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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你过分美丽

_3 未再(当代)
  莫向晚坐起来,问莫非:“你又怎么了?今天倒是很乖,没有赖床。”
  莫非点点头,小大人似的,然后,他朗声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有让莫向晚从床上跌下来。
  他讲:“妈妈,我考虑了一个晚上。我看到你做家务很累的,那么就这样吧,你去谈一个男朋友,以后回来可以让他做家务,你就不用这么累了。我好几个同学家里都是大男人做家务,做妈妈的坐在沙发上指挥的。妈妈,我建议你一定要找一个上海男人,葛老师讲全中国就只有上海男人会帮老婆做家务。”
  莫向晚骇异地看住儿子。
  莫非还皱着小眉头,一副深思熟虑过的模样。
  莫向晚不禁笑道:“如果你长大了,不就是一个大男人,也可以帮妈妈做家务啊!”
  莫非对这个问题考虑了一下,然后答:“那么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把那个男人赶出去,我来帮妈妈做家务。”
  莫向晚笑得前俯后仰,看得莫非益加把眉头皱紧,一本正经说:“妈妈,我在跟你讨论严肃的问题,你不要敷衍我。”
  好吧,现在的孩子早熟得她的思维都跟不上了。
  直到莫向晚把莫非送去了学校,她走在路上依旧是带着满面春风。
  莫非的话有两个重点:他体谅母亲,要求母亲找第二春;他很好地规避了别人家的爸爸的这个角色,统称“大男人”。
  儿子贴心起来,不比女儿差的。
  莫向晚真的认为有这样一个儿子,老公这个角色真是无关紧要的。
  她到了公司,先到人事部去查了一下年假记录,今年还能再休一个年假,她可以带着莫非去爬爬山钓钓鱼。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她已经要想不起来这句话是莫北说的。
  邹南见她的心情不错,先是笑着打趣:“今天所有的老大都奄奄一息,就你精神焕发。”
  莫向晚摸摸脸:“我昨晚过两点才睡。”
  邹南笑:“心情好,果然不一样,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眼神有点暧昧,莫向晚忍不住还是笑着赶她:“去去去,快快把今年的合同全部整理好,下个月我们得配合法务部做样本合同。”
  邹南兴趣立消,讲:“Merry,你就没一点绯闻填补你的生活空间。”
  莫向晚开始整理手头的文件,边说:“我老了,没年轻人精力旺盛。”
  邹南递过来一副合同:“这是人事部转过来的,下个礼拜来报到。”
  莫向晚拿来一看——“梅范范,女,23岁。毕业院校,北影学院。”她问:“没有照片?”
  “Judy没有给,说把人直接带来。”忽然压低声音,对莫向晚说,“听说她是‘睡遍北影无敌手’。”
  莫向晚瞥了邹南一眼:“好了,快干你的活儿去。”
  下一刻,电话灯闪烁,是内线,邹南帮她摁好,于正在那头说:“Merry,关于格式合同的事情,你同法务部的许淮敏以及人事部一同跟进,今天给我一个进度表。下个月要签一批新人,我希望用新合同。”
  莫向晚呆半刻,说了一声“是”。
  邹南问:“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法务和人事管,关我们什么事?”
  莫向晚摆手,阻止她再说下去。莫向晚顾自琢磨了片刻,还是先给许淮敏去了一个电话。许淮敏说:“我下个礼拜要去律师事务所做沟通,至于人事那里忙不忙,我是不晓得的。反正我时间定了。”
  莫向晚只好叹气,这才是关节之所在。
  她再致电人事经理张彬,张彬听后叫起来:“开玩笑,下个礼拜我要办多少人的入职?还要陪宋谦去艺校看学生。”
  这两人有夙仇,向来是火星和地球。
  许淮敏原是跟着于正的岳丈那边机构的法务,后来被内退下来的,张彬则是同为电视台里跟着于正一起出来的。最初的张彬并不十分通人事,在用工合同的起草问题上,没少被许淮敏折腾。
  这些莫向晚都通透。她好声好气对张彬说:“张大经理,新人入职也要签新合同的是不是?如果没有新合同,届时重签合同有多麻烦?”
  磨了好几句话,总算把张彬说通了。恰好管弦来电话,她先问:“你没事吧?”
  “你就当我昨日唱歌。”
  莫向晚稍稍放心,问:“你同老——他好好谈。”
  “我们谈的不要太好,都谈了这么多年了。”管弦在叹息,“小姑娘,像你这样也挺好,乐得干净。”
  莫向晚只好岔开话题:“我的工作也很烦。”
  管弦又能岔回去,还能猜一个八九不离十:“他又把你当万能胶使?你就一螺丝钉,放在哪里哪里放光彩。”
  莫向晚不得不又岔开去:“行了,螺丝钉请你吃饭。”
  管弦又开心起来:“吃饭我乐意,金钱豹吧?我最近胃口好,吃自助餐绝对不亏。”
  “我可亏了。”莫向晚笑。
  这样说一阵挂了电话。
  下午莫向晚吩咐邹南买了宜芝多的下午茶,她亲自拿去许淮敏的办公室。许淮敏嗜甜,她买的是蓝莓芝士,两个人据案大嚼,说了一阵八卦。
  这时有人敲门,莫向晚以为是许淮敏的助理,她嘬了嘬手指头回头。门口站的竟然会是莫北,他说:“吆,不巧,打搅你们下午茶了。”眼神一溜,在莫向晚身上打一个转,让莫向晚马上从嘴里撤下自己的手指头。
  许淮敏倒是同莫北熟,也许是一个系统出身的缘故,她熟络地招呼:“莫少爷,这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莫北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书生气很重,手里抱着大摞的文件。
  “给你们于老大送助手,许姐,以后听你差遣。”
  许淮敏眉开眼笑:“这感情好,我下个礼拜还要上你那儿呢,你倒是先把人给派来了。劳你大驾。”
  莫北又同许淮敏寒暄了几句,忽就对着莫向晚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莫向晚会意,又觉着窘,用左手往嘴角擦好几遍。可是莫北开腔了:“不对,是右边。”
  莫向晚恼怒,轻轻“啧”一声,表示不满。她想,这人怎么和管弦一样爱管闲事,他当没看见会死吗?
  第 13 章
  许淮敏看在眼里,开一个玩笑:“莫少爷,你不要欺负我们莫经理。”
  莫北也笑:“哪里有?于老四手底下的人,我哪儿敢哪?”
