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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诱惑

_9 北京玩主(当代)
   近些年来北京持续干旱,地下水位不断下降,郊区的水库也日渐干枯。以前波光泠泠的十三陵水库裸露出大片河床,当地头脑灵活的农民在河滩上搭起简易建筑开起垮炖鱼店,招徕城里来的游客。
  
   我们在铺着塑料桌布的餐桌前坐下,老板招呼跑堂的小伙计递过来油渍渍的菜单。我挥手挡了回去,随口点了一份青椒炒河虾,一条垮炖鱼,两瓶燕京啤酒。
  
   不远处,有游客居然把车开到水边舀水洗刷尘土。更远的水面上,三三两两的游乐园的游艇在水面上游弋。
  
   酒菜上桌,只放了些油盐简单烹煮的鱼鲜嫩无比,俞悦端着纸杯我则拿着酒瓶儿对酌。几口酒下肚,她白皙的脸色逐渐现出嫣红,眉目惺忪风月无边。
  
   “那么,后来你那政坛失意的表姐夫成了你的偶像么?”我讪讪地问道,此情此景,便有些水光共长天一色,酒劲与醋意齐飞的味道。
  
   俞悦笑而不答,顾盼之间眼波流转,还带着迷死人的梨涡浅笑。我竟是有些呆了,自顾自话地说道:“我其实不是吃醋噢,打小对理想主义者就是比较崇拜,他们能把这个世界的秩序颠来倒去折腾不休。我就厌烦一潭死水的社会,瞅着有精英在前台维持局面俺就高兴。”
  
   “一般来说,草根百姓玩不了政治只能被政治玩弄,我觉得你这样闲云野鹤远离是非,倒像是悟道之人。”俞悦说完,想了想又盯着我,“认识你那么久,都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
  
   我一口酒差点被噎着,讪笑着说:“我不过是滚滚红尘中那最不知所措的一小撮,眼睁睁看着周围的爷们一个个翻身落马,有的一手好字,被电脑废了;有的一个好胃,被酒水废了;有的一个好家,被情人废了;有的是一个好官,被人民币废了;有的一杆好枪,被小姐废了。我只好得过且过随波逐流罢了。万一哪天混不下去,冲冠一怒,伙同贩夫走卒地痞流氓们舞刀弄枪起来,天下就要被我等废了。”
  
   俞悦嘴角一扭,手拿着筷子在桌沿上一敲:“赶紧打住,我看你这等材料,还是应该揽镜自照一下,天下你是祸害不了的呐,撑到头嘛,也就是祸害些个良家女子什么的。”
  
   “我滴个神哦,这才是我的红颜知己。当我在暗夜踽踽独行时,你就是远处的那一盏灯,用无限丰盈优雅的情怀与温暖宽容的气度,抚慰男人无边无际的苍凉和忧伤……”
  
   她疑惑地望着我,“什么乱七八糟的呀,难道是传说中的梨花体?”
  
   我乐呵呵,继续往下拽词儿:“你的内心成熟柔软,充满芬香;你的双眸是清幽的泉,里边藏有温热的泉,用温暖和灵性默默地抚慰我伤痕累累的心灵,呵护我支离破碎的精神,点燃我奄奄一息生命的火焰,照亮我心底深宫曲径般的黑暗……”
  
   俞悦笑弯了腰,嘴里大叫:“受不了啦,你这个猢狲,求求你不要再糟蹋无辜的汉语修辞艺术。”
  
   言笑晏晏间,不觉暮霭低沉,一阵凉风自青萍而起,掠过水面直拂面门,扬起俞悦的裙裾,她手忙脚乱地地按住裙脚,饭店老板看看天色,经验十足地说马上要下暴雨,招呼我们进屋躲避。
  
   我让老板赶紧结完帐,拉着俞悦一路小跑进到车里。霎时间天黑如漆,雷鸣电闪,黄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落下来,狂风吹动路边垂柳枝叶摇曳。我开着远光灯在暗夜中缓缓蠕动,雨刷器放在最大挡位,仍然来不及清除前风挡玻璃上瀑布般的水流。
  
   汽车在幽黑的大明王朝的陵墓间穿行,我歪着头费劲地探视道路上指示牌,却很难辨识方向。雨点中开始夹杂着冰雹漫天漫地袭来,断裂的树枝砸得车顶篷篷作响。我们似乎兜了几圈又回到了老地方。厚重的夜色和雨幕在帝陵间营造出一种恐怖的氛围,生灵似乎只能孤零零地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徘徊打转。
  
   “遇到鬼打墙了!”我骂骂咧咧,俞悦说,“你可别瞎说,我们老家有说法,人走路,鬼打墙。天黑莫独行,背后不是人。这时候你要呼唤心中的神灯,让它照亮你心底的黑暗。”
  
   一道刺眼闪电,我看见左前方耸立着一座荒芜坍圯的墓茔,路牌上写着“康陵”。 我扑哧一笑,俞悦有些莫名其妙,问道:“你发什么神经?”
  
   我告诉她十三陵中最残破简陋的康陵埋葬的是大名鼎鼎的正德皇帝,这家伙堪称古今中外国家元首中最酷的玩主,自小不爱读书,飞鹰走狗、骑马射箭、行军打仗却是一把好手。
  
   “你说的不就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荒唐皇帝么,看来很对你的脾胃呀?”俞悦揶揄说。
  
   正德皇帝一生特立独行,无所顾忌。他不甘于戒律繁琐的宫廷生活,便在京城开了一家“好吃街”自己任街长;帝王不方便总是以身涉险,于是他赐予自己大将军朱寿的名义,带兵御驾亲征胜利班师后还给自己封官晋爵;他在皇宫里修建“豹房”饲养老虎豹子也许是北京最早的动物园;他还是第一个发明了寒暑假,让天下众生一起欢度“黄金周”。终其一生,他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和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之间徘徊挣扎,应该算是一个悲剧喜剧交织的人物。
  
   前些年,在美国南部地区一位华侨家藏的明朝正德皇帝亲笔所书的圣旨公诸于众,所述内容涉及做人应如何有进取心以及如何为人忠臣等等,由此引发了史学家对历史记载正德皇帝人格的争议。其实明朝的正史记载大多数在满清时期被消毁与窜改,再加上朱厚照这厮从来重武轻文,跟知识分子搞不好关系,那帮孙子笔下对他充满诋毁也不足为奇。
  
   我开怀大笑,说道:“我要是正德,即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册封民女俞悦为后,然后再将胡闹恶搞进行到底。你想想看,若没有过人的智力和手腕,能将满朝文韬武略的大臣们弄的哭笑不得,将娱乐活动搞得昏天黑地,而又能牢牢掌握朝政的,中国历史上又几人?”
  
