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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春

_3 大风刮过 (当代)
我惟恐伤了老爷子的自尊,小心翼翼地问:“这渡口里就没有别的船家。”
老爷子斗笠底下眯起眼:“有倒是有。不过今儿端午,都到城东赛龙舟去了。只有我们两个老伙计看生意。”冷笑一声,“若几位客人看不上咱这两个老壳子,就在河边你那车里对付一夜,明儿再过罢。”
我陪笑:“哪里的话,老江湖才有经验,只怕您不肯渡我们哩。哈哈~~”
一句话出口自己都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符卿书冷冷地剜了我一眼。苏公子也甚是不赞赏地微微摇头。两个老爷子满意地笑了:“这位公子说话有见识。羊皮筏子就看个工夫。比那蠢力气摇橹的,讲究多着了。”
我眼冒金星,倒抽一口冷气。羊皮筏子?!
羊皮筏子不长也不宽,一次只能坐三个人。一人一个角,加上梢公正好平衡。
我蹲在其中的一个角上啃粽子。
另外两个角一个坐的是苏公子,一个是符小侯。两个人居然聊到了一处,在品评风景。文绉绉引着典故酸句。老子听了三句就犯晕。索性再从袋子里摸个粽子解闷。蹲在羊皮筏子上,脚底下是滚滚黄河水,头顶上是炎炎大日头,再加上个应景的凉粽子,古往今来的端午节,谁有老子过的精彩!
我恶狠狠咬了一口粽子,正好咬到一颗红枣子,还挺甜。
梢公老爷子撑着竹竿,吼了一支小调:
“东边滴那个日头头呀活活地照~~~西边滴云彩呦呀活活地涨~~~我想我滴个小妹妹哪想哇想得慌~~~小妹妹你在梦里头,可把情哥哥想~~~呀活活地嗨~~呀活活地嗨~~~小妹妹你在梦里头可把情哥哥想……”
苏公子虽然在与符小侯说话,到底是没禁过折腾的人。我方才见他脸色便有些青白。老爷子的小调来回吼了五六遍,苏公子的脸越发的白了。
我清清喉咙,赶在一曲终了的空档上,跟老爷子搭讪:“您老今年多大岁数了?”
老爷子撑着梢竿对着滚滚河水一声长笑:“今年刚七十一。”
我干笑:“老爷子硬朗。就这身板,再干个十年八年的不在话下!”
老爷子听的很受用:“穷人穷命。像几位这样大户人家出身的,到我这岁数,该翘起腿来做太爷等着人侍侯了。”
我顺着老爷子的开心往下说:“大户人家的太爷,又有几个得您这样好身体的。只怕我到了七十一走路都要人扶。听刚才的曲子,老爷子年轻时候也风流过?”
话正搔到痒处,老爷子顿时兴奋了,他一兴奋,筏子也一阵哆嗦:“哈哈,公子好眼力。年轻的时候的确荒唐过一阵子。女人啊,缠人的紧,你不能离她近也不能离她远。远了你想的慌,近了又烦的慌。”
一句话勾起我多年的苦。我顿时回忆起燕妮的种种,忍不住长叹:“而且女人是这样的,离的近了,她也嫌你烦;离的远了,她又说你不够体贴。难办!”
老爷子捋了捋须子,遥望江水,也感同身受地长叹,突然回头笑道:“看来这位公子是成过亲了。其他二位都成亲了没有?”
苏公子与符卿书早住了口,听我跟老爷子搭话。听我说到女人,忽然都回头瞧了瞧着我。我被刚才那一瞧闹的有点莫明的心虚:“这两位公子都没还成家。我也……”我原想说我也没结婚,忽然想起王府小厅大桌子上的那个牌位。干咳一声:“我倒成亲了,不过老婆是个牌位,同没成亲也没大两样。”
老爷子深沉地看我一眼:“没有也好,省心。”
我跟着笑:“有家有口自也有好处。金山银山,难买老婆孩子热炕头。”
老爷子舒心一笑:“便是个人有个人的福分。”
我陪着笑了两声。忽然觉得周围有些不自在。左右看看,苏公子悠然自在地看风景。符小侯转头看小顺忠叔与墨予那个筏子。没什么异样。
老爷子摸起腰间的葫芦抽了一口,又亮起嗓子:
“辘轳井打水吱咛咛地转,想我滴那个大妹妹在傍晚~~~一桶水想你手儿软哇~~~两桶水想你口难开~~~~呀活活呦~~~得呀活活~~~~”
小筏子跟着颤音一阵抖动,我忍不住又看看苏衍之。苏公子脸色白里头泛出了黄,用手扶了扶额头。我伸手在苏公子肩头轻轻拍一拍:“喝水不喝?”苏衍之抬起头:“不妨事,上了岸找客栈歇歇就好了。这两天晚上没睡好。”我看苏公子委实撑的勉强心里不是滋味:“不然我往那边坐坐,你靠我身上睡一睡,兴许好些。”
符卿书咳嗽一声,梢公大爷回过头:“筏子上不能乱动,这位公子再撑一撑。再一两个时辰就到对岸了。”
苏公子扶额头的频率越来越高,我终于忍不住讨教老爷子:“过个河也忒久了罢。”
老爷子说:“从正兴码头到奉阳码头,光向东都要走二三十里的水路,更何况还要渡到对岸去。”
说的我云里雾里:“我们只要到对面就成,没说去奉阳。”
老爷子撑着竿子,眯起眼:“公子没走过这条道罢,正对岸?正对岸荒山土岗子,几位上了岸,哪里歇去?”
我虚心受教,没奈何瞅着苏公子,捱着。
终于,长路漫漫有尽头。捱着捱着到了对岸。一道木头桥段,就是所谓的奉阳码头。小顺那边另一个筏子也靠了岸。两位梢公大爷住了篙。依次上了码头。符小侯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大爷咧嘴一笑,摆手:“马骡与那辆大车,尽够了。”一竿子划开,亮开嗓子荡走了。
我扶着苏公子,四下望望,干笑:“奉阳的人敢情也去看龙舟了。”
后头是大河,前面一条平坦坦的黄土大路,半个人影都没有。我摸摸鼻子:“没办法大家地崩进城罢。”
符小侯摇着扇子看天,道:“不晓得前面那个岔道口,向左还是向右。”
我看小顺,小顺看忠叔,忠叔看看苏公子,又看回我身上。
我搓下巴:“走到路口见到人再问么。总比在这里晒太阳的强。”
走到路口,仍然不见人影。我也火大了:“这一城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不就是个端午么!”还是小顺有见解:“王爷,不如咱们去路边的树底下歇歇。看能不能等来一两个人。这么着瞎摸也不是办法。万一走岔了道,工夫就大了。”
我赞叹很是这个道理。扶着苏公子大家到路边,小顺掏出两块包袱皮铺地上坐了。我拿过水葫芦递给苏公子。
苏衍之在筏子上晕的够戗,连嘴唇都泛着白光,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我看着他抽了两口水接过葫芦:“现在不在船上,你靠在我身上瞌睡一下,等下还走得动么?”
苏公子估计不是我用肩膀撑着连坐都坐不直了,还死撑着说:“不碍事,歇歇就好。”我索性一揽胳膊,将苏公子再往肩头上带带。另一只手抖抖衣襟,扇扇风。咬开葫芦塞,也抽了两口,再问苏公子:“你还喝两口罢。”
坐在另一棵树底下的符小侯又咳嗽一声。我转过头看看,符卿书悠然自得地摇着纸扇,看天空。忠叔小顺墨予都跟毒哑了似的看大路,连个放屁声都没有。我伸伸腿,没话找话地说一声:“靠!半天还不过来一个人。”
还是没人吭声,我看天看地看大路,想找点什么话出来。小顺头忽然动了动,望大路的眼光从呆滞变成闪亮,半站起身往路上一指:“王爷,可不是左边的岔路上有车过来了?!”
我眯眼往岔路上一瞧,不错,两匹骏马拉着一趟车。比我那辆骡子车气派多了。
小顺伸长了脖子:“好象还不只一辆。”
我无所谓地抖着前襟:“多又怎的,方向不对,搭不了车。”
符小侯远远地在树下飘过来一句:“搭不了车便买他一辆是了。”小顺继续嘀咕:“这快傍晚的那么多人来河边干麽事,渡河又没船家。”
正说的时候为首的马车已经快到了跟前。车夫勒住缰绳,吆喝了两句,车放慢了速度,靠路边停下。小顺正要迎上去,为首的车夫已经翻身下来,径直朝树这边走了两步,忽然扑通一跪,向我这边一抱拳:“请少爷上车。”
我挖挖耳朵,老子没有幻听?苏公子从我肩膀上撤身坐正。第一辆车后面,跟着三辆车,依次路边停下,车夫下车,与方才那位挨肩跪下。我抖抖衣襟扇个凉快,这唱的是哪一出?
