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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脂

_4 佚名(当代)
  周承元仍回到饭桌旁,没事人一般继续吃。凝脂收回目光,欲言又止。
  周承元笑著问道:“怎麽,担心我把人打傻了不成?”
  凝脂说道:“二掌柜也是个可怜人。”我也是同病相怜,他从眼角看见周寒走上楼去,把後面的话咽进肚子里。
  “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凝脂看著周承元得意的样子,气得吃不下饭。他啪地放下筷子,!!!跑上楼去。
  周承元哼了一声,有些不快。在他眼里,凝脂算不上是美人,也算不上是聪明人。他留著这麽一个从小倌馆出来的东西这麽长时间,自己都有些惊讶。他总是觉得马上会腻了凝脂,可过了一阵子,还是脱不开手,也曾打算著新物色个少年,可搂著凝脂,就浑身发懒,一日日混沌过去了,就好像要这麽一辈子过下去似的。
  有时候,凝脂主动贴过来,他心里总是快跳两拍,身体轻飘飘地像是在云彩上。事後,他也觉得奇怪,尤其是出京城那天的事,他这两日想起来,竟出了一身冷汗。莫不是被什麽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竟说出什麽不走了的话来。
  昨日半夜里,他爬起来敲开周寒的房门。两人说到公鸡打鸣,周寒终於笑著下了结论:“东家不是被附了身,是得了一种常见病。这病大夫医不得,神仙救不得,良药有一种,要东家自己到心里去寻才行。”
  他嗤笑著回屋,却见晨光中凝脂靠在床头,眼角还有没拭净的泪水。他刚走到床边,凝脂就扑到身上,埋头在他身上嗅来嗅去,过来一会儿,才放下心般软在他怀里。
  那时他也顾不上什麽附身,按著凝脂在床上就是一阵弄。弄过之後,他也想开了。这时候有什麽好著急的,等吃得厌了再一把甩开不就成了。
──────────
周小攻肯定不知道还有上瘾一说,不过,他很快就会补上这一课了~
38
  凝脂回到房里。他看见床边地上放著那个黑沈沈的小木箱,忍不住一脚踢上去。木箱靠著床,并没有被踢倒,反而是凝脂的脚趾传来一阵疼痛。
  他转身端起桌上的茶壶,高高举起,顿在空中,又泄了气狠狠放到桌上。仿佛困在笼子里的小兽,凝脂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他终於看见床上裹著周承元衣物的包袱,猛地扑上去一顿捶。等双臂酸痛得再也举不起来,他才一头扎进床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他喜欢寒掌柜,厌恶周承元。甚至为了寒掌柜而跑到周承元身边伺候。周承元原本是只喂不饱的恶狼。在周府的日子里,他想方设法勾著周承元纵欲伤身,可他每勾一次就又後悔一次。後面那物件就像是应砸进来的木桩,一下一下,直要把他撞死。
  可那时,他心里总有个著落。他本就不干净,为著周寒能远离这满是污泥的地方,就是多往下面陷一点也没有什麽。
  现在却有不同。往南方行来这近一个月,周承元拿出了不少温柔手段。在马车里,周承元变戏法一样从随身的木箱里拿出许多东西来。有时是玉雕的小动物,有时是没见过的干果,有转一转就唱歌的漆绘盒子,还有扭一扭就打鼓的彩衣小人。
  凝脂哪曾被人这样用心地讨好过。他的心不是铁打的,也不是冰凿的,自然有感动的时候。一开始,他记著从小王爷那里得来的教训,面上还能绷得紧紧的,一幅不大感兴趣的表情。可他看著周承元笑眯眯地摆弄手里的东西,终於忍不住好奇。小王爷要利用自己气殷若秋,周承元都睡过自己多少次了,没必要糊弄自己。凝脂心里千回百转,耐不住凑了过去,一遍遍玩得不亦乐乎。甚至有一次,周承元把下面捅进了後庭,他才从入迷中惊醒,胸膛里一颗心就要跳出来。
  娼馆里也有些肯买些东西给小倌的嫖客。但那些东西那里有周承元箱里宝贝那麽精致难得。若是不喜欢,谁肯花这份心力,用这份钱财?凝脂想过之後,把对周承元的痛恨一分分去了,把喜欢一分分加了。
