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改变自己的感触。我当时确实恨他。我看,起先我也并不真心恨他,直到他在就
餐时表现出那种无所不知的样子——这还不算,还去理发、洗头、搽油什么的闹了
一通。所以我把电报装进了口袋。电报反正是打给我的嘛。
“就这样吧,”我说。“我们该乘中午的公共汽车到布尔戈特去。他们要是明
儿晚上到的话,可以随后再来。”
从圣塞瓦斯蒂安开来的火车只有两班,一班是清晨到,另一班就是方才我们去
接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科恩说。
“我们越早赶到河边越好。”
“什么时候走对我都一样,”比尔说。“越快越好。”
我们在“伊鲁涅”坐了一会儿,喝了咖啡,然后出来走一小段路到了斗牛场,
再穿过一片地,在悬崖边的树丛下俯视笼罩在黑暗之中的河流,回来后我早早就上
床了。比尔和科恩在咖啡馆大概一直待到很晚,因为他们回旅馆的时候,我已经睡
着了。
第二天早晨,我买了三张到布尔戈特去的公共汽车票。车子预定在两点开。没
有再早的车了。我坐在“伊鲁涅”看报,只见罗伯特. 科恩从广场上走过来。他走
到桌边,在一把柳条椅上坐下。“这家咖啡馆很舒适,”他说。“昨晚你睡得好吗,
杰克?”“睡得象死过去一样。”“我没睡好。我和比尔在外面待得也太晚了。”
“你们上哪儿去啦?”
“就坐在这里。等这儿打了烊,我们到另外那家咖啡馆去。那里的上了年纪的
主人会讲德语和英语。”
“是苏伊佐咖啡馆。”
“就是那家。那老头挺好。我看那家咖啡馆比这家好。”
“那边白天不怎么好,”我说。“太热了。告诉你,我已经买好车票了。”
“今天我不走了。你和比尔先走吧。”
“你的票我已经买了。”
“给我吧,我去把钱退回来。”
“五比塞塔。”
罗伯特.科恩拿出一个五比塞塔的银币给我。
“我得留下,”他说。“你知道,我担心发生了差错。”
“怎么,”我说。“他们要是在圣塞瓦斯蒂安一玩起来,三四天之内是不会到
这里来的。”
“就是嘛,”罗伯特说。“我怕他们指望在圣塞瓦斯蒂安同我碰头,因此他们
在那里歇脚。”
“你怎么会这样想的?”
“呃,我曾写信向勃莱特提出过。”
“那你他妈为什么不留在那里接他们呢?”我正想这么说,但是把话咽下去了。
我以为他会自动地想到这一点的,但是我看结果根本没有。
他这是对我讲的知心话,他知道我了解他和勃莱特的底细,所以可以对我吐吐
衷肠,这使他很高兴。
“好吧,比尔和我午饭后马上就走,”我说。
“我真想去。这次钓鱼我们已经盼了整整一冬天了。”他为此很感伤。“但是
我应该留下来。我真的应该。等他们一到,我马上带他们去。”
“我们去找比尔吧。”
“我要到理发店去。”
“午饭时再见。”
我在比尔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他。他在刮脸。
“哦,是的,他昨儿晚上通通告诉我了,”比尔说。“他讲起知心话来可真了
不起。他说他曾和勃莱特约定在圣塞瓦斯蒂安相会。”
“这个撒谎的杂种!”
“啊,别这样,”比尔说。“不要发火。你别在旅行刚一开始就发火。不过你
怎么认识这个家伙的?”
“别提了。”
比尔的胡子刮到一半,他回头看看,然后一边在脸上抹皂沫,一边对着镜子继
续讲下去。
“去年冬天你不是叫他捎信来纽约找我的吗?感谢上帝,我经常外出旅行,没
有碰上。难道你没有别的犹太朋友可以带来一起旅行的?”比尔用大拇指捋捋下巴,
看了一下,然后又刮起脸来。
“你自己不也有些很好的朋友嘛!”
“是啊。有几个呱呱叫的。但是哪能和这位罗伯特. 科恩相提并论啊,有趣的
是他也很可爱。我喜欢他。不过他真叫人受不了。”
“他有时候能变得满可爱。”
“我知道,可怕就可怕在这里。”
我哈哈大笑起来。
“是的。笑吧,”比尔说。“昨天晚上你可没有和他在外面待到两点钟啊。”
“他的情绪很坏?”
“真可怕。他和勃莱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曾经跟他有过什么关系吗?”
他抬起下巴,用手把它朝左右转动了一下。
“当然有。她跟他一起到圣塞瓦斯蒂安去过。”
“干得多愚蠢啊。她为什么这样干?”
“她想离开城市待一阵,可是就她一个人,哪儿也去不成。她说她以为这样会
对他有好处哩。”
“一个人竞干得出这样不可思议的蠢事。她为什么不和自己的家属一起去呢?
或者和你?”——他把这句一带而过——“或者和我?为什么不和我呢?”他对着
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脸,在两侧颧骨上涂上一大摊皂沫。“这是一张诚实的面孔。
这是任何女人都可以信得过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你这副模样。”
“她应该看见过。该让所有的女人都看见。该把它在全国的每个银幕上放映。
当每个女人结婚离开圣坛的时候,都应该发给一张这样的照片。做母亲的应该给她
们的女儿介绍这张面孔。我的儿啊,”——他用剃刀指着我——“带着这张面孔到
西部去,和祖国一起成长吧。”
他低头就着脸盆,用凉水冲洗了一下,抹上一点酒精,然后对着镜子仔细端详
自己,往下扯着他那片很长的上嘴唇。
“我的上帝!”他说,“这脸蛋丑不丑?”
