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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奇物语

_8 南派三叔等(现代)
  其实晓萱五官非常漂亮精致,美中不足的是肤色稍微有点黑,当然,这一小小的缺点不能阻挡我对她的关注。我发现她的那个秘密是很偶然的一个机会。那天,我碰到晓萱从洗手间出来,却发现晓萱双手莹白如玉,与脸部肤色截然不同,我顿生疑惑。晓萱看到我,神色不动,眼中却闪过一丝慌乱,立马掏出手套戴上。
  为什么两处肤色差别那么大?
  有时我想,莫非她是间谍,戴的是人皮面具,来掩饰本来面目?可是间谍打扮得这么夸张,还当什么间谍?我甚至充满恶意地想,她是被人施展了邪恶的换头术,有人在借用她的身躯。可是真有换头术吗?打死我也不信。
  总之,这是一个充满谜团的女人。
  其实我跟踪过她好几次,理由同上。我承认这很不道德,也透露出我心里的肮脏污秽,可我发誓,我只是远远跟过她几次,绝没有做更进一步的不法事情。
  有很多事情,我会忍不住去想,但我绝不会去做。有些人可能会笑话我虚伪,可我觉得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今天已经快要盛夏了。近一年来,我第一次看到晓萱心情很好,虽然今天她仍然不怎么说话,仍然全身裹得严实,但我还是能看出来她神采飞扬。
  今天她下班很早。我好奇得很,远远跟在她身后,很想知道她为什么那么高兴。
  我以为自己经过时间和实践检验的“跟踪术”还不错,但是没多远,晓萱竟然停了下来,回身朝我走来。我顿时尴尬不已,毕竟我很在乎保持一个正人君子的形象。
  晓萱笑着对我说:“我今天很高兴,想去我家坐坐吗?今天我已经办好了离职,算是我在公司的最后一天。”
  我吃了一惊,晓萱要离开公司?她那么高兴,原来是因为离职?
  原本我并不敢答应,孤男寡女,又是晚上,我会觉得很不自在。可是晓萱今天已经离职,今后可能再没有机会见到她了,我这样为自己开脱,于是答应下来。
  被女同事晚上约到家里,我心底还有一丝艳遇的渴望。
  晓萱的家摆设同样奇怪——简洁无比,不,是简洁得太过分了,一尘不染。
  回到家后,晓萱没有去换衣服,只是摘下了手套、眼镜和口罩,然后端来了两杯水,递给了我一杯。于是我们就在椅子上相对坐着,我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盯着她那双莹白的手,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
  还是晓萱打破了这份尴尬:
  “其实我知道你跟踪了我好几回,但是我不会生气。我也知道你一直都觉得好奇,好奇我为什么每天都是那种打扮。今天我其实可以以本来面目示人的,可是我已经习惯全身包裹成这样了,甚至觉得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
  “你知道,我没有朋友,也不能把我的事说给父母听,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故事。这是我五年来第一次讲我的事情,你可能会觉得难以置信,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发现不对是在五年前的夏天,那年我刚刚20岁,开朗活泼,有个帅气体贴的男友,又舍得给我花钱,我想幸福也不过如此吧。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天会这样对我。
  开始,我慢慢觉得每天从外面回来身上都很脏。有时候和男朋友一起出去玩,回来后我身上也会比他更脏。于是我勤洗手洗脸,工作日每天早晚各洗一次澡,周末一天洗五六次澡。可是没用,我身上越来越脏,似乎外出一趟,所有的灰尘都被我带回家来,甚至待在家里也躲不过去。
  我以为是身上静电太多,所以灰尘都跑到我身上来。我也试过很多办法,香皂,沐浴露,我听说哪种去污力强我就去买,后来我甚至用过洗洁精,可是都没有用,每天灰尘还是会跑到我身上来。
  你想过每天早晨起床床单上会有一个黑糊糊的人形印吗?你想过男朋友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厌恶,明明想躲着我,却还假装关心我吗?以前上街我是焦点,现在仍然是焦点,只是两种焦点已经完全不同了,如同天堂掉入地狱。
  我穿丝绸衣服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偶然间发现,凡是暴露在外面的皮肤都会变得很脏,而丝绸衣服包裹住的地方则什么事情都没有,其他材料的衣服都不行。于是,酷暑下我就这样天天穿着丝绸长衣服,成为众人眼中的怪物。我还知道男朋友希望我主动开口说分手,这样他就可以避免抛弃女友的恶名。可是我不想开口说分手,那时候我很害怕,又很无助,我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希望男朋友能够在我身边关心我安慰我,等我身体康复。可是,男朋友等不及了,他主动开口了。我不怪他,我在他眼中没有了美貌,他离开我也很正常。现在这个年代,有几个讲感情的?