  昨日夜里,他醒来不见了身边的周承元,心里害怕得仿佛大难即将临头。他只是害怕,却不知是怕周承元厌了自己多一点儿,还是怕周承元污了周寒多一点儿。
  即使周承元回来後按著他好一阵弄,他心里的害怕也没有丝毫消减,只是更加明白。寒掌柜是天上的仙人,自然不会喜欢他这般的人。周承元是世间的有钱人,又怎麽可能中意他这样的人。
  凝脂觉得自己像是从独木桥上摔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哪里都看不到路,後方没有光明,前方也没有希望。
39
  周承元见凝脂哭得双眼成了一对桃子,刚刚在大堂时的不快又重新翻涌上来。不仅没有心思去逗弄凝脂,还多了些厌烦。
  “你去别屋睡。”周承元说道。
  凝脂苦笑,抱著自己的包袱去找周福。
  车队里,除了周府的,剩下的都是书院的人。一个月前,众人初次看见凝脂从周承元的马车上下来,都有些惊讶。凝脂料想大家以前就明白自己是从娼馆出来的。可以前他是清白做人,虽和东家暗地里有些关系,但书馆里大夥并不知道。如今他就在东家的马车里,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明明白白。
  凝脂一面敲周福的房门,一面想。书馆怕是再也回不去了。想著想著,他的泪水就又流了出来。
  周承元摸摸床边的小木箱。自从他为这东西定下了用途,就陆陆续续往里面填那些小刺蝟不可能见过的小物件。现在木箱还在,人却被他赶了出去。
  周承元腾地站了起来,出门走了几步,看见凝脂正在一扇门前边敲门边流泪。他赶上前,双手握住凝脂的腰,把人提到肩上,对刚打开门的周福说道:“没你的事,回去睡。”
  周福目送著老爷扛著大活人离开,在心里叹道:真是怪事遇多了,自己竟然没被吓到。
  回去後,周承元从木箱里翻出一个白瓷小人,塞到凝脂手中说道:“你看看,这是个长翅膀的光屁股小孩。”
  凝脂看了,手一哆嗦,把瓷像掉到地上。清脆的响声过後,瓷像一边的翅膀离了身体。
  
  凝脂不敢捡,低声说道:“我刚才看了害怕……” 
  周承元捧起凝脂的脸亲下去,顺势倒在床上。他松开凝脂,哈哈大笑,说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那是西洋的天使。”
  凝脂知道天使,忙红了脸问道:“西洋派遣的使者都是不穿衣服的小孩子?”
  周承元愣住,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躺在床上大笑了一阵,说道:“西洋的天使不是皇帝的使者,是神仙的使者。神仙觉得一对男女该相爱了,就叫天使到人间射上一箭,把那对男女的心串到一块儿去。然後,他们才能白头偕老。”
  凝脂听了,忙从床上爬下来,捡起地上坏掉的瓷像,用布仔细包了,放到桌子上。
  周承元看凝脂十分认真的样子,後悔自己把听来的话都说了,忙笑著说道:“这些都是商人为了把货出手说的玩笑话。”
  凝脂低头说道:“听爷那麽说,这是个挺吉利的宝贝,让我弄坏了怪可惜的。这麽扔在地上,保不住明天收拾的人就跟那些肮脏东西扫到一起了。”
  周承元说道:“坏了就是垃圾。再说,这种便宜货哪里算是宝贝,不过是图新鲜罢了。”
  凝脂听了自伤,不再说话。他服侍了周承元洗浴,两人就倒在床上睡觉。
  第二日早上走的时候,周承元先出门。凝脂站在桌旁笑了。前一日还珍而重之地收在木箱里,只不过是有了破损,今日就被扔在这里没人理会。无论多麽美好吉祥的东西,经过时间的沈淀,都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受过伤的痕迹,何况那些原本就不那麽完美的东西?凝脂小心翼翼地把包著天使塑像的布包收进自己的包袱,出门上了马车。
──────────────────
受不了了,停了暖气的春天真是太冷啦{{{(>_<)}}}
40
  车队一到目的地,万山就带著礼物前去看望他的那位世伯。管家见到他,十分欣喜地迎上来,说道:“表少爷可算是来了,老爷一个月前接到信,就盼著您呢!”