他对着镜子看。
“至于这个罗伯特.科恩嘛,”比尔说,“他叫我恶心。让他见鬼去吧,他留在
这里我打心眼里高兴,这样我们可以不用跟他一起钓鱼了。”
“你说得真对。”
“我们要去钓鳟鱼。我们要到伊拉蒂河去钓鳟鱼,现在我们去吃中饭,把本地
美酒喝个醉,然后上车踏上美妙的旅途。”
“走吧。我们到‘伊鲁涅’去,然后动身,”我说。
第十一章
午饭后,当我们背着旅行包和钓竿袋出来动身到布尔戈特去的时候,广场上热
得烤人。公共汽车顶层已经有人了,另外有些人正攀着梯子往上爬。比尔爬上顶层,
罗伯特坐在比尔身边给我占座,我走回旅馆去拿两三瓶酒随身带着。等我出来,车
上已拥挤不堪。顶层上所有的行李和箱子上都坐满了男女旅客,妇女们在阳光下用
扇子扇个不停。天实在热。罗伯特爬下车去,我在横跨顶层的木制长椅上他刚才替
我占的位置落了座。
罗伯特. 科恩站在拱廊下面阴凉的地方等着我们启程。有个巴斯克人怀里揣着
一个大皮酒袋,横躺在顶层我们长椅的前面,背靠着我们的腿儿。他把酒袋递给比
尔和我,我把酒袋倒过来正要喝的当儿,他模仿汽车电喇叭,嘟嘟的叫了一声,学
得那么逼真而且来得那么突然,使我把酒泼掉了一些,大家哈哈大笑。他表示歉意,
让我再喝一次。一会儿他又学了一遍,我再次上当。他学得非常象。巴斯克人喜欢
听他学。坐在比尔旁边的人跟比尔说西班牙语,但比尔听不懂,所以就拿一瓶酒递
给这人。这人挥手拒绝了。他说天太热,而且中饭时他喝过量了。当比尔第二次递
给他的时候,他咕嘟嘟地喝了一大口,然后这酒瓶在就近几个人手里传开了。每个
人都非常斯文地喝上一口,然后他们叫我们把酒瓶塞好收起来。他们都要我们喝他
们自己皮酒袋里的酒。他们是到山区去的农民。
又响了几次模仿的喇叭声之后,汽车终于开动了,罗伯特. 科恩挥手向我们告
别,所有的巴斯克人也挥手向他告别。我们一开上城外的大道,就凉快了。高坐在
车顶,紧贴着树下行驶,感到很惬意。汽车开得很快,激起阵阵凉风。当我们顺着
大道直驶,尘土扑打在树上,并向山下飘落时,我们回头穿过枝叶看到耸立在河边
峭壁上的那个城市的美好风光。靠在我膝盖上躺着的巴斯克人用酒瓶口指点着这景
色,向我们使眼色。他点点头。
“很美吧,呃?”
“这些巴斯克人满不错,”比尔说。
靠在我腿上躺着的巴斯克人皮肤黝黑,象皮马鞍的颜色。他同其他巴斯克人一
样,穿一件黑色罩衫。黝黑的脖子上布满皱纹。他转身要比尔接过他的酒袋。比尔
递给他一瓶我们带的酒。巴斯克人用食指朝比尔比划了两下,用手掌啪的拍上瓶塞,
递回酒瓶。他使劲把酒袋朝上递。
“举起来!举起来!”他说。“举起酒袋来。”
比尔举起酒袋,把头向后一仰,让酒迸发出来,射进他的嘴里。他喝罢酒,放
平酒袋,有几滴酒顺着他的下颏往下淌。
“不对!不对!”有几个巴斯克人说。“不是那么喝的。”酒袋的主人正要亲
自给比尔做示范,另一个人从他手里把它抢过去了。这是一位年轻小伙,他伸直双
臂,高高举起酒袋,用一只手捏着这皮袋,于是酒就咝咝地射进他的嘴里。他伸手
高擎着酒袋,袋中的酒顺着平射的轨道猛烈地喷进他的嘴里,他不紧不慢地一口口
把酒咽下。
“嗨!”酒袋的主人喊道。“你喝的是谁的酒啊?”
喝酒的小伙用小手指对他点点,眼睛里带着笑意,看看我们。然后他突然刹住
酒流,倏的把酒袋朝天竖直,朝下送到主人的手里。他向我们眨巴几下眼睛。主人
沮丧地晃了晃酒袋。
我们穿过一座小镇,在一家旅店门前停下,司机装上几件包裹。然后我们又上
路,驶出小镇,公路开始向山上攀登。我们穿行在庄稼地里,这里有岩石嶙峋的小
山岗,山坡朝下没在地里。庄稼地沿山坡向上伸展。现在我们爬得比较高了,风儿
摆动着庄稼。大路白茫茫地满是尘土,尘土被车轮扬起,弥漫在车后的空中。公路
攀登上山,把长势茂盛的庄稼地抛在下面。现在光秃的山坡上和河道两侧只有零星
的几块庄稼地。车子急剧地闪到大路边,给一长列由六头骡子组成的队伍让道,骡
子一头跟着一头,拉着一辆满载货物的高篷大车。车上和骡子身上都是尘土。紧接
着又是一队骡子和一辆大车。这一车拉的是木材,我们开过的时候,赶骡的车夫向
后一靠,扳上粗大的木闸,把车刹住。在这儿一带,土地相当荒芜,满山顽石,烤
硬的泥上被雨水冲出道道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