   俞悦娇叱道:“满嘴柴胡。要知道男人一旦有了权就会神思昏乱,视万物为玩具,把女人当玩偶。功名利禄常常像梦魔一样纠缠在心,才是现实生活里的‘鬼打墙’呢。”
(73)
  
   中南海是个水陆面积各半的皇家禁苑,这座红墙深宫里的政治决策对庞大帝国运转产生着既深且巨的影响。
  
   我和俞悦到达西北门的时候,一个穿白衬衣的中年男子已经站在哨兵旁边等候。俞悦招呼他说:戴秘书好!他热情干练地帮我们办完登记手续后,带着我们步入林木葱葱的大院,顺着路径逶迤而行,来到一座古朴的青砖瓦石建筑前面。
  
   宽敞的回廊,高挑的房檐,朱漆的廊柱,朱漆门楣,也是朱漆的窗棂配饰着白色镂空的纱帘,遮掩着窗外高大古柏的婆娑疏影。
  
   靠窗户的宽大的办公桌上,码放着一摞摞书籍文件报刊,三部电话,其中有我熟悉的红机电话,当年我工作单位的办公桌上也搁着这么一台,有时值夜班阒寂无聊时我会翻看电话薄上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强抑住自己拿起话筒拨号过去,向电视上时常露脸的那些日理万机的首长倾诉敬仰衷情的欲望。
  
   老式简朴的沙发蒙着灰布外套,上面坐着一头银发的老者,拿着放大镜正在看着一份古籍资料。戴秘书轻轻走过去,凑在在他耳边说:甄老,是俞悦他们到了。
  
   老者抬起头,混浊的眼睛忽地闪出一丝亮光。俞悦赶紧上前握住他的右手,凑在老人耳旁说:“甄伯伯,您看起来气色还蛮好哦。”
  甄老摇摇头,“眼神不济了, 看一会儿字眼就花。主席晚年还读历史,出版社就专门校注印刷了一批古代文献,包括史传、政论、辞赋、诗词、散曲等体裁。由于版本字体较大称为‘大字本’,我手头这本《旧五代史》就是那时候勘印的版本。”
  
   顿了一下,他又补上一句:“历代兴衰治乱本末毕俱,我们共产党干部要批判性地地读历史,从中吸取经验教训。”
  
   戴秘书见我有些疑惑,便解释说甄老称已故多年的开国领袖毛泽东为主席,是几十年不变的老习惯了。
  
   我说看来也不仅仅是甄老有这习惯,前些年我支边到西藏北部的安多牧区,跟一户人家在高寒草场上喝青稞酒吃生牦牛肉时,当家的老藏民就一脸虔诚地问我:“现在北京谁在当毛主席呀?”我只好依他的理解恭恭敬敬地告诉他先是谁谁谁,后是XXX都当过毛主席。
  
   大家闻言哈哈直乐,甄老也咧嘴笑,一边还用手轻轻拍着俞悦的手背,说“主席当年会见美国总统尼克松时说,自己并没能够改变世界,只是改变了北京的一些地方。他那是谦逊哦,中共快一个世纪的历史,谁敢说对世界的影响能超过他老人家。”
  
   甄老是尚在人世的寥寥有数的几个共和国元老之一。尽管很早就不参与国家政务,但因为资历和部下门生遍及天下,所以余威尚存,在涉及国家政治走势和高层权力人物更迭时照样能发挥相当的影响力。
  
   政治人物有时跟女人一样对年龄敏感,因为如今升迁或者下岗均要按年龄划杠杠。不过对老一辈来说却是习惯性的称谓,与辈份无关,比如大家都喊周恩来夫人为邓大姐,还有俞悦称甄老为伯伯。
  
   有些人的生命注定就是传奇,甄老一生经历过延安整风、三反五反、四清和文革等历次运动,无数当年的同志和战友翻身落马而他居然毫发无损,面对这样硕果仅存的巨擘,不由得你不对生命的奇迹而心存敬畏。
  
   出身武将甄老一生忠心耿耿追随领袖,立场从不摇摆。主席曾经当面揶揄说,你是我的猛将吕蒙,不过也得读书才能有谋略。自此甄老也开始习文练字,长期不辍居然练就一笔傲视群雄的好书法。
  
   共和国另一位元老的公子计划经济时代在北京西城区就职,旗下开了一家副食品小卖铺子,挂牌前突发奇想找到甄老题写匾额,说是开了个商业中心。老爷子欣然命笔,后来秘书偶尔开车经过西城区一小胡同,看见面积才几十平方米的杂货店门楣上赫然挂着老爷子题字的牌匾----“北京西城副食中心”,回来一汇报,老爷子大怒,抄起电话打给侯元老,说赶紧叫你们家小猴子把那牌匾给我摘了,否则我带兵抄了你们老侯家。
  
   后来有一阵子政、商各界有一流行时尚,各路大小蟊贼使出浑身解数上下左右公关,想法子请领导视察、合影、题词留念,墙上挂着橱窗里供着,钱包里缩影一份备着,时不时亮一下招子吓唬江湖道上的雏儿,居然也有些家伙因此弄到红顶子乌纱帽和白花花的银行的现大洋,成为一时枭雄或混世魔头。
  
   有一任晚辈首长也喜欢舞文弄墨,一次为国家某枢纽工程题字后还差专人送呈甄府请教,旁人说他还是蛮虚心的呢,甄老看着那几个字儿沉吟半晌,说道:我看不是虚心,而是心虚罢。
  
   寒暄一会儿,甄老问起秦秦的情况,俞悦便借机说她到秦秦美国探望秦秦的养父,他在哈佛大学的东方研究中心,专注于中共党史、东西方政体的比较研究等,还出版了数本专著。
  
   “多了解些党史好,这孩子当时幼稚哦,搞政治的人不能抱着空想,尤其是在历史重要时刻,要衡量各种得失利益,做出关键的、正确的抉择。”顿了一顿,甄老接着说道:“如果认识到错误,还可以给中央写份思想汇报好好检讨。共产党人讲究光明磊落,小平同志当年还向主席作过三次检讨呢,所以才能得到主席的信任,最后能有为党和国家继续贡献才干的机会。”
  