  莫向晚听完就虎住了脸,莫北立刻就看见了,他又加多一句:“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自然不好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竟然明白了她的忌讳。
  实则一脚踏在这座圈子里,怎样的浓油赤酱都有可能泼到身上。一两个绯闻傍身简直是正常。且莫向晚长得美,用怎样的老气扮相都不能完全遮住的。她的年纪资历又浅,被于正提到这样一个位置,早就招人眼目了,各种流言蜚语至今未断。
  好在她能低调,又是与人为善的,时间长了,也可一一化解。
  类似莫北这样的话,她没有少听,可唯他口里说出来,竟意外地不爽到极点。当下根本没管他是不是有心或无心,就是一个白眼不自觉地过去了。
  莫北愣一愣,他刚才发觉一时口误,已是及时弥补。这莫向晚竟然在面子上没领情。他讪讪地,也没意思同她搭腔了。
  之后还是许淮敏接了几句话,送走莫北,回头对莫向晚说:“于总的老丈人和他爸是战友,人这回是被于总特特请过来,等闲不接娱乐圈的案子,还挺帮忙的,派了人专门跟咱的合同,面子里子总要好看点。”
  原来他是这样的身份。
  莫向晚想起上一回他和蔡导一起出现的事儿,问:“他上回不是帮蔡导打官司?”
  许淮敏说:“是啊,长鼻子那儿死的两个群演是部队里的新兵娃子,可不得上下走关系吗?”
  莫向晚“吆”了一声,说:“那么莫律师可管的真宽。”
  那几个礼拜,莫向晚和管的宽的莫北见面次数不出意外地就多起来,她同许淮敏或张彬分别都因合同的事情跑过几次律师事务所。
  莫北这个人做事,效率极高,很快就能把条款列清,同“奇丽”方面沟通好,再交给助理草拟具体内容。前后不过就五个工作日。张彬也好,许淮敏也好,都表示满意了。
  最后一次确定会议是由张彬同莫向晚一同前往,做一些收尾工作并打个招呼套套关系。
  那天莫北正好在,管理“奇丽”法律事务的小助理把人领到他们的大办公室时,莫向晚眼睛一尖,正看到莫北电脑上的MSN对话框开着,上头的字迹五彩斑斓,看得眼花。
  他回头,同他们打好招呼。莫向晚不闲不淡说了一句:“莫律师还挺非主流。”
  莫北扶一扶镜片,讲:“见笑了见笑了,我们平时的工作已经够无趣了,只好跟着潮流耍一把。”
  说完就对住她笑一笑,基本纯良,又让莫向晚感觉自己又小人了。
  这天莫北似乎有约,拿着合同列了一些基本要点就先走了,其余事情交代他的小助理。
  也许他平时平和惯了,小助理也能闲侃他一句:“莫老师,祝你走蜜运。”
  莫北笑纳。
  张彬听了说:“难怪撤的比兔子还快,原来去轧女朋友了。”
  正好他们事务所的头儿江主任出来,听得这话,他同张彬熟,又是莫北的长辈,听的这个话题,接口就说了个八卦:“有了倒是好了,他一年相亲要相好几个,要求高的很,都不知道能看上谁。急得他妈就差没给他报名《相约星期六》。上回宣传部里一个领导把闺女介绍给他,我给做的媒,他跟人家去大剧院看《吉赛尔》,结果中途睡着了,把人姑娘给气的。”
  张彬接着话茬:“可不是呢,现在条件好的都市男女谈个朋友都成老大难了。”
  江主任一转眼看到莫向晚,笑眯眯问:“小莫啊,看你在‘奇丽’好几年了,就没见人说过你有男朋友,改明儿江叔叔给你介绍一个。”
  说得莫向晚汗趟趟滴,张彬状似解围说:“您老这眼神,人小莫的儿子都上小学了。”
  江主任眼神老辣,一看莫向晚的年纪,就略略吃了一小惊,但掩饰得极快也极好:“儿子啊,那小莫是好福气。”
  莫向晚勉强自己笑一笑,说:“还是谢您老关心。”
  回公司路上,莫向晚一路闭着眼睛养神,没有同张彬讲话。
  刚进“奇丽”那会儿,大家并不知道她有个儿子,有一回莫非发烧,她急得请假,到人事部填请假单。管请假单的阿姨多问她几句,她稍稍答了下,第二天就变成了全公司皆知的秘密。
  人的刻薄,不过就在琐碎的事件上头体现。她是低学历,年纪小,又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儿子,还得到老总的提携,别人不想歪都不可能。想歪也只不过是腹诽,放在明面上头说,就是明刻薄了。
  张彬是可以用其他方式给她解围的,而他没有。
  这一口气莫向晚生生吞了下去,在心里转一转,逼着自己睁开眼睛,开始同张彬讨论此次重新修正好的合同。
  第 14 章
  梅范范是在五月初到“奇丽”报到的。
  莫向晚没有记错的话,她也是在十六岁那年的五月再次遇见了范美。
  梅范范被于正带进办公室,各个格子间里的同事们站起来打招呼。
  邹南嘀咕:“太隆重了。”
  确实隆重,因为梅范范身后跟着口头禅是“为艺献身不为大米生”的第五代大导演,去年才去了一次嘎纳,差点又拿一个金棕榈回来。
  大导演衣着低调,把很好的牌子穿得很民工。他身边的梅范范衣着高调,把二线的名牌穿的像国际大牌。
  梅范范第一眼就看到了莫向晚,她颔首微笑。她的睫毛比莫向晚长了,眼睛里大约是戴了美瞳,笑起来更加动人心魄。
  梅范范与莫向晚握手的时候,说:“请多关照。”声音轻轻的,有礼貌的,涵养很好的。一低头,低低的衣领里可以看见美妙的曲线,这不是莫向晚记忆中的曲线,却能令每一位在场男士都觉着丹田提出一股气流,辗转而难受。
  大导演对于正说:“交给你了,记住,她的广告只能接4A介绍来的,演出绝对不能去省级以下电视台,综艺栏目能少上则少上。”
  于正笑说:“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邹南对莫向晚咬耳朵:“她磨腮帮子了。”
  这点莫向晚比谁都清楚。
  这一晚莫向晚协同企划部策划了一个盛大的签约仪式,在中国第一高楼裙房的空中悬亭设了发布会的主席,人往上一坐,真是俯瞰天下了。
  城里城外的记者请了百来人,红包都按翻一倍的规格塞。梅范范、大导演和于正笑靥满面地签了合同,后来吃饭的时候,上的大汤是火膧翅炖全鸡。梅范范当着好多记者的面,给导演盛了一碗汤,上头有一瓢特级青片翅,她说:“最近太辛苦了,吃好点补补。”
  第二天就有记者写“希望不为大米生的大导演这一回真的谈一次恋爱”。
  媒体也是可以天真一次的。
  莫向晚和梅范范并没有直接交流过,她只是听到邹南和几个小企宣闲聊时说:“她怎么可能会是个八零后?都不知道打了几次美白针了。”时一哂了之。
  人生有太多意外,譬如她最近频频遇见的这些人。那些本该远去的岁月,意外地又重新回到她的记忆中。
  她就是觉得累,好在最近的工作还是顺利的。林湘推出了新唱片,主打歌叫做《爱上你给的伤害》,听的人热泪盈眶。
  有人在公众论坛上发表言论,说:“怎么把女人唱的这贱?”但是不妨碍这首歌在多个电台榜单上叱咤风云。
  罗风也通过某电视台的访谈节目对这位前女友送去真挚的祝福。
  这个圈子里的风云,不过这样真真假假,一个机缘,也会改变困境。林湘的唱片卖的好,她请朱迪晨、莫向晚、宋谦和邹南在福临门吃了一顿饭,被朱迪晨夸赞:“木鱼脑袋总算开窍了。”
  宋谦敬酒给莫向晚,说:“合作愉快。”
  莫向晚素来在酒席上是豪爽的,干掉这杯酒,说:“都是同事,合作愉快沟通无碍才好。”
  宋谦看她好几眼,她喝得有点多,头发乱了,宋谦笑着指了指她的耳朵。
  她腼腆地笑笑,把头发顺好。心想,这宋谦今晚把目光放她身上的次数有点过了。
  宋谦的声音也比往常关切:“你回家还要照顾孩子,还是少喝点。”
  朱迪晨正在玩兴上:“今晚大伙高兴,谁都别扫兴。Merry,你儿子能不能先暂且放在一边?年纪轻轻被孩子侵占大把悠闲时光,惨不惨?”