  万山心里沈,想笑笑不出,敷衍了两句,随管家穿过庭院来到书房。他叫了声“四叔”,开门见山道出来意。那万老爷听了周承元的名字,原本笑出花来的脸立刻笼上了阴云。
  “若不是俗务缠身,我本来也应当同你们去京城搭救赵兄。哎,都怪我在京城里的那些故交、手下都不济事。不仅没能救得了赵兄,还让周承元这等贪利的奸商钻了空子。”
  “这些怪不得四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家计划虽好,只可惜刑部大牢守备森严,重重机关超乎大家的预料。”
  万老爷惊讶地问道:“这就怪了,牢里的两个牢子,我曾有恩与他们,难道是他们探听得不尽心,还是怎样?”
  万山黯然道:“不敢欺瞒四叔。那两个牢子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连赵大人遇害的消息,也是从周家传出来的。所幸,此次就出了赵大人的三个子女,希望能稍慰赵大人在天之灵。”
  万老爷叹了口气,说道:“孩子们孤苦伶仃的,唉,抚养他们的事我愿一力承当。”
  “四叔,”万山望著万老爷的眼睛说道,“在京城里,我听人说起一些不利於你的传闻。”万山隐去来源,把少年在马车里的一番话大概说了一遍。
  “哪里的黄口小儿,平白污我清誉!”万老爷一掌拍在桌上,怒得站了起来。
  “都是假的?”
  “我是你亲叔叔!你何曾见过我们万家人做过没有情义的事!袁兄、赵兄都是我的挚友。我为就赵兄出力,难道会去害袁兄?”
  万老爷气得头微微摇晃,端起茶来又掷在桌上。万山望著焦躁的万老爷,说道:“我信四叔的话。”
  但万山并不後悔说出这件不快的事来。只要四叔说那是假的,他便一定信。在他的记忆里,四叔是万家人里最慷慨的一个。常有家境贫寒的书生找上门来,四叔没有不接济帮住的。
  他虽然信了,少年的那些话却在心中起了个小斜坡。他以为这斜坡已经走过去了,可这斜坡并没有因为越过就消失个干净,而是依然留在只要回头就能看得清楚的来路上。
  也许就是因为这斜坡没有消失,万山没把遇到袁无双的事情告诉四叔。有许多声音在心里告诉他:
  “这不忙,先安置了赵大人的子女,再说也不迟。”
  “四叔见了故友之子一定伤心。刚有了赵大人的消息,还是再缓缓。”
  也许同样是因为这个斜坡没有消失,万山吃饭的时候又饮了许多酒。虽然没有再一次大呼小叫,却醉得回不了车队投宿的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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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新的仙人球,红红的花苞真好看(*^__^*)
41
41
  次日,周承元来访。
  万老爷心里对这商人很是不屑,脸上自然而然就带出了傲慢的神态。他半睁著眼睛,鼻孔朝天,虽说是待客,眼睛却没有一刻看过下方坐著的来客。万山看见周承元遭了冷遇,非但不觉得目中无人的四叔有什麽失礼的地方,还觉得这样挫挫奸商的锐气是再好不过的了。他忍住笑意,一个人先告退出来。
  之後,万老爷领著,几个人开始游赏万府的花园。花园不十分大,可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绿树成荫,繁花竟放,一路上的南方景致让住惯了北方的凝脂十分惊喜。
  周承元夸赞万府花园不同凡响。他见万老爷对高帽子十分受用,就接著说道:“听闻贵府藏书楼中有不少皇家书苑都见不到的珍本、孤本。”
  万老爷睁开眯缝著的双眼。要他出让爱若生命的藏书那是绝无可能的,但既然答应了侄子把赵温树的三个孩子要过来,又少不得跟眼前的几人周旋。他摇摇头,说道:“敝帚自珍罢了。入不了别人的眼。”他想著甩脱周承元,正算计间,管家急匆匆地赶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万老爷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他道声失礼,撇下周承元几人扬长而去。而在一间僻静的屋子里,正焦急不安地等待著万老爷的,是两个灰头土脸的汉子。
  万老爷看见两人,心里全是怒气,该死,现在是什麽时候,这两人竟然从京城跑来。他眯著眼,问道:“怎麽回事?”