最后一辆车停定,帘子一挑。走下来个人,穿着件湖色衫子。我看他越走越近,伸手掐了一把大腿。靠!老子没幻觉。苏公子站起身,来人对我微微一笑,细长眼流转生辉:“其宣来接主人与符公子进城。来的晚了,莫怪。”
我再掐了一把大腿,爬起来,还是说了:“那个,裴公子……你打哪里冒出来的?”
裴公子从哪里冒出来的?马车里头裴其宣用扇子遮住嘴打了个哈欠:“王爷你前脚刚走,后面其宣就套车跟上了。”
我自然要问个为什么。
裴其宣弯起一双细长眼:“王爷一路上就没想起忘带什么东西?”伸手如怀,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铁牌,拎着一晃。
我抬起眼皮看看,无动于衷。“这个东西……”
裴其宣把铁牌拎到我眼前:“这不是皇上赐给王爷的表证么?”我也打个哈欠:“没错,带不带无所谓。只怕拿出来,不是假的还变成假的。”
敢情裴若水是为了这块铁牌子巴巴的赶上来,我接在手里掂一掂。靠!不看都不火大。
话说老子临行前,为壮行色,跑到宫里去跟皇帝讨个证物。御赐证物乃是辫子戏里钦差大人私访必备道具。等到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伸手一亮,场子上的男女老少扑通通跪一地,十足的气派。既然现如今我马王爷也是个钦差了,这样东西万不能少。
皇帝说当然少不了你的,朕已经命人特去打造了,你上路前一定送过去。
我当时就犯了疑惑,什么尚方宝剑御赐金牌不都是现成的东西,怎么还要赶着去打造?
等到我临行的头天晚上,仁王康王来为我饯行,康王从袖子里摸出个黄绸子布裹的一样物事,双手递到我手里。仁王在旁边语重心长地做说明:“这件东西是皇兄让大内工匠连夜赶出来的,不到紧要关头,万万不可轻易与人显露。”
我打开层层包裹的黄绸子,定睛一看,怒火中烧。一块巴掌大的黑铁牌子,脑袋上用根红绳子穿了,下面点缀个穗子。
正面两个大字:钦差
背面三个大字:七王爷
仁王说这根红绳子穿的长短适中大有讲究。平时可以贴身挂在脖子上,关键时刻可以解下来佩在腰带上。怎么挂都合适。
XX的!
老子记得,仁王康王这里刚走,破铁牌子那里就被我扔进假山陪蝈蝈睡觉。难为裴其宣居然能把它找出来。
我忍不住问:“你就为这么个东西赶上来?”
裴公子哈欠连连的说是:“王爷的车程不快,我同小全挑了王府最快的两匹马,原想赶上王爷把东西交了就回去。谁想王爷走的是官道,我们行的是小路。我寻思王爷的车骑未必过得了黄河,索性连日赶在前头,提前到对岸安排下车马等着。”
裴其宣神色疲惫,想这几天也必定赶的十分辛苦。
我让出个垫子递给裴公子靠着:“你怎么就猜到我今天这个时候到?”
裴其宣靠在车厢上摇扇子:“我昨天赶到奉阳,估摸着也就比王爷多赶了一天的路。临时安排定下厢房雇了车马赶过来,果然接上了。”
我庆幸:“幸亏你先赶到对岸。不然我们六个人,只好地崩进城了。”裴公子摇着扇子眯起眼笑笑。
裴其宣定的客栈也是奉阳最大的客栈。掌柜伙计比在正兴更透着殷勤。进了上房刚安顿好,一杯热茶正好喝完喘过气的工夫。小伙计来报说前楼雅间酒菜已经整治好了。
符卿书端着酒杯对我含笑道:“仁兄府上,果然济济自有卧龙凤雏。”裴其宣向符小侯举一举酒杯,微微一笑:“公子过奖,在下惶恐。”符卿书放下杯子:“裴公子过谦了,可惜与你相识甚晚。吾不才,府上也不曾得有公子这般妙人,可叹。”
裴其宣弯起眼角:“其宣越发惶恐。”
我左右看看,打个哈哈:“这个辣子鸡烧的不错。”
吃完了饭,我喊过小顺:“让厨房给苏公子熬的热粥送到房里去了?”
小顺点头:“刚送过去,苏公子正睡着,小的先把粥放在桌上凉着了。”我摆手:“我自己去瞧瞧。”
苏公子果然在床上睡的沉。进了客栈我就先吩咐店家准备热水让苏公子洗澡自去歇着。苏公子也确实到极限了,洗了澡倒头在床上就睡了。
我伸手摸了摸粥碗,温度正好。苏衍之一天只早上吃了点东西,还是叫起来好歹喝口热粥。我俯身到床边,看苏公子委实睡的香,犹豫了一下。正踌躇,苏公子倒自己醒了。
我把粥碗端过去,苏公子接了喝了两口,说了声多谢。我说:“一天没吃过别的,你还是都喝了吧。”
苏公子难得真心对我笑一笑,接着把粥喝完。我接过碗放在桌子上,“明天再叫人过来收,今晚上我让谁都别过来,你放心睡。我先出去了。”
苏公子目送我出门:“晚上也早些歇着,别忘了搽药。”
一句话说的我心里很受用。苏公子与其他不同,这种话轻易不说。我还是头一回听到。
踩着风推开卧房的门,一眼看见裴其宣正坐在桌子旁喝茶。我见他转头,呲牙笑了笑:“走错门了,你歇好,我去困觉。”
裴其宣搁下茶杯:“是这间没走错。”
我摸摸鼻子重新走回去:“裴公子找我有事?”
裴公子站起来走到我跟前,“王爷最近好生客套,您以前,可从来直呼其宣名的。”
裴公子眯起眼,这句话贴着我的耳根说出来,老子浑身的汗毛顿时根根乱颤。咳嗽一声,我不留痕迹后退一步,干笑:“这不正在微服中,说话做事要格外谨慎小心。”
裴其宣一双眼珠子润了水似的瞅着我,目光沾了湿气直飘过来。我镇定心神,刚要再说话,裴其宣忽然抬起手往我脸上招呼,手指碰上我的左眼:“也忒不小心了。”
我说:“没大事,抹两天药就好了。不过起夜的时候门框上撞了一下。”裴公子哦了一声:“又是么?”又是里的那个话外音,八里路外都能听到。
我还当真有些不知怎么好,裴公子是我最怕对付的一个主。裴其宣从我眼上撤了手,眼见一张脸离我越来越进,我咽咽唾沫,正思索敌进我退的战术,裴其宣忽然一笑:“好生歇着罢,我先自回房了。”手轻轻往我肩头上一搁,径自走了。
一股过路风擦着我鼻子尖一阵阴凉。
几天的行程倒也风平浪静。裴其宣偶尔让老子犯点小醋。符小侯也只款派比平时端的更足了些。只有苏公子明显情绪不佳,往南走一程,话就少一句。
赶了六七天的路,过了淮河。总算功有所成,到了巡查第一站徽州。
白墙灰瓦,深巷抹檐,牌楼儿马头墙,地缝里都透着一股墨水气。
我掀着车帘子扇着凉风摇头赞叹:“果然是好地方。”裴其宣在我身后跟了一句:“说的跟王爷头回来似的。”我小吸了一口气。如今有裴其宣在跟前,与苏公子符卿书不同,要时刻悠着些。
小顺从后面的大车上爬下来,扒着窗户鬼鬼祟祟向我低声道:“少爷,小的有件事情要同你说下。”
我招呼停了车下去,小顺把我拉离马车三米开外,压着嗓子道:“王爷,咱在徽州住哪里您给个示下。”
我说:“这什么事情了?照赶路的常例。挑个象样的客栈定天字号的上房。看着住。”这点小事情还要来请示王爷我,真一天傻似一天。
小顺低下头:“奴才领了,奴才是不晓得王爷打算住客栈还是苏公子家。才特来问一声。”
我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合。“苏公子……家?”