  每天被人指指点点,我实在受不了了,只好辞职,待到秋天天凉才找了另一家公司上班。我成了一个古怪而孤僻的女人,没有朋友,没有关系好的同事,每天自己一个人。你这一年看到我的样子,其实已经相距四年之久了。
  这种煎熬的日子我忍了将近一年。第二年初夏的一天,突然,我发现自己不再招灰尘了,那些灰尘放过了我。我那天高兴坏了,宛如新生,哭得惊天动地——你不要觉得奇怪,要是你一年都生活在灰尘的包围中,你也会崩溃的。
  我很舒服地过了一天一夜,一年来,我从来没有睡过那么舒服的觉。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洗脸刷牙,想着一会儿要穿得漂漂亮亮地去公司请假,然后出去好好逛逛街,最好能碰到前男友。想着他看到我时目瞪口呆后悔莫及的样子,我还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33章 终结(2)
  这确实是个很奇怪的故事,很突兀地就开始了,就像一条被砍掉头的蛇,我是直接从断处看到那条蛇的。
  晓萱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怪事?我想不明白。可是我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否则晓萱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是吗,晓萱?”我问道。
  “你猜得没错。老天没那么容易放过我。就在我洗完脸准备擦脸的时候,我发现手上和脸上都很不对劲。”
  洗完脸,脸上手上当然会有水,可是,这水不一样——它们是一大堆糊在我的手上脸上,嗯,就像戴了一副胶水手套和胶水面具。
  我吓坏了,以为自来水出了问题,赶紧拿毛巾来擦。很快,我就知道,不是水,是我的问题。出门后,我很明显地感觉到水汽朝我裸露的皮肤扑过来,持续不断地扑过来。我成了一块儿海绵,或者说人形吸水器。
  我简直要疯掉了。我这才明白,过去一整年身上的灰尘其实是我的身体吸附过来的,去年我是一台吸尘器,今年我又变成了吸水器。老天一年只给了我一天的假期——这是我后来总结的规律。
  呵呵,他还真是宽容,没让我一年365天都活在噩梦中。第二天早晨,我的噩梦将重新开始。
  现在我明白晓萱为什么今天那么高兴了。原来,今天就是她的“元旦假期”。
  我是一个男人,胆子也不算小,可是听了晓萱的故事,我确实有点发抖了。这种病会不会传染?尤其讲故事的晓萱现在就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
  我相信晓萱说的是真的,这样离奇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一个正常的普通人身上,我当然不会信,可是我已经关注了晓萱近一年,亲眼看到她近一年来的怪异之处,反倒觉得晓萱讲的故事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
  我这才知道,胆子大是没有用的,总有一些事情是你打从心底害怕的。这不是看到血淋淋场面的那种害怕,而是对未知事物深层的恐惧。你看不到它,但你知道它就在那儿,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找上你。
  “然后呢,晓萱?我知道这一年你肯定是不好过的。”我有点心疼这个女孩儿了。也许因为自己是一个大龄未婚男青年,中间经历了多次失恋和背叛的打击,事业又不算成功,潜意识里希望能找个同病相怜的女孩儿吧。面对一个条件太好的女孩儿,我反倒会自卑起来。
  “很多女孩都嚷着要给皮肤补充水分,可是你知道补充水分过多会是什么样子吗?算了,你不会想知道的。”晓萱回答道。
  沉默了一会儿,晓萱继续说道:“你知道现在空气污染厉害,空气中的水汽也是肮脏无比,里面什么都有,夏天水汽尤其重。我真怕自己就此变成一个怪物,只好又辞了职,等到秋天天气干燥的时候重新找一份工作。
  “为了对付空气中的水汽,你知道我把家里怎么处理的吗?我用干燥剂铺满了地面,房间里简直能把人吸成人干,才能勉强睡个安稳觉。你觉得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
  我想说什么话来安慰晓萱,却想不出该怎么说,只好沉默以对。
  第三年,又是同一天,我又换了一种吸附能力。这次是人的想法。
  你也觉得奇怪是吧,当时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在第三年吸附其他什么东西,结果却是人的想法。想法或者思想又不是实体,怎么会被我吸附过来?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年能过得轻松一点,但是我错了,没有实体,不代表它对人的折磨就降低了。
  我想你没有试过连续一个月失眠的味道,虽然我已经把身体遮得很严实,每天还是吸附到大量的想法。这里面有公司闹矛盾想着如何挖墙脚的;有羡慕嫉妒别人漂亮的;有想着如何拆对方台、把对方踩下去的;有为同事挨批幸灾乐祸的;有为了买房子每天愁肠百结的;有想着一会儿怎么去泡前台小MM开房的;还有想着老板怎么不摔断腿只为了周末不用加班的;还有想着下班后是买两个鸡蛋煮着吃还是三个鸡蛋炒着吃的。总之,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都在我的脑子里,每天轰隆隆如同火车过山洞,一直响到天亮。
  “一直响到天亮?”我很不明白,“这怎么可能?你应该是一个人住的,晚上怎么会吸附到别人的想法?”
