方一线得来的最新情报显示,蜀国丞相诸葛亮自上次北伐失利之后,一直在厉兵秣马、训师练战,积极准备着再度来犯,而且很有可能就在今年发动战争。看来,魏蜀之间的一场大战,已然在所难免。这位年仅二十六岁的青年皇帝深深地忧虑着,不希望这所谓的彗星凶象在现实中得到应验。自他五年前登基即位以来,蜀相诸葛亮、吴主孙权都自恃为一世之雄,视他为“孺子可欺”,连年挑起战争,弄得他东防西御,左支右绌,几乎没有喘息之机。幸好,先帝逝世前给他指定的几位顾命辅政大臣却是十分得力,多次帮他渡过了难关。后来他听取了群臣建议,将御蜀大业交付顾命辅政大臣兼宗室名将曹真,又把防吴大业交给了另一位顾命辅政大臣司马懿,放手让他俩各自独当一面,这才稳住了国中局势,挡退了蜀寇、吴贼的猖狂进攻。然而,刚过了几天清静日子,不曾想到诸葛亮又在蠢蠢欲动、蓄谋来犯,这让曹叡如何不忧,如何不急?而术士们关于彗星凶象的预言,又如何不让他心惊肉跳?
  可是,天意似乎总是与人心背道而驰的。你不希望某件事情发生,而这件事情偏偏就会在你猝不及防之时直逼而至,想避也避不了。到了春暖花开喜气洋洋的烟花三月,所有的文臣雅士都盼着朝廷放假出去郊游踏青赏花弄月的时候,术士们的预言却变成了现实:诸葛亮挥师十万,再出汉中,气势汹汹,大举进犯关中!而随着这个已经实现了一半的预言而来的,是魏国关中战区主帅、征西大都督、大司马曹真的暴病身亡。所有的人都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被彗星夺去了生命的大将,竟是威震西疆的曹真!
  从先帝时起至今,八年来魏国发动的对蜀阻击战,大多由曹真统率指挥。曹真以其顾命托孤大臣之尊与百战不殆之勋,已在魏国军队中建立了稳如泰山的卓然地位。如今,将星陨落,吴、蜀去一强敌,自是大为欢喜。一向消息灵通的诸葛亮在进军途中得知这一情报之后,更是大喜过望,以为天佑蜀汉,顿时信心百倍,加快了进攻速度,直奔魏国关中战区前线的祁山大营而来。
  大敌当前,来势汹汹,何人出任关中大帅以抵抗蜀寇入侵,成了魏国君臣最为关注的问题。现在,朝廷上下流传着两种说法:一是从原关中战区各军队中直接提拔贤能之材升任元帅;二是从其他战区的各大将领中选拔杰出之士调任元帅。围绕着大司马曹真空出来的这个关中大帅之位,一场忽明忽暗的人事斗争早已拉开了帷幕。而竞争这个职位的强有力的人物至少有五到七名,其中镇守宛城主持防吴事务的骠骑大将军司马懿和曹真手下首席副帅、征西车骑将军张郃是实力最强最为突出醒目的两个人。而且,他俩身后都站着一大批极有力、极显赫的推荐者与支持者:张郃是曹真在病逝之前与另一名顾命大臣、司空陈群大人联名举荐的,而司马懿也是由位高权重的太傅钟繇、司徒王朗、御史大夫董昭等元老重臣共同推荐的。这让曹叡第一次感到了难以取舍。论理,这个职位其实给张郃相对合适,他多年来一直在关中协助曹真对付蜀军,早已积累了丰富的对敌经验;而且,即使是排队轮班也该轮到张郃了。从一名得力干将的角度来辨析张郃,他是名副其实的对蜀后备将帅中的佼佼者。
  但是,问题出在司马懿那里。司马懿一直向朝廷上奏宣称他研究对付蜀汉之寇已多年了,虽然身在宛城却是心系关中,一直留意着蜀军的动态。他也一直想斗一斗同样有着“儒帅”之称的蜀相诸葛亮。加之,司马懿本人也是一名出色的大将:三年前新城太守孟达叛变并勾结蜀军作乱,在司马懿手中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一举扫平,手法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一赫赫战功,令人对他的用兵之术口服心服。而这一次,司马懿一听到蜀寇入侵、曹真病逝的消息,便安排好了防吴大事之后飞马进京面奏曹叡,以“常思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的古语为口头禅,强烈要求到关中率军与诸葛亮一决高下,并立下了“不破蜀寇誓不还”的军令状。
  面对张郃与司马懿这两个同样都是出类拔萃的大将,究竟该选谁出任关中大帅更合适呢?这个问题让曹叡头痛了很久。其实,在曹叡心目中,张郃付出的太多而得到的太少。和他同时代的那些老将张辽、徐晃们都已经封为列侯、食邑千户了,只有他仍是一个车骑将军兼关内侯,很有点儿“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意味。然而,影响张郃这一生升迁的原因倒不是他没有遇上慧眼的“伯乐”,而是因为他被世俗之见所抨击的所谓道德上的“瑕疵”:他是当年太祖魏武帝在官渡之战时收纳的从逆贼袁绍那边过来的叛将。而且,他当时背叛的一个关键原因并不是他受到袁绍的逼迫而被动叛逃,而是他察觉到袁绍败象已呈才主动弃袁而去。这和那个新城太守孟达一样,他的“背叛”是一种主动的投机行为。这就成了制约张郃仕途发展的“原罪”。在“以德治国”这一儒家传统理念支配下的用人环境里,只要你曾经主动实施了背叛行为,那你一辈子始终就是“叛臣”,始终就是不忠,始终不能让人彻底放心,自然你就始终得不到重用。很显然,张郃在对敌作战中无论功有多高、勋有多大,都无法改变魏国君臣对他潜在的深深成见,所以他一直以百战百胜之能而屈居下僚,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实,这一切在曹叡看来,却不以为然。一个人过去的一切并不能用以推证他今日的所作所为,更不应以过去的偏见来掩盖他今天的功勋。“刻舟求剑”“吹毛求疵”的做法是不足取的。可是,现实远不像他心灵深处某个角落里的感情那样泾渭分明。纵然曹叡贵为天子,一言九鼎,却也不敢过分违逆朝中诸多元老大臣的意见而一意孤行。而他亦料到,如果他真的破格提拔了张郃为关中主帅,那么朝堂上各位元老大臣们的唾沫与冷脸,立刻就会成为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做皇帝,也有迫不得已、违心从众的时候啊!