   俞悦似乎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有纠葛,岔开话题说:“甄伯伯,我们正在承建一个奥运的工程,我和小杨负责市场和品牌方面的工作,想请您老人家给题词来着呢。”
  
   “小戴跟我说了,这是大事情,也是好事情,我支持你们哦。”甄老示意戴秘书从书桌上拿来几幅宣纸墨宝,一一展开在我们面前,让我们从中挑选。
  
   俞悦撒娇般摇动甄老的手臂,说到:“这可都是今后的文物呢,您就全送给我们好了。”
  
   甄老咧嘴乐呵呵,万般无奈似地摇摇头说:“这孩子,真拿你没办法呀。”俞悦兴高采烈地卷起题词,冲我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转过头来,老人家面露慈容亲切地问我是不是来过中南海,我毕恭毕敬地回答以前单位组织参观过菊香书屋,瞻仰过主席宽大的床板上摞放的三坟五典和经史子集,算上这次才是二进宫哩。
  
   甄老便吩咐戴秘书一会儿陪我们到水边走走,于是我们跟老人家依依惜别,甄老紧紧握住俞悦的手儿说道:“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出得门来,戴秘书在前我们俩亦步亦趋,经过一处暗哨时他上前跟人嘀咕几句便予以放行。我们也只是在离侯老办公楼区域很近的蜈蚣桥边打转,不过这就已经使我心满意足了。
  
   此处可以远眺中海碧波,回望南海瀛台,那座小岛上金碧辉煌的涵元殿,曾经是康熙和乾隆游玩和宴请王公宗室和大臣权贵的欢场。慈禧当朝时,囚禁过一个英气勃发、开放革新的青年皇帝光绪,于是一时风光热闹的岛屿日渐冷清萧索,见证着一个曾经光芒四射的王朝慢慢走向日暮途穷。
  
   我默默凝视夕阳下海子里泛起的冷冷波光,还有远处绿树丛中高低错落的琉璃屋顶,深深地呼吸一口氤氲清新的空气,脑袋里浮现出前辈词人非常牛逼的章句: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74)
  
   我和俞悦坐在曾荃的奔驰车里,跟在一串儿车流后面,驶进彩旗招展,人声鼎沸的亚运村。
  
   “马副市长就是大手笔,不就是跟葛达裕见个面么,搞得跟外国元首来访似的,太隆重了,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哦。”我瞅着车窗外北京国际会议中心的盛况有感而发。
  
   俞悦白我一眼,“胡诌些啥呀,人家那是在开国际减肥大会呢,没看见热气球上挂着的标语么。”
  
   我靠,原来全世界卖减肥药的骗子都跑北京吆喝来了,那可是高手云集,全球胖子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我放下车窗玻璃探头往去,果然看见大厦外面花花绿绿挂满了条幅,印象深刻的有:“给我们一个机会,还胖人一个奇迹”,还有一个纤腰圆臀美女背对观众的海报,丁字裤勾勒出诱人的曲线,上面的口号是:“她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口号营销,是中国商人跟消费者贴身肉搏的绝活儿。只要敢说大实话,贴近现实、贴近生活的好创意就会层出不穷,比如:XX牌香烟,局长的享受!还有XX汽车,中国处长们的宝驹!不过因为有碍和谐社会的氛围被官府叫停。如今连北京大街上巨幅别墅广告牌上也不允许出现豪宅和府邸的字样,这倒是眼不见为净掩耳盗铃出政绩的妙法。
  
   广告的力量是无穷的。我的死党,新华社名记王信义先生,有一次跟我在他家楼下的小酒馆喝得五迷三道,说自己哪天厌倦上班后就下海开间公司,专门包装官员,给那些做梦都想进步和提高的基层干部们提供公众形象、执政思路、政绩推广等一条龙服务,一定赚得盆满钵满。
  
   我当即表示,这是一门好生意,符合蓝海战略。想当年湖南矮个相公左宗棠还屈身在省领导府里做幕僚时,眼见老乡曾国藩春风得意马蹄疾,便火急火燎地在京城找高人策划,结果有个潘翰林收了红包创作了中国官场史上最牛逼的广告词:“中国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咸丰皇帝看到后立马勾起了君王求贤若渴的心思,赐左宗棠大将军印,率军远征新疆平定老毛子分裂中国的叛乱,成为清朝中兴三杰,一代名臣。
  
   以后我但凡遇到姓潘的知识分子就会高看那么一眼儿。
  
   走进五洲大酒店的会议室,马副市长正在训斥下属,额角爆筋口气严峻:“拓宽一条马路,拖了我半年,还迁不走那几家酒店和洗浴中心。奥运工程是国家工程,不是我们北京市的工程,更不是我马守节自个家的工程,什么军方背景、什么黑道的鱼虾王八,谁挡道就动用强制措施。”看见我们进来,他顿了顿,余怒未消,冲着面前几个毕恭毕敬的干部骂道:“再给你们半个月时间,你们要干不了我就换人!”
  
   那几个官员面红耳赤,一声不吭,低头退下。
  
   我等鱼贯坐下,马副市长看看手表,“你们到得还挺早,葛达裕这家伙跟我摆什么臭架子,都他妈的把状子递到中南海去了,自己屁股没擦干净,还猪八戒倒打一耙,说我们违反行政程序。”
  
   约摸十来分钟后,葛达裕高大肥胖的身影才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他带着两个随从,大剌剌地走进来,跟马守节打个招呼,回头又看似随意地跟曾荃握握手,“久仰久仰,咱们跟曾老板是不打不相识,生意场山不转水转,没准儿哪天大家还会在一口锅里吃饭呢。”
  
   看到我在座,他似乎愣了一下,“哈哈,想不到杨兄弟也投奔到了华驰门下,好,好,好噢!”
  