  “确实如此,你忘记做梦也是人的想法了。而且离奇的是,可能因为夜深人静,或者是我的吸附能力增强了,我能吸附到上下左右邻居的梦。这样一来,别人晚上可能只做一个梦,可是我要做十个八个,而且这些梦是扭曲纠结在一起的。坐在车里从很陡的山坡直往下冲的梦、工作做不完老板在一边骂滚蛋的梦、与人吵架打架怎么也跑不动的梦、在路上不停捡钱的梦——还都是一块两块,从来没有超过十块的。梦见自己会飞,只是飞不高,堪堪离开地面……总之,光怪陆离,千奇百怪。
  “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可是这个世界扭曲得太厉害了,令我痛苦万分。我甚至想,我过这一年是否相当于别人过十年,我会未老先衰吗?”
  “你就这样苦撑了一年?”我感觉自己的心抽搐得很疼,为这个可怜的姑娘。
  “没有。”晓萱回答的语气却很轻松,虽然她的面部表情仍然是冷冰的。这让我也松了口气。
  晓萱继续说道:“很快我就离开了公司。呵呵,你想不到吧,我利用自己的能力获知了公司的一些商业秘密,算是赚了点钱。有了那笔钱,我马上就辞职了,一刻也没耽误,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如果多坚持一些日子,我有可能把十年的生活费都赚出来,可是我实在一天也不想在公司多待了。当时我想的是,拿了钱给父母留一些,再买上一份大额保险,等剩下的钱花完了就自杀去。这样的日子,活着未必比死更幸福。
  “这是我五年间唯一过得幸福的一段日子,我明白了‘他人就是地狱’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代价是我无法言表的痛苦经历。可是,真到了钱花完代价那一天,我又舍不得死了。我这才发现,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于是我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
  第34章 终结(3)
  “你有没有去医院看过?”她的故事太过离奇,我只顾听了,现在才猛然间想起这个问题,“现在医疗条件那么好,也许可以有治疗的办法。”
  晓萱叹了口气,回答道:“我去过,而且去过很多家医院。可是那些医院的医生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病人,全身各个方面都检查了,都查不出问题在哪儿,只好说这是一种疑难杂症。有的医生说我是精神方面的问题,让我去看心理医生,或者去精神科看一下。”
  “会不会是遗传方面的?”我知道这句话不太好说出口,可为了找到病因,也只好说出来了。
  还好晓萱没有生气,很平静地回答我说:“这个我也想过。可是我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爸妈,更不敢让他们到我这儿来,我怎么能让父母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呢。我怕他们担心我,所以每次给他们打电话,都说自己现在很好,领导对我也很照顾。年底的时候就跟他们说,因为工作太忙,所以不能回家,或者说今年要到男朋友家过年。父母几次要来看我,我都找借口给挡回去了。我总想,也许明天身体就突然好了,然后我就可以回家看他们了。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不好意思,我有点跑题了。这些话我连父母都没法说,压在心底实在太久了。”
  “没关系,我也是‘北漂’族,很理解你的想法。”我这样安慰她。
  “遗传这方面,20岁之前我的生活正常无比,父亲虽然之前生病很久,但那不是遗传方面的病。有两次我打电话装作不经意问起,父母家族方面也没有遗传方面的问题。可为什么我会出现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将其归之于命运。”
  医院的医生束手无策,我就自己想办法。琢磨了很久,我认为这跟物理可能有关,为此很是看过一些物理学的知识。有一次,我突发奇想:之所以能吸附东西,想必是我体内藏有一些神秘的物质,只要能把这种物质引到体外,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于是,那天晚上我想办法找了一块很大的磁铁,睡觉的时候就放在身边——我知道在我体内的肯定不是磁性的东西,可是别的办法又不管用,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
  第二天一早,我一觉醒来,第一个动作便是去摸那块儿磁铁,却摸了个空——磁铁不见了,踪影全无。我找遍床上、床底、衣柜、门口,连被子、枕头都一点点细细捏过,就是找不到那么大一块磁铁。
  到了中午,我开始察觉身体不对劲了,我的衣服上竟然出现了一些细碎的铁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一些小沙粒,扫也扫不下去。我第一反应就是我的“怪病”,可是不应该啊,我身上穿的是丝绸衣服,怎么会有铁屑和沙粒吸在上面?