  为了让自己暂时从这是是非非之中摆脱出来,曹叡起身离开了御书房,独自一人进了后宫花园里散心。年轻的大魏天子,暂时放下了一切包袱,漫步在烂漫鲜花之中,嗅着那混合着泥土气息的芬芳香气,他的精神似乎渐渐清爽了许多。
  他猛一抬头,远远地,南边一座雄伟宫殿的一角飞檐映入了眼帘。他的心顿时为之一窒,忽又突突突地狂跳了起来!真是晦气,怎么一眼就看到了这座永安宫?曹叡的脸色沉了下来。跟随在他身边的宫娥们见状,都知道了陛下的心情已经恶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去触了这个霉头,一个个如履薄冰,不由得加倍小心提防起来。
  她们哪里知道,曹叡虽然是掌握着天下臣民生杀大权的皇帝,但他也和普通人一样有着自己绕不过去的烦恼与痛苦。曹叡的亲生母亲甄太后,在他十七岁时因为失宠于先帝而被赐死。而他自甄太后死去之后,也一直不被先帝所喜爱,常常是留下他孤独地待在东宫靠着埋头读书练字来打发时光,整整四年未被正式册立为太子。终于,熬到了先帝逝世之前的那一天,他才突然被告知已立为嗣,继承了大统。这期间的悲苦辛酸、曲折坎坷,既磨炼出了曹叡坚忍深沉、严谨周密的个性,也使得曹叡沉默阴郁、多思少言,以致言谈之际都似乎有些口吃。
  而曹叡此刻所眺望的这座永安宫里,就居住着一手造成他和生母甄太后这场悲剧的那个人——他的后母郭太后。曹叡曾听到那些熟知魏宫往事的老宫人们隐约谈起,正是由于当年的郭贵嫔——也就是现在的郭太后进谗诬陷,才使甄太后被先帝一怒之下赐鸩酒自尽。虽然此事隐情颇多,曹叡一时也查不出其中的虚实,但他的心底深处就此结下了一个“疙瘩”。所以,自去年夏天以来,他便开始以政务繁忙为理由不再每天到永安宫向郭太后问安,用实际行动向郭太后表示自己无声的反感与厌恶。
  他远远望着永安宫,笼在袖中的双掌慢慢捏紧了拳头,双眼射出受了伤的狼一般狞厉的目光,让人不敢对视。众宫娥一见,齐齐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多出。许久许久,才听得他吁出了一口长气,缓缓吩咐道:“你们平身吧!去把孙资、刘放召到御书房,朕有要事相商!”一名宫娥应声起身而去。曹叡静立有顷,这才转过身来,将永安宫抛在自己身后的背影里,慢慢向花园外走去。
  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就在皇宫的偏殿内处理政事,一听到曹叡召见自己的口谕,便迅速起身赶往了御书房。他二人身为内廷枢要中书省掾吏之职,自曹叡龙潜东宫之际就暗暗给他传送过不少保嗣固位的奇谋妙计。再加之他俩自太祖魏武帝时起就参与了赤壁之战、合肥之战、汉中之役、以魏代汉、文帝南征等一系列军国大事的谋划与建议,其审时度势,知人料事的功夫已然炉火纯青。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与大多数谋士不同,还敢于面对君主不计得失、犯颜直谏,自然便成了历事三朝而功勋卓著的心腹重臣。曹叡五年前即位之初,甚得孙、刘二人暗助之力,方才稳住了朝局,树立了权威,因此对他俩也是宠信有加,视为智囊谋主。通常曹叡每逢军国大事,都是先行遍访群臣,然后将文武百官的有关建议与意见带回宫中,交由孙、刘二人细心整合、精心剖析,最后形成“上策、中策、下策”三个层面的应对方案付予曹叡来拍板决定。这一套做法自魏武帝时起便已沿袭了多年,曹叡运用起来也是相当满意。而他可以自傲的是,自他登基以来这五年期间,在他手头尚无一起重大决策失误事件发生,这对树立他在群臣心目中的至高权威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见到孙资、刘放二人进来,曹叡一言不发,只是将各位大臣关于关中战区主帅人选的一大摞推荐书放在了面前的青玉案几上,心底的冥思苦想全都写在了脸上。孙资、刘放二人看着他眉头紧锁苦苦思索的样子,知道这位青年天子正在为这件事焦虑,便在一旁肃然静立,等待着曹叡发话。
  过了片刻,曹叡仰起脸来,目光灼灼地正视着他俩,慢慢地开口了:“两位爱卿,你们认为目前究竟应该选派何人出任关中主帅?”