   “我也就是一游方和尚,跟着你们这些地产大佬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嘿嘿。”我也似笑非笑地应付着。
  
   见双方来宾坐定,马副市长开腔道:“这次我请诸位老总来,是受市里委托,协调解决奥驰中心的归属纠纷问题。”他扫了一眼曾荃和葛达裕, 接着说:“我们经过反复研究,鉴于这个项目不能再拖延,否则会影响正常竣工运营,建议你们两家能联合开发,具体股权比例你们最好协商解决,五五也好,四六也好,政府一概不干涉。如果能达成合作协议,我召集相关国土、规划和建设部门现场办公,以最快的速度办好各种许可证,尽早开工。”
  
   曾荃和葛达裕彼此看了看,一时都没吭气。马副市长见状,提高嗓门说:“依我看,奥驰中心这个项目合则两利,分则两伤。与其大家消耗能量,不如握手言欢皆大欢喜。更何况我不能等很久,耽误了工期就不仅仅是一个项目的事情,我这顶乌纱帽无所谓,上头还会有领导受牵累。两位都是明白人,北京的建设工程不是奥运会开完就没有了,此处少挣别处可以多挣。我就把话说到这儿,孰轻孰重你们回去自己掂量吧。”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事情颇有些像曹操召集开会,找来孙权和刘备,说荆州这地方你们谁都别抢了,就捏把捏把合起股来经营吧。其实这两人心里都惦记着中原逐鹿,真要合作也是先联手取了许昌,然后彼此再拼个你死我活。
  
   果然,曾荃率先表态说:“华驰正在快速发展,需要各方面的力量合作,尤其欢迎葛总这样的行内高手参与奥驰项目,凭葛氏集团以往的经验,应该更方便进入角色。这样吧,奥驰中心项目我们可以转让40%股份。”
  
   葛达裕也是老狐狸,朗声一笑,说道:“曾老板客气,奥驰中心项目花了两年时间策划立项,当然再熟悉不过。只是由于市政府更改规划方案影响我们原来的计划才生出那么些波澜。我做任何项目都有一个原则,就是要绝对控股。华驰有兴趣参股进来我可以最大限度给与优厚条件,51%的股份是我们的底线。听说曾总摊子铺得大,资金有些吃紧,没关系,只要方便周转,你们分批投入也行哦。”
  
   这边厢正在开始勾心斗角,冷不防屁股兜里的手机开始振动起来,掏出来一瞧,显示是李聪那小妮子发来的短信:偶在国贸商城邂逅你的杨泓妹妹啦,要不要拖住她等你火线增援哈?
  
   我赶紧三步并成二步跑到走廊,拨通李聪的电话:“我是杨尘,虾米个情况?”
  
   李聪说她某某品牌店挑双鞋,再要付帐时排在前面的女孩转过身来差点撞上,仔细一看好巧的嘞,杨泓美眉是也。
  
   “人呢?让她接我电话!”我顾不上那么多废话,直接命令说。李聪回答说你猴急个啥,等一下哦。
  
   杨泓熟悉的清俐声音穿越听筒传入耳膜:“喂,你还好么?”我捂着手机沉闷地怒吼:“好,很好,格老子还没被你整崩溃就算不错了。”
  
   她在那端呵呵娇笑,“还是这么粗俗,对女孩子要温柔,何况我还是你妹子呀。”
  
   我恶狠狠地问:“你她妈的到底在玩什么猫儿腻,就是选秀进宫也得有个下落,托个太监带个小纸条儿什么的也不是难事。你要傍着皇上也算是我国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别走开,等我过来,二十分钟以内赶到。”
  
   我正要挂机,杨泓在那边提高嗓门嚷起来:“你别介,我马上要走啊。以后有机会我会连续你的,哥哥,天下好女孩儿那么多,你也就是喜欢惦记远处的那些个。你眼里还是山那边的风景好些,我走啦,拜拜哦!”
  
   我怔在原地,片刻后电话再响起,李聪在那头懊恼不已,“我拦不住人家呀,她还带着一彪形大汉作跟班,大包小包地拎着可显摆啦,嘻嘻,你可别心态失衡啊。”
  
   “林彪要叛逃,主席也没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我收了线,怏怏然折回会议室。这边厢的谈判显然陷入了僵局,大家都在尴尬中沉默着。
  
   马副市长右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茶几桌面,脸色阴郁。我心想,解铃还得系铃人,你们丫一女二嫁,到最后下不来台就让两准女婿互相掐架,也忒不地道啦。
  
   看这架势得有人打一横炮才能破局,于是我就清清嗓子开腔道:“大家都想当甲方,按说谁都有条件,葛大哥是奥驰项目的始作俑者,曾总接盘后运作成奥运会新闻文化中心,谁当老大都没得说,现在挤到一条巷子里谁都转不开身,还不如大家各占40%,政府也占一股拿下20%,成立个5人董事会定大政方针,余下的事情委托个专业经营团队去搞定。”
  
   马守节看看我,又左右转头瞥一眼曾荃和葛达裕,“这倒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思路,怎么样,你们两位的意见呢?如果认可我考虑让北宸集团出资参股20%,明天就提交市长办公会议讨论。”
  
   曾荃长吁了口气,语态轻松地说赞同这个提议。葛达裕想了想,对马副市长说:“如果市里倾向这样子解决问题,我表示尊重,不过葛氏集团也会召集董事会商量一下。我们也是按现代企业管理制度运行的正规公司,凡事也讲程序和诚信。”
  
   这厮绵里藏针话里有话,马守节眉棱往上一跳,嘴里却不咸不淡地说:“懂规则讲规矩就最好,政府做事也不是儿戏,既要保证你们各方的利益,也要顾及大局的利益。感谢你们支持马某的工作,今天就先这样,我跟市里的主管领导汇报以后再跟你们通气。”说罢,他站起身来作出送客的姿态。
  
   司机把车开到酒店门廊前,我们一顺溜儿钻进去。曾荃一落座就说:“杨尘,难为你抛出个好提案。如果北宸集团入局,对华驰有百益而无一害,这样我们就可以联手控制葛氏集团,此外……”
  
   曾荃不再往下说,我明白这家伙心思机敏,一定也想到了北宸集团雄厚的资金实力。只要北宸入局,华驰资金周转困难时自然可以向其他股东拆借应急,最好用的钱当然是政府的钱呐。
  
   “只怕是葛达裕这小子不会善罢甘休,不是猛龙不过江哦。”我心存隐忧,提醒说。刚才在会议室马守节盯着我看时,我的右眼皮儿紧跳,也许不是什么好兆头。
  
   俞悦插言道:“要是市政府赞同这个方案,我看他也不好明面上反对。我们还是按原定计划举行新闻发布会,把生米煮成熟饭就掌握了主动权。”
  
   我哈哈一笑,“你当是泡妞呀,高粱地里一把按倒,讨了便宜就马上大喇叭通告全村,俞家的大闺女从今往后就是咱杨家的媳妇儿啦!”
  
