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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风云中的共和国大将之粟裕

谢远学(当代)
前 言
  任何一场伟大的革命,无一不是波澜壮阔,大潮叠起。伴随和影响着这些革命的,是一代又一代伟大的革命家。
  对于二十世纪整个中华民族来说,“革命”一词总是蕴涵着正义和进步,圣洁和光荣。在这荆棘载途艰苦卓绝的一百年里,无数中华儿女毅然奋起投身于开天辟地的历史性创举中。峥嵘岁月,腥风血雨,天翻地覆,可歌可泣。
  辗转回顾,反侧沉思,是燎原的烈火,锻造了一个英雄的国度;是血染的红旗,指引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历数开国沧桑,纵览世纪风云,只有英雄的人民才能养育人民的英雄。翻开历史长卷,瞻仰灿烂人生,他们为人民革命建功,为人民江山奠基,确是中华民族独立自由解放事业的中流砥柱,是亿万中国人民的优秀儿女。
  十位共和国大将可谓其中典范。
  时势造英雄。伟大的革命是一股奔腾向前势不可当的洪流,震荡和推动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古今中外的事实,无一例外地事实证明,历史前进的车轮必然在通向未来的道路上碾出革命的昭然轨辙。正是在这条道路上,有无数人倒下了,也有许多人落伍了,还有不少人迷失了方向,但更多的人朝着同一个目标坚定地走下去,履坚踏冰,披荆斩棘,从不回头。如果说,革命是一江怒潮,汹涌澎湃,那么,立在潮头迎着狂风巨浪沉着导航的,就是那些来自人民和来自人民革命斗争实践的一代智勇双全的革命家。沧海桑田,大浪淘沙,一个伟大的时代,必定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这些英雄无疑是伟大时代的产物,是人民革命斗争的领导者和组织者。栉风沐雨,金戈铁马,粟裕、徐海东、黄克诚、陈赓、谭政、肖劲光、张云逸、罗瑞卿、王树声、许光达,这些经受了人民革命斗争洗礼并立下卓越功勋的开国大将,与同一时代的其他革命家一道,在连天烽火蔽日硝烟中打出了一个红色江山,创建了人民共和国。韬略遍千山,睿智启后人,功绩盖世,高山仰止。
  他们是二十世纪中国的中坚,是整个革命时代塑造的民族英雄。他们从同一个历史时代中匆匆走来,对同一个历史时代有着大致相同的感受和认识。是历史时代选择了他们,是历史时代磨炼了他们,也还是历史时代,决定和促成了他们。对十位开国大将历史地位的评价,只能从他们所经历的时代本身去寻找恰当的词语。然而,涌现英雄群体的根本原因只有一个——时代造就,历史使然。
  疾风知劲草。任何重要历史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都要通过历史这面镜子反映出其本来面目。历史终究是由人民书写的,人民是最公正的历史见证人。
  谁经受住历史风云的严峻考验,谁担负了救国图存的神圣使命,谁就会受到人民的爱戴和拥护,得到人民的铭记和怀念。在二十世纪的风风雨雨中,十位开国大将始终位于时代的前列,立在历史的潮头,站在人民革命斗争的风口浪尖,把人民的自由解放事业当做自己的毕生事业,把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与自己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一起,忠心耿耿,尽心竭力,精诚所至,日月明鉴。
  他们在困难面前勇挑重担,从来没有气馁和退缩;他们在敌人面前横眉冷对,从来没有屈膝和苟安;在斗争的是非面前,他们立场坚定,泾渭分明;在历史的转折关头,他们智勇相济,进退有度;在逆境中,他们是撑持的长篙;在胜利中,他们是冲锋的号角。他们的足迹遍洒江淮河汉,山川岗岭;他们的身影总会出现在刀山火海之地、雷霆万钧之时。每一寸收复的失地,每一缕飘散的硝烟,每一曲胜利的凯歌,每一片和平的阳光,都凝聚着将军们的忠魂和雄心,凝聚着一代战将的毅力和信心。革命家犹如暴风雨中的海燕,总是迎着乌云迎着海啸,在搏击中成长,在斗争中进步。利刃出自磨砺,劲草最知疾风。只有在复杂的斗争环境里才能炼就一代驾轻就熟有勇有谋的革命志士。百折不挠,百炼成钢,这就是一代革命家成长的道路;顺应历史潮流,倾听人民呼声,这就是一代革命家成功的基石。如果要究问革命家毕生的追求,那就是——对革命的事业赤胆忠心,对人民的利益倍加珍视。
  滴水见阳光。一代伟大人物的非凡人生可见历史的旋回进程。从认识革命到投身革命,从参与革命到组织领导革命,十位共和国大将的生命轨迹,化作了二十世纪中华民族觉醒、抗争、崛起的生动写照。生活在今天的人们,应该而且能够知道,中国革命的道路漫长而曲折,中华民族的自由解放事业悲壮而艰难。为了这场革命,为了这项神圣的事业,为了拥抱一个没有硝烟没有饥寒没有欺凌的和平幸福的时代,千百万人前仆后继,冲锋陷阵;千百万人扬鞭飞马,浴血征尘。是殷红的鲜血浸染了胜利的战旗,是刚强的身躯铺平了前进的道路。虽然飞逝的岁月像一艘临风飘摇的航船,把艰苦的战争年代送进了人们记忆的长河,虽然发生在那个年代的所有一切随着激越的鼓点和浸润的季风,变得久远而又久远,但是,那个年代创造的辉煌、播撒的精神和那代人所共有的壮志豪情,一直激荡着整整一个世纪,影响着整整一个时代,并将继续作为一笔珍贵的财富留给生活在这片黄土地上的后人们。
  亮丽的人生从来就是与追求和奋斗为伴。十位开国大将追求一生,奋斗一生。
  其献身革命的崇高理想、神勇苦斗的拼搏精神和横扫千军如卷席的英雄气概,足以展示中华民族敢于并善于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伟大力量。一个伟大的民族,总会伴随一种伟大的精神;只有这种伟大的精神,才能支撑起一个伟大的民族。从一代革命家身上,亿万中国人民得到了许多许多,但最直接最重要的还是——威武不屈,自强不息。
  “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周恩来词)风雨如磐,关山迢递,无数中国革命的先驱致力于救国救民追求真理,他们的崇高精神和巨大功勋千古流芳,万代敬仰。如今,一代伟人先后仙逝,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也远离了繁华的都市和沸腾的山村,新事业的辉煌和新世纪的曙光正照耀这片热血浇灌的土地。人民不会忘记,历史不会忘记,当一个古老神州正以崭新的姿态昂首屹立于世界东方的时候,当世界把延伸的广角镜瞄准这片神奇土地的时候,中国人民已深深感到,现在所拥有的,正是先辈所追求的。他们的理想、信念、期盼和憧憬,似乎都诏示着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一个崛起的民族之所以能够崛起,是因为她拥有自己的灵魂和精神;一个强大的民族之所以能够强大,是因为她站在先辈宽阔的肩膀上。承前启后,继往开来,这是事物发生发展的自然法则。中国人民仍需要和正在继承发扬老一辈的光荣传统,把一个绚丽而宏大的梦想变成纯真的现实,把一个更有魅力更加恢弘的渴望化为坚实的行动。寰球凉热,世间百年。二十世纪的帷幕即将落下,一个新世纪的序幕正悄悄拉开。
  燎原的火炬已经接过,高扬的旗帜早已擎起,让我们迈上新征途,超越新时代,戮力同心,同步向前,共图民族大业,再创世纪辉煌!
  谨以《世纪风云中的共和国大将》丛书和上述文字,献给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七十周年,献给为中国人民的独立自由解放事业建立不朽功勋的开国大将和那个年代浴血奋斗的人民英雄们,也献给正享受着和平、安宁、幸福生活的他们的子孙们!
  谢远学
  1997 年10 月
第一章 临危难历艰险 英雄出少年
  湖南,是一片英雄辈出的红土地,历史上曾诞生过不少济世豪杰,在中国大革命的洪流中又产生了一批震撼五洲的伟人。1907 年8 月10 日降生在湘西会同县伏龙乡枫木树脚村里的粟裕,便是这些伟人中的一个。
  1922 年盛夏。湘西会同县城。
  骄阳似火,大地冒烟,人畜热得喘不过气来。
  狭窄的街道两旁摆满了乡下人的生意摊,卖爪果、蔬菜的,卖鸡蛋、柴草的,吆喝声满街回荡。一些乡下人,忍着酷热,一边擦着满脸的汗珠,一边眼巴巴地盯着过往的行人,巴望着有人来买什么。
  忽然,从街西头传来粗暴的叫囔声:“让开!让开!”