苏衍之,徽州人氏。
一句话兜上我心头。老子听见巡查昏了头,居然从头到尾没注意,查访的重点地区正是苏衍之的老家!
苏公子在马车里一脸水波不兴:“还是到在下家中住来的方便。不过宅子荒废了一年,恐怕下人也不剩下几个,住着要冷清些。”
我不吭声,裴其宣也不吭声。符卿书将眉毛挑了一挑:“我倒没甚的意见。那便叨扰苏公子了。”
苏府在徽州城东。小顺轻车熟路,指点车夫绕小道前行。徽州城里墙高巷深。拐了七八条小街,进了一条清冷的长街。路面上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一整条街是白墙灰瓦的高院墙,只有一个朱红的高大门楼,匾上两个墨书大字:苏府。
我肚子里咂舌苏衍之家当年真是阔绰。一条街全是住宅的院墙。我的王爷府,也只得这个样子。
众人下车都默不做声,苏公子慢慢走上台阶,小顺跟上去,拉住门环叩了几下。
大门缓缓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张沧桑的老脸:“这里没人……”话没落音眯起的眼转到了苏公子身上,顿时打住。苏衍之向前走了一步,声音还是不高不低不急不缓:“高伯,宅子里这些日子可好?”
高伯颤巍巍地从门缝里走出来,望着苏公子,抖着嘴,不说话。
我冷眼站在旁边,同其他人一道默不做声。三年前苏公子被亲哥哥送给小王爷至今,第一次回家。苏家败了也近一年。
苏家的老管家高伯把古装戏里旧别重逢故仆逢主的煽情大戏演了个全套,方才开门放我们进去。跨进门槛的一刹那,高伯从苏公子身上移开泪眼,一眼瞧到我脸上。又五雷轰顶似的僵在那里,呼吸急促脸色发青,哆哆嗦嗦伸出一根手指:“你,你,你……”
我傻了零点一秒后反应过来。可不我正是拐走苏公子搞垮苏家无恶不做十恶不赦的苏家天敌变态小王爷柴容么?!
高伯用看长了翅膀的鼻涕虫的眼光看我完全是情理之中理所应当我咎由自取……
我抖了抖脸皮,对高伯咧开嘴:“哈哈高伯,好久不见。”
高伯倒抽一口冷气将要痰厥的当儿,我另一只脚跨过苏府的大门。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第三十九章
鉴于高伯痰厥昏迷,安排厢房各自去住只有自力更生。名言说书倒猢狲散。单看苏府的气派,当年呼来喝去做工使唤的绝对不比我那王爷府少了。到如今空荡荡的大宅子里,只剩下高伯一家六个人头,还有两个是穿开裆裤的娃娃。
高伯乃是足以编进忠义英烈传流芳百世的义仆。若照了老子,一大宅子的人跑个溜溜干净,正好剩下高墙大屋子供老子受用。今天睡东厢明天睡西厢,值钱的东西统统换成现银花差,也算盘活市场经济的一点贡献。但是,高伯的儿子二狗一面带领小全小顺墨予挑房间搬东西打扫卧房,一面细数他爹的忠义事迹,比如当初如何扛着一把从杀猪王大那里借来的钢刀一夫当关保全了苏府所有的古玩瓷器:如何每天含着眼泪把苏衍之与苏二爷的厢房打扫的一尘不染;如何一天三次给苏二爷的牌位上香上供,苏二爷不吃苹果,所以供果里从来没有苹果……诸如此类滔滔不绝,听的我摇头长叹唏嘘不已。
最后二狗搽着眼睛说:“府里的人都跑光了,只剩下爹一个。爹说人手不够,愣从乡下把我跟我媳妇还有我兄弟三柱子叫过来。地里没人管,今年坐吃山空,三柱子乡下定的一门亲事也吹了。”
我长叹一口气摸出一张银票,塞进二狗手里。第二天早上,高伯来敲我的房门,开门跪倒把银票摆在我脚边:“王爷恕罪,小人的儿子没有见识。小人一家贱命,当不起王爷的赏赐。”脊背笔直满脸正气浩然。我没说什么,谁让高伯是义仆我是反派,认了。
反派有反派的苦楚。高伯碍着苏公子的面子,只放暗枪不动明剑。譬如住处安置。苏公子自然住他在家的老地方。东厢贵客房安顿了符小侯,书房安排下裴其宣。我被从临时打扫的客房挪进苏二爷的老卧室,高伯说,全府只这间屋子最气派,当得起王爷我的身份。
当天晚上,我起夜找茅房在院子里迷了路,远看见一间屋子里透着灯光,转过去扒窗户一看,原来是间灵堂,桌上供着个牌位,高伯正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回来了,二爷,冤有头债有主,人就在你房里,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可以了结了……”
我哭不得笑不出,只有骂娘解气。苏公子回了故居睹景思情焉有不伤感的道理,我也不方便去打搅。哑巴亏就吃一点,横竖老子也是奈何桥上有情面的人,身正不怕鬼敲门。
我摸回苏二爷的卧房,倒头睡到天大亮。一宿无梦。
第二天,我一脸正经打着商讨工作的旗号去找符卿书磕牙。
符卿书正在吃早饭,五仁糯米粥银丝芙蓉卷,还有两样精致小菜。符卿书暴殄天物,东西只沾了沾牙就撤了。抹着嘴问我可有什么事情没有。
我说:“既然你我是皇命在身,那就要抓紧时间查访案情。不如今天就微服出巡,徽州城里转转。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帮助查案。”
符卿书没多大兴趣的离了饭桌,在我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了:“岁贡又不是官府衙门杀人放火的案子,只消到知府衙门找了帐本与上缴的帐册采买清单一一核对,一天就能查出究竟来。”暗指皇帝给我们徽州十天的日程纯粹浪费,更暗示我打着微服的旗号逛街是实。
官话哪个不会说?我端正神情说符小侯你这样想就错了。“岁贡的物品虽然是官府包给各个商家,终究商户也是从民间得来的。市场上买卖东西报价与买价的差额本来就大,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他按平价买拿报价做帐,只这一项中间油水就大了。不去市场踏看下实际行情,只看帐本还是要被他糊弄了。”
符卿书点头:“这话倒也是,果然马公子想的周详。只是,”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不吃些东西再去?”
我嘿然一笑:“锐利啊,符老弟。再不上街去兄弟我就要饿死在苏家大院里了。”
包子,雪白的包子,雪白的冒热气的刚出笼的包子。
捧在手里是滚烫的,闻着气味是诱人的,咬在嘴里是感动的。
我站在包子铺前面眼望苍天,老泪纵横。
符卿书手心里敲着扇子在旁边冷眼站着:“三步外就是馆子,何必。”瞧不上地摊的穷酸相。
我说:“三步也撑不了,不先拿点东西垫着,馆子里等菜上来,我也归西了。”
符小侯难得同情地瞧了我一眼,跟我进了酒楼。
酒店的小二说:“客倌,现下是早上,不卖酒菜。到晌午才开张。”我饿火中烧,拿筷子捣桌面:“什么酒菜的!能管饱的统统上来!”小二被我饿狼的眼神震撼到,一应声地下去了。一分种不到,端了一碗稀粥,一盆花卷。幸亏我与符小侯衣衫光鲜,又搭了两碟子咸菜。
符卿书坐在旁边摇扇子。我发现符卿书有个毛病,见我露出穷酸相就分外受用。所以现在符小侯心情明显不错,“那高伯就算见你不顺眼,好歹你也是个小王爷。便是为了苏公子,也要必恭必敬地待你,不至于连饭都不与你罢。”
我说:“谁说他没给我?一天三顿,人参燕窝,海鲜鲍鱼。哪顿都比别人精致。不过燕窝粥里掺了涮水,人参汤里放了马尿。”
符小侯动容道:“高伯也忒过了。”
我冷笑:“他这点小伎俩想整老子?早八百年就让小顺盯着他看穿了把戏。不过好歹年纪一大把了,也是个忠仆,精神可嘉。不同他计较。也别给苏公子添事。”
符卿书折扇一合,似笑非笑地瞧着我:“那你在苏家一天,就这么挨一天?果然细致有度量。”  
我说:“就这么耗着。估计这几天兄弟你同我出来,都要先拐趟馆子。”
符卿书道:“马兄出来,也不带那二位公子?”