   俞悦脸儿一沉,捏起拳头就往我腰眼上擂:“死东西,竟然敢讨我的便宜,招打呀。”
  
(75)
  
   老傅这些日子出了趟远门,陪着建委孙副主任的老婆和女儿在香港、洛杉矶、拉斯维加斯一通狂逛,购置多款数码相机、名牌化妆品和时装,饕餮N次鲍鱼、鱼翅大餐后班师回京。
  
   这一切,当然都和奥驰中心项目有关。商人的投资分两种,硬投资是一个项目运转的固定资产、日常运营管理等开支,软投资则是在人际关系方面的投入,也可称之为感情投资。细究起来,又可为短线投资和长线投资,做短线的大抵是具体到一项买卖要请人帮忙,事前或者事后吃吃喝喝请客送礼,银子落袋双方两讫,一把一利索的干活儿;做长线则是看好某人的可利用价值,细水长流一起向共同的兴趣爱好上靠拢,成为长期牌友、酒友或者色友,这样资源互补里应外合最终大家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如果串起来的人脉多了,成为圈子啦,按官方的说法就是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
  
   不过利益集团内部也时常是尔虞我诈。我知道老傅的直接目的是想通过孙副主任掌控奥驰中心的项目进程。只是这次他却被人家给轻轻涮了一道,王信义告诉我,其实在此之前,已经有人把相关奥驰中心纠纷案的报告上呈到了国务院,有位副总理作了批示,责成市政府协调华驰集团和葛氏兄弟双方妥善处理此事。
  
   我扳起指头算了下时间,副总理的批示应该下来,是在老傅陪孙副主任妻女出国考察前若干天。即使老傅不找他,根据上面的意思,奥驰中心的开工许可证曾荃也不可能马上拿到。这样的话,老傅这次的投入应该从短线转化为长线才合算。
  
   葛达裕让老傅出面约我见面聊聊,我们几个人坐在京亚大饭店底商的一间古巴雪茄俱乐部,身边依偎着两个皮肤黝黑发亮的女孩儿。
  
   这间店的老板曾经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古巴人民共和国大使馆做过几年商务参赞,回国后辞职下海,在两个社会主义共和国之间投机倒把捣腾起了买卖来,他这个窝点是北京的古巴雪茄爱好者的天堂,而中国的U盘、MP3等则成了古巴官员最爱炫耀的高科技产品。
  
   这间烟吧不算很大,优雅的红木柜,华贵内敛的欧陆风格灯具,泛着柔和幽光的皮质沙发,头顶老式的转页风扇,四处回荡的若有若无的爵士音乐,混合出一派阅尽人间春色后惆怅与安详的氛围。
  
   门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卡斯特罗和他的战友切•格瓦拉抽雪茄的肖像画。老卡手执一根粗大的雪茄若有所思,老切口叼雪茄凝神沉思着。用这样两个历经沧桑的革命领袖兼老男人做形象代言人,雪茄仿佛不再是普通的易耗品,摇身一变成为衬托男人品味和身份的权杖。
  
   前参赞吩咐手下的那两个小妞儿从恒温恒湿的雪茄房拿出一个西班牙杉木制成的雪茄盒,给我们每人递上一支Cohiba。雪茄的奢侈,在于抽一支50美元的雪茄,却可能需配置2万美元烟具,包括保湿箱、雪茄剪、裁刀、穿刺器、烟灰缸、旅行装羊皮套、长支无硫火柴……总而言之,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便是奢侈。
  
   “你们知道吗,上等的古巴雪茄,是由当地的女工放在大腿上一支支搓卷出来的。”前参赞暧昧地笑着说,他转动着手里的Cohiba,接着说道:“这个品牌按西班牙语发音,就是‘狗尾巴’。”
  
   两个女孩儿熟练地拿起大卫杜夫的金剪,切掉雪茄的密封端,再用雪松木将烟身烘烤,点燃。我深吸一缕,倒真是有那么股子烟叶发酵多年才有的岁月醇香,再低头看看手里的Cohiba,烟灰白如雪。
  
   葛达裕哈哈大笑,说他则喜欢称之为狗鸡巴,说下里巴人通俗易懂。
  
   “要是在挂一幅克林顿和莱温斯基一起玩雪茄的图片,你这里就是北京最牛逼的雪茄吧啦。”我也在一旁调侃说,旁边那两个长腿细腰美女掩嘴偷笑,本来满室充溢着阳性十足的醇厚味道,顿时掺乎进了些许香艳的气息。
  
   大凡雪茄吧,必储备上好的红酒。据说红酒堪比内秀外慧的美妙女子,雪茄则是挺拔沉静的轩昂男性。但老傅不搭理这茬儿,他掏出从机场免税店拎回来的两瓶朗姆酒,前参赞吩咐两个女孩儿打开酒瓶并在我们杯子里倒上些酒,接着又往里面加了些可乐。
  
   “这就叫‘自由古巴’,按诗人的说法,朗姆酒是男人用来博取女人说‘是’的最大法宝。它可以使一个女孩子从冷若冰霜变得柔情似水。”前参赞抡起掌故来如数家珍。
  
   葛达裕端起酒杯使劲闷下一口,咂巴着嘴说道:“怎么这洋酒全是一股子怪味儿,还是国酒好喝呀,说法也比较不绕弯子:喝了茅台酒高潮随时有,喝了五娘液保证不早泄,喝了剑南春随便插多深,喝了人头马床铺都搞垮,喝了口子窖整夜不睡觉,喝了二锅头伟哥算个球……”
  
   前参赞微微皱眉,却并不分辨,只是淡淡地解释说,朗姆酒又称火酒,还有“海盗之酒”的叫法,横行在加勒比海地区的海盗都喜欢喝这种以甘蔗为原料的佳酿,为这种酒平添了股子爷们的味道。
  
   我对海盗心有戚戚焉,一想到那伙子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们灌下几口火酒,月黑风高杀人越货快意江湖,就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叛逆的自由存在。当年切•格瓦拉在丛林游击战时腰里挂着的酒壶中想必灌满的就是朗姆酒吧。
  
   老傅不动声色把话题拉到正题上,说我那天出的打破奥驰中心僵局的主意不错, 他跟葛老板也认真商议了,策略可以采纳,不过不能让北宸集团入局,可以考虑接受格罗斯的捷顿基金参与。原因很简单,曾荃和马守节走得太近,他们联手别人只有听吆喝的份儿。
  
   “操他妈的马守节,就是一只喂不饱的白眼狼,当初我也没怠慢过他,平地生事叫我们修改奥驰中心的设计方案,一下子让我里里外外损失一万多平方米建筑面积。后来我退一步向他要求按修改后的面积计算降低土地出让金,这孙子不置可否,拖到国务院“8•31”条例规定日期后将项目收回,欺人太甚。”葛达裕恨恨地发泄说。
  