  孙资、刘放听罢,却沉默不语,不敢造次。虽说他二人是曹叡身边的亲近之臣,进言建策都比别人便利许多,但也正因他俩是天子近臣,才不得不更加谨言慎行,对朝中外臣们的是非曲直极少插嘴,以免招来曹叡的敏感和猜忌。所以,当曹叡问及关中主帅人选一事,他俩自是不敢马虎应对,一边保持着沉默,一边却在头脑中字斟句酌地打着“腹稿”。曹叡也不催他俩,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俩的脸。
  终于,孙、刘二人仿佛互有感应一般同时侧脸对视了一眼。然后,孙资轻咳一声,脸色一正,肃然说道:“此事并不难断。既然张郃将军与司马大人都是大将之材可堪重任,那么就请陛下乾纲独断,从中选择自己和朝中群臣都最为信任的人出任就行了。这样做,既可使陛下放心,又可让群臣满意;既能使这位关中主帅将陛下的对蜀方略施行到位,又可让他免去朝中群臣的掣肘之忧。”
  此语一出,曹叡便恍然大悟了。谁最值得自己和朝臣信任?当然是司马懿了,他既是忠正闻名、深得众望的三朝元老,又是先帝遗诏钦定的顾命托孤大臣。如果连他都不值得信任,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了!曹叡一边静静地沉思着,一边缓缓地点了点头。他慢慢靠坐在身后的椅背上,目光忽又闪了一闪,投射在孙资脸上,说道:“陈司空那里的意见是司马大将军从来都是驻守荆州,一向未曾与蜀军对战,缺乏必要的对蜀作战经验,恐怕将他即刻投入关中似有不妥。”
  他口中所说的陈司空,正是先帝顾命辅政三大臣之一的陈群。陈群近来一直主张由张郃主持关中战事,其态度之鲜明,是举朝皆知的。孙资听罢,沉吟片刻,道:“陈司空所言不可不虑。依微臣之见,陛下可暂时先派司马大将军主掌关中战事,以张郃将军为辅。若时势有变,司马大将军确实对蜀作战不利,可于中途将他二人临阵调换其职。”
  “中途临阵换将,岂非兵家之大忌?”曹叡忧道。
  “非也!当年秦国伐赵,见赵国以纸上谈兵之赵括为帅,便临阵换上百战百胜之白起统领秦军,于是取得长平大捷,俘敌四十万。所以,行军用兵,唯有随机应变、顺时而动才是至高准则,千万不可胶柱鼓瑟。”孙资缓缓说道,“司马大将军不过是只身前往关中,在关中大军素无根基,形不成强力派系,与张郃将军临阵调换应当不会引发军中大的动荡而于事有碍。”
  “可。”曹叡思忖许久,方才点了点头。他转头看了一眼一直未曾发言的刘放,用询问的目光投在他脸上。刘放正了正脸色,肃然答道:“孙大人所言极是,微臣赞同。”
  于是,关中主帅人选确立之事,就于这三言两句之间在魏宫密室内尘埃落定。
  曹叡拂了拂袖,示意让孙、刘二人退下。却不料二人竟立在房内,仿佛无视他的示意,期期艾艾,欲言又止。曹叡“嗯”了一声,目光顿时如剑锋般冰冷,向他二人逼视过来:“卿等还有何事要奏?”