  “快!‘北洋军’来了,快收摊子!”惊恐万状的生意人一时手忙脚乱。
  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北洋军”,趾高气扬,气势汹汹,一路脚踢枪挑。一时间,满街鸡飞狗跳,乱作一团。粮食、蔬菜撒满街道,瓜果、油罐遍地翻滚..老百姓乞哀告怜,叫苦不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些“北洋军”就是当地的“太上皇”,得罪不起!
  这时,一群叽叽喳喳的青年学生沿着街道走来,这是县城里的高等小学放学了。他们一看满街的乱糟样儿,就知道是眼前这伙横行霸道的“北洋军”士兵所为。
  只见为首的一位青年,个头不高,文弱沉静,宽额下生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紧蹙眉头,转身与同学们低语几句。很快,这群学生便迅速地站成四路纵队,手挽着手昂首阔步地向那伙士兵追去,追上了,故意用胳膊肘撞击士兵的腰。那些兵拿学生没办法,但这仇是结下了。
  这位出谋划策的青年便是日后叱咤风云,立下赫赫战功,荣获“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的共和国第一大将——粟裕。
  会同县城。城隍庙广场。
  这天,城隍庙广场唱戏。那个年代,在一个小小县城里的广场上看戏是没有座位的,大家都站在广场上。粟裕和他的同学们又与“北洋军”相遇了。
  士兵站在学生前面,这已经使粟裕他们肚子里窝火了。而偏偏有个士兵挑衅似地登上一张长凳,挡住了后面的学生看戏,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拉下来!拉下来!”学生们高声喊道。
  那个兵充耳不闻,还是站在凳上大模大样地看戏。
  学生们被激怒了。粟裕他们一个个年少气盛,血气方刚,真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看你下来不下来!”几个学生几个箭步,伸手把那个士兵拽了下来。
  那个年代,“北洋军”的士兵也不是好惹的。他们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抡起长凳就打。学生们也不示弱,双方扭成一团。
  顿时,整个广场秩序大乱,戏也唱不下去了。这时,不知谁喊一声:“土匪来了!”戴白边大沿帽的保安队慌慌张张朝天放了几枪。人们吓得四散乱跑。
  “快走!”粟裕喊了一声。
  趁着混乱,粟裕带领同学们一口气跑回学校,回身把校门紧紧关上。这时,追来的士兵已把学校团团围住。
  “粟裕!你太胆小了!”一个学生生气他说。
  “不是我胆小!他们有枪,我们赤手空拳,现在与他们斗,我们会吃亏的!”粟裕解释道。
  但事情并没有了结。那些当兵的扬言:只要见到粟裕他们高等小学的学生,就要打,就要抓,就要杀!
  事隔不久,当兵的果然抓了一个高小的学生,那个学生很机灵,撒谎说不是高等小学的学生,才得以逃脱。这件事在高小引起轩然大波,全体学生一致罢课抗议。有些学生担心惹麻烦,离开会同县到外地去求学了。
  粟裕咽不下这口气,对一个同学说:“我要到外面闯一闯搞支保护老百姓的好队伍,看我带回来找这些作威作福的军阀算帐!”
  这一年,粟裕才十六岁。
  会同县每年都要挑选几名学生到常德县考湖南省立第二师范学校。这年录取两名,粟裕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了。
  这天,县里发榜。粟裕举着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跑回家。
  “妈妈,我要到常德去念书!”
  妈妈看了通知书,沉思了一会,迟疑他说:“孩子,现在外边不太平啊,等到外边太平了再出去念书也不晚呀!”
  粟裕决心已下,怕父亲阻拦,就瞒着家人上了路。到底是年轻没经验,粟裕连路费也没带。步行一百多里到了湘西水陆码头洪江,买船票时才发现钱不够。没办法,他只好给家里写信要路费,并在信上写道:如果家里不给我寄路费,我“讨米也要走”!
  粟裕的父母一见信,又心疼又着急,立即回信说给他筹集路费、学费,要粟裕先回家“从长计议”。
  粟裕接读父亲的信,很高兴。但他多了一个心眼,怕父亲扣留他,在离家十来里的地方住下,写信要家人把路费和学费送来。
  父亲见到这封信后,立即派哥哥来接他,许诺说筹足钱一定让他离家求学。粟裕这才放心地回到会同县家里。
  父亲没有食言,尽全力凑足了几十块银洋。临行前,父亲郑重其事地请来了亲朋好友,特地为粟裕饯行。席间,父亲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动了感情,拉着粟裕的手,泪水潸然而下。果然,这一别,父子再无相见之日。粟裕离家不久,父亲溘然逝世。
  1924 年3 月,粟裕终于到达了八百里以外的常德。这时,考期已过。他只好通过一位远亲堂叔的关系,进了常德二师附小,插班在高小三年级读书。
  1925 年春。常德二师。
  粟裕终于考上了常德湖南省立第二师范,成了二师的正式学生。为此,他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前一年夏天,他就从二师附小高小毕业了,但二师的入学考试是在春天,他就又考入了常德平民中学。这是个教会办的学校,以英文授课为主。此前,粟裕对英文闻所未闻,学起来非常吃力。但要强的性格促使他夜以继日地读书。两个月下来,他累出了一场大病,咳嗽、吐血、脱发。由于脱发,同学们都戏谑地称他“癞痢头”,后来,粟裕的头发从未浓密过。
  大病后的粟裕逐渐变得沉静起来,尤其在沉静中思考。社会的现状,国家的命运,人生的意义,青年的责任..他感到茫然、苦闷。有时,就独自一人抱把月琴,拨弄琴弦,打发着彷徨的日子。
  1925 年,粟裕在二师读书时,国民革命军已经积极准备北伐了。
  共产党、共青团组织已经在二师扎下了根。学生思想活跃,学校政治空气很浓。
  二师的学生大体有两类,分属两个阵营。一是国家主义派控制的“体育会”组织,参加的人是官宦和富庶人家子弟。他们有钱,随便挥霍。另一营垒是共产党领导的:“学生会”,参加的人是穷苦人家的子弟,他们求知欲旺盛,对社会现状不满,投考师范是因为学校供应伙食,上学期间吃饭不花钱。粟裕参加“学生会”组织,它的领导人是共产党员滕代远。
  二师的党组织以公开组织“读书会”为掩护,秘密传递革命书刊。粟裕常从进步同学手中借阅《向导》、《中国青年》、《共产主义ABC》等书刊。
  这些书使他眼界大开,明白了许多大道理。
  1926 年11 月,经邱育才、肖钟岳两位同学介绍,粟裕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也就在这一年,从广东出发的北伐军以破竹之势进入湖南。广大民众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他们奔走相告,兴高采烈地准备迎接北伐军的到来。
  二师的形势也起了根本变化,国家主义派逃的逃,藏的藏。学校赶走了国家主义派的校长,由入党才一个星期的胡佐武担任校长,并新换了许多进步教员,“学生会”由劣势转为优势。
  为迎接北伐军的到来,二师的党团员们都趁机积极凑钱买枪。粟裕与另外两个同学共买了一支驳壳枪、二百发子弹,高兴得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
  转眼间到了1927 年5 月。
  二师校长办公室,传来激烈的争执声:“胡校长,局势紧张,你不能去!”
  滕代远大声劝阻着。
  “一个独立旅旅长请我,如若不去,会引起更大怀疑。我还是走一趟!”
  胡佐武一脸严肃。
  “校长,你冷静一下,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四一二’政变,许克祥在长沙发动‘马日事变’,屠杀了多少共产党人!凶多吉少呀!”一位老教师眼里闪着泪花说道。
  “我是堂堂正正的省立师范学校校长,他能把我怎么样?‘夫子何惧之有’?!”
  “校长,校长..”
  “同志们,不会出事的,你们放心吧!”胡佐武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跟着来请的士兵走了。一屋师生为校长安危捏了一把汗。粟裕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傍晚时分,校园里一片悲愤。胡佐武被国民党军杀害了!
  这消息不啻是一声惊雷,二师的师生群情激愤,操刀弄枪,准备与国民党军大干一场,一拼到底。
  军警们听外界传说二师有七八百条枪,十分惊惧,马上将二帅校园团团围住,但因二师有枪,一时又不敢闯进校门。
  面对如此严峻的情况,二师召开了紧急党团会议,商讨对策。学生领导人、中共常德特支书记李芙主持会议。大家都还沉浸在沉痛中。李芙看了看身边的粟裕,又抬头扫视了会场内的三十多位同志,站起身来,大手一挥,痛苦他说:“撤出城去!”