  猛然间,我想到了昨晚那块磁铁。我只能这样想,那块磁铁昨晚被我吸到体内了,现在它开始从里面吸外面的铁物质了。
  我心知不妙,一摸脸,果然,脸上裸露的地方也已经出现丝丝铁屑。我立马跑去请假,只说家里有急事,需要请几天假。
  我是用手捂着脸坐车回家的,路上看到有铁制的东西就赶紧躲着走。
  到家的时候,我脸上摸上去已经很扎手,我不敢去照镜子,怕看到脸上是厚厚一层铁屑的样子。你小时候玩过用磁铁在沙子里滚来滚去吗?我小时候看到过小男孩儿玩这个。如果你玩过,你就知道那时我的脸是什么样子了。
  四天后,终于没有铁屑被吸过来了。我已经不想知道那块磁铁在我身体里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为什么现在不吸铁屑了,我只是很高兴,终于可以恢复“正常”了。
  从那以后,我只是偶尔想想也许有什么办法可以去除体内的“怪物”,却再也没有尝试过。那块磁铁已经把我折腾怕了,我不知道如果再尝试,身体会作出什么反应。
  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会减少很多痛苦。这一点,我已经深有体会。
  上面一段话让我的脸一阵阵抽搐,感觉脸上和头皮发痒,直想伸手抓两把,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第四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没有比前几年好一些,晓萱?”实话说,晓萱刚才讲的磁铁把我恶心坏了。小时候,我就经常拿磁铁在沙地里滚来滚去,看那些碎铁屑和沙粒粘在磁铁上密密麻麻黑乎乎的一层,所以我刚才脑海里真的出现了晓萱脸上都是铁屑的样子。我感觉心里膈应得很,就像五脏六腑都翻转过来纠缠在一起那般难受。
  我承认,我刚刚兴起的想把晓萱揽在怀里加以安慰的念头已经消退了。我为自己的懦弱感到些许羞愧,可是马上又对自己说,这样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晓萱平静了一下,缓缓说道:“老天可能觉得我前一年有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又或者是惩罚我试图去用磁铁打破魔咒,于是加倍来收利息了。这利息一直收了两年,直到昨天才结束。
  “你知道吗,其实第四年最初的阶段有点搞笑。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第四年的能力,也在忐忑着呢。后来发现越来越多的同事喜欢到我这里来,跟我聊天,聊工作,虽然我每次都是冷冰冰的,仍然不怎么说话,可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同事跑到我这里来。你能猜出这是为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出来。
  “第四年,我开始吸附周围人的负面情绪。”晓萱给出了答案。
  “负面情绪?”我惊讶道。晓萱的吸附能力越来越奇特了。在晓萱身上,看来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是的,负面情绪。也不知道是哪个同事第一个发现的,待在我旁边的时候,如果有不开心或者烦心的事情,一会儿就会好很多。慢慢这事儿传遍公司,于是他们一窝蜂地来找我。其实我心里明镜一般,同事找我聊天聊工作往往不着四六,随口乱说,有一搭没一搭的,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待在我旁边,让自己的负面情绪都转移到我这里来。公司甚至想调我去做行政,专门负责开解同事,让他们每天都精神亢奋地战斗在工作中。我觉得,到年底我肯定会是公司本年度优秀员工。
  “可是他们没有人问过我的感受,他们的负面情绪都被我给吸了过来,我又能甩给谁?难道我只是他们的垃圾桶不成?后来我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发了几次脾气,他们才离我远了一些,不再来靠近我了。像上面我说过的那句话,我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
  “我无数次想到自杀,只是想着忍过这一年就好了,我才坚持了下来。其实,希望才是人们坚持的动力,你看那些逆境中的人,如果看到希望,哪怕再小的希望,都不会崩溃。我的希望就是到了明年,我可以有一天轻松的生活,可以放下一年的负累,像正常人一般生活——然后开始下一年的煎熬,哪怕我知道这种煎熬十有八九会比今年更令人难以忍受。”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其实我自己的生活又何尝不是这样,也是在为了一点微弱的希望继续挣扎着、坚持着。
  你知道吗,前几年我经常一个人笑,一直笑到哭,哭够了再笑,像我小姨。
  这件事情我埋藏在心底很久了,连男朋友都没告诉过。小时候我的家境并不好,父亲久病,家里全靠母亲一个人苦苦支撑,那份艰辛不是你能想象的。13岁那年,一天晚上,住得很远的小姨突然来到我家,一见我妈的面就哭起来。原来小姨家养鸡场的两万只鸡眼看就要卖给外贸公司了,却得了一场鸡瘟,几乎死了个精光。小姨知道我家帮不上她,可她还是来找我妈,只为了能有人知道她的委屈。
  后来小姨和妈妈不哭了,小姨讲了一个笑话。这个笑话你可能会觉得有点粗俗,但我从来没觉得,每次想起都觉得心酸。这个笑话是这样的:从前有一个穷汉,已经穷得叮当响,连衣服都没有,只好光着身子。这一天,穷汉在路边看到一块儿瓦片,就捡起来绑在身上遮羞。可是,刚走了没两步,穷汉就被石头绊了一跤,瓦片摔了个粉碎,穷汉又成了一个光身子。
  当时,小姨和妈妈大笑,这样说道:老天爷竟然连一块儿瓦片也不给穷汉留!