  一个汉子低头嗫嚅道:“牢里面虽说是没有丢了人,但上面觉出不对来。暗地里正查得紧。我们见识过里面的手段,说什麽也不能──”
  “你们不跑怎样都好。现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必查,就知道是你们两人走了消息。”
  另一个汉子瞪著眼睛说道:“我们不跑,上面早晚也能查出来。我们兄弟拿了钱,可也办了事。万老爷您说要让姓赵的死在牢里,是我们兄弟帮忙出的主意,传的假消息让那些人劫牢。这才使得龙颜震怒,毒死了姓赵的。要不然,姓赵的那一天放了出来,万老爷您做的那些个好事,总有见见太阳的一天。握住我们兄弟真要是被抓了,抵不过牢里的手段,也保不住要抖出万老爷您来。”
  头一个汉子听了有些慌神,可他看著万老爷铁青的面色,并没有阻止自家兄弟。
  万老爷气得喘不过气来,暗骂两人愚蠢,他的一副歹毒心肠变本加厉,思量停当,便对两人说道:“你们放心,我有办法。”他对管家低声说了几句,才让管家领著两人下去,自己也走了出来掩上门。不一会儿,管家重新赶回来, 说道:“已经叫人把两个奴才做掉,送到官府去了。就照爷吩咐的,说是进府偷盗的贼人,跟护院缠斗的时候,被人失手杀死的。”
  万老爷点点头,接著问道:“可有别人见他们进府的?”
  管家小心翼翼地回道:“他们两人一路上心惊胆颤地奔逃,到了这里也十分小心。我领
他们入府走的是长久不用的後院的一个偏门。这间屋子,以前有个丫鬟上了吊,一直上了锁,连捉迷藏的小厮都不敢往这里藏。”
  万老爷听了十分满意,和管家两人放心的离开了。
  隔著一道门,再隔著一个落满灰尘的置物架,少年狠狠地把牙齿咬进万山的手掌肉里面。万山木然的捂著少年的嘴巴,任鲜血顺著胳膊向下流。刚才,万山从屋里溜出来後,就看见了百无聊赖的少年。他想和少年说话,少年想要躲他,两人兜兜转转来到这个荒凉的院落,看见紧缩的屋门,耐不住好奇,从窗户偷偷翻了进去。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在这里听见了刚刚的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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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夜里。凶猛的火燃烧起来。明亮的火焰冲出小楼的框架,那高涨的红光像是要飞腾到天上去一般,舞动著,挣扎著要脱离束缚著他的大地。万家花园上方的天空被照亮,仿佛笼著绚丽的晚霞一样。
  等醉酒的万老爷从沈睡中被人叫醒,他来不及系好衣带,就赶到花园的时候,正看到这贪婪的火焰吞噬著藏书楼。他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来。身边的仆人们飞奔著往来,提水的,喊人的。一桶桶的水浇在火焰上,仿佛是送进了饥渴的嘴里,不能让火势减去分毫。万老爷眼睁睁地看著藏书楼只剩下一个黑色的轮廓。
  他茫然四顾,看见了楼前站著的万山。别人都是火烧眉毛一般,急急忙忙的,唯有自己的亲侄子,静静地站在楼前,仰著头,看风景一样望著火势。万老爷心里咯!一声,他发觉出有什麽东西在藏书楼被焚毁的这一刻一起崩塌了。虽然双腿发软,万老爷仍然站了起来,走到万山面前。火光映著万山平静的脸,给静默染上一层血腥的肃杀。
  万老爷扶住万山的肩膀,说道:“怎麽,怎麽著的火?”
  万山没有应他。
  万老爷接著说道:“一,一定是,周承元,那个奸商,我──我──”
万山笑著说道:“不是他们。我告诉他们今天有灯会。他们现在正在客栈的楼上看热闹呢。”
  “今天怎麽可能有灯!”
  万山指著燃烧中的藏书楼,说道:“四叔,没看到吗?这麽大的一盏灯!我叫他们夜里起来,站得高些,往万府的方向看,就能看见点著的大红灯笼!四叔,今日你跟两个牢子说的话,我在多宝格後面都听见了。你作恶太多,早晚要遭报应!”