  “扑通扑通”两声,孙资、刘放二人跪倒在地,齐声奏道:“此事关系重大,臣等不敢滞压——今日上午廷尉高柔高大人递来弹劾表,状告黄门侍郎郭进郭大人仗势强抢数十名民女、卖官收贿十余万两黄金,证据确凿,还望陛下圣裁。”
  郭进正是郭太后的幼弟,一向骄奢淫逸、臭名远播。曹叡虽素有耳闻,却不曾料到他竟敢做出这等污秽猖狂之举来!他伸手猛地一拍御案,脸色顿时便如铁板一般沉了下来。
  第4卷 隐忍二十年,司马懿野心毕露 第31章 诸葛亮挥师进犯 第211节 怀疑与信任
  蜀寇来犯,大敌当前,当务之急是亟待解决这场军事危机。所以,曹叡只得以“快刀斩乱麻”之势从单纯的军事战争需要的角度出发,选定司马懿为关中主帅,接任大司马曹真空出来的职位。
  然而,很多人在此之前就已清楚,曹真的猝然病逝,对魏国而言,却不仅仅是损失一名大将这么简单。曹真的死去,必然将会在魏国内部引发一场大的政治洗牌。
  当年先帝曹丕逝世时,以亲笔遗诏指定中军大将军曹真、抚军大将军兼御史中丞司马懿与镇军大将军兼司空陈群共为曹叡的顾命大臣,从而在朝中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政治权力格局。曹真在世之时,三位顾命辅政大臣各司其职,倒也合作得十分默契:曹真以中军大将军之尊,坐镇雍凉二州,统领关中战区十余万雄师,专门对付蜀寇;司马懿以抚军大将军之位,坐镇荆豫扬徐四州,统领水陆大军对吴作战;陈群却虚领了一个镇军大将军封号,手下并无一兵一卒,留在洛阳以司空录尚书事之职总领朝政。“三驾马车”并驾齐驱,各居其位,各尽所能,拱卫天子,一切都运转得十分有效。而今曹真的死去,自然会使这样一个“铁三角”的政治权力格局出现倾斜与失衡,从而触发这一场难以避免的政治地震。
  陈群是最早觉察到这一政治地震到来的信号的朝臣之一。这位刚刚才过了五十五岁生日的魏室元老意识到,曹真一死,整个魏国的对蜀作战大任就虚悬出来了。但是,现在也就只剩下自己和司马懿有这份资历去担当了。陈群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有这个资历却没这个能力去担当这一重任。虽说自己也是有着一个“镇军大将军”的名号,但从来不曾执掌过什么军权。皇上封了自己一个“司空”之职,位列三公,极为尊崇,可仍然还是虚衔。只是皇上的任命诏书之中“以司空录尚书事”这句话里,排在最后的“录尚书事”是最有实权的职务,也就是钦定了自己是各部尚书的首领,总理国家内政大事。这五年来,曹真、司马懿都领兵征战在外,只有自己一人居于朝政中枢雍容治事,却也过得轻松自在,不似曹真二人那般身犯矢石浴血疆场。一念及此,陈群忽然觉得老天待自己也算不薄了!而今,平素里看起来身强体健、意气风发的大司马曹真,就那样说死就死了!一些文人常说“人生如梦亦如露”,细细想来也有点耐人寻味。陈群在心底无声地一叹,又将思绪投入到眼下的时局之中。
  他听说就在诸葛亮逼近关中的消息传遍朝廷后不久,一向镇守荆楚之地的司马懿闻风而动,随即上奏推荐建威将军贾逵、征东将军满宠代替自己留守东线防备吴寇,同时在处理好了有关事宜之后,乘八百里快骑火速赶回洛阳前来面圣,主动请缨,要求执掌关中军权,与蜀对敌。其实,这一切在常人眼里看来,似乎也没什么。因为,司马懿的“深有韬略、机智善战”与“赤心为国、奋不顾身”这两大美誉在朝野上下是一致认同的。很多大臣都称他是西汉名将赵充国再世。自然,他今日这般举动,也完全是为国尽忠。
  然而,陈群却不这么看。他认为,司马懿这是在外托公义忠贞之名而求亲自对蜀作战,大行统揽军权在手之实。这几乎等同于直接向皇上“逼宫”要权嘛!这种“纵横天下,舍我其谁”的作风,简直是太张扬太自负了!陈群知道,自这司马懿执掌兵权,拥有了“用武之地”之后,一向都是风头极健,不可小觑!记得三年前新城太守孟达叛乱,司马懿在得到第一手情报后为免贻误战机与打草惊蛇,竟在事先不曾上奏告知朝廷的前提下,大胆决策,当机立断,调动本部人马,雷霆出击,旬月之间一举扫平了孟达及其乱党,立下了赫赫战功。这一次先斩后奏的举动,充分显示了司马懿立身行事的刚明果断与临机制宜,委实不在当年的太祖魏武帝之下!熟知前朝往事的陈群将司马懿的所作所为与自己记忆中的关于魏武帝那种我行我素、纵横自如的做法认真一比较,发觉这二者之间竟是惊人的相似!如果司马懿攫取了更大的权力,那简直是如虎添翼,恐怕会更加张扬自负,这又岂是社稷之福?岂是魏室之福?想到这里,陈群心头一沉,脸色也不禁微微变了。
  正在这时,他府中的管家陈文进了书房,毕恭毕敬,垂手报道:“司空大人,华太尉现在府外求见,称有要事相商。”
  陈文口中所说的华太尉,正是本朝“三公”之首的太尉华歆。华歆虽贵为太尉,却不过是一位拥有名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事指挥权的皇室高级顾问。从他所负责的这一块职务来看,今天应该是找陈群商议军事策略方面的问题来了。陈群微一沉吟,答道:“请。”同时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走到书房门口迎接。