  邹南和林湘一左一右夹着她,非要磨着她一同去Happy。宋谦朝她歉然一笑,显然无能为力了。
  莫向晚只好打一个电话给莫非,吩咐又吩咐,莫非都烦了,嚷:“妈妈,你是年轻人,你要玩就好好玩,不要顾及我。”
  莫向晚握着电话呆一阵,几乎就要想象出莫非那副装深沉的小大人样。她还是得保持严肃,讲:“你要快快完成作业,按时上床睡觉。我回来要检查你作业的。”
  才说完又被林湘和邹南夹着拖去女厕化妆。
  他们一行人是大约九点多去了衡山路的酒吧,也多是圈内人常去的。林湘和邹南都是习惯葡的人,一进去就进了舞池跳舞。
  宋谦问朱迪晨和莫向晚:“今晚就放放开,一起吧?”
  这里的音乐开得震耳欲聋,打到人的心脏上,能让心脏都跳得激烈了。这都是莫向晚熟悉的,她一直抵触这样勾人的节奏,抵触到几乎忘记。
  但是朱迪晨把她一拉,她又跌了进去。
  邹南舞到她身边,当是给老大护航。她一直以为这位盘发戴眼镜人又刻板的领导一定不擅此道,可是她错了。不过几分钟,她发现莫向晚的舞姿比舞蹈见长的林湘都要妖娆。连宋谦和朱迪晨都不由自主绕在她身边。
  这是很久以前的情境,此刻重温,莫向晚在音乐中仍是自持的。但一些本能没有太过掩盖,这是过往的痕迹,并不能一笔擦拭。
  几分钟后,莫向晚就悔了。她猛地停下来,邹南问她:“老大,你怎么了?”
  “头晕。”
  她头也没回就离开了舞池,在吧台坐好,向酒保要了一杯橙汁,酒保吹一个口哨:“美女,要不要‘绿野仙踪’?”
  烈酒调出来的美妙颜色会让人堕落。很多年前,她把漂亮的小药丸放在这些颜色里,看着它们在漩涡中融化。她是好不容易从漩涡中跳了出来。
  莫向晚对着酒保摇摇头。酒保无奈耸肩,说:“美女拒绝美酒,我好遗憾。”
  莫向晚抱歉地笑,从杯子的玻璃壁上看到自己的笑脸,妩媚得一如当初,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今晚是放肆了,怎么就让邹南和林湘把她的头发放了下来,还把眼影涂得这么深,口红涂得这么诱惑。
  这样不好,她得快点回家。
  可是,对面的人在叫一个名字:“草草?”
  第 15 章
  莫北认出当年的援助交际的女学生草草,是在第一次见到莫向晚的时候。
  他暗地里打量她很久,才确定下来她就是草草。
  这个女人,盘着头发,额头光洁,戴了眼镜,遮住蜷曲的睫毛,脸上脂粉不施。一身运动衫,因为陪着同事们做过拓展,是稍微脏了点儿的。敬酒的模样很恭敬,说话很到位,蔡导后来直说:“怎么我就找不到这种领导一个眼神,属下一个动作的得力助手?”
  罗风在旁边插嘴:“我看这个女人要为‘奇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她,或许已经不是当年的草草了。他才没有贸认。
  在体育馆拿了车,偶然看到她扶着墙又扶着腿。他总归是要上前关心一下的,可她避他如蛇蝎,后来也是次次没有好相与的脸色。
  莫北统统认为是正常。
  他们那种过去,但凡有心要过正常日子的,总是离得越远越好。如果不是再遇到莫向晚,他自己都要忘记自己当年做过的荒唐事情。
  这段记忆对他来说,不算好。就她的反应来看,亦算不太好。这点倒是共通。
  前两天他和于直喝酒,于直带了女朋友来见她。莫北看着他们你侬我侬,存心斥道:“你小子收心当老实人了。”
  于直的女朋友一个眼风扫过来,于直赶紧拽住他:“我说兄弟你别坑我,我今年十月份是要当新郎官的。”
  于直的女朋友是台湾人,长的有一点像台湾的美女主播侯佩岑,但是一点都没有台湾小女人的矜持和温柔。她问莫北:“于直到底有过多少女人?他的履历我想看清楚些,然后我好做一个PLAN应对。”
  莫北使一个眼色给于直,意思是“你小子行,找的女朋友还真是能管住自己的”。
  于直冒冷汗,捶着他的肩膀:“兄弟好不容易为了海峡两岸的和平统一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你可不能破坏和谐美好的两岸关系。”
  莫北于是说:“女的朋友有不少,女朋友倒不多。嫂子是既往不咎的人,我保证于直不会再犯。”
  这当然是大家的调侃,于直还是愁眉苦脸说:“我得回家跪硬盘了,还是新买的KING STONE的。”
  莫北说:“行,开始支持台湾货了。”
  多年以前的于直是个地道的官宦子,学习麻麻,吃喝玩乐却是样样都精通,泡吧泡妞也是常事,但这些都是暗地里的。明面上的是,他曾把改装后的飓风小摩托开进大院,被他爷爷钉在军区门口大骂一顿。
  于直当时撇嘴:“改革开放第三年,拿到摩托驾照还是光荣的事儿呢!他老人家把三个代表真当表给丢兜里了。”
  莫北他们那栋楼里的震楼大帅方墨箫就曾说于直这个孩子不学好,我恨不得替老于修理修理他。于直嗤笑:“他老人家还修理我呢!把他家的方竹管的什么似的。”
  但是于直是在二十一岁那年,骑了小飓风,撞得一个无辜人大腿粉碎性骨折。因为见了血,他才幡然醒悟改邪归正,终于回头复读了高三,努力考了一个二本,念到大二再去国外念到研究生毕业,顺便找了一个海那边的女朋友。
  在二十二岁之前,于直做的最后一件坏事儿是把莫北勾引去了酒吧夜总会,还教会他怎么和女人□。
  莫北和于直,平时是聊的来的朋友。但莫北二十岁之前,从不和于直凑做一堆儿玩儿。他们是各有各的圈子,用于直的话说“你打小就念着你那青梅竹马的小情人,从不出来跟咱弟兄混”。
  于直问莫北:“田西回来了你知道不?上个月我回去还见到了她和她先生。”
  莫北就像听一个陌生的朋友的讯息,并和好友交流讯息:“早见过了,不知道她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送了一块金锁片。”
  “你当人怀的是薛宝钗啊!”于直说,“她爸做的事真不怨她。”
  莫北瞅着于直笑:“我有怪过她吗?”