  这句话声音不高,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一瞬间,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了一般。
  紧接着,山洪一样激愤的声音弥漫了整个会场。
  “撤?当可耻的逃兵?”
  “不行!”
  “想不到你竞是这样一个懦夫!”
  “我们宁死也要拼一拼!”
  “我同意撤出去的意见!”从李芙身边忽然传来一个镇定的声音。大家目光刷地扫过去,粟裕?正疑惑间,粟裕站起身来,拽了一下衣服,冷静他说:
  “胡校长的血应该使我们清醒了!硬拼是不行的。我们只有几十条枪,反动军警已作好准备,他们就是要血洗二师!”
  粟裕顿了顿,深沉地看着在场的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我们暂时撤出城去,到乡下与农民自卫军汇合,再从长计议!”
  会场一下子静下来,静了好久好久..最后大家的意见得到了统一,决定立即撤出二师,撤出常德。
  大家正准备撤走,情况却起了急骤的变化。常德的警察队、县政府的警备队、军警检查队等反动武装贴出告示,严令通缉李芙、粟裕等赤色分子、省立二师也被勒令解散。
  24 日拂晓时分,反动军警开始大搜捕。街上行人凡穿中山装或佩戴过证章的,都被拘捕审讯。遇有中山装背后开叉的,即指为“共”字标记,格杀勿论。这一天,常德无辜受害者竟达六百多人!
  傍晚,李芙、粟裕他们决定尽快冲出学校。但是,怎么冲呢?校外有许多军警封锁,无法出去。经过一次试探,失败了。大家心里正焦急着。
  夜幕悄然降临了,整个二师校园死一般沉静,到处一片漆黑。在这静寂中涌动着几分神秘几分躁动。
  半夜里,校园周围又忽然开来两个营,将学校团团包围。粟裕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枪托的撞击声,爬到树上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墙外,黑压压的人正向学校逼近。
  他迅速跑回宿舍,叫醒大家:“情况不好,我们被包围了,必须趁着夜色离开这里!”
  “那怎么办?怎么出去?”
  “有军队包围,我们从哪儿走呢?”
  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没有一个好主意。
  过了好一会儿,粟裕忽然一拍脑袋:“有了!我们可以从东面的下水道里钻出城去!”
  大家一听,顿时兴奋起来,决心马上行动。
  这时,轰地一声巨响,校门被反动军警撞开了。不远处,穷凶极恶的军警已涌进校门。粟裕一挥手,大家跟着他,就向东面的下水道跑去。
  常德在洞庭湖边,经常涨洪水,所以城里的下水道特别粗大。但下水道的铁盖子因常年未动锈蚀了,粟裕和几个男同学一齐用力,才算揭开。然后,大家一个一个钻下去。
  下水道里又黑又臭,一不小心就会摔跟头,污水没到膝盖,同学那顾得上这么多,猫着腰,一个拽着一个的衣服摸索着向前。
  估摸着到了常德城外,粟裕他们从下水道里钻了出来。为了分散军警追击的目标,他们不得不分头多路逃散。泅渡沅江时,粟裕身边只剩下藤久忠一人了。
  东边天际已露出一线微明。听着远处传来的凄厉枪声,粟裕心中充满酸楚,何处是归宿呢?
  他打定主意要去长沙找共产党,尽管此去也是荆棘满道,但他和滕久忠毅然踏上了去长沙的道路。
  灰色的云天下,湘江流水呜咽而下。
  隔江,往昔繁华富庶首府长沙,如今像一头受伤的巨兽,趴伏在苍茫的暮霭中。
  粟裕和膝久忠登上江边的一条渡船,央求老艄公快渡他们过江。
  老艄公木刻似的脸绷得紧紧的,浑浊的双眼盯着粟裕他们俩,叹了口气,拿起了长长的竹篙。
  渡船向波涛汹涌的江心驶去,一叶孤舟浮动在浪尖上。
  到了岸边,老艄公接过粟裕递过来的两枚铜板,掂了掂,轻轻地把它又放回粟裕瘪瘪的衣袋里,忧心忡忡地凝视了他们片刻,便竹篙一点,离岸而去。
  粟裕凝望着老艄公远去的身影,心弦一震,疑惑不解。他侧过脸去,便一眼看到了码头上贴着的大幅告示。
  粟裕和膝久忠快步走上前去。
  告示是以国民党湖南省救党临时办公处的名义颁发的,内容是恢复团防局、清查户口、十户连保连坐等等。他俩顾不上细看,瞟了眼落款处,原来主席团的首领是许克祥!
  “这个刽子手!”滕久忠看着“许克祥”三个字,狠狠他说。
  “可惜我们现在手中没枪。不拿起枪杆子,打倒新军阀就是一句空话!”
  粟裕若有所思。
  “砰!砰!”长沙城里传来了几声枪响。
  “不好!屠杀还在继续!”滕久忠一惊。
  “现在进城,无异于自投罗网!”粟裕眼前闪现出那老艄公忧心忡忡的脸。
  “我不信偌大天地,会没有我们立足之地?!”滕久忠仰脸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蓦然,一声嘹亮的汽笛划破夜空,粟裕为之一震:
  是火车,是火车,我们到武昌投军去!
  “对,对,我们找车站!”滕久忠热切地望着粟裕。
  呵,武昌,党中央在那儿,叶挺的铁军在那儿!石在,火种是不会灭绝的!
  两个热血涌动的青年,遥望东北方的夜空,仿佛依稀窥见了曙光。对,投奔叶挺将军的铁军去!他俩心里豁然开朗,像迷路的人突然找到了方向,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
  他们没有歇息,急切地朝着火车汽笛嘶鸣的方向奔去。
  夜已经很深了,他们找不到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田野里奔走,几乎整整摸了一夜,直到东方有点发白,才沿着铁轨找到了长沙北站。
  粟裕摸出身边仅有的几块铜板,在一个简陋的饮食摊上买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线。没费事儿,米线就滑进了两人的辘辘饥肠。
  车站上熙熙攘攘,他俩混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终于挤上了一辆北去的列车。
  三等车厢里,旅客拥挤不堪,连过道上、厕所里都塞满了人。
  为了对付查票,粟裕想出个主意,两人一猫腰,钻到了列车的座椅底下。
  “矮是矮了点,”粟裕隔着旅客们森林般的腿,向对面的滕久忠挤了挤眼,不无得意他说,“正好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咱们可是有几天没合眼了!”
  列车开动了。车轮发出的有节奏的隆隆声,在他俩听来不啻是美妙的催眠曲。能挤上这北去的列车,心里真是畅快无比!
  多日来积聚的疲劳,终于把他们很快送入了甜蜜的梦乡。
  火车到达武昌鲇鱼套,粟裕和膝久忠偷偷地下了车。俩人在一条坑洼洼的街道上走了不多远,就望见了平阳门上的城楼。
  当时,武汉政府还没有公开反共。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正在平阳门外招募新兵,这是共产党领导的一支武装力量,师长就是粟裕仰慕已久的叶挺。当时各地的进步分子多遭通缉或追捕,为了收容两湖地区被迫害的青年学生和工人,培养党的军事干部,在二十四师专门成立了教导队。
  粟裕和膝久忠兴奋地跑到招募处,顺利地进入了教导大队。
  叶挺领导的二十四师是原独立团扩编的。独立团在北伐时期就令反动军阀闻风丧胆。其基本力量大多是共产党员,攻坚突击,奋不顾身。叶挺带领这个军队从南到北,攻克长沙,力拔岳阳,汀泗桥大败军阀吴佩孚,武昌城活捉刘玉成,所向披靡,威震全国,这支军队被誉为“铁军”。叶挺战功卓著,被称为“北伐名将”。
  既然是铁军,其军纪与训练自然甚为严格。粟裕参加铁军二十四师教导队,很快就投入了艰苦的军训生活。
  第二十四师教导队每天不是一般军队的三操两讲,而是四操三讲。“四操”是:早晨一次跑步,上、下午各一次军事操练,黄昏一次军事体操。“三讲”是:上、下午各一次政治课或军事课,晚上还有一小时的点名训话。
  每天起床号一响,官兵立即跳下床铺,穿衣、漱洗、整理内务完毕,照例是十多公里的跑步,而且还得抢占一座百多公尺高的山头,先到者站排头,后到者站排尾,这也是一种无声的表扬和批评。列队完毕后只休息五分钟,立即跑回原地,不解散队伍就进入饭堂。
  早饭后的军事训练更为严格。一个动作做得稍不合乎要求,就要重做多次,直到完全合乎要求为止。
  盛夏的武汉,烈日炎炎。粟裕和同学们在骄阳的炙烤下,汗水浸透了军衣,没有一个抬手擦汗,每个人笔挺挺地立着,聆听着教员的训话。因为他们知道,战争要比酷热更恶劣。
  当时的枪支很陈旧,套筒枪为数最多,甚至还有九响毛瑟枪,寥寥无几的“汉阳七九”,算是最新式武器。粟裕一遍遍地擦拭着他那把陈旧的套筒枪,幼年时代那握“土枪”打“恶霸”靶子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胡佐武校长的惨遭杀害又闪现在眼前,他情不自禁地握紧枪杆,脱口而出:
  “血债,一定要以血来偿还!”