  按照礼法,陈群应到客厅会见华歆,但为了以示尊崇与亲近,他就把会客的地方定在了带有私密性质的书房。而作出这个决定时,陈群便有一种特殊的直觉,感到华歆今日所来面谈之事必是非同寻常,似乎应以保密、安全为佳。那么,在这司空府里,就没有比他的书房更安全保密的地方了。
  片刻之后,年过八旬、须发皆白的华歆拄着皇上钦赐的紫竹杖,有些蹒跚地走到陈群面前,枯瘦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深深说道:“打扰司空大人了!司空大人竟在书房内室迎见老朽,足见司空大人视老朽如同家人,老朽多谢了。”
  陈群连忙上前搀扶着华歆进了书房坐下,口中说道:“华太尉以八旬高龄亲临寒舍指教,陈群受宠若惊,岂敢失礼?太尉其实不必亲劳大驾,只需喊个下人前来召唤一声,陈群自当上门受教。”说着,又奉上一杯清茶,送到华歆手中。
  华歆坐定之后,咳嗽数声,调息片刻,方才开口说道:“事关重大,老朽岂能坐等司空大人上门商议?”陈群听他说得这般郑重,不禁脸色一正,肃然问道:“何事竟能劳烦太尉大驾亲临?望太尉明示。”
  华歆慢慢呷了一口清茶,定了定心神,才缓缓说道:“老朽今日特为当前关中主帅人选一事而来。”陈群“哦”了一声,淡淡说道:“原来是这件事。依本座看来,不过是司马大将军与张郃将军二人之中必有一人出任罢了。他二人均是智勇双全的大将,对付蜀寇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华太尉不必担忧。”
  华歆听罢,脸色一沉,冷冷说道:“老朽哪里是担忧无人对付蜀寇?!老朽所担忧的是,陛下有可能舍张郃将军而取司马懿为关中主帅。”
  “哦?”陈群一愕,“华太尉认为陛下舍张郃将军而取司马懿有些不妥?这是为何?”华歆放下茶杯,慢慢抬起头来,望向书房那高高的屋顶,沉吟许久,缓缓说道:“老朽当年以一介布衣寒儒之身,幸得太祖魏武帝知遇之恩,一跃而为三公,一生蒙受魏室三朝天子之深恩厚宠,自思有如父母再造,实是无以为报!如今,老朽已年迈不堪,近年来又身染沉疴,恐怕将不久于人世矣!却有一事始终萦绕于心,念念不敢忘却,只想一吐为快,希望觅到知音之士,为我大魏基业之长治久安而防微杜渐。”
  陈群听得云里雾里,有些摸不着头脑,道:“到底华太尉有何要事相告?还请明示。”华歆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忽然变得很深很深,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老朽所讲的这件事,恐怕如今只有司空大人可以出手化解了。老朽本想亲自面见圣上禀告,但是顾虑此事本无实据,反为圣上所笑。若是不择对象而妄言,又恐激起事变,殃及社稷……唉,衮衮诸公,茫茫四海,老朽四顾凄然,知音者太少,而同心者更少……只有司空大人是先帝顾命大臣,素以大忠大贤闻名于朝野,为众望所归,可以定大计、扶社稷、安魏室。因此,老朽决定将此事讲给司空大人,请司空大人对此多加提防,未雨绸缪。”
  讲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慢慢说道:“这件事便是——必须阻止司马懿夺得更大的兵权,绝对不能让他出任关中主帅之职!”
  陈群一听,饶是他对此已隐隐猜到几分,但听到华歆竟是当面说得这般明明白白,也不禁为之全身一震,惊道:“这是为何?”
  “司空大人心知肚明,又何必多问老朽?”华歆深深地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道,“当今朝野之士,文韬武略能及司马懿者有几人?位高权重能及司马懿者有几人?收揽人心能及司马懿者又有几人?正所谓鹰扬之臣起于萧墙之内,而举朝昏昏,文恬武嬉,却无人警惕!”
  陈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骇,摇头说道:“华太尉此言差矣!司马大将军辅政三朝,忠心为国,累有大功,岂是太尉口中所言的鹰扬之臣?依陈群之见,他实乃有口皆碑、德高望重的社稷之臣!”
  “当”的一声,却见华歆将茶杯往地上一摔,摔得粉碎。他愤然起身,怒道:“老朽剖心沥血以实言相告,司空大人却以戏言还我!老朽就此告辞!”说罢,拄着紫竹杖,往外便走。
  “太尉且慢!”陈群慌忙站起,伸手一拦,肃然说道,“太尉请坐。本座刚才失礼了。然而本座也不可以无形之疑、不实之事来妄议他人是非呀!太尉今日之言,必有隐情,还望坦然相告。否则,视周公为王莽、视霍光为董卓,则本座之误大矣!”