   我思索一下,问他们是否已经跟格罗斯谈妥。老傅说捷顿基金巴不得能染指奥驰中心这块肥肉,我说那就等我跟曾荃沟通一下看他的意思,另外市政府的态度可能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
  
   葛达裕阴惨惨地一笑,“我要吞不下奥驰中心,曾荃也未必能从马守节那里捡到多少便宜。”说罢,他把手里的雪茄烟在青冷色的烟缸中使劲儿掐灭,死死盯着我,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转告曾荃,葛氏兄弟宁愿这个项目不挣钱也要争口气,不惜一切代价,奥驰中心早晚得回到我手里。”
  
(76)
  
   从烟雾缭绕光线昏暗的雪茄房出来,大街上夏日明晃晃的阳光刺得我的眼睛生疼。我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路边行色匆匆的人群,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想找个跟我一样闲得蛋疼的家伙,再找个啥地方把酒言欢虚掷光阴,却见有几条新短信没有发觉,打开一看,有几条是卖机票和卖发票的垃圾短信,立马删除。有一条是王信义发来的段子:王小丫提问给女选手,“用伟哥的目的是什么?”女选手思考很久,回答:想--不--出--来--。小丫当即说:恭喜你答对了。台下观众一片议论:她可太有才啦!
  
   看罢哑然失笑,随手转发给若干人等,不一会儿就收到若干条回复。
  
   余阳刚的回复比较含蓄:一老汉和一少女结婚了。洞房花烛夜老汉出一上联:老司机开新车得心应手。少女考虑后出一下联:新钢筒旧活塞压缩正常。横批:注意保养。
  
   西玛回复的也算艺术:山上住着一群尼姑,小尼姑下山购物都爱骑自行车。一天,老尼姑忍无可忍,召集她们开会说:从今以后,如果谁骑车再大呼小叫的,我就把车座重新安上!
  
   蝴蝶的则就比较生猛:演出结束,领导上台拉住漂亮的蒙古女演员的手嘘寒问暖不放手,还一个劲的问叫什么名字,女演员激动的说:玛勒格碧 凇首。
  
   俞悦回复说,你就尽管YY吧。李聪小丫头善解人意:哥哥又无聊了?我带你去一个FB的地方玩好伐?
  
   我禁不住龙颜大悦,赶紧拨号过去,李聪在那端乐呵呵地说:“帅哥, 做过泰式健身水疗没有?有老板请客呢。”
  
   “那不都是女人玩的一套东西么?咱大老爷们谁稀罕那些虚头八脑的玩意儿。”我心下深感失望,“你还是陪我喝杯白酒,交个朋友,花前月下小酌一壶吧。”
  
   李聪气哼哼地说:“你这个土鳖,SPA是不分男女都可以做的。反正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你爱去不去。”
  
   美女生怨,天地色变,偶只好低声下气答应着哄她高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自从杨泓人间蒸发以后我都很久不近女色,李聪这小妮子其实也很不错,只是跟我老是不远不近,若即若离,关系处得更像个哥们儿,今天正好趁机套套近乎,有枣没枣先打上一竿子再说。
  
   我们要去的那家泰式养生馆开在昌平的一个别墅区内,沿着立汤路驾车一路往北前行,道路两旁绿色葱茏,疏密的树丛间不时闪现一座座别墅楼盘的巨幅广告牌:中海瓦尔登湖别墅、威尼斯花园、麦卡伦地……
  
   “我们已经驶离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来到八国联军驻华租界,请尊小姐系好安全带,准备着陆。”
  
   李聪啐我一口,说道:“奥北地区聚集景观、逸事、阳光、溪流、运动、温泉等多种要素,开发商们号称要在这里打造中国新兴财富阶层以第一居所呢。”
  
   “真他妈的一帮猪脑子,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哦。” 我忍不住骂骂咧咧说,中国人的居住方式自打抛弃传统栖居模式向西方现代建筑靠拢,就连名称也变得谄媚起来,想当年蒋家王朝在庐山盖的别墅叫美庐,鲁迅大人在北京住的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外一棵也是枣树,毛主席率百万雄师打进北平前,落脚的是香山双清别墅,都还是蛮有文化很富诗意的嘛。
  
   车至大柳树环岛,按路边指向牌右转,不一会儿就来到著名的纳帕溪谷别墅区。
  
   泰式SPA馆坐落在会所一层,宁静的湖面和茂密的树林环绕,果然是一处幽静清雅的所在。
  
   我跟在李聪屁股后头往里走,当她亮明身份后,服务台前的两个身穿花衫的姑娘无比殷勤地予以接待,随即安排一男一女两个年轻技师伺候把我们领进一个大套间,室内馥郁的香气让我产生一股子要猛打喷嚏的冲动。
  
   女技师长得珠圆玉润,皓腕若雪,端来一个撒满花瓣的铜盆,接着跪在地板上,把我的脚浸在水中仔细地清洗,轻轻地把脚放在她的膝盖上,用毛巾擦试干净。偶自打生下来双脚到处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的脚被人如此尊重,有这么重要。
  
   过了一会儿她再回来时,又端着一个托盘袅袅婷婷地送来姜茶和水果,柔声说等我们沐浴完毕大约40分钟左右他俩再进来服伺按摩。当她躬身退下,带上房门后,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聪问道:“你是不是也是第一次来做SPA哦?”
  