  于直骂他:“你个傻子,那时候我就是怕你跑静安寺剃头当和尚。”
  莫北承认自己是当过傻子的。
  当年父亲莫皓然因为被南方一宗军方企业改组贪污案牵连而被双规,关系身家性命。有个人在风口浪尖写了举报信又告了父亲一状,那个人是田西的父亲。
  莫北头一回红了眼睛立在田家门口。他脾气这么好的人,那天就像只斗牛,还是要见红的。连一向当坏小囡的于直都吓住,被爷爷催着跑来阻止他当场拿刀砍人。
  莫北手里没有握刀,只有两只拳头,攥的紧紧的。田西用手握牢,她泪流满面地讲:“小北,我们家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你不要这个样子,你不好这个样子的。”
  这个田西,小时候喜欢穿白衬衫红裙子,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要他给她补数学。其实她的成绩很好,每个学期都考前三名。她头发总是不留长,又乖又短的刘海覆盖在眼睛上头,衬出她的睫毛长。
  田西说话声音软软的,带着本城女孩特有的甜腻,很会发嗲。她只会对着他发嗲,“小北”长,“小北”短,其实他还大她两岁。
  他们的名字连在一起就是“西北”,他们高中时候在对方窗户下递纸条,莫北写过最傻的一句话是“有一天我们就逃到大西北去”。后来纸条被莫北的母亲发现,他被父亲狠狠揍一顿,说他要跟于直一样不学好。
  于直是每天在PUB里泡妞,莫北是仔细打算过和田西的将来。他们的将来,长辈们无疑都看好,连古板的方墨箫都说了一句“佳儿佳妇”。
  哪里不是?他们都是一路重点学校念上去,将来重点大学毕业以后,该上哪儿任职也是摆好了方向的。他们这种家庭,一般孩子的选择偏差都不会太大。就算是于直那样偏差大了的,最后也要被掰回来。而且又是门当户对,早恋被发现以后,大人们的态度简直赞同得顺理成章。
  可是后来出了这么大的意外,莫北被摧毁的简直是一个家,外加一段本来应当美好的感情。
  田西很快被父母送去国外留学。他为了父亲的事情北上寻人托关系,好在父亲的战友帮了忙,事实上父亲确是受冤屈,天网昭昭,终于还能转危为安。其后田西的父亲仍因层层关系,北上升了职。
  一切仿佛平静无波,连母亲都讳莫如深。有些事情是不好说的,就像受的屈辱,能昭雪了,就什么都不要多提。
  父亲回来以后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复了职,被公费派去疗养。这也许是一种变相补偿,但破坏力还在肆虐。那些日子里,于直美其名曰给莫北解闷,莫北则是跟着于直混日子。
  于直说:“你二十岁生日我可送什么给你呢?兄弟?”
  有人说:“莫北还没开过荤吧?”
  那时候他们虽出来玩儿,但其实家里给的零花钱并不多,要掼派头还是凑份子的。这群人死活要凑钱给他找个女人过生日,有人建议找熟女,有人说这年头处女都出来卖了。
  于直一锤定音:“还是找干净的,莫北不好这口。”
  他拿来很多照片,莫北看到了一个女孩,有长睫毛。于直弹指:“你挑了个最美的,够有眼光的啊!”
  草草在房间里的表现,十足是个小太妹。她浓妆,嗑药,动作娇娆,反复无常。她还骂他是“流氓”。莫北当时好笑,自己怎么就成了流氓?这女孩自己难道不是出来卖的吗?
  他凑近看到她的长睫毛。他知道田西是一辈子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就像他家出事以后,他问田西,是不是还会跟他去大西北。田西闪烁着睫毛,什么都没说。
  田西有太多不敢。这个草草敢在他面前脱光了衣服,还说自己是“礼物”。
  他的身体诚实地起了反应,按照从于直和A片那儿学来的技巧,做完这件事情,就像完成一件艰巨的任务,以此作为告别痛苦的二十岁。
  莫北拥有了第一个女人,但经历并不舒服。他没有愉悦的快感,有的只是负担。那时那刻,他也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草草也是。
  两个人都痛苦的初夜,成为他二十岁的成年礼,过分滑稽了。
  那以后他和于直一起荒唐过,把妹、小赌、还吸过大麻。他还厌恶过当初嗑药的草草,这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于直骑快车撞伤了人,是个环卫工人,男人是家里的劳力,那个贫困的家庭因为顶梁柱的倒塌而濒临绝境。莫北和另外两个兄弟代表于直去探望,被一屋子的老弱哭得没有主意。
  于直蔫了,他爷爷狠命抽他,抽断四根板尺。
  莫皓然是回到家才知道这大半年这个从来不行差踏错的儿子过得和个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没有意外的,莫北也被父亲打了一顿,逼着剃了头发。他觉得该。看到那样家徒四壁的家庭,他都觉着他的堕落太矫情了。人生本不该这样。
  莫北拿了剩余的大麻找中间人,拎着他的领子把买大麻钱拿了回来,一共一万三。
  那是在百乐门后头的弄堂里,他转出来,突然就看见草草。
  也许这叫做有始有终。草草说她缺钱,莫北手里正好有钱。至于后来为什么开房,莫北对于直说的是:“鬼迷心窍。”
  但那一次感觉挺好,只是草草的反应令他奇怪,她露一半藏一半,情愿一半无奈一半。但这些并不是该他去探询的,他们关系简单,就像草草自己说的,嫖客和妓女。天亮以后是互不相欠的。也许也算一种有始有终。
  当莫北对于直说:“我又见到了当年的那个小太妹。”
  于直还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当年咱当不良少年的时候,见过的小太妹多了去了。”见去了洗手间又回来的女朋友,马上改口说,“你说你又见了哪个熟人?”