  万老爷嘴唇开开合合,可声音被大火劈劈啪啪燃烧的声音盖住。
  万山从余光中看到一个身影从身边冲过去,直奔进火场。他猛地回头,看见周承元瞪著前方,大声喊道:“你疯了!”周承元举起一桶水浇到头上,追进火里。万山愣在那里,又看见凝脂也淋了水跑进去了。
  火舌一面舔舐小楼,一面送出热浪与浓烟。周承元跟进了这烈火地狱,心里悔得要死。周寒在前面,被烟熏得喘不过气来,也睁不开眼。书架上的书本卷轴,被烧成黑灰,就是神仙也不能辨识出什麽来。周寒向前迈两步,模糊中看到角落里有小臂长的黑匣子,他挣扎著过去要捡。此时,上方不堪火烧的一根椽子裹著火焰落了下来。
  
  後面的周承元一声惊呼还没有出口,就见一个纤细的影子扑到周寒身上。那烧的黑炭般的木条落在影子的背上。影子的头发还有那件他早上亲眼看见凝脂穿上的绿上衣,被引得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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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脂从昏迷到苏醒的时间并不漫长,周承元却仿佛在黑暗中无休无止地走了千万年一样。
  他看见凝脂睁开双眼,长而密的睫毛抖动著,就像一双美丽的翠鸟展开了翅膀。明明已是黄昏,周承元却觉得天终於亮了。他发现身体疲惫地没有一丝力气,想叫一声凝脂的名字,张开口还没有说出话来,就安心地伏在凝脂枕边睡过去了。
  凝脂看见了,心里发酸。想起藏书楼起火那天的事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曾听如烟说过,原来有个财主的儿子死去了一天多,身子都凉了,竟又活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喝过一次孟婆汤的缘故,小财主把以前的事情忘了干净,连亲爹娘都不认得。末了,如烟还吓唬他:“说不准,那小财主有一天就来咱们这儿点了你呢!”
  凝脂觉得自己也是死过一次的,以前的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但又觉得格外陌生。仿佛以前是活在梦中的云彩上面,任风吹来吹去,现在醒过来,身体才头一次躺在没有梦的大地之上。
  想著想著,他又一次睡了过去。直到有人轻轻地把他摇醒,不安地低声叫他的名字。他睁开眼,看见床前围了些人。离他最近的是一脸焦急的周承元。
  凝脂望著周承元,笑著问道:“你是谁?”
  周承元呆呆地看著凝脂,回头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见众人都是一幅迷迷糊糊的表情,就又转回头来看凝脂,说道:“记不起来了?你再想想。”
  凝脂摇了摇头。
  周承元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前两日的夜里,万家花园走了水。街坊四邻都赶来救火。你在火场救了我家印书局的掌柜。但是,没人知道你是谁。”
  周寒睁圆了双眼瞪著东家。凝脂昏迷的这两日里,周承元衣不解带地收在床边。那想到凝脂刚醒姓周的就变了脸。
  凝脂趴在床上,大火虽然灭掉了,但背上被烧伤的一片仍是火辣辣的疼。而周承元的那几句话就像那日的火一样,把凝脂刚刚苏醒过来的一颗心瞬间烧成了灰烬。
  站在屋里的,既有周府的管家、小厮,也有书局的掌柜、夥计,没有不知道凝脂的,却在此时都成了哑巴一样开不了口。没有人想到凝脂会忘记一切,也没有人想到老爷会说出那样的话。
  尴尬的沈默堵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唯有屋外树上的鸟叫,一片嘎嘎声,显得突兀和不祥。
  凝脂挣扎著要起来,胳膊一抖,又摔进了床里。他想到了那个在客店里摔断了翅膀的白色小瓷像,突然想笑出来。那时候,他就明白同样的命运迟早会来,只不过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醒来的时候,他以为噩梦已经过去,谁知道这才是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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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kikino亲的鞭策,好惭愧啊
会尽快更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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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寒两步走到床边,说道:“我认得。”
  凝脂睁著盈满泪水的眼睛看过去,周寒正展开笑容望著他。周寒说道:“你是我幼时失散的弟弟。前阵子,寻访到你正在南方,就约好了在这儿的客栈里见面。没想到还没有见面,你就救了我一命。”周寒又转过身来,对众人说:“因这事是我自己的一块儿心病,所以并没有跟大夥说。以後我们兄弟在一处,还要大夥多多关照我弟弟。”
  在这屋里的几个人,没有一个不是一头雾水的。先是凝脂失忆,再是东家睁眼说瞎话,最後又是掌柜千里认亲。若是凭空冒出来一个陌生人,众人还可以接受,明明床上趴著的就是一起来到南方的凝脂,众人听了东家跟掌柜的话,怎麽听怎麽觉得别扭。几个人勉强点点头,就从屋里出来了。万山走在後面,出了门就在门外的廊下走来走去。等到周寒也出来,
  万山立刻拉住对方的胳膊说道:“你那些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凝脂哪里是无瑕!”