   这个私密性极强的大套房分三部分,最里间是更衣室,中间是一个大双人浴缸,温泉水面洒满玫瑰花瓣。最外间则摆着两张按摩床,与沐浴间用半透明的帘幕相隔。
  
   很显然,人家误会把我俩当成情侣安排了。李聪也醒过神来,顿时俏脸绯红,跺脚起身说要找他们另外再安排一间房。我一把拉住她,嬉皮笑脸地说:“不好再麻烦人家了,我就咬紧牙关为你牺牲一把色相吧。”
  
   “去死吧你,这里可是正经地方,不许胡来的。”看她似怒似嗔的模样,煞是惹人怜爱。
  
   我哈哈大笑,赶紧安抚她说,自从看过那幅著名的《马拉之死》的油画,革命领袖被刺客撂倒在浴缸里的情景就使我不再迷恋泡澡这回事儿。我就老老实实在里间的蒸气室排汗,等她美女出浴后再招呼我出来按摩好啦。
  
   李聪大概也觉得折腾人家换房有些难为情,跟我这种情形下共处一室又感到不尴不尬,于是坐在沙发上有些不知所措。
  
   我从衣橱里拿出一套浴袍递给她,说你就踏踏实实去水疗好啦,我要真想看你光屁股的样子早就下手了,也不用等到今天哦。
  
   她终于气急败坏地抱着睡衣往外跑,带上门之前回转头来狠狠地骂道:“杨尘,你-就-是-个-臭-流-氓。”
(77)
  
   我褪下衣物,赤条条钻进蒸气室。眼前水雾朦胧,空间混沌一片。
  
   待我汗流浃背晕头涨脑地出来,才想起沐浴间在外间。于是轻启门扉,偷偷往外小觑一眼,发现李聪正躺在一片红玫瑰花瓣中闭目养颐,裸露出一小截白皙滑腻的身子,娇柔若美人鱼一般。
  
   我蹑手蹑脚往淋浴室走去,轻轻拉开门钻了进去。等我冲洗干净再出门时,不防备脚下一滑,差点摔个马趴,弄出很大的声响来。李聪猛然一睁眼看见我裹着浴巾站着她面前,下意识地双臂抱住胸脯,嘴里大声嚷起来:“你,你这个臭家伙,怎么不吭气就跑出来啦!”
  
   “我进去冲澡哦,反正你也睡着了,看不到我走光的样子。”我嬉皮笑脸跟她贫嘴。
  
   “快滚开,离我远点!”她冲着我直嚷嚷,腮帮子鼓鼓的,几绺头发湿漉漉地耷拉在精致的圆脸蛋上,好一幅宝钗春浴的图意。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冷不防这丫头突然用手捧起水劈头盖脸向我浇过来,“我叫你偷看,哼!我叫你敢再偷看!”
  
   这当口门铃忽然响起来,恰是技师按时间来上钟了。
  
   等我们换好衣服,干练的按摩师吩咐我们分别趴在柔软的高脚床上。女技师温柔细腻为我涂上薰衣草精油,先是感觉到一丝冰凉,手指在身体间游走按压,继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与释然,周围的梵乐优雅飘逸,我的灵魂似乎也脱离开躯体,自由地游荡在湖泊上,消失在丛林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那个年轻的女技师在我耳边轻唤,先生您的全身养护已经做完了,是不是需要再这样躺着休息一会儿呢?我昏沉沉恍若梦中,含糊地答应着她,说马上就起来,我们也该撤离啦。
  TNND,奢华真是一种让人上瘾的毒药,快感则是一种比信仰更强大的力量哦。
  
   从会所出来,到旁边的停车场把车开出来,李聪一脸容光焕发的样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说:“你这会儿白里透红,就像做过了换肤手术的迈克 杰克逊。”
  
   我也反唇相讥,说她就像褪了壳儿的煮鸡蛋,或者是刚在开水里抄过的红皮大虾儿。
  
   正在说笑间,汽车驶到大门警卫处时,车速放慢准备过减速墩,迎面一辆敞篷小车也开进小区来,我赫然发现开车的那个长发飘逸的女孩竟是杨泓。
  
   我一把打开车门跳将出去,把身体横在那辆泛着蓝光的MINI Cooper旁,瞅着驾驶席上吃惊得嘴还没合拢的杨泓,“妹妹好俊俏的功夫,一眨眼就混入上流社会了哦。不打算带我们参观你的豪宅么?”
  
   杨泓垂下眼睑,低声分辨说:“你别瞎嚷嚷好不好,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帮助打理产业而已。”
  
   接着她抬眼往我车里望去,嘴里说道:“恭喜哥哥,又拿下了一个无辜美女呀。”
  
   我咧咧嘴,却不好分辩。李聪见状也下车走过来,一边冲杨泓挥手打招呼:“杨姐,你才是真正是香车美女呢。”
  
   杨泓笑笑,不咸不淡地回答说:“房子和车都是亲戚的,他们一大家子都定居在加拿大,国内的房产投资委托我帮助照料。”
  
   “嗯,理财师倒是一个新兴职业,我什么时候也遇上这样的机会就好啦。”李聪也装傻充愣地附和着。
  
   我斜睨她一眼,“我委托你帮我打理一下吧,要有个美女经纪人或者私人助理,让我觉得自己也是成功人士呢。”
  
   李聪撇撇嘴,说:“就你那一套旧房,一辆破车,一个懒人,简单至极,哪里还需要打理?”
  
   我们仨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又过来几辆车,阻在杨泓的车后面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岗亭里的警卫也往这边走过来,我们见状只好挥手道别,假惺惺相约2008。
  
   在驶出这片高尚社区的林荫夹道时,我不禁怅然若失,感叹万端。“都他妈的说金钱是万恶源,可都想捞;都说美女是祸水,可谁都想沾;都说高出不胜寒,可谁都想往上爬。”李聪扑哧一笑,补充道:“都说烟酒伤身体,可谁都不戒;都说天堂最美好,可谁都赖着不去。”
  
   在开到亚运村前的漫长路段,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的欲望,彼此保持着一种奇怪的沉默。半晌,李聪忽然开腔道:“你觉得余阳刚这人怎么样哦?”
  
   我随口答道:“什么怎么样哦?论外貌算是帅哥,论内里也是才子,论身价呢又是金领,要是论床上功夫,偶就没法子回答你了。还是送你一句老话: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去亲口尝一尝呀。”
  
   “又耍贫,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前天他约我吃饭,跟我求爱来着。”
  
   靠,看来我还真得考虑加入阿拉伯籍,抛弃这可恶的一夫一妻制。要不,周围的美女们不久都会变成别人的老婆、情人或者小蜜。
  心里这么想,我嘴上却说:“不错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自古美女嫁得金龟婿,就算是身有所托呢,更何况你是跟余阳刚而不是他那个弟弟……”
  
   李聪一脸疑惑,侧过头来看看我:“你是说余阳刚还有个弟弟,我怎么没听他说起过呢?”
  