  华歆慢慢坐回了原座,渐渐平服了心情,然后缓缓说道:“其实,不单是老朽一人怀疑司马懿为鹰扬之臣,就连太祖魏武帝也对他生过疑忌之情。”
  “太祖魏武帝?”陈群一惊,“他也怀疑过司马懿是鹰扬之臣?那么,他当年为何不曾彻底了结此事,却还将司马懿列为先帝的辅政大臣之一?本座有些不信。”他知道,太祖魏武帝曹操一向是外宽内忌,猜疑成性,想当年孔融、杨修稍露笔舌之长,便被他一举斩杀,更何况他已视司马懿为韬藏祸奸、蓄谋不轨的鹰扬之臣?自是断断不会留他于世!但是,武帝逝世之时留下的遗诏,却又为何将司马懿与自己并肩列为顾命大臣呢?这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当年武帝对司马懿一直是深怀忌惮,只因他人才难得,在朝中人脉极深,诛之而无名,废之而无辞,才不得已姑息隐忍,专用他帷幄谋略之长,而不付他治兵理政之权。武帝临终之际,更是专门为此事将老朽召到榻前,付与老朽监察司马懿之绝密重任,当着老朽的面对先帝魏文帝殷殷告诫,‘司马懿鹰视狼顾,才智过人,居心叵测。对他不可不重用,亦不可不深防。无论如何,千万不要付与他兵权,久则生变,必为社稷之大患。’”华歆说到这里,竟是渐渐红了眼圈,哽声说道,“还是武帝英明睿智哪!他早就料到了司马懿终非善类。后来,在老朽的多次提醒之下,先帝魏文帝在世时也一直是让司马懿担任文臣之职,从不付与兵权。只有到了当今陛下登基之初,吴、蜀二寇东西交逼,形势危急,他才开始放手任用司马懿镇守荆州,独当一面,从此插手军机大事,渐渐使他手握兵权……而今大司马曹真病逝,他更是按捺不住,竟敢擅离职守进京夺权……司空大人难道对此还不引起警惕吗?”
  陈群静静地听完了他讲的全部内容,面沉如水,纹风不动。他沉默了半晌,方才慢慢说道:“太尉今日之言,本座记住了。但您这番话,唯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应当再无他人知晓。请太尉默然自守,不可轻言此事。至于其他的一切,本座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华歆深深地注视着他,也不再多言,只是目光里却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几日骠骑大将军司马懿的门前,前来拜访的文臣武将很多,称得上是“车水马龙,宾客如云”。然而,他们通通都吃了个“闭门羹”,刚一下车拍门便被司马府中的仆人们挡了回去。一问理由,答曰,司马大将军不在府中,到郊外春游散心去了。
  可是,远离了外边的喧嚣、纷扰的司马府书房里,却是一片静谧。一张宽大的魏蜀军事地形图悬挂在墙壁上,图上的关中地带这一块被人用细毛笔画出了一条条线路,纵横交叉,密如蛛网。地图前,一位长髯及胸、狮鼻虎额、威仪凝重的青袍老者正静视而立。他神情沉郁,若有所思,不言不语。
  忽然门帘一掀,书房外一名家丁躬身而入,禀道:“大将军,大公子、二公子前来求见。”
  原来这位老者便是对外声称出府春游散心,而实则闭门筹思对蜀作战方略的骠骑大将军司马懿。他听了家丁的禀报,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愠色,略一思忖,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门帘又是一卷,他的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两兄弟肃然而入,在书案前一丈开外垂手而立。司马师与司马昭两兄弟相貌极其相似,所不同的是两兄弟的举止气宇迥然不同:司马师气度刚豪雄放,举手投足威风凛凛;司马昭气宇儒雅清奇,言谈举止谦和有礼。二人均无世家贵族纨绔子弟的骄奢浮华之气,个个精干伶俐,意气风发,甚是不俗。这主要是由于他们的父亲总是有意将他们带在身边,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在政坛中、在战场上得到方方面面的历练的缘故。父亲自幼便教导他们以“栋梁之材,社稷之器”为终身大志,积极主动锻炼能力、淬炼才识,力争成为一代人杰。因此,在父亲身边,两兄弟感到获益匪浅,大有精进,远远胜过枯坐书斋无所事事。
  司马懿此刻已坐回到了铺着虎皮锦垫的胡床上,正自闭目养神。司马师、司马昭兄弟隔着书案恭敬而立,屏气敛息,竟是不敢出声发话。这倒不是两兄弟畏惧他们的父亲,而是司马家族像铁一样严明的家规观念影响所致。他们在孩童时代就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祖父司马防在世之时,父亲司马懿、叔父司马孚等即使早已出仕成家,见到祖父仍和他俩今天这般“不命曰进则不敢进,不命曰坐则不敢坐,不指有所问则不敢言”的情形一样,严谨自持地遵循着家规纲纪。而这种“克己复礼”的笃行之举,倒磨炼出了司马家族中人坚毅沉实的意志力,从而在官场上一贯以“守道不移,刚健中正”而著称。
  片刻之后,司马懿缓缓睁开眼来,正视着两个儿子:“你们不知道为父谋划军国大计之时最忌有人打扰吗?为何还要前来求见?”司马师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孩儿知道父亲不喜别人打扰。但是,今天真正意欲求见父亲的,并非孩儿与昭弟,乃是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两位大人。”
  “孙资、刘放?”司马懿心中一动,脸色微变,“他俩现在何处?”司马师连忙答道:“二位大人一身便服,行踪隐秘,乘着一辆破旧马车,悄悄来到了我们司马府偏门口处恭候父亲召见。”
  司马懿霍然一下站起身来,吩咐道:“师儿,你马上前去将二位大人迎接到我这书房之中,千万不可怠慢。昭儿,你立刻去前院找几个口风严紧的家丁在书房周围十丈方圆之内严加把守,不许任何人近来打扰,更不许有人窥听!”司马师、司马昭各自应了一声,出门而去。
  司马懿在书房中低着头慢慢踱了几步,忽然走到屋角的书柜边,从中取出一只红木方匣,放在了书案之上。然后,他便站到书房门口,静静地等待孙、刘二人前来。其实,中书监、中书令之职只是朝中正四品级别的官位,司马懿贵为正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兼御史中丞,大可不必为孙、刘二人恭迎到门。但中书监、中书令一直又是朝廷中枢机构内与皇上离得最近的职务,所有军国机密大事的决策乃至圣旨、诏书的起草撰拟都出自他二人之手,就这一点而言却又令司马懿不能不为之重视。再加上孙资、刘放与司马懿的籍贯都是豫州河东一带,素来颇有同乡之谊,关系亲密,所以司马懿待他们自与常人不同。尤其是中书令孙资,他和司马懿一样,都是当年一代儒宗大贤荀彧的门生,平时便以学友相交,更为司马懿所倾心接纳。
  不多时,只听得足音笃笃,孙资、刘放二人在司马师的带领下,已来到了书房门外。司马懿一步跨出门口,站到外边,抱拳作礼,笑道:“二位大人光临本府,老夫深感荣幸!”