  周寒扫了一眼後面紧跟著周承元,嘲讽道:“什麽骗不骗的。你们都不认得他是真,又怎麽知道他不是我弟弟。人长大变了模样的,也是常有的。”
  周承元说道:“难道要我告诉他,他原是南馆赶出来的小倌,现在则是以色侍人的小厮?”
  周寒笑道:“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如今还没新人,东家就趁此良机把自己撇个一干二净,也是这世态炎凉里的常情。”
  周承元脸上涨成了猪肝色,怒道:“撇干净有什麽不好,难不成要我──”他猛地闭嘴没有说出後面的话,皱著眉头急匆匆地走了。
  他不是厌烦了,而是害怕。从走水那刻到凝脂睁眼,他才记起了呼吸,也记起了小时候那只怎麽也不肯展开身体苏醒过来的小刺蝟。
  与其到时候哭得撕心裂肺,不如开始的时候就聪明地选择不要喂养。每多看一刻,没多花一分心力,以後的痛苦似乎就像利滚利一样无限涨大。凝脂的生命过於柔弱,病灾仿佛让花朵枯萎的黑色小飞虫,而凝脂则像一株任其肆虐的花。他不想承担那份伤心,宁可从此以後再也不赏玩那株符合心意的话。
  万山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两个少年正鬼鬼祟祟的凑在一起咬耳朵。周福看见万山,立刻闭紧了嘴巴。另一个少年却理直气壮地说道:“怕他做什麽,他还放了一把火呢!我不过是放些巴豆罢了。”
  万山不吭声,躬身坐到床上。
  四叔疯了。
  像个贪玩的孩子一样,四叔在大火过後的废墟上四处爬。他认真地从灰下扒出那些还没有烧得破碎的书页,捧在手里,呵呵大笑。一面嚷嚷著宝贝宝贝,一面把边缘都黑焦的碎纸揣进怀里。粉尘夹杂在花白的头发中间,粘在脸上、手上、衣服上。那个严肃、善良的长辈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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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山看著心酸。若要认真抵偿所犯的罪过,四叔死上几十次恐怕都不够。可是,他已经疯成了这样,再跟他一一清算又有什麽用?死者不能复生,失去的东西永不再。
  周福看万山呆呆坐在床上没有言语,就放了心,问少年道:“真是奇了怪了,你说说,就是几本旧书,有什麽好的?也值得挣来抢去的?”
  少年挑眉看向周福,说道:“什麽旧书?你以为是街上卖的黄历!那是有名的清源书院的刻本,纸好、墨好、字好,更难得的是敢录他人不敢言的东西。殿本还有其他有名的私刻本,在这不媚俗的一面都比不上清源书院。只是现在这些真才德没有,假道学满肚的大老爷们,像抢元宝似地抢清源书院的本子。还真以为这干净的书藏得多了就能掩了他们的污秽不成?”
  周福没想到会引出少年的长篇大论,暗叹一声倒霉。万山望过来,疲惫地说道:“你父亲──”
  少年跳起来,冷哼一声,拉著周福出了门。
  万山听著门!的一声撞上,心里苦涩地想:“你若是肯放下仇恨,我愿意变卖家产,一半补给你,一半──无双那样的洁净一个人,必是不肯收了。”
  万山又愣了一会儿,突然看见周福才冲进来说道:“二掌柜,不好了,出人命了。”万山心头涌上不详的感觉,想站却又站不起来,只能听著周福接著说道:“我刚到楼下,就听见有人给爷报信,说,说您的四叔过世了──”
  万山用手扶著床头站起来,一双腿直发软。周福赶忙过来扶著他,说道:“爷说,要跟您一起到万府看看。”
  万山浑浑噩噩来到楼下,周承元已经吩咐下人备好了马车。他看见万山,立刻拉住他,上了门口的马车。一路上马车颠簸得厉害。可万山眼前的景色却仿佛停滞在听到噩耗之前,四叔仍在废墟上像儿童一样爬著──
  周承元叹口气,说道:“你叔叔的事,你知道多少?”
  万山垂著头,说道:“无双和赵温树大人的事,都听说了一些。”
  周承元问道:“那钱家村呢?”