   我哈哈大笑,说余阳刚的孪生兄弟就叫余阳伟,要是女人跟了他可就倒了霉。
  
   李聪略一琢磨,就明白了我话里有话。她抬手就在我胳膊上狠命一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我叫你欺负人,你这个猪头啊。”
(78)
  
   国家遇到大事要商量,高官们往往跑到国家级风景点庐山或者白戴河开个秘密会议,关起门来可以吵架也可以骂娘;企业遇到麻烦,高管们也要在省市级别的名胜地搞个诸葛亮会议,让智囊们凑出些主意来提供给老板决策,按照现在时兴的称谓那叫作危机公关。
  
   曾荃的危机应急处理机制开始启动,华驰集团也在海淀区阳台山麓的大觉寺召集了一次小范围的秘密会议。
  
   出北京城离颐和园大约二十公里左右,穿过一片桃园,沿着狭窄的小道上行不远,一座荒僻古朴的寺庙就出现在眼前。
  
   “燕垒空梁画壁寒,诸天花雨散幽关,篆香清梵有无间。蛱蝶乍従帘影度,樱桃半是鸟衔残,此时相对一忘言。” 此为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一首《浣溪沙》,堪称传神入画地为大觉寺作了个素描写真。
  
   由于是分头前往,我开车赶到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华驰集团的公关部早已经把北边一排厢房包下,俞悦给了我一间房间钥匙,告诉我大体的时间安排是下午自由活动,晚餐后在明慧茶院的主厅开会议事。
  
   我看看天色尚早,便怂恿俞悦说:“既然是开神仙会,怎么着也得有仙女陪着一起转悠赏花赏景赏美女哦,听说大觉寺有八绝,等你忙乎完了咱们四处转转吧?”
  
   俞悦笑道,“这个寺庙小得很,转一圈儿也花不了十分钟,我们就随便走走,有人来了一招呼就能过去,不碍事儿。”
  
   大觉寺座东面西,寺前平畴沃野,景界宽阔,寺后层峦叠嶂,林莽苍郁。尤其难得的是还有一股清泉从寺后石隙注入,绕石渠淙淙而下,为寺院平添几分生机活力。
  
   我们依甬道而行,路过中院一株高大而古老的银杏树,俗名“白果王”,足够六个成人合包,浓荫可蔽半个院落,据说也是傲立千年的老树精。俞悦忽然想起什么,冲我伸出手,说:“你还欠我一个东西呢?”
  
   我会心一笑,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古寺山人神机妙算,美女锦囊风云际会,来年应验后没准儿是一时佳话呢。”
  
   她接到手里,认真掂一掂份量,问道:“我要是偷看一眼,算不算是泄露天机呀?”
  
   我收敛笑容,“我又不是算命先生,不过所谓慧眼识天机,也就是根据命、运、势、局等因素,推断事情走向而已,权当一个游戏好了。”
  
   俞悦神秘兮兮地说:“今天曾总还请了个大师,也许有机会跟你印证一下呢。”
  
   我问是何方圣贤,她却顾左右而言他,拉着我去看水池中盈盈开放的睡莲花。等到我们登到寺庙最高处,折向另一路拾级而下,就到了明慧茶院。
  
   茶院内有乾隆年间从四川移来的玉兰树,花繁瓣大,树龄达数百年,堪为京城玉兰之最。此时已是花落叶茂的季节,树下围坐着一圈人在品茗闲聊,仔细一看,正是华驰集团的老板曾荃、总裁助理余阳刚,同桌还有其他几个陌生人。
  
   一见我俩过来,曾荃挥手招呼我们过去,余阳刚也吩咐服务小姐加椅子添茶位。接着就是跟陌生者的介绍。原来那几人都非等闲之辈,中间那位肥头厚耳、官气十足的是海淀区的某领导同志,旁边一位皮肤黧黑的瘦子则是地主,当地乡村政府的干部。那个白面书生是明慧茶院的老板,另外那位鹤发红颜,一双小鼠目精光矍铄的老者,正是俞悦刚才提到的神秘嘉宾茅大师。
  
   茶院老板正在说笑话,这时见我们落座停当后,便接着往下继续:“如今官场的段子都编得非常传神,中央的叫首长,省级的叫领导,市级的叫伙计们,县级的叫他妈的,村级的叫狗日的。一天市长来电话,伙计们,领导要陪着首长下来,叫他妈的那些狗日的们给老子们放乖点儿。”
  
   大家轰然大笑,那个乡村干部前仰后合的,手上茶杯里的水也洒了一腿。等大家平息下来,他也开腔说:“都拿我们基层干活的豆包不当干粮,中央首长找个女人叫保健医生,省领导找个叫女秘书,市领导找个叫情人,县领导找个叫相好的,乡领导找个叫二奶,妈的,俺找个竟叫破鞋!”
  
   席间顿时乐开花儿,曾荃一口茶水扑哧喷将出来,区领导笑得直抽搐,伸出拳头使劲擂在乡村干部的肩上。俞悦捂着嘴偷乐,茶院老板连声赞叹说,“民间文学,哈哈,不服不行哦。”
  
   等众人的笑声平息下来,茅大师拈起手指捧着茶杯,慢慢咽下一口茶水,“世象演变恰合人生等级衍变,从来都是轮回相扣,昔日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今日的首长,转回去十几二十年,也没准儿是拎着破鞋走街串巷的主儿呢。”
  
   余阳刚插话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的也就是这个道理哦。”
  
   茶院老板看他一眼,目光犀利,“世人都只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却不知道后面还有半句是‘兵强马壮者为之’。比如邹区长年轻有为,在我们北部地区这一带的开发战略气势恢宏,政绩卓著有目共睹,入主市领导的席位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邹区长赶紧摆手,故作幽默地说道:“政绩卓著谈不上,主要成绩还是得归功于首长和领导的指挥,伙计们的配合,还有他妈的这帮子狗日的弟兄们的支持。”
  
   茅大师不动声色地说:“相书开篇有一副对联: 性格决定命运, 气度影响格局。其实天道占七成,人力占三分,定中有变,玄机所存。”顿了一下,他接着又说:“所谓贵人相助,也是天命与人力相互作用之道。你能慧眼屈身伺人,没准那人就是天命所系,日后相助与你的贵人。”
  
   邹区长颌首含笑,说道:“如今很多道理不能拿上桌面,但却行之有效。譬如为官讲究养气:官气、书生气和义气。官气就是能服众,遇到大事时能镇住场面;书生气就是在知识结构和政治视野上能跟上时代;义气就是上能让提拔自己的领导放心,下能赢得同僚、下属和民众的信任。”
  
   乡村干部感概说:“说到底,还是一句话,朝中有人好做官。你再能干,也离不了别人的提拔。要是有能力就能成功的话,那满大街都是成功人士了。依我看,机遇才是最稀缺性的资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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