  他这突然出门来迎,倒将孙、刘二人惊得微微一怔。刘放急忙上前一步回礼,道:“司马大人如此大礼相待,真是折杀刘某了。”而孙资却淡淡一笑,站在原地躬身一礼,道:“司马大人以骠骑大将军之尊,却为我二人亲迎到门,当真是‘倾身下士,折节待贤’,不愧为我朝周公一样贤明的社稷之臣。”
  “孙君取笑了!老夫不敢当啊!”司马懿微笑着连连摇头,将孙、刘二人迎进了书房之中。孙资一进屋内,便看到墙壁上悬挂着的魏蜀军事地形图,不禁一怔,暗暗叹服司马懿的谋国之忠。难怪此公常常能针对魏蜀之战提出颇多真知灼见,原来与他日夜揣测两国军情密不可分哪!见此情形,孙资对这位年长于己的老学友更是添了几分钦佩。当年他师从荀彧学习文韬武略之术,便常听到荀老师称赞司马懿“精谋明断,算无遗策”,今日一见,才知此言不虚。念及此处,孙资更加坚定了全力推助司马懿出任关中主帅以抗蜀寇的决心。因为,只有司马懿这样智勇双全、沉毅笃实的宿将,才能真正将朝廷的对蜀大略贯彻到位。而今天,他和刘放奉了皇上的旨意微服出宫来到司马府,有一半的缘故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孙资、刘放坐定之后,与司马懿寒暄了几句。正谈话之间,司马昭在书房外布置了家丁把守之事后,也走了进来,与司马师并肩侍立,在一旁倾神静听。刘放探身向司马懿笑着问道:“司马大人近日风尘仆仆赶回京城,可曾在府中好好休闲娱养?大人在边疆一向鞍马劳顿、艰辛异常,回京之后也须放松放松,注意多加休息才是。”
  司马懿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如今蜀寇逼近关中,劲敌当前,老夫哪能置身事外只图个自己悠闲?老夫回京之后这段时间里,一直在打听蜀寇进军的消息,一直在研究对蜀作战方略,倒是不曾挤出时间到京城中游玩。只有前日下午,老夫一时兴起,到太学院里和国子监博士王基、傅嘏他们玩了一番清谈之戏。哦,当时还有几个前来进京解说的‘天降彗星’异象的占卜术士在场,其中一个名叫管辂的,观看了老夫的面相之后,写了一条断语。二位大人可有兴趣一看?”
  “哦?平原郡那个术士管辂?”刘放惊道,“刘某久闻此人数术精妙,算命看相十分灵验,一直都想见识见识。请司马大人将他写的断语给刘某一看。”
  司马懿微微笑着,自袖中取出了一片木简,递给了刘放。刘放定睛一看,只见木简上写着二十个大字:“山根坚挺,手握重权,贵人相助,必成大业,福寿绵绵。”他认认真真读完了这二十个字,又抬起眼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司马懿的面相,缓缓说道:“不瞒司马大人,刘某素来也颇嗜好研究星相命理之学,倒也有些心得。今日看了管辂的这二十字断语,刘某觉得他算得极准。”
  司马懿淡淡笑道:“何以见得?”
  “司马大人可知,这条断语中的‘山根’,其实指的就是一个人的鼻根。”刘放一谈起星相命理之学,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在面相之学中,鼻根象征着一个人立身处世的根基、权柄。司马大人的鼻根生得极好,如山脊般坚挺高耸,自然是权倾一方,命中注定随时会有大贵人在旁鼎力相助……”
  孙资在一侧听刘放说得越来越有些出格,便暗暗拉了一下他的袖角,咳嗽一声,打断了刘放的讲话,插进来说道:“司马大人位高权重,他自己就是一位大贵人,卓然自立,雄视四方,又何须外人相助?”
