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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逃港》作者:陈秉安

_24 陳秉安 (当代)
二、非礼逃港妇女案
女子苦苦哀求,并要求黄收留。黄于是将其带入屋内,让女子换了衣衫,并给予吃喝。进而要求与女子发生性关系。
第二个案件是与偷渡者有关的非礼案。
被带上堂来的是一个干瘪的四十多岁的男人。
黄某,45岁,住粉岭联合墟新村。5月24日夜,同样是被狗吠声吵醒,发现屋外的菜地里,躲藏着一个衣衫槛褛的大陆女子,于是上前威胁要将其送往警署。女子苦苦哀求,并要求黄收留。黄于是将其带人屋内,让女子换了衣衫,并给予吃喝。进而要求与女子发生性关系。女子为了感激,同意与其发生性关系。
5月30日的《星岛日报》写道:“妇人姓李,一连几晚,她先后被迫与黄某发生性关系。后来,她发觉黄某收留自己不怀好意。同时,那家伙还不许她离家,把她当作妻子长留在那里,大为惊惶。趁黄某不觉,离开村屋,跑到警署,把这件事揭发了”
——
两案审过,被告先后离堂听众席较为平静。
当第三位犯罪嫌疑人出庭时,满座都“啊——”的一声。
原来,这次上来的被告是位雍容华贵、仪表高雅的港警夫人!她因救了一对偷渡的母女而被控有罪。她叫葛施梅(代名——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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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港警夫人“窝藏”案
背着孩子,站在这迷茫无际的原野上,何福明心中也一片迷茫。
小梅在她的背上哭着:“爸爸呢?我要爸爸——”
远远的,那边的天边一片光明,一排排白刷刷的高楼大厦矗立着。她知道,那就是他们全家梦寐以求的地方:香港。
何福明对背上的小梅说:“乖啊,再挺一会,我们就要到了!”
“爸爸在哪里啊,妈妈?”
孩子的问题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尖上,丈夫与她们母女走散了……
两个小时前,她和丈夫周信、女儿周小梅在人流的簇拥下,终于冲过了边界。还没站稳脚,一家人就被难民潮冲散了。
何福明六神无主了。在惠州乡下,她是事事都要靠着丈夫的。就是赶趟墟.都得要跟着丈夫的脚跟走,怕丢,也怕人多。现在好了,丈夫不见了。
怎么办?她一筹莫展。
“妈妈,我饿——”小梅在背上哭着,她的心更乱了。
也许丈夫早就考虑到有这一幕,临行前叮嘱她:“要是万一失散了,你也不要慌。香港那地方,是讲法律的。你就带小梅径自往香港市里去,总有办法。”
“嘀——”一辆摩托车开过来了,停在她们旁边啊,这里竟还有摩托车来接人去市里啊。
“上车,上车,十蒙(元)啦——”摩托仔叫着。
她看到,路边上还停着好些摩托车。些逃过来了的百姓,交了钱,就往车上跨。看来,坐了这个车,就可以进香港了。
何福明按按口袋,在贴身的内衣里,还留着昨晚缝上去的全部家当12元钱人民币。听说是可以换港币的但那是她们到香港后唯一的一点活命钱了。
“我们没钱——”想起要给小梅买块面包,何福明把小梅往上耸一耸:决心步行走到市里去。
“妈妈我饿——”小梅在肩土哭着。
那摩托车就跟着她们走。
摩托仔说:“孩子饿啦,上车吧——我不收你的钱。”
●第四章“六二”大逃港在境外的影响●
何福明不敢相信。她知道香港还是“旧社会”。她不相信“旧社会”里还有好人。她不敢理睬,还是只管自个儿走。摩托车就跟着她走。
“上吧,大嫂——我同你一样,也是逃过来的人。”
何福明停住了。也许是这句话让她放松了警惕。
摩托车轻快地沿着马路朝香港市区开去。
摩托仔告诉何福明,他是去年跑过来的。就在香港以跑摩托车为生。老婆还在增城呢。
“唉,老公没找到,也没关系的,过来了,就是福了。打份工还是不难的。老公慢慢再找吧,要是不给抓到送过去,就算得着生路了。”摩托仔说,“慢慢都会发身份证的”。
“还会抓吗?”坐在摩托车上的何福明有点紧张。
“发了身份证就不抓了。你们有亲戚在这边吗?”何福明说没有。
“那你们难办了。你找准担保呀?”