  莫北没有再说下去。
  说什么呢?草草现在叫莫向晚,做一份正当职业,工作努力踏实,为人正派。他一个不经意的玩笑都让她动怒。
  这样挺好,大家都走在正道上。
  第 16 章
  莫北这一声“草草”不是存心叫出口,叫出口时,看到莫向晚刹那惊慌的神情,他已然知道是冒昧了。
  可是今晚的她,太像九年之前的她,妆容明媚,快要摇曳生姿。
  如今的他很少泡PUB,这一次会来此间,是因为于直嚷着要套上枷锁前进行最后疯狂。
  刚才莫向晚在舞池内热力舞动,于直打了一个口哨,说:“这妞儿正点。”
  莫北看过去,发现竟然是莫向晚。那刻他没有想到她的这个正名,而是她的另一个名字——“草草”。
  她在舞池里的每一个动作都绚丽多姿,能和音乐融为一体。莫北看一眼,忍不住又看一眼。
  于直说:“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
  莫北把这句话回味一遍,久远的印象渐渐回来了。他还记得他的手握住她的胸,感受过她的心跳。
  那时候他想,人生不过如此,且得适宜是适宜。身体之下的这个女孩是一个处女,那又怎么样呢?人要堕落总会有个第一次,处女也不能避免。他亦然。
  可是过程狼狈,因为两个人的理论经验无数,实战经验为零。
  次日一早,他早早起床,把草草抱到大床上,几乎是落荒而逃。
  于直当时笑他:“你怎么像个刚打野战被活捉的?”
  他心里想,早晨天光大亮,草草在身边玉体横陈,干涸的液体在两人身下的床单上凝结,有一块一块的斑点,或许是处女血。
  这让他觉得自己十足像个刽子手。
  那一晚草草一直很痛,但是并没有叫出来,只是死死咬着唇。他也痛。这是种痛苦,压根就不是别人口耳相传的欢愉。
  他们的第一次糟糕到经历的人根本不愿意去回味。
  后来他有过别的女人,好像第一口开了荤,其他一切倒是可以无所谓了。他是后来才懂得用□进行情绪的释放。也只是释放。
  他和草草的第二次在他的印象中顺利许多。那天草草也像刚才一样,在舞池里跳得就像疯狂的精灵,身体摩擦着他,瞬间就可以起火。
  她的身材那个时候就很好,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眼神在激烈的音乐里会涣散,这是嗑药的后遗症。他都快要怀疑她会摇头,不过后来她说她很久不嗑药了,竟让他有稍微的放心。
  第二晚是稍微愉悦的,她低而性感的喘息,他吻着她光裸的肩膀,她咬他的耳垂,先舔后咬,软软的舌头,让他的身体颤抖。
  他们配合默契,也许草草是卖力赚那个一万三。
  这些片段电光火石,在莫向晚舞动的身影里迅速回到他的记忆中。莫向晚突然停顿下来,摇摇晃晃从人群里钻出来,就坐到他的对面。
  灯光迷离,酒保在搭讪,她拒绝饮烈酒。莫北喝了一口威士忌,那个名字不经大脑就从口里蹦出来。
  莫向晚听到这一声“草草”,再看到对面的那个男人。他因为泡吧而没有穿正装,一身粉色的衬衫,领口开了两粒纽扣。
  他没有戴眼镜,不过能看清楚她,也许是戴了隐形眼镜。她记得他是真近视,他们在一起有了莫非的那一晚,他在做之前,把眼镜拿了下来。
  他的微笑一直是带着书生气的那种好看,静静的。但是说出这个名字,却如石破天惊。
  莫向晚能听到头顶的轰然。她挣脱这么久,已经成功,这个人把这个名字一叫,简直要让她咬牙切齿。
  莫向晚是立刻就想走的,而且她都已经站立起来,全身都绷紧了。
  莫北看到这样的她,心里叫糟糕,他又冒犯到她了。于直就坐在他身边,开始以为他找美女搭讪,后来见对面的美女漂亮的浓眉都挑起来了,对莫北讲:“你小子惹了什么风流债了?”
  莫向晚站起来,她想,是立刻就走,还是干点别的?此人此刻姿势逍遥,唇角还习惯性带着泡吧男人都会有的微笑,看到她站起来,他也正了正身子,微笑收敛住了。她猜他是不是后悔了?
  莫向晚这些年锻炼出来的另一种自我保护本能,在她落荒而逃的念头萌芽之前抬出头。她对酒保说:“帅哥,来一杯绿野仙踪。”
  酒保得到美女欣赏,雀跃地给她调酒。她低下头等着,暂时没有理莫北。
  于直要取笑莫北:“你小子泡妞水准真菜。”
  他才说好,莫向晚已经走到莫北面前,她朝他举一举酒杯,莫北诧异。
  她说:“莫先生,你认错人了吧?”
  她的一双大眼睛,瞳仁儿极亮。他发现她的睫毛是要比田西长,大眼睛更是具有侵略性,直直逼视过来,看在莫北眼睛里可以比得上海上的探照灯。田西和她一比简直就是笼子里的小鸽子。她有她的意志。
  他明白了,也坐正了,把面前的酒杯举起来。
  “呵,是,我有点醉了。”
  莫向晚点头,转到客套的态度上:“嗯嗯,可以理解的。莫先生,人是不好错认的。来,我敬你,真巧能在这里遇见熟人,正好多谢你帮我们搞定合同。”
  结果是于直看不懂了,本来是冒了火花的一对儿男女,顷刻间开始商务洽谈了。
  第 17 章
  莫北到底没把莫向晚的事情对于直说个清楚,急得于直直骂他不够意思。照于直的角度看过去,这俩人之间没有鬼才叫不正常。
  莫北丢了一句话过去,叫他马上闭嘴。
  “我妈让方竹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姑娘人挺可爱。”
  于直干瞪眼,半晌之后下定论:“得了吧你,到最后保不定也是个搞小三的料作,看见美女背都绷直了。”
  莫北不好告诉于直,这是紧张的。
  说起这个,他确感丢面子。这个莫向晚气场强大,每回见面都要逼住他似的态度。他从来与人为善,也就二十岁上头差点暴力一次,除此以外真没树过什么敌人。
  人要有风度,这是莫北从小养成的习惯。
  不过莫向晚避他如避鬼,这是免不了会郁闷翻了的。他想,他从没得罪过她,或者她是为了多年前的那桩往事,可他又不是陈冠希,至于如此吗?现如今他同田西都能坦荡地坐在餐厅里叙旧,怎么同这个莫向晚每回都会搞得暗地里剑拔弩张的。
  于直还在追问他新女朋友的情况,那又是一个不确定因素,他不过拿来搪塞一下。
  莫北到国外念好硕士学位以后,母亲把生活的重点放在为他找一个合适的女朋友身上。他的态度是随和的,有合适的,谁说不能过一辈子?