  这句话我记得很深,如果不是碰到这样的事情,可能我永远也不明白那句话包含了多少辛酸。当你苦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一定会笑出来的。
  然后再过一段时间,你会开始变得麻木,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命中注定。你甚至会有灵魂出窍的体验,看着自己每天忍受痛苦,就如同看着别人。只有这样,你才能给自己一个理由活下去。
  第35章 终结(4)
  第五年,我不知道你猜到没有,没错,我吸附的是疲累。
  你能想象我这一年来有多累吗?
  有了第四年的经验,我找了我们这家只有几十人的公司,刻意离同事远远的。
  可是,即使这样,这一年我也几乎坚持不下来了。太累了,每个人都有压力,每个人都在为挣钱拼命,代价就是每天不停地劳累。如果我是在一家几百人的大公司上班,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几天。
  每天上班时间一到,我就察觉到一股疲累在公司内弥漫升腾,有时甚至没到上班时间,就能感觉到这股气息。到了半下午,这股气息达到顶点,这也是我最难熬的时刻,所以我每天这时候都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其实我是动也动不了,吸进体内的疲累让我浑身肌肉骨头发酸,乃至剧痛。那会儿我就想,如果我是一条无脊椎的虫子,就可以少受一半的折磨了。领导和同事问起,我只好说自己身体不好,每天都得趴会儿。身体不好,呵呵,他们哪里知道我身体是如何不好、如何糟糕?
  所以,我每天早来晚走,既是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我的怪异装扮,也是怕路上人太多,吸附到太多的疲累,否则我还没到公司说不定就累得站不起来了。
  说件有意思的事情吧,这一年来,我坐的347路车上已经出现女鬼的传说。他们说每天晚上10点,都会看到一个黑衣女人坐上347路末班车,等她在北京射击场站下车后,车上就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了。
  这个“女鬼”就是我。
  我感觉有些累了。从进晓萱家门坐下,我就开始听她讲,总算听完了。我忽然想到,如果晓萱的能力就停止在第五年,有钱人娶了晓萱,倒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你想,每天回到家,晓萱可以为他吸附掉白天的劳累,这可比洗桑拿要管用多了。
  或者一些公司老总会请晓萱做秘书,每天上班带着她,从此每天都是精力充沛,生龙活虎,晓萱简直就是宝贝啊。
  可惜的是,晓萱的吸附能力一年一换,谁也不知道她下一年会换成什么。
  “晓萱,你想过自己的将来没有?”我问道。
  “想过的,只是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将来。五年时间,我觉得自己简直像过了50年,500年,连想法都变得苍老了。更严重的是,这五年来,我感觉自己的怪异能力正在逐年升级,越来越难以忍受。
  “我不知道明天我会换成吸附什么,可是我能猜到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有时候想,老天为什么给予我的都是一些令人痛苦的东西,为什么不让我吸附钱,或者让我吸附钻石?哪怕一年吸附疲累,一年吸附钱,轮换也行啊。”
  确实如此,老天赋予了晓萱这种怪异的能力,却不知道为什么都是负面的东西。
  “有一段时间,我整天胡思乱想,想着明年后年会是什么样子,10年20年后又会是什么样子。想到最后,我甚至给自己安排了两个终极命运结局:如果我能活到30岁,也许哪天一觉醒来,我会发现自己被深埋地下——我的吸附能力已经强到能够吸附地球,可是地球面积和质量都太大了,所以我反而会被地球吸进去,就像当时我拿磁铁去吸我的身体,反倒把磁铁给吸进身体了。从此我就人间蒸发了,整个地球成为我一个人的大坟墓,不会有人看到我死后身上例如满是吸附的垃圾,或者吸附太多的热变成人干。许多年后,人们也许可以挖出我的化石。
  “如果我能活到40岁,也许我会成为世界的终结者。我知道宇宙是大爆炸产生的,也听说过宇宙膨胀到极点就会慢慢收缩。所以,在我40岁的时候,我也许已经能够吸附宇宙所有的物质,等到一切都压缩到极致的时候,大爆炸再次发生,新的宇宙诞生。呵呵,我成为了创世神,一个可怜的、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创世神。”
  我听到这里,为她的一系列遭遇感到震惊,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姑娘还会遭受怎样悲惨的命运,又会被折磨到什么时么时候。
  等等!