  刘放被孙资一拉衣袖,立刻也醒悟过来,眼神一转,哈哈笑道:“孙兄说得甚是!司马大人,刘某不过是‘姑妄言之’而已,大人‘姑妄听之’便可!”
  “哪里!哪里!”司马懿以左手五指捋了捋颌下长须,哈哈一笑,“什么‘必成大业’‘福寿绵绵’,老夫实不相信,倒是这‘贵人相助’说得极准!刘大人、孙大人,你俩不就是全力帮助老夫为国尽忠而无后顾之忧的‘大贵人’吗?老夫对二位大人的大恩大德委实感激得很哪!”
  孙、刘二人一听,连称不敢。司马懿一边捋须而言,一边向侍立在旁的司马师兄弟使了个眼色。司马师兄弟会意,便将书房东角落里的两口木箱搬了过来,放在孙、刘二人脚下。
  孙、刘二人有些不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司马懿。却见司马懿哈哈一笑,道:“二位大人,这两口木箱里装着老夫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在他说话之间,司马师兄弟已不声不响地打开了两口木箱。刹那间,只见两尊玲珑剔透、晶莹光润的紫玉珊瑚树,赫然呈现在孙、刘二人眼前。一般说来,珊瑚通常都是朱红之色,但是像木箱之中这样紫光莹莹、绚烂夺目的珊瑚,实乃世间数百年难得一见的极品,自然是珍稀无比。孙、刘二人细细看去,竟是不禁有些痴了,瞠目结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司马懿笑道:“这两件礼物,乃是老夫东征吴寇时从敌人手中缴获来的战利品。二位大人若是看得起它们,就请收下吧!”说着,不待他二人答话,便吩咐司马师、司马昭兄弟道:“把这两口木箱搬到二位大人来时乘坐的马车上去,要小心放稳了。”
  司马师兄弟应了一声,各自抱起一口木箱,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孙、刘二人这才回过神来,推辞半晌,见司马懿执意甚坚,也只得允了。孙资慨然说道:“大将军如此厚爱,倒让我二人无地自容了。”司马懿摆了摆手,又道:“老夫素来知道二位大人嗜书如命,一向喜好收藏各类奇书秘籍。老夫这里还有两件礼物送给二位大人。”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过书案上放着的那只红木匣,轻轻打开,取出四本绢册小书来,道:“这书虽有四本,却只是两种:一是《鬼谷子》,二位大人自然知道的了,它是战国策士们的祖师鬼谷子的开山之作;这第二呢……二位大人可否猜得出来?”
  孙资、刘放一听,早已是心花怒放,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东猜西猜,急道:“司马大人也不必调侃我们了,还请速速相告。”司马懿含笑推搪片刻,方才笑道:“这第二本书嘛,就是我们大魏劲敌、蜀国丞相诸葛亮亲手撰写的《将苑》一书!”
  “哦?”孙资、刘放一惊,“久闻诸葛亮文比管仲、武如乐毅,素有儒帅之名,他写的典籍自然可与《孙子兵法》媲美了!但我们怎么没听过他何时竟撰写了《将苑》这本书?”
  司马懿有些得意地哈哈一笑,道:“不错,诸葛亮是没有公开对外发表过他这本凝聚了自己毕生智慧与学识的关门之作。孙大人、刘大人,这本书世间目前仅有四本:一本由诸葛亮自己珍藏于相府密室内,要在他将来死后方才公之于世;一本是诸葛亮专门献给伪帝刘禅的,希望他能精心研习,用以治兵理国;剩下的两本,就是在老夫这木匣之中了。老夫要将它们送给二位大人。”
  刘放大喜过望,连声称谢。孙资听罢司马懿之言,却是心头一震:这位司马大将军竟连敌国首脑这样机密、珍贵的典籍资料都能搞到手,实在是神通广大!同时,他在心头已是深深明白:看来,蜀国内内外外、上上下下的一切情况,对司马懿而言,便如同掌上观纹,无一不在他视野之中!古人讲:“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由此可见,司马懿对如何战胜蜀国,已然是胸有成竹。那么,他出任关中主帅西抗蜀寇,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实至名归”。想到这里,孙资慨然一叹,道:“看来陛下选定司马大人出任关中主帅,实在是英明之举。孙某在此向司马大人预先恭贺了。”
  “孙大人何出此言?”司马懿心头一喜——终于听到好消息了,脸上却不动声色,平平静静地说道,“陛下真的选定老夫出任关中主帅与诸葛亮对敌?”
  孙资却并不正面回答,脸色一正,肃然问道:“孙某大胆,想问司马大人一个问题。您若是出任关中主帅,将会有何奇策对蜀作战?”
  司马懿听罢,双目如电,正视着孙资,缓缓说道:“老夫并无奇策。”孙资一听,却是一愕,惊道:“为何?”
  司马懿看着他一脸的不解,不禁乐了,哈哈一笑,道:“征蜀之策,孙大人早已倾囊相告于老夫而不自知么?”孙资听了,心中一动,顿时恍然大悟,双掌一拍,笑道:“司马大人真乃孙某的知音之士!孙某多谢了!多谢司马大人采纳孙某之策!孙某不禁为此乐极欲歌也!”司马懿微微含笑,捋须颔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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