我一口花卷含在嘴里:“苏公子那样儿,我好意思开口么。本来是想着查案子我不认得字跟帐本,让他帮忙。早知道还不如不让他同来。裴公子还要悠着他别看出我是假的,开口都要琢磨。没办法,大家自己人,老弟你多担待。”
符卿书忽然笑了,张开扇子又摇了两下,“不然我让高伯多往东厢送些饭菜,你同我一道吃罢。”
我从粥碗上抬起头,感激涕零对符卿书一抱拳:“多谢!”
符卿书对我的态度很是满意,笑容里都泛着红光:“大家自己人,别说客气话。”恐怕符小侯平生第一回跟人家称兄道弟说这种话,声音还有些不顺畅。
我伸手握住符卿书的手哈哈一笑:“好兄弟!”
第四十章
徽州城的大街与京城的大街风味各自不同。京城的大街比如油锅里的红薯饼,闹腾腾的红火热络,红墙金檐里汪着油水。徽州城的街是现摘的新苇叶裹的糯米粽子,碧青含着清香温软,心子里藏着好材料。
红薯饼与粽子,我哪个都喜欢。
粽子馅还是火腿的好。
符卿书在我旁边摇扇子,今天大晴天,日头精神。扇子是出行居家必备道具。符卿书说:“马兄,我说过了你每天同我一处吃。粽子还好,红薯饼油腻腻的恐怕放不到隔天。”
我干笑:“这不是给饿怕了么?还惦记当点口粮做消夜。”
徽州府下辖着几个不错的县镇,岁贡统一算到州府的名上。历年岁贡有四样铁打不动:宣纸,端砚,香墨,茶叶。
世家子弟都是玩家。符小侯虽跟我一样头回来徽州,徽州叫得响的去处知道的比他家茅厕有几个坑还详细。路上先跟我细细说了几样特产,然后遛进一家茶叶铺,点名要五两特品黄山毛峰。黄山毛峰做贡茶进京身价八十两银子一两。据说当年现任皇帝的叔叔兼后爹小王爷的亲爸爸老皇帝在世的时候,贡茶是云尖,一百两纹银一两。小皇帝登基,节约开支,做天下表率,改喝八十两银子一两的黄山毛峰。满朝上下感动的痛哭流涕,有史官专门录一本《圣隆睿德帝贡茶俭记》流芳百世。  
未进茶叶店前猜测黄山毛峰的实价,符小侯说:“至多二十两。”我说:“不到。”
掌柜的倚着茶叶桶,张口开价:“二位公子,这可是进贡的茶,往宫里头报价八十两银子一两。我可没诓您。”
符卿书晃着扇子微笑:“八十两银子是给皇上喝的,天下人哪个敢跟皇上比?开个实价。”
掌柜的咂嘴,点头:“公子是个识货的,咱也不跟您闹虚头,五十两一两,行现给您称好的。”
符卿书扇子摇的不紧不慢:“实价。”
掌柜的咂嘴,叹气,点头:“三十两,可不能再少了。”
符卿书的扇子停也不停。倒看不出符小侯杀价,竟也有两把刷子。
掌柜的咂嘴,搓手,叹一口长气,重重一点头:“好罢,我看二位头回来,只当交个朋友。二十两!赔些钱,只想二位喝了好,替我传传名。”
符小侯合上扇子一笑,眼里尽是春风。刚要点头张口被我迎头一句话截住:“罢了,还是走罢。”
掌柜的眼直了脸色变了:“公子,价谈的好好的怎么就不买了?”
我转身,向门口:“诚心买卖实心价,谈不拢就罢了。”
掌柜的门口截住我,脸上尽是哀怨:“公子,说话要地道。我这个价都尽折了十两进去,还要怎么个实价?不然您给说一个,我听听看。”
我伸出一根指头,掌柜的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含着颤抖:“公子~~十两银子,也忒过了罢,小人我一家老小三十多口……”
我勾起嘴角:“谁说是十两?公子我说的是一两。一口价,成就成,不成罢了。”
掌柜的眼定格在我身上,肃然起敬:“成。”
天近中午,我同符卿书回了苏府。符卿书因为一两银子待我愈发亲切,允诺中午一定跟高伯多要两个小菜。我径直奔回卧房,先找茶,再找水。
小顺小全无影无踪,估计是摸空也去逛街了。大桌上倒有现成的凉茶,我灌了两口定定心神。走到盆架跟前,脸盆里空空如也。我跨出房门直奔水井。X的,当初老子磕错药了才答应来古代还魂,大夏天穿长袍长袖子迟早把老子变成红焖大虾。
我拉住井绳吊了一桶水上来,捞了几把冷水往头上一泼,痛快!三下五除二甩了鞋袜,靠,30几度的天布袜子外头套靴子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我把袍子往腰里一塞,半桶冷水直接泼在脚上。拎起水桶再下井。
这时候就想起水龙头的好了啊……
我扶住井沿,伸手提上水桶。背后三步开外忽然有清凉的微风。
老天帮忙……我一句话没有想完,后背重重一响,脊背一闷,眼前一黑,一头正朝着井底下去。
悲剧发生在我清醒以后。
我是这辈子头一回真的人事不醒,既没有梦见香车美女,也没见到奈何桥的大叔。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半夜,透着窗户纸能看见月光。我没明伤没暗伤也没落下后遗症。没什么了不得的。
了不得的是老子发现自己被扒的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光溜溜在被窝里躺着,胸口趴着一个同样光溜溜的人。
***那个人还是裴其宣。
第四十一章
我一位号称阅尽天下A片的哥们,在看过了各种各样不穿衣服的女人后,品评回味,思索研究,发现女人最诱惑的姿态还是最老套的一张被单掩在胸前,半遮半露中欲拒还迎方是极致。
共同富裕的大前提是共产主义,极致的大前提是女人。
裴其宣一只手支着我胸口半坐起身,头发梢犹自搔着我的颈肩前胸。另一只手顺路拉了薄被在胸前。我打个喷嚏挖挖鼻孔,有什么好挡的?不都是一马平川的爷们么?
裴其宣的双眼在朦胧的月光中波光潋滟:“醒了?”
废话,老子当然醒了。我若不醒,必然不动,我若不动,你也不会醒。
裴其宣既然说话了,我也总要说点什么应景。按照常规进程,我应该是先清醒,再大惊,大惊后大吼,大吼中大惑。然后拎住裴其宣要个解释。譬如英文字母的排列,ABCD,环环相扣。
裴其宣也赌定了老子要演全套,半枕在床头:“今儿王爷被高伯用棍子打下井,凉水汲出了寒气,其宣恐怕落下寒症,方才妄自用了这个法子。王爷莫怪。”裴其宣的嗓子眼里含着桃花,半酥半懒,一席冠冕堂皇的话怎么听怎么奸情,更何况裴公子说的时候面孔与老子的脸不过寸把的距离,吐气吹动发丝扫着我的耳根颈窝。我向帐子顶打个哈欠,老子经过风见过雨耐得住浪打。符小侯我都搂着啃过,不就是光了身子睡一起了么?睡都睡了,还说个鬼。反正小王爷的这个壳子,不知道同裴公子睡过多少回,不怕多这一次两次的。
我撑着坐起身,伸手在床上摸了两把,摸到一团布,抖抖依稀仿佛是件袍子。我大模大样掀起被子,也不管到底是我的还是裴其宣的衣裳,径直往身上套。
裴其宣估计当我是落荒而逃,乘胜追击从背后扒住我肩头,贴着我的耳根说:“才三更天,不睡了?”
我说:“天热,挤一起睡热的慌。”
裴其宣在我耳边轻轻一笑,趁着我转身替我拢拢衣襟。指望这两下小手段折腾老子?哥哥就陪你玩玩。
我一只手半搂住裴其宣的肩头,一个指头勾住裴公子的下巴,吊起嘴角,丹田中提气,胸腔里发音,嗓子底一笑:“其宣,昨晚上本王,没累着你罢。”
“累着”上加了滑音,我的脸往前挪了几分。别说,裴公子皮肤光滑细腻,手感不错。
事后我痛定思痛的结论是当时在凉水里泡傻了脑子。把裴其宣当成符卿书称为犯傻,用对付符小侯的法子对付裴其宣叫做找死。
干柴见到烈火,烧饼贴上热锅,我拉长的低音尚未收尾,就被裴其宣的嘴堵回喉咙。
山丹丹开花了,萤火虫出来找娘了。裴其宣不愧是小王爷府里上上的货色,口感香滑手感舒适,两只手摸的老子无比爽快,一刹那间居然让老子忘了怀里是个爷们,有十来秒的沉醉。我沉着间冷静分析,与符小侯固然南极北极相差万里,却各有各的妙处。当真不试不知道,其中滋味无尽无穷。不晓得小王爷当年搂着苏公子,又是怎样一番风味。
我打了个激灵,混帐***,老子当真没救了,为何会想到苏公子?