  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晓萱过了五年这样的生活,就算是今年只有25岁,又怎么可能保持住美丽?
  还有,晓萱在讲述的过程中,有时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变调了,可是她的神态仍然是冷冰冰的,丝毫看不出激动。她说话的时候我只顾去听,没有想那么多,但第一个疑问产生后,其他的疑问就自然而然出现了。
  还有很久之前就藏在心头的那个疑问:晓萱那双修长白嫩的手,与她脸和脖子的肤色差别那么大,这又是怎么回事?
  “晓萱,我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如果你不想回答,就当我没问好了,千万别生气……呃,为什么你现在看起来仍然那么漂亮,一点儿都看不出这五年的痕迹?”
  “呵呵,被你注意到了。”晓萱轻笑着,面无表情地说,“其实我上面说的话里有一段是假的,不过你应该听不出来的。”
  “还记得我跟你说第一年的这一天我很高兴吗?那天我确实很高兴,也打算高高兴兴地逛街买衣服,但是我没想过要碰到前男友。不是我觉得他负心薄幸,而是我当时并没有完全恢复,碰到前男友,他同样不会要我的。”
  “哦?你没有完全恢复?”我问道。
  “是啊,整整一年的时间,我都在吸附着灰尘,哪怕我用洗洁精来洗,第二天也免不了重复这个过程。那会儿我还不知道是自己吸附了灰尘,一整年的重复,怎么可能不留下印记?”晓萱回答道。
  “记得第二年我说的吸附水汽吗?各种各样的水汽在我的身体上也留下了印记。有些水汽肮脏无比,还含有有害物质,它们和第一年残留的灰尘结合在一起,于是第二年开始我的脸就结了一个薄薄的硬壳。别人总看我神情冰冷,以为我性情高傲,还给我起过外号,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是根本做不出别的表情。”
  “我不知道如果强行打碎这个硬壳会发生什么,也许我的整个脸都会血肉模糊。我不敢去冒那个险。”晓萱接着说道。
  “于是你就戴着这副面具一直过了四年?”
  “其实这样也好。我发现在苦难中待久了的人很擅长苦中作乐,我后来想这样也很好啊,省得被人看出我的痛苦,还会发现我在慢慢变老。可惜这个薄薄的硬壳脸不能替我挡住吸附,那些被吸附的物质还是从我的脸不停进入我的身体,我只能继续戴着大框眼镜和口罩。你看到的只是它们在我脸上留下的印记,第三年、第四年和第五年在我身体内留下的印记,绝不比这个硬壳脸小,我的身体里已经是千疮百孔。我看不到,可是感觉得到。”
  晓萱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连这个秘密也说了出来,我心里放松了很多。哪怕明天又要开始新一轮的煎熬,也总还有一天的轻松不是?你也该走了,只当从来没遇到过我。”
  第36章 终结(5)
  确实,我该离开了。我偷偷关注了她一年,但那也只是关注罢了,不可能留下来跟她一起渡过那可能没有尽头的难关,她的经历过于骇人,我没那份勇气。
  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晓萱也站起身,送我到门口。
  准备开门前,我想了想,还是回头,对她说:“保重。”毕竟关注了她一年,我还是希望她明天能够好起来,快乐地生活。
  等我去够门把手的时候,却拉了一个空。
  怎么会这样?
  我一愣神,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是向后倾斜的,这种情况下,我要是能够得着门把手,反倒是怪事了。
  本能反应,我向后猛退了一步,这才稳住身形。这时,我的身体已经挨到了晓萱的两只手。
  为什么我会突然向后倾斜?我心里猛地一跳,一种可怕的预感在心里升起。我使劲回过头来,看向晓萱。
  但是晓萱并没有看向我,她看的是自己的双手,脸上是一副惶恐又绝望的表情,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还有一晚上时间吗,怎么会提前?”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晓萱的双手,她的双手已经浸入我的身体。没错,是浸入,就像烧红的针扎进蜡烛。
  我感觉到身体正在流失,晓萱的两只手就像两块竹炭,正在疯狂地吸收着我的身体,仿佛没有尽头。很奇怪,我没有感到疼痛,可是恐惧和绝望却比疼痛更让我疯狂。我使劲抖动身体,猛烈向外挣扎,在地上连连跳着,我向晓萱大声喊着:“快把手拿开!”却挣不脱晓萱那双手。
  我看到晓萱也在惶恐地使劲甩着手,想从我身体里抽出来,可是同样不行。一股非常强的吸力把我和晓萱的手粘在了一起,而且吸力还在迅速增强。
  我猛然明白了,晓萱新的一年开始了,要命的是,这次一天没过完,新的吸附能力已经开始启动。更要命的是,这次吸附的,是人,而我恰恰就出现在晓萱的面前,成为晓萱新年的第一个祭品!