  虽然教导队的学员都是党、团员,具有较高的革命热情,但因有相当部分人出身于小资产阶级,又缺乏实际斗争的锻炼,所以,组织上对政治教育极为重视。周恩来、恽代英、叶挺等同志亲自给他们做报告,受到同学们的极大欢迎。
  周恩来给他们做过两次报告,主要是讲形势和任务,他那爽朗明快的语言,鲜明的观点,透彻的分析,对革命前途充满信心的坚定态度,给粟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周恩来不止一次地亲切询问粟裕他们:
  “你们都是些学生,怕不怕苦?现在这样严格的军事生活,吃得消吗?”
  他还语重心长地鼓励粟裕和他的同学们:
  “你们这支队伍,全都是党、团员,是建设革命军队的基础,一定要肩负起阶级重托!将来你们要到部队中去,到士兵中去,掌握革命武装,学会打仗,用革命的军队去故胜反革命的军队,去夺取革命的胜利!”
  当时,粟裕和他的战友大多数直接受到过反革命武装的迫害,刚刚拿起枪,心情是振奋的,听了周恩来同志的报告,更是受到很大鼓舞。
  恽代英同志讲话十分幽默,富有鼓动力。蒋介石叛变,一部分国民党人士表面上标榜自己是中间派,实际上亲蒋,孙科就是其中一个代表。恽代英曾挖苦他说:
  “人家说孙科是中间派,我看他是站在中间,向前一步走,向右看齐!”
  很生动形象地刻画出孙科之流的真实面目。
  恽代英还鼓励粟裕他们在战争中学会打仗。某部在参加讨伐夏斗寅叛军的战斗中曾一度失利,退了下来。当时有人说他们不会打仗。恽代英却说:
  “我看不是这样,谁天生会打仗?这是演习了一次退却,打仗总是要在战争中才能学会的!”
  那支部队又重新鼓起了士气。
  叶挺也常为教导队做政治报告,但讲话比较严肃。当时大家都传诵着他的战斗故事。当夏斗寅勾结蒋介石叛变,进攻武汉并已打到距武昌仅有二十公里的纸坊时,我方因兵力悬殊,在敌人的猛烈炮火下退却了。当时叶挺的参谋长亲自督战,仍不能扭转不利形势。突然传来了消息:
  “叶挺师长到!”
  战士们立即停止退却,转向敌人冲锋,终于将敌人打退。有一个营长原来只受了一点轻伤,就哼着要下火线。一听师长来到,立即跳下担架,冲上前去。
  由此可见,大家对叶挺是如何敬畏。
  有一次,叶挺率部击溃叛军凯旋归来,说要到教导队看望全体官兵。粟裕和战士们听到师长要来视察训练的消息,欢呼雀跃,高兴极了。他们整理好军容,在烈日下列队迎接赫赫威名的师长。每个人心里既兴奋又新奇。
  叶挺果然名不虚传。他英姿勃勃,腰板挺得笔直,举手投足无不透出一副训练有素的军人气概。
  他走到这支整编和训练不久的队伍前,仔细地审视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年轻战士持枪肃立,军容整齐,斗志昂扬。叶挺不时地点点头,表示满意。
  当向前迈了几步后,目光停在了一个年轻人身上,这就是站在第一排排头的粟裕。
  他见粟裕个头不高,面庞清瘦,站得笔挺,微凹的眼窝里闪着深沉的目光,叶挺暗自高兴,心想:这小鬼很有精神。他凝视着粟裕的双眼问道:
  “艰苦与死,何者更难受?”
  “死!”粟裕响亮地回答。
  “不对。”叶挺微笑了下,摇了摇头,严肃他说:
  “艰苦比死更难受。死只是一瞬间的事,而艰苦则是长期的、时刻都会遇到的。如果你们能战胜艰苦,那么还有什么不可战胜的呢?”
  粟裕注视着师长,一字不漏地听着,脸色通红。他从师长的这番话里,领悟到中国的革命不知要经过多少年的艰苦奋斗流血牺牲,才能夺得最后胜利。为了实现这一伟大而崇高的目标,他决心经受长期的艰苦磨练与考验。
  粟裕在教导队以顽强的意志,坚韧不拔的精神,严格要求自己。他被提升为班长,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自此,粟裕少年时期立下的铲除军阀的志向,变成了现实的以革命武装反对反革命武装的行动,开始了“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①的革命生涯。
  是年,粟裕二十岁。
第二章 克南昌战广东 转战湘粤赣
  1927 年7 月。中国南部。
  蒋介石和汪精卫相继背叛革命,国内政治局势陡然逆转。轰轰烈烈的中国大革命中途夭折。腥风血雨弥漫中国。
  在反革命的大屠杀面前,中国共产党人表现出了坚不可摧的革命信念和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正如毛泽东所说的:
  “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并没有被吓倒,被征服,被杀绝。他们从地下爬起来,揩干净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首,他们又继续战斗了。”①7 月13 日,经过改组,由张国焘、李维汉、周恩来、李立三、张太雷组成中共临时中央常委会,以党中央名义发表了《对时局的宣言》和《国民革命的目前行动政纲草案》等文告,宣布共产党人退出国民政府。国共第一次合作的革命统一战线公开破裂了。
  炎夏7 月,正是避暑时节,然而避暑胜地庐山却分外冷落。
  7 月20 日深夜,庐山一间凉厅式的会客室里灯火通明,汪精卫、孙科、朱培德、张发奎等聚集在这里密谋着。他们认为贺龙、叶挺部“共党人太多,太红了”,恐为心腹之患,遂拟定以二方面军总指挥张发奎名义电令贺、叶速上庐山开会,乘机夺其兵权。庐山上策划的这一阴谋,正巧被时任二方面军第四军参谋长的中共党员叶剑英获悉。
  军情如火,必须立即把这个消息传递给贺龙和叶挺!
  此前,贺龙的二十军和叶挺的二十四师连同粟裕所在的教导队都已奉命,“东征讨蒋”,开到了九江。
  当晚,叶剑英找到叶挺,商定第二天与贺龙、廖乾吾①、高语罕②碰头。
  甘棠湖面,叶剑英等五人扮成游客模样,荡起一只小船。船驶到了湖心,周围游客逐渐稀少。
  叶剑英首先把谈话引入正题:“从我获得的情况来看,他们请你们上山,名为避暑,商议军事,实则为鸿门宴,是要把你们扣起来,然后罢掉兵权!”
  “汪精卫这个杂种!”贺龙忿然直身。小舟颠簸起来。
  “胡子,当心翻船!”叶剑英广东腔特浓。
  “我拉了十多年队伍,总不能被汪精卫左右!说吧,怎么办?”贺龙蹲下,用征询的目光望着叶剑英、叶挺。
  夜色裹着热潮笼罩着江面。
  “我看这样吧,”叶剑英说,“第一,不去庐山开会;第二,部队直开南昌;第三,叶挺部26 日开拔,贺龙部随后出发。” “小划于会议”之后的第二天,叶挺的第二十四师和贺龙的第二十军即开始次第转移。部队沿着南浔铁路线,浩浩荡荡,从九江向南昌开进。7 月26 日,部行进到永修县涂家埠时,发现大铁桥已被反动派破坏,不能通行, 许多马车、大炮无法过河。
  漆黑的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一切都被吞噬在黑暗中。叶挺得到① 见《毛泽东选集》(二版)《论联合政府》第1036 页。
  大桥被毁的消息,焦急万分,匆匆驱车越过长长的队伍,赶往桥头察看。粟裕带着一个班,作为叶挺的临时警卫队,持枪跑步跟进。
  突然,荒野里出现一条条火把接成的长龙,从几个方向朝大桥蜿蜒而来,原来附近的群众听说“铁军”要过河南进,非常高兴,都争先恐后地赶来帮助修桥。
  从晚上9 时到次日7 时,军民奋战一个通宵桥面修复了。当驮着大炮的马队和部队通过桥面时,群众忘却了一夜的劳累,兴奋地高呼:
  “欢迎铁军!”