  他相亲相过几次,全部是无言的结局。母亲以为他还想着田西,恨得天天都咒田西她爸。莫北则会想,他确实是个风度好的人,那些难堪的过去随着田莫两家的天南地北而彻底断干净了。
  哪里会有人世世代代记着要下一代去报仇雪恨?世态人情,现今不过是几年功夫,毕竟生活更长久。
  他相亲的女人中,等着被他相中的,还来不及好好了解他,就先把自己扮得快成套中人。相中他的,又是拿出崔莺莺式欲迎还拒的态度,快要成爱情城堡里俯瞰众生的圣母。他当不来张君瑞,也不要接红娘抱来鸳鸯枕。
  莫太太自然是着急,开始四处托人,把他包装成钻石王老五,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老婆。连多年不回家的儿时好友方竹也能被托上。
  他愿意与方竹介绍的姑娘多接触,因为这姑娘既不装相也不圣母,性格随和,和他挺像。如若顺利,大约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没什么太大问题。
  然后他渐渐忘记年少时干的那些往事,还有坏事。人这辈子大体也就如此了。
  见到莫向晚,他的好奇多过回忆。
  这个城市里的人生活状态各异,她可以从过去的极端走到现今的状态,他是赞赏的。能积极总比消极好。只是被人无端厌弃的感觉不大好。
  莫北发觉自己在这个问题上被拘束住了,难道会是处男情节?
  他把这个问题用委婉的方式和于直交流,于直聪明的脑瓜一下想到问题的本质上去,把一嘴的啤酒喷他脸上。
  他说:“丢人,你丫丢死个人。怪不得全中国人民都说上海男人怕女人,你我都是具体范例。”
  好吧,为了表示上海男人的气节,莫北决定把这个莫名的感觉抛到脑后。
  连着两个月,莫北开始一本正经与人姑娘谈一谈感情的问题。
  莫太太从方竹那里把人家祖宗十八代盘问个清楚,因为对方出身清白,父亲是人民教师,姑娘本人又基本没有复杂的感情经历而表示极大的满意,催着他拣日子带人回家。
  莫北当然不会照做,因为姑娘态度不鲜明。这是他当初会和人家约会的初衷,但是感情没有沸腾到那个点,是没有必要做接下来的程序的。
  他在十六岁时,因为田西冬天要吃娃娃雪糕,踩了自行车冒着雨绕了黄浦区两圈找卖娃娃雪糕的店家。这种雪糕做的可爱,一个戴绅士帽子的小雪人,笑容可掬的,这城里的孩子们都爱。
  田西嗜甜,那天也是随口一说,莫北就是有了这个心做这件事。谈恋爱的人总归会干些傻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现在和姑娘吃吃饭聊聊天的感觉显然更符合他的需要,他就且谈着。
  莫太太说他:“连于直都娶到媳妇儿了,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难不成要当一辈子光棍?钻石王老五那是说的好听,我可哪一年才抱的到孙子。”
  莫北搂着母亲岔开话题:“妈,你够与时俱进的啊!连淡定这个词儿都会说。”
  这词儿最近从“奇丽”那边听来的,据说是新近在网上红的明褒暗贬词黑新人的词汇。自然是红到了娱乐圈里头。
  他最近还在给“奇丽”做合同文本。于直的堂哥于正这一次相当重视,他们接下来要签一批今年电视台选秀的热门选手,还要选一些影视歌的新苗子,野心勃勃要把“奇丽”做到江南第一的位置。
  其实主要工作就是让合同里的霸王条款看上去温馨可人,欺负那些想要出名卖身娱乐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新人。莫北没什么太大的兴趣,碍着江主任受于正所托,他只好盯着几个法务助理跟紧这个任务。
  他手头还有一个股权结构复杂的半国半民企业的案子要跟,案子分两块,一块是该企业从区政府买地扩厂,二是该企业要和国外洋资本做一次股权谈判。这宗案件占据他的主要工作部分,已跟了大半年,他更不愿稍出差池,便没把小项目诸如“奇丽”这一类写合同的放上心头。
  直到“奇丽”任务完成,于正非要把江主任和他请过去吃顿饭。
  江主任是听说“奇丽”签了几个青春靓丽小美女就来了劲儿,非要去人公司里视察,莫北也只得跟了去。他走进去就在想,不知道会不会碰到莫向晚。
  这一次还真又碰到了。他就坐在一间空着的格子间等着惯常迟到的江主任,没想到隔壁坐的就是莫向晚。她不知道他坐在这头,因为她正在她的大格子间里训她的小助理。
  莫向晚最近睡的比较晚,莫非要期末考试了,葛老师督促学生家长要监督孩子好好复习。
  莫非的小学是区重点,这两年正积极往市重点上评,这一次考试又是全市摸底统考。老师轻率不得,还得要家长在孩子背后再加一鞭子。
  莫非是个智商挺高的孩子。莫向晚在他七岁的时候还特地托人找关系给测了一个智商,她是以此来决定往后对他的学习采用怎样的教育态度。
  她自己念书时表现比较一般,后来工作的成绩全靠本身的勤奋,就怕孩子也会资质一般。但是莫非测出来的智商是135,极优。
  这应当是莫北的功劳,这点莫向晚是肯定的。后来在莫非念书时也没多管他。但是自从莫非进了学校足球队,竟然连着两次语文测验六十多分。这一下葛老师急了,电话莫向晚,要她严格要求儿子。
  儿子是班级在年级里拿前十的主力干将,莫向晚懂得葛老师的意思。她真的摆出态度,严格要求莫非,每天亲自给他默生字,背课文和背词语解释,连莫非例行的放学半小时悠闲时光都没收。
  莫非怨声载道,对她说:“妈妈,我很辛苦的,老师说要劳逸结合的。”
  “等你的语文重新回到八十分再讲。”
  “妈妈,打个商量,我每天放学就玩五分钟好哇?”