  身体流失的速度更快了,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晓萱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痛苦绝望地看着我。她比我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不出话来,是因为挣脱无望,而晓萱说不出话来,是因为五年来唯一的规律被打破。五年来,晓萱能够坚持下去,就是因为找到这个规律,才让自己觉得对人生有了一丝可以掌控的希望。但是现在,连这个规律也打破了,晓萱面临的,又将是完全不可捉摸的人生。这次,还会不会有每年一换的规律?会不会每年有一天的“元旦假期”?我想晓萱同样不知道。
  突然,我感到脸上一小片地方发痒,紧接着,我看到几条鲜红的极细的丝状物正从我的脸上向晓萱的脸上飘去,就像细雨降到了干涸已久的田地里,立马就消失不见了。更为恐怖的是,细丝正在飞速生长,越来越多,很快,晓萱的脸上如同长出了一片很漂亮的暗红色头发,在我们两人中间飘荡飞舞着,场面诡异至极。
  我感到脸上开始干枯了,皮肤慢慢紧裹在脸颊上,飞舞的血丝中,我猛然看到晓萱的脖子有点异样,一个小小的包慢慢鼓了起来,然后,小包的表面开始变得凹凸不平。随着我的血肉不断流失,小包的样子越来越清晰了。就在我感觉骨头开始酥软,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那个小包的样子。
  那是我的脸和晓萱的脸的结合……
  第37章 门徒(1)
  周世锦嘴里细细嚼着菜,手中的筷子却像生了根。
  只是接了个电话,回来就失了魂似的,这副表情妻子梁衡只在许多年前见过一次,那时,周世锦正和几个强手竞争周城第一人民医院“头把刀”的位置。
  “老周,菜不合胃口就算了,别勉强。”结婚16年,梁衡了解丈夫的一切习惯,知道怎样获得答案。
  “不是菜不好吃,”嘴上这么说,周世锦却索性放下了筷子,十指交错,“是于扬。”
  “于扬?他又来找你论战了?”
  周世锦脸上浮出不快的表情,看得出,他和于扬上次“论战”很不愉快。
  于扬是他大学最要好的朋友,两人一时并称瑜亮。当时正流行古龙的小说,他俩有个诨号叫“绝代双骄”。提起他们,学院教授无不赞赏有加。
  毕业后,两人去了不同的城市,还保持着紧密联系。周世锦还以为,他们的友谊会一直保持下去。直到一次学术会议的举行……
  那时二人都已在癌症学领域建树颇丰,周世锦本想在会议之后和这位老同学好好联络下感情,谁知会中,于扬却当着两百多人的面,打断了周世锦的发言,还放话让他“重新认识癌症”。
  “你根本不知道癌症是什么,它是一种身体的自我调节!”周世锦还记得于扬的表情,他在其中读出了嘲讽。
  周世锦立马有理有据地反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癌症是正常细胞的变异,是夺取营养、自我壮大的毒瘤!说它是身体的自我调节,简直荒谬无比!
  一次友好的学术交流会议,成了两人论战的舞台。会后,于扬还给周世锦打了电话,邀他当面再谈,但周世锦拒绝了。于扬会上的发言好比当面让一位文豪重新回去学小学语文!难道于扬不知道他在国内外权威医学杂志上发表过数十篇影响深远的论文,是蜚声全国的癌症学专家?
  会后,周世锦没有片刻耽搁,立马回到周城,二人阔别后的第一次重逢竟是如此收场。后来,除了过节客套而冷漠的寒暄,两人再无任何交集……
  “老周,你怎么不说话了?于扬找你有什么事情?”梁衡将周世锦从回忆中拉出来。
  “于扬要转来周城第一医院。能医不自医,听说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好。”面对敏感话题,周世锦也小心地措辞。
  “什么病?”