  “打倒蒋介石!”
  战士们也欢呼:
  “工人阶级万岁!”
  “感谢老俵的援助!”
  战士们与群众握手、拥抱,依依惜别。
  7 月27 日,粟裕跟随大队人马到达南昌。
  南昌街头,到处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气氛。“欢迎铁军来南昌!”“打倒蒋介石!”的标语,到处可见,成千上万的居民站在大路两边夹道欢迎部队入城。粟裕为自己能成为这支军队中的一员而感到无比兴奋、无比自豪。
  教导队一到南昌,即正式改编为第二十四师七十二团,驻扎在贡院背后的新建小学内,驻地左侧便是朱德主持的第三军军官教育团。
  7 月27 日,周恩来风尘仆仆,化装潜来南昌。他是按照武汉撤退前夕党中央的决定,担任党的前敌委员会书记,前来南昌筹划武装起义的。叶挺派粟裕负责周恩来的保卫工作。
  前敌委员会即日在江西大旅社正式成立。前委和军事参谋团设在楼上,警卫队就住在楼下。粟裕他们接受保卫前委安全的重任后,担负起了站岗警卫、内勤杂务、通信联络等各项工作。
  周恩来房间里的灯已经两夜没熄了。前委的领导,几天来通霄达旦地开会,出出进进,忙碌异常。担任警卫工作的粟裕凭着直觉,感到一定会有重大事件发生。
  东方刚发白,门“吱呀”开了,粟裕抬头一看,正是周恩来同志。虽然两天没合眼,周恩来看起来却毫无倦意,浓眉下的双目依然炯炯有神。
  粟裕赶紧迎上前去,敬了一个军礼,问:“周部长,有什么事吗?”
  周恩来看着这个年轻的战士,微微露出笑容:“小同志,你辛苦了!”
  “周部长,我想问您件事可以吗?”粟裕拘谨地问道。
  “哈哈,当然可以。”周恩来亲切地拍了拍粟裕的肩膀。
  “周部长,我猜要打仗了吧?跟谁打?是人家打我们,还是我们打人家?”粟裕一口气问道。
  周恩来笑了笑:“不要性急嘛,你就准备听命令吧!”坚定的声音里透着自信。
  此后的两三天,粟裕一有空就擦拭着武器,擦了一遍又一遍。焦灼地等着上级的命令。万万没想到30 日那天发生了一件大大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上午,叶挺亲自把粟裕叫进房间里,进去时,周恩来正在同一位戴眼镜的领导同志商谈工作,粟裕一眼便认出那就是曾到二十四师教导队做过政治报告的恽代英同志。他雄辩的口才和幽默诙谐的语言,令粟裕终生难忘。
  周恩来见粟裕进来,便放下手中的笔,和叶、恽交换了一下眼色,对粟裕说:“党中央又来了一位负责同志,一会儿前委和参谋团就要举行重要会议,会议的保密性极高,组织上郑重研究决定由你担任会议厅内的内警和保卫。你要特别谨慎小心,做好这项工作!”
  接着叶挺又具体地向粟裕交代了有关注意事项。
  粟裕听说中央又有一位负责同志前来召集重要会议,非常兴奋,以为肯定是来下达作战命令的。
  不料会议刚开始,周恩来便与新来的那位负责同志就举行武装起义问题发生了矛盾。
  “恩来同志,中央的意见是慎重,没有成功把握,不可举行暴动;没有张发奎的同意,不可举行暴动..”那位新来的中央负责同志滔滔不绝他说着。
  粟裕作为会议厅的内勤警卫人员,当然没资格插话,但听到这里,急在心上。
  那位同志话音刚落,周恩来同志立即站起来说:
  “国焘同志,中央派我来的任务,就是筹划这次起义。”
  张国焘一听火了把手中的纸片往桌上一摔,说:“这是加仑①将军的意见!
  共产国际的电报你敢不执行!”语气中透着威胁。
  “一切都准备好了,没什么好讨论的!谁要阻止南昌起义,我誓死反对!”
  粟裕偷眼望去,慷慨陈辞的是恽代英同志。
  “谁阻止起义,谁是混蛋!”谭平山①拍案而起。
  一见众人都强烈反对,张国焘气焰顿时消失了,他放慢口气说:“同志们,我们党的力量太小、太弱了。要起义怎么也得张发奎参加;退一步讲,即使张不参加,也得征得他的支持或者同情,免得我们树大招风。”
  “张发奎是什么东西!”屋门“呼”地一声被推开。贺龙怒容满面,一脸豪气。
  “你是谁?!”张国焘被贺龙逼人的眼光骇得倒退了几步。
  “贺龙!”声如洪钟。
  “这是党内会议,不通报怎么随便进来?”张国焘以势压人。
  “国焘同志!。”一向从容和蔼的周恩来有些愠怒,“贺龙同志是忠诚于党的革命同志,你怎么说这种话?!”
  “谁不让起义,就滚他的!”屋门随后“砰”地合拢上。
  粟裕心里暗暗叫好。
  张国焘被噎得涨红了脸,但仍固执己见,双方僵持不下。
  7 月31 日晨,前敌委员会再次开会,又辩论数小时之久。
  此时,张发奎因几次来电催促贺龙、叶挺到庐山参加军事会议而没有得到回音,于是电告贺、叶,他准备1 日来南昌。
  张国焘自知没有理由继续坚持己见,不得不表示服从多数意见。但他还坚持起义应继续推迟一、二月,以便通知尚未到南昌而跟随张发奎部行动的共产党员。
  鉴于形势已十分紧迫,任何拖延都可能导致起义的夭折。前敌委员会最后一致决定起义于8 月1 日凌晨4 时举行,这比前委会原先计划的日期推迟了一天。
  会上,张国焘又提出宣言须经他修改,并表示要到当天晚上才能改好。
  这一提议又遭到谭平山的强烈反对。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周恩来说:“回头还是我来改吧。”再一次否定了张国焘的意见。
  经过两次前敌委会议的激烈斗争,终于排除了张国焘的干扰,把发动南昌起义的决定坚持下来。
  会后,周恩来立即签发了作战命令:“我军为达到解决南昌敌军的目的,决定于明(1)日4 时开始向城内外所驻敌军进攻,一举而歼之!”① 一直目睹这场箭在弦上争论的粟裕,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7 月31 日下午,粟裕所在警卫队接到“擦洗武器,补充弹药,整理行装, 待命行动”的命令。
  夜幕降下,营房里面,又黑又静。粟裕和战友们悄悄地打上绑腿,穿好衣服,扎好皮带,每人左臂缠上一条白毛巾。大家兴奋得谁也不想睡,全副武装,坐在背包上,等待着那伟大时刻的到来。
  部队在调动,有的像在集合,有的像在行军;郊区的农民赤卫队、担架队、运输队,正在争分夺秒地做准备;市里的工人纠察队、各群众团体也在进行着战前的准备活动。
  周恩来在炮兵营密切地注视着局势的发展。贺龙、刘伯承在第二十军指挥部观察着敌情。叶挺在第二十四师司令部准备指挥即将开始的激战。
  此时,驻在城内的敌第三、第六、第九军各部及第五方面军总指挥部、省政府、卫戍司令部等首脑机关,全部处于起义军的严密监视之下,市区各主要街道,都有起义军的岗哨和游动哨。整个南昌实际上已处在起义军的控制之中。
  此时的南昌,从外表看来,似乎十分平静,沉寂。事实上,南昌,像一座瞬间就要爆发的火山,一股股炽热的岩浆正在地下翻滚涌动。一场猛烈的革命风暴即将到来!
  大约夜里十点,粟裕忽然看见第二十军军长贺龙,身穿湿透的戎装,骑着大汗淋漓的战马,飞驰来到江西大旅社。原来他手下的第一师第一团第三营副营长赵福生于7 月31 日晚叛变投敌,把起义计划密告了朱培德部的一个团长。
  为避免被动,赢得主动,周恩来当机立断,将原定8 月1 日凌晨4 时起义的时间提前到2 时,并规定以第二十军指挥部吹响冲锋号为发动起义的信号。
  战斗首先在叶挺第二十四师第七十一团和敌第五十七团之间打响。
  警卫队接到命令,要去策应一支部队。粟裕带领警卫队向着第九军军官教育团驻地跑步前进。
  到达目的地后,忽听,营内吹起了欢迎号,原来军官教育团全部起义了。
  为首的是位身材魁梧,态度和蔼慈祥的长者。他就是颇具威望、大名鼎鼎的朱德!这是粟裕第一次见到朱德。义师南征后,粟裕就追随朱德上了井冈山,亲眼目睹朱德指挥打仗的情形,使他终生受益。
  这时,猛烈的枪炮声,震天的呐喊声,充满了整个南昌城。
  附近贡院那边,号声、枪声、喊杀声混成一片,震耳欲聋。
  “冲上去!冲啊!”