裴其宣的舌头从我嘴里转移到耳后逐渐向下,我忽然意识到一个被我长久忽略的可悲事实——虽然老子不喜欢男人,小王爷的壳子喜欢。
小王爷的壳子不受老子控制兴奋而热烈地反应了。
我悬崖口上刹车一把推开裴其宣,胡乱抓件衣服一套,一头撞出房门,走廊上先狠甩了自己两嘴巴。
苏家的金鱼池应该在第二层园子中央。
我运气发足,一头撞上一个人。小顺捂着脑袋龇牙咧嘴无比欣喜地望着我:“王爷,你可醒了!奴才再门外从下午守到半夜可算盼到你醒了!”
我还没来得及绕道,小奴才立刻一叠声的嚷起来:“王爷醒了!!快!小全!快去小候爷跟苏公子那里通报!王爷醒了!!!”
我深呼吸,绕过小顺,刚开跑五六步小顺在我身后一叠声地嚷:“王爷王爷你哪去。”
我怒吼:“王爷我内急,茅房!”
小顺拎着灯笼在我身后三跑一喘:“王爷,您可等等奴才~~厢房~~厢房后的山墙那里不就有个茅房么~~~王爷慢些儿,等奴才打灯笼伺候您出恭,晚上茅房里黑……”
二层园子,金鱼池,我一个跃势,扑通一声。痛快!观音姐姐,终于渐渐败火了。
小顺一声杀猪般哀号:“不好了!来人啊!!王爷跳湖了!!”
漆黑的夜幕中,一道白影掠过小顺,平地拔起,一个饿鹰扑食势,凭空拎住我的领口,从金鱼池甩到地上。
符卿书的轻功确实不错。
我挣扎从地上爬起来,叙述事实:“金鱼池的水顶多到我大腿,洗澡都嫌浅。”
符小侯冷笑。符卿书的爱好是没话说就冷笑,与我没话说就干笑一样。
符小侯冷笑后我干笑:“我是想大家下午为我担惊受怕到半夜辛苦了,想到池子里捞两条鱼炖汤给诸位补一补。”
一天进了两次水,去了暑气。第二天我神清气爽踱出房门,想跟高伯问个上午好。绕了两圈没见到人,倒是在回廊上碰见了苏公子。
苏衍之说正是来找我的,找我的原因我也能猜出个七八。
果然,进了房关了门,苏衍之对我深深一揖:“昨天高伯莽撞,马公子若怪,只怪到衍之头上。”
我扶住苏衍之无比诚恳地道:“苏公子这样说我马小东可当不起。高伯他是一片忠义,情有可原。大家自家人还说什么外话。倒是我觉得对不住苏公子你,只顾着求你帮忙别让我穿帮,忘了徽州是你老家,让你……”
苏衍之道:“马兄这样说倒叫衍之不好开口了。这次能得回来一趟足矣,变故也不是今日,该淡的早淡了。”
一双眼望着我脸上,忽然一笑:“大家既然自家人,何必说外话。”
第四十二章
高伯潜逃了。
与苏公子攀谈后我找符卿书蹭早饭,符小侯在小厅里款派斯文地啃一个凉粽子。一面告诉我这个噩耗。裴其宣就在对面坐着,拿一把剪刀剪开另一只粽子绑腰的棉绳。正是老子昨天从街上买回来的干粮。
高伯的儿子孙子儿媳妇估计是逃回老家去了。灶上锅里一片空空。忠叔小顺小全墨予没一个会拿锅铲,全靠我捎得几个凉粽子做了早点。高伯的潜逃与别个不同,就窝藏在苏府内院的假山石洞里。符卿书说,早上去内院散步正看见高伯在假山背后啃馒头,苦苦哀求符卿书不要暴露他的行踪。
我听得一阵叹息。高伯大把的岁数,大热天窝在假山里,不中暑也要被蚊子喝死。但究竟是他拿棍子闷我下井,算杀人未遂,估计我在苏家一日高伯就要窝假山一天。我请了苏公子同来正厅商议,不如我出去找家客栈住算了。不然窝坏了高伯,其他人也没人做饭。”
符小侯说:“要住自然都去住。单是几位的随从,也不好分派。“
苏公子蹙起眉头:“在寒舍这几日委实委屈了王爷,这就吩咐小顺去定家上好的客栈。不如几位都一并住到客栈去。只我一个留下便好。”
我立刻反对:“那怎么成?一个大宅子里只有你跟高伯两个连说话的都找不到。还是照我说的,我去找客栈,带小顺过去照应。小全跟忠叔两个留下服侍你跟裴公子。”
符卿书说:“等下让墨予同小顺一道去订房。我也一并去客栈住,每天查访总不能还来回跑着找人。”
我想想符卿书说的也很道理。只是宅子里剩下个裴其宣与苏公子做伴,怎么想怎么别扭。偏偏裴其宣这时候还来掺上一脚:“王爷到哪里在下自然要跟到哪里。原本在下此次来便是来服侍王爷的。”服侍两个字说得老子心惊肉跳。裴公子我怕了你了。
苏公子说:“不必争执了,还是依了在下的意思。只留我一个人便可。”
只留我一个人~~说得我的小心肝一阵不自在。
正在踌躇犹豫讨论研究,在前门口吹过堂风乘凉的小全袖了一张拜帖,报说门外有顶小轿。
我伸手接了拜帖,转手递给符卿书。符小侯打开一瞧,嗤的一笑:“徽州的州府衙门,消息倒灵便。”
我问:“写什么了?”
符卿书将拜帖往茶几上一丢:“徽州的知府已经晓得王爷与我在此处,下帖来请的。门外那位,不是州府师爷,便是知府本人。传还是不传?”
我说:“传罢,好歹人家也上门了。”
徽州知府刘念慈是个四五十岁的山羊胡子。小方巾皂色布衫,一副乙性肝炎小三阳模样。甫一进门我当是州府师爷,等他跪下磕头才知道是知府本人。徽州这地方物产丰富,一个堂堂知府皮包骨头满脸饿相实在折损面子。估计与江淮织造分赃不均勾心斗角消损太大。
刘知府说,泰王爷千岁与小侯爷驾临卑职不曾早些知道,迎接晚了,多有怠慢,惶恐不已。在州府衙门略备了些洗尘酒菜,望千岁与小侯爷赏光。
有人请吃饭老子当然开心应承。更何况刘知府请的真心实意,头磕的砰砰作响。符小侯带上墨予,我捎上小顺,欣然赴会。
青竹搭的精致雅阁,清漆花梨木的大桌藤编的圆凳,列着一色竹制的杯盘碗筷,刘知府究竟是进士出身的四品黄堂,有几根雅骨。
州府的陈师爷倒长的鱼米富足,殷勤更不消说。我们一路上吃饭住点见着的店小二,没一个比得上他热络。切帮衬凑趣十分可意。徽菜也是八大菜系之一,比川菜少辛辣,比粤菜少油腻。讲究调味配料,炒工火候。我思慕已久,但只听过,没吃过。
开席上了四拼凉碟,先是一道翡翠三丝银鱼羹开胃。我对刘知府的欣赏度飙到三星。第一道热菜,陈师爷重点推荐:“泰王爷来过徽州,这道菜您熟。小侯爷可不能不尝。这是徽州菜的招牌,不吃不算来过。”听得我心痒难耐,菜一上,还要充个款派与符卿书一起下筷子。陈师爷在旁边含笑说明:“果子狸这东西,清蒸鲜炖都有股猢酢气,只当红烧。红烧果子狸,小侯爷您尝尝。”@
我伸出的筷子一哆嗦,半空转了个弯子,夹起凉碟里一块水晶冻。眼见符卿书一筷将入口,我胳膊一拐,符卿书手一抖,一块果子狸肉正掉在袍子上,油了一块。
我干笑端起酒杯:“来,来,大家干!”刘知府陈师爷与陪客的一干名绅人等都忙站起来,一杯干过。符小侯仍对红烧果子狸兴趣十足,筷子又伸过去。我再一搁一拐,符卿书的袍子又明了一块。终于放弃了对果子狸的执着。暗地里瞧了我一眼。我大慈大悲地当作没看见,孩子,你可知道吃出病来连在现代都九死一生,何况连治小感冒都要喝半个月的祛风散。哥哥这是一片苦心。
官场上接待的席面处处皆讲究,为的是试探请的人是不是同路。一道菜一句话一盅酒的话都有个蕴意在里头。我在京城大小也被请过两次,知道里头的文章。把盏言语,渐渐说得入港。酒过三巡刘知府咳嗽一声,陈师爷接了眼色离席。我与符卿书声色不动,都晓得有节目要上来。不知道是红封的货,还是粉装的货。
陈师爷走了盏茶的工夫,躬身进来。身后袅袅娜娜娉娉亭亭一个绫罗绕轻纱裹的人儿。我筷子在碟子里一点,心波荡漾。粉装的货。上上的品!