说的也是,何福明心里非常紧张。
摩托车已经到了香港上水的市面了。
“下吧——”何福明和小梅下了车。
“往下,就靠你们自己了——”摩托仔对她们说。然后,一踩油门,“嘟嘟嘟——”走了。
我们怎么办?望着满眼的高楼大厦,街上一个个陌生的面孔,靠谁啊?
“嘀嘀——”摩托仔转了个圈又回来了。
“上车吧。”摩托仔说,“带你们上一个地方去,大陆来的人,都在那儿找工作。我领你们去那吧——”
“你去做保姆行吧?”摩托仔回头问坐在车后的何福明。
“保姆?”何福明不明白。
“就是给人家搞卫生、做饭的,你这总行吧?”
“行,我行。阿叔。这些事在家全是我做啦。”
“要有人来问你,你就说什么都愿做,只要给口饭吃。”
“我知道,我知道。”何福明点着头,真碰上好人了,“只要小孩有饭吃,就行。”
摩托车在街上转了两个圈,停在一个公园旁的路边。
“就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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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福明往那路边一看。原来,公园边密密麻麻站满了像她一样的人。五一群、衣衫槛褛。有的蹲在树荫下、有的伸手向过路的香港人乞讨、有的在红灯亮着的马路中间走来走去……
摩托仔说:“你放心,在香港这地方,靠自食其力,只要不抓到警察局去,没人会欺负你们母女的。”
又是一阵发动机声,这回,摩托仔真的走了。
看看路旁那么多的像自已一样的大陆人,何福明的心又定了些。总算又找到自己人了。
她正要牵着小梅朝人群中去。突然,就看见人群像潮水似的涌动,“差佬来罗——”“抓人罗,跑啊——”旁边有人大喊。
只见一辆香港警察署的车,转着红灯,发出“咭咭——”的怪叫声,缓缓开来跳下几个警察,见人就追。
“快走——”有人提醒她。
那些围在公园旁的逃难者,四面逃走。何福明路不熟,街面又滑,没跑出几步,就“扑通——”摔在地上。小梅也被摔出了半米远。
何福明手也摔出血来了,小梅坐在地上,竞然没哭。眼看后面的警车紧跟着她们来啦!这时,一双白哲的手从头上伸过来.把她从地上拉起。
啊,是个女人!那女人抱起地上的小梅,拉了何福明就往街边的胡同跑。
跑到胡同口停住了,何福明一看,呀,是一位衣衫阔气的年轻太太呢!又一位好人啦!
阔太太把小梅放在地上:“你们快巷子里逃,他们的车进不了!”
“多谢太太,多谢——”何福明就要拉着小梅磕头,太太却急道:“还谢什么啊,快走,他们来了——”
果然后而警车又叫了。可是,那警车开得慢着呢,好像故意不紧追这娘俩似的。何福明这才急忙抱了小梅钻进胡同。
等她发现后面再也没人追时.已经到了一条街的尽头。
几乎家家的门都关着,大概都怕涌进难民来。也有人挑开窗户,从几层高的楼上同情地看她和小梅……
现在怎么办?又没路,没人敢接受她们。即使躲过了警察又到哪里去?何福明带着女儿在街上惊恐地走着。
天慢慢黑下来了……
●第四章“六二”大逃港在境外的影响●
——
葛施梅从香港中文大学毕业后,没有跟随父母到不列颠去。而是选择了同她高中时候的同学,一位香港警官谢宏明(代名——作者注)结婚。
婚后,葛施梅在一家地产公司做文员,夫妻一月的收入不菲。不出几年,他们就在上水的xx街买了一套房子。婚后的日广很美满。
不上班的时候,葛施梅就在家读读武侠小说、学学插花……
当报纸、广播连篇累犊地报道说,难民冲过边境,成千上万的香港人涌向华山去接济亲人时,葛施梅没有动,她没有亲人在难民中。她的父母是在大陆政权更替后,从上海逃到香港来的。有亲戚也不可能从上海跑到香港来,她想。
当然,即使在华山上有自己的亲戚,她也不敢去看望的。作为警察的太太,她是不能像平常人那样随便行动的。
慢慢地,街头巷尾到处涌满了衣衫槛楼的逃难者。大人牵着小孩,还有五六十岁的老人。早晨起来,就会发现躲在屋角里簌簌发抖的难民。
她从心底里同情这些人。
每次丈夫回来,她总要盯着问:“手下没打人吧?”“能放手的,你们就放手啊!”