  “那不是中队长陈守礼的声音吗?”粟裕清晰地分辨出,“支援七十二团去!”他向周围的几个战士喊道。
  黑暗中门口的石柱旁不断发出道道闪光,那是第二十四师教导队中队长陈守礼率领十几名学员兵隐蔽在石柱后,顽强地阻击敌人。有几名学员中弹倒下,敌人趁机扑了上来。
  陈守礼急得一边大吼:“顶住!顶住!不准后退!”一边从石柱后闪出身子,向对面的敌人连放了几枪。
  正在这时,粟裕他们赶到了。“危险!”粟裕一把抓住陈队长腰间的皮带往后一拉,可已经晚了,就在这一瞬间,陈守礼腹部中弹,一下子坐下去了。粟裕拼命地将他拖进团部交给其他同志,自己又转身冲了出去。
  眼看从右侧涌上来的敌人就要打到团部门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第二营营长李鸣珂带领增援部队及时赶到,硬将敌人压了回去。
  “陈队长受伤了。”有人向李鸣珂报告。
  幽幽烛光下,军医正在进行抢救。陈守礼的脉搏非常微弱,眼球也不受支配了,一动不动地嵌在眼睛里。屋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寂静、严肃。
  突然,远处响起一阵激烈的枪声,陈守礼从昏迷中惊醒。他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问:“敌人..解决..了吗?”“怎..么..还有..
  枪声?”守护在他身边的粟裕和其他战友不禁潸然泪下。这时,敌人吹起了投降的敬礼号。陈守礼在这号声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
  周围的枪声逐渐稀落,当东方现出一片曙光时,枪声完全停了下来。粟裕他们匆匆赶回江西大旅社。警卫队的其他战士老远就看到了他们,但仍高兴地大声问:“口令?”
  “山河统一!”粟裕响亮地回答,与其说是答口令,不如说是表达由衷的喜悦和欢呼。
  8 月1 日的黎明。
  总指挥部门前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有起义军官兵,有党政干部,还有许多群众,他们在这里正举行一次非正式集会,门前的石阶就是“主席台”。
  周恩来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登上石阶。他英姿勃发,向大家连连招手。会场安静下来后,周恩来以坚定宏亮的声音说:
  “革命靠军阀的部队是靠不住的。人们必须建立自己的武装来打倒反革命!现在,我们起义成功了!从此,这里的军队归共产党领导了!”群众一片欢腾,口号声此起彼伏。人群中的粟裕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八一”起义胜利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天刚亮,南昌人民带着胜利的喜悦,纷纷拥上街头。
  这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南昌城头,起义总指挥部和其它高大建筑物上,胜利的旗帜随风飘扬。街上,贴满了起义军的布告和红红绿绿的标语。
  人们争先恐后地围着看,互相传颂着起义军英勇战斗的事迹。一队队男女青年组成的宣传队,敲锣打鼓,向人们宣传“八一”起义的伟大意义和革命政纲。工会和农民协会组织的慰问队,举着红匾,抬着猪、羊、西瓜,慰问起义军。商店照常营业,社会秩序井然,到处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起义胜利后,在中国共产党前敌委员会的领导下,对起义部队进行了整编。部队的各级领导干部中增加了共产党员和左派力量。绝大多数军、师、团都配备了共产党员担任的党代表、政治部主任、指导员等,在一些党的工作基础较好的部队中,还建立了中国共产党的支部。
  于是,一支由共产党独立领导的人民军队诞生了!
  后来,朱德在一首《纪念八一》的诗中写道:
  南昌首义诞新军,
  喜庆工农始有兵。
  革命大旗撑在手,
  终归胜利属人民。
  南昌起义,犹如黑暗中划破长空的闪电,使敌人震惊和恐惧。
  8 月1 日。武汉政府。
  会议室内,一片沉闷。军师以上的军官全部到齐,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敢大声喘气。汪精卫气急败坏地不停走动着,忽然停下来,扫视一下那些愁眉苦脸的军官,清了清嗓子:“第二方面军总指挥张发奎!”
  “到!”张发奎应声站起。
  “即督饬所部,赶紧进剿,务获元凶,并将所有煽乱附逆之共产党员,一体拿办!”
  “第五方面军总指挥朱培德!”
  “到!”
  “即饬赣东赣南各处驻军,严密兜截,勿任逃匿!”“第四集团军总司令唐生智!”
  “到!”
  “抽调湘鄂驻军,合力围剿,以除滋蔓,而遏乱萌!”汪精卫一番声色俱厉,紧锣密鼓地布置,反动军阀从四面八方杀气腾腾地扑向新生的人民军队。
  南昌贡院。革命委员会所在地。
  起义领导者在思索。
  起义是成功了,但起义军向何处发展呢?南昌,选作起义的地点是合适的,但起义之后在此坚守则不合适。在当时的条件下,兵力仅三万左右的起义军,要想长期守住它是不可能的。鉴于敌强我弱的局面,革命委员会①迅速作出决定:撤离南昌,南下广东,以革命基础较好的广东作为根据地,准备积极组织第二次北伐。
  8 月3 日,起义军开始撤离南昌。朱德率领的第九军为前卫,冒着绵绵细雨,首先踏上征途。
  南昌人民群众对起义军恋恋不舍,成群结队涌上街头,挥泪告别,盼起义军早日凯旋归来。
  6 日,粟裕所在警卫队奉命随军南下,担任革命委员会和参谋团的警卫, 并负责押运在南昌缴获的大批武器弹药。
  他们每个人除自己的一支驳壳枪外,还背了两支步枪、两百多发子弹,再加上背包、军毯、水壶、饭盒、洋镐、铁铲等物品,共有六七十斤重。另外,每班还抬一个大帐逢,每人还要照管一个挑着枪支的民夫。当时的民夫,不同于以后战争年代从根据地动员组织起来的民工,你一不留神,他就可能丢掉枪支、物品跑掉,扔下的这些东西战士只好自己挑着。开始,粟裕还让战士们把扔下的枪支拾一拾,到后来大家就挑不动了。这样,缴获的武器弹药在沿途丢了不少,粟裕看在眼里,觉得十分可惜。
  漫漫南征路。骄阳似火。
  起义军南征、正值南方盛夏季节,烈日当空,酷热难当。部队马不停蹄地在烈日下南进,沿途多系山路,负重行军,困难重重。部队行军经过的地方,由于受到反动军阀造谣中伤、蛊惑人心的宣传,说起义军是共军,实行共产共妻,农民纷纷逃离家园。因此,起义军途中给养问题,并不像参谋团事先估计的那样容易解决。
  不仅给养困难,甚至饮水都十分困难。有时终日难得一口粥,渴得实在熬不住时只好喝田沟里的污水。污水进肚后,便腹泻不止,就连身体素质极好的粟裕也坚持不住,走起路来头昏眼花,两腿发软。当时军中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又严重缺乏,众多的病员得不到治疗,不少官兵就这样病死在行军路上。
  严酷的斗争环境考验着每一个人。真正的革命者,义无返顾地克服一切艰难困苦,奋勇直前。但也有一些人,是在革命顺利时被革命高潮裹进革命队伍的,遇到了挫折、困苦,便经不起考验,陆续逃离起义军,有的甚至叛变投敌。
  另外,起义胜利后,由于南下行动仓促,来不及对部队进行改造,宣传教育工作也未跟上,士兵对起义的意义认识不清,加之行军异常艰苦,因此,军心动摇,逃兵极多。
  行军头三天,生病和逃走等非战斗减员达四千人之多,丢弃子弹将近半数,迫击炮完全丢尽,大炮也丢了几门,部队的实力受到严重削弱。
  尽管如此,起义军所到之处仍然纪律严明,使敌人的谣言不攻自破。当粟裕的警卫队到达临川以南一个小村子宿营时,有位老大娘拉着一个战士的手说:“孩子,太冤枉你们了!都传说你们不好,可是我看了两天,你们真是好队伍。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好的队伍。”粟裕听到这里,心里热乎乎的,行军宿营的艰辛顿减许多。有了人民群众的信任和支持,起义军的给养供应逐渐得到改善。
  起义军在临川进行了一个星期的休整,又在绵绵细雨中踏上了南进的征程。
  为了对付烈日,减轻部队行军之苦,前委决定改变行军与宿营时间:每天午夜零时出发,次日中午十二时宿营。就这样又走了几天,到了广昌。由于起义军南进声势浩大,当地土匪武装和反动分子早已闻风而逃。
  针对行军途中有违犯纪律、损害群众利益的问题,到达广昌的当天晚上,贺龙召开了第二十军全体军人大会。
  他简短地总结了十多天的行军情况,然后严厉他说:“老百姓有反映,很多士兵到池塘里洗澡、摸鱼,这是很不好的!”一些士兵听了感到不安。
  “还有的官兵,自己不愿扛枪,就抓夫,让别人挑枪!”坐在粟裕身边的一个战士,因抓过夫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从现在起,不准下老百姓的池塘洗澡、摸鱼,不准抓挑夫,行军锅一律自己背。我们是革命的军队,不能像国民党反革命军队那样,不替老百姓着想。十一军这方面做得好,我们要向他们学习!”