刘师爷笑得像朵喇叭花:“这是关雎楼最出名的才女楚仙姑娘。琴抚的绝妙,诗也做的极好。”@
美人秋波流转,低头一笑。我三魂悠悠。绝色……绝色啊!
刘师爷引着楚仙一步一步的来,我心花一寸一寸的开。两步远住脚,施礼,我微笑,点头。楚仙含情一笑,落云一样飘到符卿书旁边,坐下。
靠!明明是小王爷我最大!我向刘知府横了一眼,陈师爷又躬身走出去,再回来,我怒从心中生,恶自胆边起。两个清清秀秀白白净净至多十四五岁的孩儿乳燕投林一般直向我身边偎来。
刘知府翘起兰花指掂着胡子,野菊花一样的笑了:“这两个孩子,还入得了七千岁的眼么?”
第四十三章
刘知府说:“这两个孩子,是卑职新认的义子。卑职在云喜班里见两个孩子扮相标致谈吐伶俐十分喜欢,就收了做干儿子。小孩子没见过世面,还要请七千岁多多点播指教。”
临来府衙吃酒的路上,我曾经如此这般与符卿书商议。查案子譬如打仗,讲究诱敌深入知己知彼。倘若到了府衙,拉出一张我是清官的晚娘面孔。等于通知那些贪了钱的提前戒备,反而增加办案难度。倒不如给酒喝酒,给菜吃菜,给钱就拿,给美女就抱。等他把咱当作自己人,自家把底牌亮了,再一锅端了。办得又容易,过程又舒服。
符卿书当时很是赞赏:“你这算盘倒响亮。”
自作孽不可活。符卿书与楚仙美女俩俩相望。我左膀右臂被刘知府的两个干儿子各占一方。刘知府教子有方,两个孩子一个叫如意,一个叫称心,神态举止不单把符小侯的青楼一枝花楚仙姑娘压倒。连小王爷的心肝宝贝若水公子十三四的时候也难有这种修为。老子的汗珠子沿着脊梁骨只管流,如意称心借着要赏钱的故,两个人四只手在老子胸口怀襟袖筒腰间摸个不住。XX的,我马小东平生油水揩过无数,想不到今天被两个小孩子反揩了去。
我悲壮地望一眼符卿书,符小侯占着鲜枝不腰疼。楚仙的纤纤玉手拿着一块粉色的帕子,正细细擦他袍子上那块油渍。符卿书含笑看着,模样十分受用。
我忍不住道:“符小侯不愧是内定的驸马爷,果然有美人缘。哈哈。”
刘知府掂着胡子的手动了一动:“原来小侯爷快做公主的乘龙快婿,真是可惜可贺。卑职水酒为敬。陈师爷,你先带楚仙下去,再换几个菜上来。”
我从称心手中挣扎出一只袖子:“刘知府,天气炎热,还是请两位小公子一道下去歇着罢,别热坏了小孩子。”
陈师爷领着如意称心楚仙下了去。我洋洋得意望了一眼符卿书,继续吃菜。
再喝了下一轮,刘知府道:“卑职得知千岁与小侯爷来的消息,已经差人收拾好行馆。待吃完饭,请千岁与小侯爷去行馆安歇。”
老天果然时刻照应。刚琢磨去找客栈,天上就掉下行馆。早知当初还不如高头大马大摇大摆地进了徽州城,直接扎进行馆,也省了许多事情。
吃完了饭,我与符卿书被刘知府和陈师爷领着,去踏看行馆。刘知府又说,皇帝拨给我们的那十几个大内高手原来赶到我们前面先到了徽州,直接就到知府衙门报了到。但我们还没进行馆,不敢逾越,先另安排了住处。
进了行馆的前门,符卿书忽然轻轻扔给我一句话:“这行馆,原叫做苏园。”
行馆原叫做苏园,本是苏家的一处别庄。
柴容三年前到徽州查办岁贡,苏衍之的哥哥苏行止捐了自家的别庄做行馆。马王爷我此次江淮行的下站扬州,行馆依然是苏家的别庄。扬州的那个却比这一处更了得,是两年多前皇帝微服下江南时用来接驾的。
喝闲茶的时候符卿书如此这般告诉我。拿人家东西手软,所以就算御史弹劾江淮织造与两江总商苏行止勾结的奏折把皇帝的条几压塌,苏家依旧不动不摇。一年多后苏行止莫名其妙地暴毙了,万贯家财顷刻散尽,但官道上的面子始终还在。
我长叹,这次谈话,内容竟然如此正经。我说:“符老弟,你跟我说了这么些个铺垫。到底什么是正题?”
符卿书拿茶杯盖细细拨着茶叶:“江南织造虽然另换了人选,两江总商的位置仍然虚着,总商的头衔一般是家传。但苏行止两江总商的位置是从扬州江家抢的,已经坏了规矩。这一年多两江有财势的商户为了争总商生了不少事情。”
我看着符卿书忧虑,二十不到,讲起公务如此老气横秋。上了年纪还了得。“商场上的事情跟江湖上的事情差不多,凭它自发自愿,干不到官府朝廷。管它干什么!”
符卿书捧着茶杯难得叹气:“皇上这次派你我来,一是查岁贡贪污,二不就是把两江总商给定了么?”
咦?为何老子不知?我说:“符小侯,我只知道一,从没听过二。估计是皇帝特别委派你的差事。你自己去办,与哥们无关。这玩意我听着就头晕。”
我望着符卿书龇牙一笑:“这可是皇帝试验你这个准妹夫够不够格的题目。好好表现,公主就在你怀里了。”
符卿书搁下茶杯面无表情:“多谢马兄提点。”
行馆的厢房布置的金光闪闪,甚合我意。忍不住就夸了刘知府几句,刘知府脸笑得山花烂漫,晚上又开了一席。流水席面,更加精致豪阔。我端着酒杯道:“今儿晚上自在喝酒,席面上其他的东西,免了。”刘知府通透畅达,如意称心与楚仙姑娘,一个也没再出来。
洗涮完了回厢房睡觉正听见敲两更的梆子。回廊上让小顺回苏府通知一声我歇在行馆了。我推开房门。灯光底下床上坐着一个人。
我半睁着惺忪的醉眼看了看床上坐的哥们。靠!有点创意好不好?来来往往,就这么两套!
刘知府什么眼神,就算送老子小倌也送个象样的。脸至多也就比中午的什么称心如意强了点。居然还玩起脱衣秀。真要脱,也要脱成裴其宣那样的风致,我打了个哈欠,慢腾腾地转身。前脚还没迈到房门口,脱衣服的小哥扑通跪在地上,哭了。“千岁求求你,刘大人说小的如果侍侯不了您开心,就砸了我们的楼子,再把小的……千岁我求求您,我晓得我这样的货色入不了您的脸,您直当可怜我做做善事……”
我叹气,台词老套。况且兄弟你不是演琼瑶片的。更不是花姑娘。
我说:“你擦了鼻涕起来床上睡一夜。明天早上我再跟知府大人说两句你的好话。”
脱衣小哥感激涕零地站起来,我说:“我睡床还是你睡地?”
脱衣小哥乖觉:“自然是王爷睡床小的睡地。”
第二天早上,我跨出房门迎头看见符卿书正站在我门外的芭蕉旁,倒像专门等着我出门。符小侯皮笑肉不笑地问我:“王爷昨晚上好睡?”
我还没张口,脱衣小哥从我背后转出来,嗫嚅道:“千岁,小人自先回了。”还不忘向我和符小侯一人一个深揖。
符卿书悠然望着脱衣小哥的背影,X的,老子清清白白堂堂正正,行正坐端绝不心虚。绝不心虚。
刘知府早上饭后来问安。第一句就问:“七千岁昨晚上睡的可好?”