  “老师不是教过你,学的认真,玩的痛快。等你考完了,妈妈就会给你玩的时间。”
  莫非嘟嘴:“才没有呢!葛老师每天就会让我们背背背,如果这次摸底考我们考的不好,她就会被扣奖金,暑假里就没钱和男朋友去香港玩了。”
  莫向晚一时怔愣,没想到现在小孩竟然会这么通透世故。她立刻阻止莫非再嚼舌头。
  第二天到了办公室,正好看到邹南和一个女孩坐在格子间里说话。这女孩莫向晚也认识,叫叶歆,以前在“MORE BEAUTIFUL”驻唱过。她声线挺棒,出过一张唱片,人也长得成,挺知性的,就是没什么吸人气能力,整个人就是叫好不叫座的典型。也不是没被名音乐人点名夸过,可也没因此红起来,最后还是荡在一个PUB歌手的层次上头。
  也许有的人虽然有才华,就是缺乏一点运气,莫向晚也是惋惜过她的。
  这个叶歆最近被人介绍来和“奇丽”签合同,于正如今的策略是广撒网,扩展资源。但叶歆毕竟是小角色,得不到大关顾,连她的经纪人都不太搭理她,只由邹南这个艺管部助理跟进她的合同。
  邹南和叶歆在PUB里交流过时尚心得,后来做了能逛街的好姐妹。故而,这一次她跟进叶歆的合同热心的不得了。
  莫向晚走到自己格子间外,就听见邹南在夸海口。
  “反正演出安排都要过一过我们的手,一般不压轴的,我们是可以建议上去的。这种当中动动脑筋就可以做的事情。你我什么关系?我自然是希望你好的。以后香港台湾那几个音乐大佬过来,像林金山什么的,我第一时间通知你过来,就不信你的嗓子震不倒他们。”
  “可是整整七年啊!七年以后我如果还不红,还剩什么啊?”
  “那就更不必担心了,如果眼前这两年你红不了,我又要离开公司的话,偷偷废了你的合同那还不容易?”
  听到这里,莫向晚已经听不下去了。她等叶歆走掉,把邹南叫到跟前。她没打算跟这位跟了她两年的下属打哑谜,开门见山就说:“帮朋友的心总归是好的,你可以在职责范围内给予你的朋友一定的帮助。到了职责范围以外,夸海口没有好处。”
  邹南听她正经这样说话,一时不敢开口,只低头听下去。
  “她现在状态不佳,运气不好,见什么都是救命稻草,如果以后要你帮忙你兑现不了,那该怎么办?”
  邹南憋红了脸,也是有一口气要说话的,她说:“她嗓音条件这么好,自己还能搞创作,我觉得她能红。现在这个圈子里红的都是什么人啊?那些人养枪手,买媒体,傍这个干爹那个干姨的,整天炒作炒的报纸都要糊掉了,却连个F调都摸不着。”
  莫向晚看她把话题岔到这个上头,她虽是赞同的,可用行业经验来解读,她觉得有必要给邹南再解释透彻。
  “只要能让消费者掏腰包,让粉丝乖乖买账,就是成功的商业模式,就是价值体现。再有才华的人,在这个圈子里不能实现商业价值,最后也只能成为报废品一只。”她顿上一顿,要把话题再拉回来,说,“你现在是她的好朋友,可是你把一个苹果挂到一个口渴的人面前,最后她吃不到那个苹果,会怨你的是不是?站在公司的角度,你们是各有各的立场,你不应该承诺你的好朋友做你做不到的事情,既是为了公司利益,也是为了维系你们之间友情的必要守则。”
  邹南委屈的眼睛都红,她讲:“老大,你太现实了。”
  莫向晚只说得口干舌燥,朝她摆手:“你去想想。”
  莫北就坐在他们后面的一间格子间,听了莫向晚连珠炮的一席话,不禁摇摇头。
  这个女人,冷静过头,但是句句话都在道理上面。
  他看着邹南憋着嘴走过去,办公室内一时鸦雀无声,莫北无聊地翻报纸。过了几分钟,他听到莫向晚似乎在拨电话,一会儿后,她开口了。
  “秦姐,你好。我是向晚。”
  “——”
  “没,最近就是忙,好久没见你了,改天真得请你吃个饭。”
  “——”
  “对了,你那个十一点的‘午夜倾听’节目,我听说最近要招个唱现场的,我这儿正好有个姑娘,嗓音条件赛得过齐豫了。”
  “——”
  “当然,人长得也不赖,小白领喜欢的那种知性美。”
  “——”
  “行,改天我让她去你那儿试试。”
  “——”
  “哪儿有,你那节目收视率越来越高,让这些小新人多得个机会总是好的。秦姐,说真的,你对新人没的说。我是感同身受。”
  莫北放下报纸,迎面江主任走过来,于正正好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对着江主任就是一句套近乎的话:“您老专门给咱雪中送炭。”
  莫北站起来,扭头正见莫向晚放下手里的电话,正望见他。
  他这刻几乎是有点儿管不住自己,就对住她微笑。看得莫向晚一时间莫名其妙。
  第 18 章
  莫向晚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在“MORE BEAUTIFUL”同管弦说了莫北的事,也如实说了自己的烦恼。
  “我不知道怎么的,看见他就浑身会长刺,横看竖看不顺眼。”
  管弦对她讲:“这叫处女情结。”
  这让莫向晚喝可乐都要被呛住。
  管弦说:“说女人没有处女情结,那是瞎扯,你总不会忘记第一个让你刺心痛的男人。何况他还是你孩子的爹。”
  “我还看到他和别的女人相亲,你说我是不是该表现的更哀怨一些?”
  管弦上上下下瞄她,莫向晚泰然自若。
  “你不是一般人,所以作出稍微有违正常女人反应的行动都是正常的。”
  说完凑过来,“说实在的,如果当年他那方面强一点,你现在的表现会更加处女情结一点。兴许他现在有进步,要不要再试试?”
  莫向晚推开她凑近的脸:“别同我说荤的,我不是个怀旧的人。”
  偏偏这时候台上的叶歆在唱:“擦掉一切陪你睡。”
  莫向晚烦躁:“现在连流行歌都有带坏小孩子的倾向了,还能红透大江南北。”
  管弦笑得媚死人:“你以为你家小霸王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孩子早熟的很。”
  “我就怕这样,妨碍我们当家长的教育。”
  “男孩子嘛,不乖了就欠当老子的一顿抽。那样就皮实了。”管弦的笑容收了点儿起来,“如果当年我的儿子养下来,初中都可以毕业了。”
  莫向晚不曾打听过管弦的过往,但是她知道管弦和于正的关系,不过此刻并不打算在此话题上多停留。
  她用下巴对着叶歆点一点:“我把她介绍给秦姐了。”
  管弦并不意外:“秦琴那儿是个好去处,你又当活雷锋了。《午夜倾听》最近的收视率可不得了,这个大上海原来有这么多人都有感情问题?还都愿意跑电视台被主持人骂一顿。”她喝一口酒,又说一句疯话,“你说我去跟秦琴报个名儿咋样?说不定被她那个尖牙骂醒了?”