  周世锦沉默了一会儿:“癌症。”
  梁衡长时间地看着周世锦。丈夫年过不惑,温文尔雅,很少如此严肃。“不管怎么说,最后他还是信你。”她柔声说,既是肯定,又是鼓励。
  “谢谢,”周世锦握了一下妻子的手,故作轻松地说,“我得去找点资料补补课,这位老同学可不好糊弄啊。”
  于扬很快转到了周城。
  周世锦记忆中的于扬,瘦削又精神奕奕,一双眼睛极有神采。
  眼前的人与于扬没有一点相似,他消瘦、干枯,唯一让周世锦熟悉的是那双眼睛,飞扬而灵动,仿佛在提醒旁人——它的主人还是个活物。
  “老于,来了就好。”周世锦事先准备了许多话,到头来只说了最平常的一句。他心中产生了一种感觉:在死亡阴影笼罩之下,以前的芥蒂变得不重要了。
  “老周,最后还是来麻烦你了,”于扬的声音沙哑艰涩,他患的是肺癌,“我给你介绍下,他是徐平,我的徒弟,我想让他跟你学学。”
  周世锦这才注意到紧靠着担架的年轻人。他穿着白大褂,紧抿嘴唇,眼神有些闪烁,不像于扬一般引人注目。刚开始,他还以为徐平是医院新来的毕业生,又好像看到学生时代的自己。他有些困惑,自己和于扬分属不同学派,持不同意见,如此安排,未免给人以偷师之嫌。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于扬想借此宣告二人的彻底和解。到底是哪一种,现在还揣测不出来。他握了握徐平的手,触到了对方手上的老茧——不管成就如何,至少这位年轻人足够勤奋。
  “老于你的眼光还是那么准,他的确是个好苗子。”客套几句,周世锦将话题转到于扬的病情上,“我收到吴城医院寄来的病历了,也准备了几套手术方案,你就放心吧。”
  于扬同是癌症学专家,周世锦也省下医生对病人式的安慰,他直截了当地阐述了几个手术方案,于扬都一一摇头。
  “老于,这你让我怎么办?”
  于扬费力地从被单下抽出一沓资料,交给周世锦。周世锦扫了一眼,眉头就紧皱起来。他再也压不住略显粗重的嗓音:“你在开玩笑?”
  “拿我的命开玩笑?”于扬剧烈咳嗽起来,“老周,相信我,这个手术只有你能做,也只有你敢做!”
  “可你的手术方案,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周世锦生生把“荒谬”二字吞了回去。
  “想想我们的先驱——哈维医生第一次进行人体解剖的时候,在当时的人看来,不是也很不合常规?”
  “这不一样!老于,我不是在跟你争论,更不是在跟你怄气。既然你信得过我周世锦,我就要对你负责!”
  “患病的是我的身体,对它,我比你更了解。为什么你就不能听我一次?”
  问得好,于扬!周世锦又想起那次不快的学术会议。为什么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哪怕已经转院来周城,你还是要跟我对着干?在他心中,却涌起了另一个念头——
  于扬,你是要用自己的病体,与我一决高下?所以你还带来了徒弟?
  你的方案不过是一派胡言,可我的方案是从成百上千次手术中总结出来的。这次我不会输给你,我会做一个让学界注目的手术,让他们看到我的成就!
  “那好,我会郑重研究,根据你的意见,拿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周世锦郑重地收好于扬的方案,在他心里,却早已打定了主意。
  第38章 门徒(2)
  “又不动筷子?于扬那边出了什么岔子?”梁衡早早吃完了,周世锦的碗里却没划拉几下。
  “吃饭时间,不讨论这个。”
  “没事,我已经吃完了。你的饭菜我继续热在锅里,想吃就吃。来,跟我说说于扬的事儿。”梁衡向前倾了倾身子。
  “你等等。”周世锦拿出于扬的手术方案,递给梁衡。梁衡虽不是科班出身,不过耳濡目染,医学素养比普通人强得多。
  “这是于扬写的?”看完方案后,梁衡一脸惊愕,“手术一共要进行两次,第一次切除左肺,第二次切除右肺,留下病灶……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所谓病灶,就是发生病变的部位。具体到于扬身上,就是已经检查出癌细胞的肺脏。
  “连你都看出问题了,”周世锦呼了一口闷气,“都说好坏不分的处理方式是把孩子跟洗澡水一起倒掉,于扬的建议是倒掉孩子,留下洗澡水。别说是癌症学专家,就连他带来的那个学生也不会设计如此荒谬的手术方案。”
  “他带了学生,还执意要做?那你怎么答复他?”
  “我知道于扬的性子,只要他认定的事情,天王老子都奈何不了。我琢磨着,这件事情不能明了说,只能先斩后奏。按照我的方案给老于做手术,等老于好了,我再回头向他解释。”
  “有把握?”
  “没完全的把握,”周世锦食指关节磕了磕于扬的手术方案,“不过至少比它强。”
  停了半晌,他说:“真不知道老于是怎么想的,真想把他脑袋敲开,看看里面长了什么。”
  “肺癌中期,不过淋巴系统还没发现转移的癌细胞。老于,再晚一点就麻烦了。”
  为了保险起见,周世锦又安排于扬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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