符小侯摇着扇子似笑非笑,我摸着下巴,嘿然一笑:“好得很,哈哈,好得很。”
第四十四章
苏公子在老苏家正厅前的回廊上对我轻轻一笑:“王爷昨晚上在行馆,睡得可好?”
我抖一抖脸皮,龇一龇牙齿:“好。”气从丹田起,胸腔里堵了一堵,喉咙里绊了一交,待出牙关,飘的有点小虚。
天杀的长舌头小奴才!
我同刘知府说还有些事情,与符卿书又回了苏府。刚进门,小全从穿堂的凉床上弹起来,猫着腰问:“王爷昨晚上在行馆睡得好么?”
我应了声好,继续向里走。背后听见小全嘀咕了一声:“瞧模样小顺说得,竟是真的。”
平日里小顺小全在我背后嘀咕我只当风吹,偏偏今天回头问了究竟:“小顺说什么了?”
小全扑通跪在地上。两眼却闪闪发光似有所图:“小顺昨晚上来报信后回行馆去侍侯王爷,没一个时辰又折回来了,说是刘知府给王爷房里安置的人比小的们服侍得还周详妥帖。用不上他了。”
符卿书将扇子在手心里敲了两敲,嗤的一笑。老子都能想得出,昨晚上小顺贴着墙根挨个跟满园子人说:“王爷正搂着刘知府送得小倌儿,在房里快活的不得了!”
在前庭撞见忠叔,忠叔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问:“王爷昨晚上在行馆睡得好么?”
我说:“好,好得很。”
然后就在正厅前的回廊里遇见苏公子。别人倒罢了,连苏公子都来这么一句,老子脸上当真快挂不住了。
我旁边的符卿书又嗤了一声。
我清清喉咙:“苏公子,我正有些事情想找你帮忙。”其实我找苏公子几乎都是找他帮忙,但是今天尤其觉得难开口。
符小侯绕进回廊往厢房方向去了,我说:“这里不方便开口,借一步说话。”
苏公子引我到了书房,合上房门。我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今天刘知府领了位江员外,说要求我给他家酒楼题个字。”
这就是我南下一定要请上苏衍之的缘故,苏公子会仿小王爷写的字。仿的连小王爷的亲娘都认不出。老子离了苏公子,寸步难行。
苏公子眉头紧了紧:“你应了?”
我摸摸鼻子:“没实在答应。我说看看有空没有,有空了心情好了,就给他写一个。难不成题个字,其实也有讲究?”
苏公子道:“马公子敏锐。江员外与扬州卢庭是现下两江最大的商户。自家兄故后,岁贡的茶叶都是江家在黄山的茶园出的。苏家的几十亩茶场也被他收了。两江的总商估计出不了这两家。”
我干笑:“不会我给他题了字便是撑腰帮他做总商罢。”
苏衍之说:“正是这样。”
**!江员外也太抠了罢!不就昨天老子吃的那两桌子菜是你家酒楼的师傅做得么?今天就跑来嘴一张跟老子要总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苏公子又道:“还好马公子应的话正挡了,往后只当没这回事罢了。”看了看我,欲还说些什么,咽了。
我苦笑:“苏公子,要是连你都不跟我直着说话,我马小东再没有一个可以有话便说的人了。”
苏公子终于直说了:“刘知府可还送过别的什么人事没有?”
我说:“没了,就昨天吃了两顿饭。晚上给我屋子里塞了个小倌。我要赶他走,他说我赶他走刘知府不放过他。我看他哭得可怜,就让在地下睡了一宿。只当做个好事。他睡地我睡床。真的什么都没有。”最后一句我加了重音。义正严辞地挺了挺胸膛。
苏公子终于跟平常一样笑了笑。拨开云雾见太阳,感动。“只是马兄委屈了些。衙门的人事万不能再收了。”
只是马兄委屈了些,一句话暖透我心窝。我伸手抓住苏公子肩头:“苏公子,只要你信我,天底下人全不信我都成!”
离近了细细看,苏公子的样貌气度处处俊雅处处斯文。看得我从头发梢到汗毛梢都舒服。看得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不能不承认,小王爷断袖,断的有品!
不知道小王爷当年搂着苏公子,又是怎样的风味。
前天晚上与裴其宣在床上的一点邪念忽然兜上心头。我心口一紧,正对上苏公子的双眼,忽然全身电打似的一麻。
马克思伯伯,老子真成变态了!
我松开苏公子的肩膀,肚子里按住澎湃沸腾,脸上还要摆个笑脸:“苏、公子,我找小顺嘱咐点事情。先走了。”
观音姐姐,哈里路亚。
小顺这个人,你若不找他,处处他都在;你若寻他时,他在南山外。
我考虑良久,刘知府是个老狐狸。老子江湖经验不足,恐怕没查上他反被套住。图保险还是不住行馆继续在苏家呆着。找小顺去行馆说一声,找了三四圈,没见到小顺,连小全都没了。倒在小敞厅遇见了裴其宣。
裴其宣眼睛一弯,我等着他开口问王爷昨晚上在行馆睡得好么。裴其宣开口,却在我意料外。“小顺小全去街上买中午饭了。”
我准备好的一句好的很憋回肚里。裴其宣摇着把折扇继续说:“昨天小全买天外天的三鲜鸭子,味道倒不错。我让再去买,中午王爷吃吃看。”
三鲜鸭子当真口味独特,吃得我欢喜赞叹:“裴公子,品味不错。”连带小顺小全夸上。都满面春光。
吃了飘过来一堆黑云,起了凉风。天赐的睡觉好时候。我一头扎进厢房,睡到傍晚。
下午睡多了晚上失眠。到了天黑,小顺小全都回自己房里睡了,我在屋里惆怅嗟叹,死活睡不着。一个闪电连着一个闷雷,一个人推门进了我屋。我因为中午的三鲜鸭子心情不错,迎着灯笑了笑:“裴公子也没睡?”
现在想起来,老子真他妈傻X。
裴其宣插上房门,双手抱在胸前对我一笑:“王爷昨晚上在行馆,睡得可好么?”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过程其实也就XXX的那么回事。
裴其宣扑上来啃住了老子。当然老子不想跟他对啃。大家开始折腾,灯也折腾灭了,衣服也折腾快没了。折腾着折腾着我发现其实我是在跟他对啃。啃着啃着就澎湃了沸腾了。
裴其宣的技术确实不错。摸的地方恰到好处,舔的地方也恰到好处。小王爷的壳子革命意志又不坚定,摸了几把舔了两下就飘飘欲仙不受老子控制。它不受老子控制老子也晕了。晕了就到了床上。然后……最后的衣服也没了。
再然后,我承认。裴其宣手抓着我后背呻吟喘息的时候,我其实很爽。土掉渣的文艺比喻。爽得不能自拔。
更悲哀的是。裴其宣一口咬在我肩膀上,老子居然在想,滋味真的不错。
第四十五章
我趴在床上,问裴其宣:“你还好罢。”  
千真万确这句话从我嘴里出来的。还说的极其自然。  
不然老子能说什么?干也干了,睡也睡了。米也成饭了,鸭子也煮熟了。总要面对现实是不?
裴公子从嗓子眼里恩了一声,捞起一件袍子翻身欲下床。我说:“你……还是歇歇的好。”方才老子似乎些许忘形,大概有点过火。裴其宣向我这边半斜下身子,舌头舔舔我的耳朵:“再歇天就明了。王爷招人侍寝,不是从不准留到天亮么?”