  “同时,要打扫宿营地。烧水、煮饭一律在屋子外面。这有点麻烦,要革命,就不要怕麻烦。大家能做得到吗?”
  “做得到!”粟裕与战友们响亮地应道。
  贺龙满意地点点头,走下讲台。
  恽代英是大家熟悉的宣传家,在讲深刻的革命道理时,诙谐而感人。
  “贺总指挥说敌人骂我们造反,我们就是要造汪精卫、唐生智的反!蒋介石、汪精卫、冯玉祥背叛孙中山,背叛三民主义,可是他们喊拥护孙中山,拥护三民主义,他们拥护的是什么三民主义?”
  恽代英有意地顿了顿,环视会场,官兵们一个个聚精会神地在等待下文。
  “他们的三民主义,是投降帝国主义的民族主义,屠杀工人、农民的民权主义,饿死老百姓的民生主义!”
  “蒋介石一‘民’,汪精卫一‘民’,冯玉祥一‘民’恰恰是他们三人主义!我们一定要从思想上同汪精卫的武汉政府划清界限!”
  会场上掌声雷动,贺龙和恽代英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许多官兵茅塞顿开。
  从此,第二十军的官兵面貌一新,军纪顿好,军官以身作则,战士之间的互助精神也不断发扬光大。
  起义军离开广昌之后,分两路前进。第十一军为右纵队,取道宁都;第二十军为左纵队,取道石城。预定在瑞金县城以北十五公里处的壬田会合后开进瑞金县城。
  部队晚上行军,点着火把,沿途看去,就像一条长长的火龙在游动,十分壮观。
  行军途中,周恩来、贺龙、叶挺、朱德等领导同志都很少骑马,大部分时间是同战士们一道徒步行进。
  前委委员恽代英是行军中深受战士爱戴的鼓动家。他瘦瘦的个子,剃着光头,背一把破雨伞。他不时讲几句笑话把战士们逗得哈哈大笑,战士们一见到恽代英,就要他讲笑话。恽代英反过来要求战士唱歌:“等我歌听够了,再给你们讲笑话。”于是战士们就齐声高唱起来。这样一唱,大家就解除了行军的疲劳,掉队的战士也跟上来了。
  恽代英背的那把雨伞,已经破了,一下大雨,根本不起作用。作为警卫队队长的粟裕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一到下大雨时,便坚持把雨衣让给恽代英,他却风趣他说:“雨衣穿在身上太热,我的雨伞虽遮不住雨,却能挡住太阳,比你的雨衣好得多领导同志的乐观情绪,深深感染了粟裕,他一把捞过四五支步枪,朝肩上一扛,大步流星地向前赶去,脚下也轻松了许多。粟裕随南昌起义的英雄们南下,经抚州、宜黄、广昌、石城、瑞金、会昌、长汀、上杭、大埔,到9 月下旬占领潮州、汕头。这是一次三千里的远征。
  在粟裕的成长道路上,对他的军事素养影响较大的有两个人,一是朱德,一是毛泽东。他接受朱德的影响更早些,受毛泽东的影响更大些。
  当朱德率领南昌起义的勇士们南下广东的时候,毛泽东则在湖南领导了秋收起义。
  南昌起义与秋收起义是中国共产党刨建军队的两块奠基石。南昌起义打响的是第一枪,秋收起义一开枪就打出了“工农革命军”的旗帜。
  毛泽东于1927 年9 月初部署秋收起义,把起义农民和安源工人武装统一编为工农革命军。
  9 月9 日,秋收起义爆发。这个日子对毛泽东太不寻常了。毛泽东的丰功伟绩以他领导武装斗争,用枪杆子夺取政权为核心,秋收起义是他领导武装斗争的开篇之作。四十九年后的这一天,毛泽东溘然仙逝。
  当毛泽东指挥秋收起义的时候,粟裕正在南征途中。他作为警卫队的战士,随陈毅麾下的勇士们艰苦转战。在壬田寨打一次胜仗,在会昌又打了一次大胜仗,歼敌一个多师。后来粟裕回忆说:“警卫队的战士们虽然万分疲劳,但精神振奋,始终保持着高涨的情绪,保卫着起义军领导机关——革命委员会的安全。”
  9 月23 日,部队占领潮州、汕头。粟裕所在的警卫排奉命留守潮州,担负后勤部门和物资仓库的警卫任务。
  9 月26 日,起义军在牛屠地召开群众大会,数万工农群众参加,周恩来、贺龙、叶挺出席了大会并发表振奋人心的讲话,激发了工农群众的革命激情,起义军的声威大振。
  留守潮州的起义部队是第二十军第三师。贺龙、叶挺、刘伯承率领主力向揭阳进军,迎击陈济堂的部队。
  当时潮汕一带是国民党将领李济琛所属第八路军的防地。
  李济琛的一生有一个大转折,他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孙中山逝世后,蒋介石、汪精卫粉墨登场。在1927 年前后的李济琛还不是中国共产党的朋友。若干年后,他成了国民党的左派首领、进步的民主人士,成了共产党的好朋友,这是后话。
  李济琛的部队集结于梅县附近。当发现起义军越过大埔、三河坝直趋潮州时,便把其进攻方向由梅县转向潮汕。陈济棠奉李济琛之命,指挥东路军以一部进占丰顺城,主力进占汤坑。
  黄绍竑奉李济琛之命从背后围追起义军。钱大钧指挥的右翼部队切断了起义军的退路。
  起义军兵分两处,两处都是易攻难守的地方,而且众寡悬殊,陷入被动地位。守在潮州的勇士们中间就有粟裕。
  战斗打响,双方在汤坑附近发生激战。起义军击溃敌军的一次进攻,从俘虏口中得知敌军的大部分兵力在围攻潮州。贺龙急令周逸群指挥潮汕卫戍部队死守潮州,并调兵遣将增援潮州。
  战斗非常激烈,贺龙、叶挺的指挥部不得不经常转移。每转移一次,就有炮弹打进原来的指挥部。后来潮汕一带民间传说贺龙有神灵相助,炮弹不能接近。
  双方彼此冲锋各数十次,形成拉锯战。
  9 月30 日晨,起义军陷入重围,弹药消耗殆尽,人员伤亡严重,不得不退出战斗。敌军伤亡更大,已无力组织追击,也不得不退出战斗。
  起义军退到揭阳,贺龙把三十支枪和九千发子弹送给当时的中共揭阳县委。他说:“愿南昌起义的枪在各地都能打响。”
  起义军投入潮汕战斗的兵力是六千多,撤出潮汕时仅存二千多官兵。这二千多官兵是南昌起义的部队经过几千里转战之后幸存的精华。用“火种”
  二字形容他们或许并不为过。粟裕就是这二千多官兵中的一员。
  撤出潮州,东渡韩江,向饶平方向前进。到了饶平,陈毅率领的从潮汕撤退下来的队伍与朱德率领的十一军二十五师、九军教育团会合在一起。朱德和陈毅率领队伍向闽赣方向作战略转移。
  队伍经饶平、平和、大埔、永定、武平、信丰,到达南康、大庾地区。
  从饶平出发时,起义军的处境非常险恶。敌人又纠集了四万多军队,围攻仅有两千五百人的起义军。而起义军是刚从各个方面会合起来,在严重的失败打击之下,组织上和思想上相当混乱。这时,与周恩来等领导的起义军总部已失去联系,在部队中的最高首长就是第九军军长朱德。
  用粟裕后来的话说:“在当时条件下,能脱离险境和保存力量就是胜利。”
  朱德和陈毅率部急行军,于10 月中旬到达闽赣交界的武平。国民党钱大钧的一个师穷追不舍。起义军在武平立足未稳,钱大钧部即追至武平。起义军不得不在武平打一场退却战。
  在武平,粟裕第一次负了伤。
  朱德指挥起义部队打退了敌人的两次进攻,随后命令粟裕所在的警卫排占领武平城西门外的山坡,掩护大部队转移。
  敌人进入武平城,追出西门。
  警卫排奋力阻击,敌人纷纷溃退回城里。
  完成任务,警卫排追赶大部队。
  起义军向西北行十多华里,到石径岭附近,于悬崖峭壁之间有一个隘口,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反动民团在起义军到达之前占据了这个隘口。
  朱德指挥队伍疏散隐蔽,尔后带几名警卫战士从长满灌木的悬崖陡壁攀登而上,出其不意地在敌人侧后发起攻击。敌人才惊恐而逃,起义部队顺利通过隘口。朱德站在一块断壁上,手握驳壳枪,指挥后续部队。
  接着,朱德令粟裕他们一个排掩护主力撤退。当他们打退了追击的敌人后去追赶部队时,一颗子弹从粟裕的右耳上侧头部颞骨穿了过去。他觉着受了猛烈的一击,就倒了下去,身体动弹不得,但心里倒还明白。他依稀听见警卫排长说:“粟裕呀,我们不能管你啦!”