丈夫总是安慰她:“没有,我怎么会呢,别听报馆乱说”
……
“太太,请给点吧——”昏暗中、她发现一只枯瘦的手向她伸过来。
原来又是一个乞讨的!葛施梅从包里拿了几个银币,正要放到那人的手里,忽然,她发现,这不就是半小时前救助的那女人吗?身下还牵着那四五岁的小女孩。她们怎么也转到这儿来啦?
“是你们——”她吃惊地叫了出来。
看来,这对母女真是走投无路了。
“太太,是你呀,大恩人,小梅——”何福明拉过小梅来磕头。
就在这一秒钟,葛施梅做出了一个大胆和“错误”的决定。
“跟我来吧,”葛施梅一只手从地上抱起了小梅,“我家就在这——”她指着漂亮的公寓说。
世界上的变化真快,刚刚还在街头忍饥挨饿无依无靠,眨眼间,何福明已经坐在灯火辉煌的大客厅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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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像宫殿一样的客厅,大吊灯、意大利沙发、阿拉伯地毯……何福明简直看花了眼,她一辈子也没到过这样豪华的地方。
“来,换了,都换了——”葛施梅把自己不穿的衣服啦、皮鞋啦、胸罩啦……都翻出来送给何福明。
“冲凉房在那边,去洗个澡。王妈——”她吩咐着保姆,“来客人了,快做饭——”
温水冲在何福明的身上,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服。
唉,怎么“旧社会”的人这么好呢!
何福明同小梅已经坐在小客厅的桌边,小梅和她都换上了漂亮的衣衫,吃着王妈做的客家酿豆腐、番茄炒鸡蛋。
“睡房在那边,”等母女俩吃完后葛施梅说,“王妈会领你们去,你们就在我这先住下,哪儿也不要去、以后的事情你不要管,我会有安排。”她相信自己对丈夫的影响力。
何福明躺在床上睡不着。她知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要来决定她们母女的命运,那就是葛施梅的丈夫。
要是他回来,会怎么说?何福明其他的不懂,但她明白既然要抓她们,那“窝藏”就是有罪的。
她突然觉得,要是给这么好的太太增加麻烦,那还不如自己走。
她决定了,第二天一早就悄悄背着小梅走。
朦陇中,她听到客厅里一个男人低沉的问话:“来客人了?”果然,是男主人回来了。
没有声音,大概太太把丈夫拉进里屋去了。
接着,她隐隐传来两个人议论的声音。后来又听不见了,大概房门被关上了。
其实,此时,一场激烈的争论正在发生。
“是从大陆来的?”
“是的,怪可怜的,留下她们吧。”
“你怎么这样糊涂啊,非法偷渡啊!”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你不知道香港的法律吗?我能够知法犯法吗?你真糊涂啊!”
●第四章“六二”大逃港在境外的影响●
“那你是打算把她们母女送到警察署去吗?你要是忍心,你就送去吧。”
丈夫的心也软了,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葛施梅放低了语气:“我们就帮人家这一回吧。我们留人家住些日子,等风声过去了,就让她们走,这样也对得住我们的良心了,你看行吗?我求你了!”
这时在谢宏明心中,“法”和“私情”发生着激烈的碰撞。
从一个公职人员对职业的忠诚来看,他不能亵渎一个警官神圣的职务,应该将母女送交警署,按法律办事。
从良心上说,把她们母女送到警署去,他做得出来吗?把无依无靠,走投无路的母女往火坑里推,做得出来吗?
做了善事.就是上帝也会感谢他们的。
他准备放弃最初的念头了。
“不行——我不能这样做!”半晌,他猛地又翻身从床上起来。
这个在英国皇家警官学校进行过严格训练的,有着强烈法律意识的年轻警官猛然感到自己的行为有悖法纪。
“母女俩一定不能留,一定得按法律办事!”他对妻子说。
“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两夫妇有了一个谁也没料到的好办法。
首先,由丈夫谢宏明出面向法院控告妻子葛施梅违反香港法律,收容大陆偷渡人员,请求给予妻子法处。然后,由葛施梅向法庭认罪,请求宽处。接着,何福明、周小梅母女向香港法庭提出申请,要求考虑母女走投无路的困窘,按照人道的原则,免予遣返,并给予居留权。
5月25日,依计行事,葛施梅从容走进法庭,接受审判。
如果“窝藏”成立,葛施梅将被判人狱一年!
法官也举不起法笔:这样有良心的人,还要把她送进监狱吗?
法律和人情在此较量!