  “钱家村?”
  “嗯,袁先生一家和钱家村关系匪浅。钱家村在袁无双祖父那一代就很出名。村中处处是印书的小作坊。一半以上的男丁都是作坊里的工匠。袁无双的祖父爱书成痴,痛恨这些小作坊里的书粗制滥造,就在这村中出银建了一家书馆。虽然仍是雇佣这村里的男丁,却专门请了京城著名书局的师傅来传授技艺。时间长了,这村里的工艺竟然比京城的印书馆还高明许多。”
  钱家村感恩袁家,和袁无双父亲的交情也极佳。十年前,他父亲入狱後,亲友都袖手旁观,唯有钱家村砸锅卖铁也要为他申冤。可你叔叔害怕事情闹大,就诬陷钱家村印过不少反书。”
  万山听到这里,浑身禁不住战栗起来。他双眼发红,牢牢盯著周承元,似乎要从这京城奸商的表情里找到破绽。但心底又有一种强有力的声音在大声叫道,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会──”万山喃喃说道,他几乎能够明白周承元接下来要说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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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天气凉爽,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看到大家送的礼物,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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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下令屠村。按户籍核定人数,老人妇女儿童一个都不许放过。”
  大山压在万山的脖颈上,他听了这些,连呼吸都沈重起来。周承元却不肯停,继续说道:“你可知道,我在京城开的那家印书局,除了你和周寒两个掌柜,那些师傅夥计在十年前都是姓钱的?”
   万山十分震惊,大张著嘴,再也闭不上。
  “但你四叔害了袁家村完全是个秘密。我不清楚书局的夥计怎麽知道的。他杀了你四叔,然後跑了。”说完,周承元长舒了一口气,靠在车壁上,再也不说话了。
  四叔──万山觉得一颗心沈沈地向下走,没入一片黑暗。听到那个夥计逃走了,他的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因因果果报应不爽。听到四叔所作过的那些事情,他做不到大义灭亲,但知道四叔被人杀死,他虽然内心哀恸,却也做不到报复寻仇。站在理义之上,他没有一点点儿稳固的基础。走了也好,面对一个理直气壮,甚至还面带嘲讽毫不畏死的复仇者,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有什麽样的表情。
  马车停下之後,万山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会给父亲去信。然後,要准备四叔的葬礼,京城,不能跟书局一起回去了。”即使一起回去又怎样,知道了真相的师傅夥计们再也不能容下仇人的侄子了吧,他呢,他也没办法和书馆的人在生活在一起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要是──”周承元说道一半,被万山阻止了。杀人偿命,四叔借刀杀人,夥计复仇夺命,杀来杀去,究竟谁来偿还谁?
  第二天,周家的车队急匆匆地启程。除了万山不再出现以外,从京城来的仍然要回京城去。只是各人所乘的马车有了不同的安排。
  凝脂原是周承元车里的,经过一场众人默认的失忆和认亲之後,这番回程周寒就理所当然把弟弟拉进自己的那辆马车。原本和周福同车的赵小公子,自从知道了掌柜竟然是自小仰慕的袁无双,边牛皮糖般粘到了同一辆马车。
  周福一人一车。
  周承元也是一人一车。
  周福神仙般轻松自在。周承元仿佛坐牢一般坐卧不安。他身上好像了一块儿肉,躺著太咯,坐著太硬,心里又好像多了一团乱麻,想事糊涂,算账出错。百无聊赖之中,一脚碰到随身带来的木箱,里面的小玩意儿原是为讨凝脂喜欢而准备的。凝脂看著新奇,他自己瞅著却没有一点儿乐趣。他从中捡了几样,叫车夫停下车,钻进了周寒的马车。
  他来得不巧。
  凝脂正伏在周寒腿上睡得甜蜜,像个吃了点心的孩子一样,嘴角微微上翘。一旁困倦的赵小公子看见周承元就跟没看见一样,继续抱著腿打盹。没人招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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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承元坐了一会儿,觉得没趣。藏在袖子里的东西也没机会拿出来,周承元就悻悻地下了车,回自己的那块儿地去了。
  在马车里摸出小玩意儿来,抛来抛去耍了一会儿,周承元越发烦躁起来。他靠著车壁小睡,梦里出现的竟然是凝脂。梦中的凝脂成了孩子性情,高兴的笑著,红豔豔的嘴巴咧得大大地露出里面雪白的牙齿,眼睛弯弯的像美丽的月牙。凝脂缠著他玩耍,钻到他的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暖暖的气息吹进他的怀里,热热的──
  周承元睁开眼,浑身都是汗,而马车里面空空的只有他一个人。不用掀开遮著窗户的帘子,就能听到爽朗的笑声传来,周承元根本就听不出来笑的人是谁,却恼火的认定周寒的马车是罪魁祸首。他一肚子火发不出,更加不自在起来。眼前浮现凝脂满是笑容的脸来,觉得那小倌不过是中等样貌,也就皮肤白细一些,腿直一些。个性软弱,没有才艺。这样的一个人究竟有什麽好,自己就是在心里紧张他?