我苦笑:“裴公子,大家明人不说暗话。虚头就别玩了。”我既不耳聋也不健忘,方才你搂着老子的时候喊的明明是马小东三个字,老子听得清楚记得明白。用脚指头也想得到,连符小侯都能瞧出老子是假货,何况精似鬼的裴公子。
裴其宣半个身子压在我肩头,热气吹着字眼儿钻进我耳朵:“从今起只喊我其宣。”
我鸡皮疙瘩忍不住就抖了一床,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裴其宣一只手在我背上拍了拍,趁势整个人绕过来。
等我困个小觉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听动静雨正下得大。小顺在外头敲门送洗脸水。我从裴其宣脑袋底下抽出胳膊,摸上衣服穿了,老着脸开门。小顺捧着洗脸盆从空隙一眼望到床上,咣铛一声,脸盆掉在地上。  
值得么?嘴张得跟蚌壳似的。你家王爷可不一向都这样过的?我板着面孔吩咐:“先打桶洗澡水进来裴公子洗澡,然后把床收拾干净,把早上饭送过来。”
小顺闭上嘴,应了声哎,跌跌撞撞地跑了。
洗完了也吃饱了,裴公子终于回房去了。我坐在新换的床铺上入定了半个钟头,出房门房檐下站了十来分钟,然后走到雨地里,又淋了十来分钟。天上的闪电炸雷一个接一个,没一个落到我头上。  
等打第一个喷嚏的时候我回了屋子。柜子里摸了件干衣服出门。忠叔在我身后无限沧桑地叫了一声王爷,我当是风吹。我扛着一把油纸伞在街上兜了几个圈子。看见一家卖书的铺子正开门,一头扎了进去。
“公子,”石祯斋的二掌柜的一胳膊肘子支在柜台上,夹缝里另一只手推出一个墨蓝的书角,“这本妙妙小尼姑是江湖笑笑生辛子年的新本。风雅阁主的图。”揩下嘴角,“绝对压箱的至宝。”
我拿书在手里翻一翻:“给换本全图的。”
二掌柜的双眼烁烁:“公子,这个本,绝对值!图是死的,情境是活的。看图还不如看真人去。要的不就是它个意境么?所谓实白则无味,虚浮方有情。有情才可趣。是这个道理不是?”
我说:“道理不错,不过爷我不认得字,意境不起来,只能看图找个干乐子。”
二掌柜的恍然领悟,打帘子进里屋,半晌手笼在袖子里出来了。“公子,这个包您满意。锦绣主人的孤本,我看您是个出得起价的。换了二旁人,我连拿都不拿。”半遮着嘴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是锦绣主人,正主儿是风月满西楼。官府上有榜文压着,除了我这里,别处可没得找了。”
我怀里摸出一块银子:“买了。”
半日烟雨过,风月满西楼。
古人就是风雅,画个春宫,前页上还要题两句诗烘托意境氛围。
怀里揣着净化心灵的宝贝回了苏府,平常回廊上忠叔小全苏公子符卿书墨予抬头就看见一个,今天连根鬼毛都没有。只有个小顺哆哆嗦嗦站在卧房前,问我吃饭不,被我一句有正经事都不要来耽误堵在门外。
我插上门,搬了椅子对着窗户,颤抖的手指掀开墨蓝的封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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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翻到尾,索然无味。
就这种小料还被禁了?老子从开荤看的全是欧美级的,港产的我都看不上,更何况你这纸上画的?“不满十六岁请在家长指导下观看”都比它有看头。至少人家在床上翻滚的镜头还是会动的。
兄弟,你画女人的时候也把胸画大点腰画细点。大腿都比正点的腰粗,再怎么跟那个长胡子的老兄摆独特造型老子也只当你是团面。物质落后所以精神匮乏,马克思伯伯你是人才。看这种东西解闷老子情愿去跟裴其宣睡觉。
我扬起手狠狠给自己一嘴巴。X的,当是为什么买春宫回来净化心灵的!
小顺在门外轻轻拍了两下门,声音里打着颤:“王爷,小的给您送茶水。”我抓起桌子上的《花下宝鉴》往怀里一塞打开门。小顺把茶盅放在桌子上:“王爷,敞厅里午膳摆上了。”
敞厅里只有苏公子跟裴其宣。符卿书的小书童墨予来报说:“昨晚上我家少爷受了点风寒,在房里歇着呢。”
符小侯的风寒据说是工伤。符卿书在床上皱着眉头擦鼻涕喝中药,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堆着笑脸:“符公子,好端端的怎么伤风了?”符卿书端着药碗说:“昨天下午大内的探子来报说刘知府预备交查的帐目是刚做好的。真帐知府与师爷手里各有一本备份。”墨予接住话头:“所以少爷昨晚上去知府家踏看了一圈,淋了雨染了点风寒。”
乖乖,符小侯也忒敬业了。昨晚上雨下得跟倒似的,好歹也等雨停。我说:“我居然不知道。不然昨晚上你去也有个帮手。”
符卿书搁下药碗拿帕子揩揩嘴角,看到我脸上一笑:“王爷昨天自有霁月风光别样好,在下怎敢不识清庙乱撞钟。”
第四十六章
符小侯的风凉话譬如开水,我就是那死猪。偷鸡摸狗要有背贼名的觉悟。我讪笑两声,伸手探探符卿书额头:“还好没起烧。喝了药赶紧蒙头睡觉,别再受着风。”
转身出门,雨已经住了,云层缝里还漏出一两丝太阳光。我在院子里随便逛了一圈,心里总像掏空了似的没着落。如同刚抢完银行,守着一麻袋的钞票花不得也不敢花那种死到临头的空虚。房檐滴水砸在地上,忠叔打扫院子从我身边过,问了声王爷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王爷我此次南下,是公干来的。昨晚上符小侯亲自摸底工伤了,我岂能落在人后头?趁着晴天好办事。我唤了一声小顺,嘱咐他去客栈把皇帝拨的大内高手喊几个过来。
几个大内高手虽然长得一脸吃不饱的模样,我对他们还是寄予极高的期望。“今天晚上跟本王去刘知府家探探,行动务须机密,若是漏出半点风声,不要指望本王讲情面。”
四个大内高手齐刷刷地低下头:“属下遵命!”有点意思,有前途!
刘知府家虽然是知府衙门的公房,看得出花了不少工夫玩装修。房檐下清一色六角挑穗琉璃瓦的灯笼,院子里一阵阵的花香醉人。门缝窗纸里透出来的灯火明亮,估计蜡烛的个子不会小了。而且,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间厢房全点着灯。我压下嗓子:“刘知府家瞧模样人口不少。”我旁边的一个大内高手低声道:“据属下探察,徽州知府家有一位正房,八位如夫人,公子小姐各三个。”人口数字倒吉利。
四个大内高手没让我失望,从知府家后门到内院一路的家丁一掌拍晕一个,顺顺当当进了内院。四个探子轻车熟路,引我到左手厢房前的假山石后头隐着。左厢里正热火朝天,窗纸上一个昂首叉腰茶壶形状的人影。  
“……明儿我就回娘家去,从今后大家各过各的!,去给我收拾衣裳,替二少爷也收拾上!大家一发散伙,老娘再跟你过是孙子!!”
择日不如撞日,光头不如早秃。居然被老子瞧见后园起火的好戏。我往草地上一坐,假山后探出两只眼,摸着下巴只管听。瞧口气那位是刘夫人。果然,底下就听见低声下气的一句话,是刘知府的声音:“夫人,有话好说。吵吵闹闹被底下人听见不成体统……”
刘夫人中气甚足,开腔发声连老子的耳朵都嗡嗡做响。“体统,你个老不修的还体统?兔宝宝的老子都做了,还体统!”
刘知府的颤音打的不大均匀:“我的姑奶奶,仔细着人家听见!哄不得上头那位舒心,这乌纱帽与一大家的生死可都在人家手里攥着。”
“当日做了贼现下就别怕抓!自家下水别拖旁人。娇儿艳儿,东西收拾好了没?!明儿我就回娘家去,我们娘儿两个与你再没瓜葛。我把你个老不修的再弄些污七八糟的下作东西回来!”  
屋子里一阵乒乒乓乓,夹着刘知府的“哎呦呦”,一样接一样的物事越窗而出,噼里啪啦破空而来。四个大内高手机敏伶俐,窜出假山晃了一晃,一个不剩捞了回来。我一件件凑着微光看:“镜子,不要。梳子,丢了。瓶瓶罐罐茶杯茶盘……恩?”镜子底下一个角,依稀是本册子。我往袖子里一揣,对四个大内高手挥挥手,“再看看有什么中用的东西,带了走路。”  
刘夫人估计要些时辰闹腾。今天晚上先到此为止。
回到苏府,只有小顺小全还在门房里等着。我不吃饭不涮澡先从袖子里摸出那本册子,灯底下一照,倒抽一口冷气。蓝墨封皮上四个字清楚明白——《花下宝鉴》。
没想到刘知府也是我辈中人。
第二天早上雨又接着下,我起床吃饭,裴其宣坐在敞厅里弯着眼问我:“昨晚上王爷夜探知府衙门,可有收获没有?”我哦哦了两声,符卿书转了进来,劈头也是一句:“昨晚上知府衙门里可有收获?”我说:“些许有点。”小顺摆上买的稀粥烧饼,我四下看看:“少了个人罢,苏公子呢?苏公子怎么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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