应该说,这是当时所有因偷渡引发的最为引人注目的案件之一。太太的仁慈义举、警官的忠于职守,何福明母女的可怜无依,都在香港市民中广为传开。
最后,法庭做出了让所有香港人欣慰的判决:
5月26日《星岛日报》称:“李扶连法官认为,被告人乃出于同情,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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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收费。被告人的行动值得原谅。被告人之丈夫以职责枚关报警亦属合理。姑念被告人初犯,从轻判处,罚款五十元,另签保行为三年。”
葛施梅夫妇高明的做法、法庭高明的处置,皆堪称香港法例经典。
此后,由于此事在香港闹得沸沸扬扬,何福明失散的丈夫也寻到了葛施梅家中。于是,失散的一家得以团聚、真是祸中得福!
◇第七节从逃港者到“洋参大王”◇
一、从“富农狗崽子”到“投机倒把分子”
“投机倒把分子”
我已经不记得我有多少次被戴上“投机倒把”的高帽子,用绳索捆着,敲着破的热水瓶或者破脸盆游街了。口中一边还得喊:“我是投机倒把分子庄永竞!”“打倒投机倒把分子压永竞!”
——摘自全国政协委员庄永竞的回忆文章
1949年的冬天,一个冷雨簌簌的日子,我出生在粤东山区揭西县一个富农的家庭里。父亲给我取名叫:庄永竞。
在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头.富农也被看成了阶级敌人。其实,当年一般的地主,也不过有幢房子和一些田土而已,有些自己还得下地干活的。富农也仅仅是有碗咸鱼白米饭吃而已。
解放军隆隆的炮声传到了粤东,有人劝父亲一起逃往香港。“我一不算有钱人,二没害过人,靠自己做生意下地过日子。我怕谁呀,不走。”父亲不愿离开。
事实证明,父亲想错了。到了他要想再去香港时,已经不再可能。
我家的财产被没收,店铺被充公,连住的房子都被分了。别人跑进我家来,大大方方地搬走了我家的雕花床,还对母亲叫着:“走开!走开!”好像是他们自家的一样。
●第四章“六二”大逃港在境外的影响●
对于整个社会而言,这一切使大多数人富裕了。但对于某些家庭来说,却是灾难。用一句形象的话说就是: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我的家庭从此跪下去了。
我们被赶到一间才四五平方米的小屋里。又黑又暗,下雨时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山区的天气冬夜很冷,我穿着一件用父亲裤子改成的单衣,常常冻得直打哆嗦。母亲心疼我,找来一条装米的袋子:“儿啊,你围在身上吧。”我实在太冷了,像只害病的小猫.直往烧火的灶边靠。
父亲干活回来,看到这一幕,只有叹气。
为生活所迫,父亲不得不做起生意来。那时,农民做生意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是犯天条的,他只能偷偷地干。有一天,他挑回来四只猪苗,打算去卖了,挣几块钱,谁知很快有人告了密。
父亲被抓走了,全村社员开大会斗争父亲。
父亲胸前被挂上一块“投机倒把分子庄建情”的木牌,上面还用红笔打了把很大的“x”。有人拿大棍子打父亲的头,头上的鲜血直流,肋骨也被打断了。
我想冲上台去救可怜的父亲。可是被母亲的胳膊死死地拽着.母亲的泪水像雨点一样落在我的脸上。
“打!打死他!看他交不交代!”有人在吼着。
于是又有“积极分子”跳上台去,打了父亲一个耳光。
我终于挣脱了母亲的手,像一头小犬一样,冲上了台。可是我身小力薄,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我用小拳头挥打着,用尖利的牙齿撕咬着,但很快我就被他们像摔小鸡似的摔下了台。
夜深了,山区的寒夜格外冷寂。桌上的油灯亮着,父亲还没有回来。
他怎么还不回来呀!但愿老天保佑父亲没事啊。
门口有微弱的叫门声,是父亲!
他是爬着回来的,门口的青石板上还留着他殷红殷红的血迹……
凌晨三点左右,父亲饮恨离开了我们。他死的时候,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他是不服啊!他冤啊!
这是一个我永生难忘的凄惨之夜!
油灯的光在一晃一晃。母亲一边哭,一边打来了一盆清水,把父亲身上的血迹擦干净,没有没破的衣服,母亲就把自己一件衣服给父亲换了,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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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父亲的耳朵说:“建情,你去吧,我会把他们拉扯大的!”
此时,母亲再在父亲眼皮上摸了一下,眼睛合上了。
父亲安葬在家对门的小山上,我跪在他坟前,暗暗发誓:“父亲,你安息吧。我大了会替你争气的!”
我没有父亲了,母亲为了让我们不再背上“富农”的黑锅,改嫁到几百里外的一户贫农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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