  莫向晚肚子里叹气,想,感情不是个好东西,管弦洒脱这么多年,一谈这个话题人就蔫了一半。
  只有一种可能才会让她活过来。
  莫向晚一抬眼,看见于正和宋谦一道走了进来。管弦也看见了,她施施然站起来,拿着酒杯走到于正面前,声音放低,眉目含情。她说:“你想让我他乡遇故知呢?还是久旱逢甘露?大爷您好好给一句话。”
  于正没说话,只是用手扶了扶她,手指滑过她肩上的大波浪,莫向晚可以看清楚管弦在战栗。
  他们相互扶持地离开。背影如胶似漆就像连体婴。女人也就这一关。
  宋谦坐到莫向晚身边,他说:“于总早想来了,家里那位的老爷子那儿要筹措新项目,这会儿不盯着点,以后不好工作,这才没能走得开。”
  这话说的冒昧,他们同属于正身边的高级管理人员,又都知晓他和管弦的特殊关系。但擅自说起这样的公私杂事,实在是过了。
  宋谦是头一回和她这样把话说开,莫向晚有种无言的尴尬,仿佛他们就成一条船上的人。
  宋谦又说:“你多陪陪管姐总是好的。”
  这话又过了,她同管弦的私人关系,同他是不相干的。
  宋谦还说:“平时就看你忙,工作儿子两不误,有空也要多顾顾自己。”
  莫向晚不是不明白宋谦一直以来的意思。他们从电视台工作那会儿就合作了,宋谦跟着于正出来单干的那一年离了婚。听说老婆跟一个洋人跑了,宋谦受到影响,工作上头老出错。要不是于正拉他一把,他事业上就不会有大起色。也许正因此,他一向对于正唯命是从。
  莫向晚对他的印象就是,这人挺够义气,她也服气他的工作能力。
  不管于正接来多难办的项目,他总会想办法办到。
  “奇丽”刚成立那会儿,于正到处拿市内外的演出好资源让自家艺人上台面。四年前市里做国际艺术节,偏上头没人及时通知于正报名的时间,等于正知道消息,早过了提案日程了。宋谦陪着于正走了好多关系,最厉害的是花了一个小时做出一个质量上乘的策划PPT交到上头,愣是说服了市文化部下头管国际艺术节的公司同意把“奇丽”的优质艺人插到世界名家名乐演奏会里做嘉宾。这一次成功竟一下就红了个“奇丽”下面的年轻钢琴家。小伙子现在墙内开花墙外香,老接国外演出。
  可不管怎么说,宋谦今次这样同她说话,让她比对着莫北还不自在。
  原本公司内外,大多以为她和于正有些关系,男同事就算有些心思也都淡了去。但宋谦是晓得于正和管弦的关系的,故而才会对她有了额外的关顾。
  莫向晚自进了公司后,是知道宋谦平时对她不错,但她素来心里屏障多,不往他处想,除却公事一概不谈起他。本来以为这样的拒绝会有效,可谁知道眼前的宋谦会主动出击了。也许是上一次林湘的事情,她找了他帮忙,也或许是许多次和他共同做事,她对他尊重有加,才让他有了些许错觉。
  莫向晚在反省自己的言行,也在想主意解决。她稍稍离得宋谦远一点儿,讲:“还行,忙也忙不到哪儿去,平时还能陪着儿子到处逛逛,他奶奶老让他回去玩儿,他爸爸现在也能关心人了。我想想,人还不都这样?能过下去就过下去吧!”
  宋谦眼里先是有一丝不解。
  莫向晚想,这个谎可扯的没边了,不要说莫北的妈她是没见过的,连莫北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她更加没可能去找个孩子爸加上孩子他奶奶。但这是不伤害同事感情的最好,往后见面机会这么多,私事影响公事就不好了。
  宋谦毕竟是个有心思的人,接到莫向晚这样的讯息消化片刻,不动声色地就把话题转了:“孩子大了是该和长辈多聚聚,我就让我闺女每年从美国回来陪着她奶奶。老人嘛!尽孝要在跟前。”
  后来的谈话就无害了,宋谦的表情也冷了。莫向晚是大大舒一口气。
  过了几天管弦给她一个电话,讲:“你这小样的,撒谎撒的真溜。你不知道于正要给你和宋谦做媒啊?”
  原来是于正首肯了,这宋谦才有了行动。
  莫向晚干脆直说:“宋谦人是不错,但我没那个意思。”
  管弦很可惜地叹气:“我也觉得他人不错,才同意于正的安排。他嘛!有点本事,人长得也行,重要是对你有心很久了,你都不知道?不然人在工作上这么帮你干什么?”
  莫向晚不好说话,心里想的是,任何的帮助都有受方给予等价的报答,那得多累?这样的帮助还不如不要。
  管弦又说:“人家是知道你的情况的,你还撒这种谎,让人面子不好过!”
  莫向晚听了有些生气,说:“你们什么都说了?”
  “你别急你别急。这世界上哪有隐私啊!要不你赶紧给莫非找个爸,把这个谎给圆了不就得了?”
  莫向晚咬嘴唇。她一烦就会咬嘴唇。她是记得当年她进电视台工作,管弦还亲口说过:“你那事儿没别人知道才好,少一些是非,你自己也省心。”
  莫向晚想的是,她反正秉持公事公办,绝不掺合私事的工作原则,时时回避着点儿,别人也不会看明白她的真实背景和家庭情况。
  结果没想到是管弦同她的情人竟然擅作主张,这样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全盘托出。这回在宋谦面前,她自作聪明的编故事全部都是妄做小人了。这叫存心扫人面子。
  管弦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对了,赶紧弥补,说:“宋谦脾气好,我们说和说和没大事,你别放心上。”
  第 19 章
  此后的几天,莫向晚见到宋谦总是格外小心。
  男女恋爱关系的本身仅是私事,因为上司的介入,总也不能单纯简单了。
  莫向晚不认为自己是想多了,好在宋谦涵养好,丝毫不外露的,同她讨论公事一如既往。
  这令莫向晚渐渐放了心,深觉自己是小人之心,不免多了愧疚,对宋谦也就更客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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