  排长卸下粟裕的驳壳枪,带领全排战士走了。
  粟裕稍能动弹时,身边已空无一人。他觉着浑身无力,爬不起来。
  无论如何要赶上部队!一一他想。
  粟裕以惊人的毅力站了起来,可是,身子一晃又跌倒了。
  粟裕是位顽强的英雄汉,站不起来,他就顺着山坡往下滚,然后艰难地爬到路上。
  当几名追赶大部队的起义战士沿着山边走来时,他们帮助粟裕爬出水田,替他包扎好伤口,搀着赶上了部队。
  山区10 月,已是凉气袭人,起义军的官兵们还穿着“八一”起义时发的单衣,几个月来转战几千里,身上的衣服已破烂不堪,鞋子也早已穿烂,他们既没有打草鞋的材料,也没有打草鞋的时间。有的撕块破布把脚包起来,有的干脆赤着脚。为了防备反动民团的袭击,部队有意避开大道和城镇,专在山间小路上穿行,夜里露宿山野,身子底下垫些草或树叶。寒冷、饥饿折磨着将士们,痢疾、疟疾一天天增多,又没有药物治疗。有的同志晚上睡下,天明就再也起不来了。
  粟裕回忆这段艰苦卓绝的岁月时说:
  严酷的斗争现实,无情地考验着每一个人。那些经不起这种考验的人,有的不辞而别了,有的甚至叛变了。不仅有开小差的,还有开大差的,有人带一个班、一个排,甚王带一个连公开离队,自寻出路去了。①
  那些原来有实权的带兵的中高级军官差不多相继自行离去,给部队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到信丰一带时,只剩下七八百人。
  在起义部队生死存亡的艰难时刻,粟裕看到,朱德和陈毅对革命充满了必胜信念,他们坚决率领这支革命队伍,坚持武装斗争的道路,成为整个部队的中流砥柱。
  那个时代,旧军队里官兵之间等级森严,生活待遇悬殊。但粟裕看到身为军长的朱德却过着和士兵一样的简朴生活,和士兵一样吃大锅饭,一样穿灰色粗布军装。行军时,朱德有马不骑,和士兵一样肩上扛着步枪,背着背包,有时还搀扶着伤员、病号。
  陈毅是七十三团指导员。在起义队伍的危难之际,与朱德同心戮力,和那些悲观动摇企图逃跑的人进行了不调和的斗争。
  据粟裕回忆,当时黄埔军官学校出身的一些军官,找陈毅表示要离开队伍另谋出路,并且劝陈毅和他们一起离队。他们说陈毅是知识分子,没打过仗,没有搞过队伍,他们则是搞队伍的,现在队伍不行了,碰不得,一碰就垮了。与其当俘虏,不如穿便衣走。这些军官中间,就有当时任七十三团七连连长的林彪。当部队离开大庾时,他和几个动摇分子脱离部队,向梅关方向开了小差。因为地主挨户团在关口上把得紧,碰到行迹可疑的人,轻则痛打,重则杀头。林彪感到走投无路,于离队的当天夜里又返回了部队。
  但当林彪一邦人劝陈毅离队时,陈毅说:“我不走,现在我拿着枪,我可以杀土豪劣绅;我一离开队伍,土豪劣绅就要杀我。”他告诫说:“你们要真走,把枪留下,我们继续干革命。队伍存在,我们也能存在,要有革命的气概,在困难中顶得住,个人牺牲了,中国革命是有希望的。拖枪逃跑最可耻!”
  几十年后,粟裕说:“我认识和钦佩陈毅同志,也正是从信丰、大庾开始的!”这时候,粟裕已由警卫队的班长晋升为排长。
  粟裕所带的警卫排,其前身是二十四师的教导队,是由“马日事变”后从两湖逃出来的部分学生和工人干部组成的,全部是党员或团员。
  当时的起义队伍,在组织成分上比较复杂,其中大部分是贫苦农民出身,一部分是革命知识青年,但也有一定数量的兵痞、流氓。在未经改造之前,这部分兵痞、流氓曾是害群之马。粟裕后来回忆说:“军阀主义习气像毒菌一样腐蚀着部队的肌体。在那种异常恶劣的环境里,不良因素给部队的危害更大。在向西转移的路上,破坏群众纪律,甚至敲诈勒索、抢劫财物的事件时有发生。在信丰县城,个别官兵进饭馆吃饭不掏钱。甚至把手榴弹放在当铺的柜台上,掏出导火索,要老板称称有多重,当几个钱零花。”
  朱德和陈毅在信丰附近召开了一次全军大会。朱德宣布,今后这支队伍就由他和陈毅领导。他说:“愿意继续革命的跟我走,不愿革命的可以回家,不勉强。”但他还是恳切地动员大家:“无论如何不要走,我是不走的。”
  陈毅鼓励将土们要经得起失败局面的考验,在胜利发展的情况下,做英① 见《粟裕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第38 页。
  雄是容易的,在失败退却的情况下,做英雄就困难得多了。“只有经过失败考验的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我们要做失败时的英雄。”
  粟裕牢牢记下了朱德和陈毅的话,以至于几十年以后仍然记忆犹新。
  1927 年10 月底,起义队伍从信丰到大庾。国民党军阀忙于派系间的混战,暂时放松了对起义军的追击,未德、陈毅便利用这个机会领导部队进行整编。整编的重点是加强党对军队的领导,重新登记了党、团员,调整了党、团组织,成立了党支部。
  当时部队中总计还有五六十名中共党员,粟裕是其中之一。那时候,起义部队还不懂得把支部建在连上,但是实行了把一部分党团员分配到各个连队中去,从而加强了党在基层的工作。粟裕说,是一项对于支部建设具有重大意义的措施。
  大庾整军,起义部队统一整编为七个步兵连,一个迫击炮连,一个重机枪连,九个连组成了一个团。粟裕被任命为第五连指导员。第五连的连长是耿凯,他是朱德领导下的教育团的学生,后来在战斗中牺牲了。
  大庾整军以后,粟裕就是起义部队的一名中级指挥官了。
  粟裕曾说,“这次大庾整编,是我们这支部队改造的重要开端。我军的完全改造,是上井冈山以后,在毛泽东同志领导下实现的。”
  经过整编后的起义军,大约有六七百人。但这支队伍在敌人心中的目标相当大。国民党反动势力知道这支队伍是南昌起义军余部,是共产党领导的一支革命武装。队伍走到哪里,都有地主民团给国民党军队通风报信,国民党军队就尾随而至。为了缩小目标,便于隐蔽,这支队伍便采用“国民党第五纵队”番号,司令员是朱德,化名王楷,指导员陈毅,参谋长是王尔琢。
  10 月底,粟裕跟随朱德在信丰转战时,赣南特委派人到信丰接头,通报了毛委员率领秋收起义部队已上井冈山的消息。
  朱德、陈毅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陈毅曾读过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知道毛泽东是著名的共产党员和农民运动领袖,久已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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