  周承元哼了一声。他一句不认得把人推开了,可心里怎麽也放不下。跟以前相比,现在反而更难受一些。况且现在还有个袁无双,母鸡护雏似地守著凝脂,他就是想下嘴也没有机会。
  当天晚上,车队到达投宿的客店以後,周承元表面装得轻松。他下车以後,用眼睛四处一扫却没有看见凝脂,不由得心中更加阴沈。他耐不住了,把管家叫来吩咐了几句。
  吃过了饭,一个稚嫩少年就被送进了周承元的房间。他扯了少年的裤子,把人抱到床上。周承元的手刚摸上脚踝,少年就知趣得打开双膝,殷勤地解开周承元的上衣。头微微低著,眼睛却向上瞟,少年甜腻地叫了一声:“爷。”
  正要进入的周承元顿时倒了胃口。他草草穿上衣裳,叫管家把少年送走,自己却倚在床上靠左手解决了问题。他又突然觉得,凝脂把一切都忘个干净正是一件绝妙的事情。既然所有都是空白,那就重新开始吧!周承元一面想,一面笑出声来,本应该无忧无虑地陷入沈沈的睡眠之中,可他猛然想起凝脂在袁无双腿上睡觉的情景,一股怒气又涌起。
  他的人怎麽能够睡在别人腿上!周承元一拳打在床上。他生气生得理所当然,仿佛推开凝脂的不是他一样。可他不久以後就清楚地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日後虽说後悔,却无法补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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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kino问是不是要虐凝脂了,其实正好相反,以後就是周承元的苦日子了。请相信他会得到教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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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身边有一个聪明人,那麽最好和他做朋友,而不要成为敌人。这是周承元自小到大就深信不疑的一句话。可人算不如天算,有时候是友是敌,根本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例如袁无双。他当书局的掌柜,精明干练,是周承元的良师益友;可做凝脂的兄长,奸诈狡猾,就成了阻人好事的程咬金。
  一回到京城,袁无双就以照顾弟弟的名义,把凝脂安置在自己屋里。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兄弟两个本就长得好看,这样形影不离的在一起,再以夏日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做背景,就成了众人眼里一幅美人画卷。
  可这兄友弟恭一片和睦的景象看到周承元眼里,却是暧昧不分,奸情四起。他简直要气炸了肺,可又说不出什麽,只能沈著一张脸,日日到印书局里,自己给自己找气。
  书局里的夥计刺死了万老爷的事情,众人都很清楚。在十年前,原本就是托了已故周老爷的庇护,钱家村人才在这京城里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不孝有三,无後为大。若不是周承元在父亲去世之後,正大光明的喜好男色,使黄泉之下的周老爷将来没有孙子祭奠,也不会惹得书局里的众人心有不满。可如今犯了人命官司的夥计顺利逃走,也不见什麽官差搜查审问,众人虽没听说什麽,却明白这和周承元有不少干系。师傅夥计们再看周承元,就多了几分亲切,游手好闲的少爷终於成为有责任和担当的周老爷。
  这一日,周承元一到後院,平时阴著脸的师傅们就微笑著围拢过来。那丈人看女婿般的目光,让周承元打了个寒噤。
  “东家,”一位老师傅开了口,“一回到京城就听人说新科状元年少英俊。穿著大红状元服,把路边的男女老少都看成了痴人。”
  周承元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老师傅这麽关心他的床第生活,琢磨著推了这新状元,把话转到凝脂身上。有了这些人的撮合,就算中间挡著个袁无双,也要不了几日,就又能摸到那双白腿。他双眼放光,连连点头,示意老师傅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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