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朋友一直在资助他们。虽然开头是补偿,后来看他们一家路子正,小严身残志坚,竟然学出一门泰国菜手艺,所有的帮助不会白费,还能造福广大食客。你看值得不值得?”
莫向晚听了感慨:“背后付出多少努力。”
莫北说:“一步一个脚印,厚积薄发。”
莫向晚看儿子吃得实在香,向来不食油腻的她也夹了一块猪颈肉来吃,直赞:“确实好手艺。”忍不住就用青咖喱拌了饭,几块猪颈肉做小菜,和莫非比赛谁吃的干净。
莫北却没动什么筷子,只是含笑看着偶尔调皮起来的莫向晚和莫非耍着这般童趣动作。他看一会,又望望窗外繁华盛景,不禁心满意足。
结账的时候,小严坚持不肯收钱,莫北坚持要付,两人推来搡去,莫向晚就在一旁圆场说道:“打个八折吧!”
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小严只好应允。
出来时候莫向晚说:“他对你感激不尽。”
莫北说:“做生意不好都如此,会吃亏的。”
坐到车子上,莫向晚这一次是不自主地往前排坐了,只是一天劳累上来了,问过莫非几句功课问题,就打起了瞌睡。莫北对着莫非做一个噤声手势,父子两个都不说话,让这车内唯一女性得到安眠。
莫北在红灯停留间隙,时不时会贪看她一眼,她的头发有几许凌乱,垂到眼睑,可他还是能看到她俊挺又坚毅的眉骨。这个角度望过去最漂亮。她疲惫的时候,脸颊会微微泛红,似铺着一层淡淡胭脂,无时无刻都是赏心悦目的。
莫北怔忪着,情不自禁就会微笑,被莫非看到,问:“爸爸你笑什么?”
莫北小声问他:“妈妈是不是很漂亮?”
莫非抱着胸讲:“爸爸,非非的妈妈当然是漂亮的。”
莫北又问:“那么爸爸呢?”
莫非就勾住他的脖子讲:“爸爸是大帅哥,比好男儿还要帅。”然后摇头晃脑,“所以我也很帅。”
非非的妈妈翻一个身醒过来,正听到他们父子的自吹自擂,她想,这是不好掼着的,就说:“男孩子要这么看中漂亮干什么?”
莫非吐吐舌头,但是也有理由:“因为爸爸妈妈都很漂亮,我才漂亮,我就自豪一下呀!妈妈,这个不是骄傲。”
第 79 章
回到了小区里,莫北把车停好,莫非嚷:“我先上去开门。”抓起他的小书包就冲出车门快速跑。
莫向晚在后面唤一声:“当心。”但儿子已经冲进楼房里了。
她摇摇头,作势要下车,但是手被莫北摁住。她看着他,黑魆魆的夜,他们停的这一处没有路灯,又背着月光,什么都看不清。
莫北想,看不清才好呢!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吻了上去。
莫向晚想要挣扎,但他的气息一接近,她就软弱,再到无力。许多时候,人世间的挣扎无用。这一次他太直接,直接到霸道地撬开她的口腔,与她唇舌纠缠。
她几乎都要忘记,当年的他的那些吻有多么热烈,而此刻热烈正在擦拭过往,一点点擦掉,再点燃新的火种,“嘭”地一声,刹那燎原,烧出漫天的星辰,在她的眼前闪烁。他的手握紧她的手,让她没有转圜和逃脱的余地。
就这样一个吻吻到人都快漂浮半公分,惊心动魄到仿似经历一生。
时间就要停止,心脏也要停顿。莫向晚无力地俯在莫北怀抱里,直到他先停下来。
两个人各自静坐,十指不知何时已相互缠绕,牵牵扯扯拉不开。这样互相相连,彼此的心离得很近,仿佛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
现在是真的不远了,斩不断这联系。莫向晚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他的掌心是如此温暖。
莫北用拇指抚摩着她的手背,想,自己总要说些什么。她的手就在他的掌中,让她低垂了头,这样羞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幸好电话响起来,俗世的声音打搅了他们之间的宁静。两个人都找手机,结果是莫向晚的手机在响,放的音乐老土,悠扬的曲子里,歌者在唱“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莫向晚接起手机,那头是梅范范的声音,说:“晚晚,我约了他们明天下午一点半,你有没有空出来?”
莫向晚本能就像换一只手拿手机,但他没放开她,她稍稍正了正身体答话:“我知道了,明早我给你电话,我们需要计划一下。”
梅范范听她这样爽快,竟在意料之外,怔了一怔,说:“哦,好的。”
莫向晚当机立断关上了手机,但莫北的手还是没有放,她用另一只手拨一拨他的手:“别这样。”
“明天你只是去做个旁听证人,记牢别代替受害者答应对方任何东西。”
原来他都听到了。
莫向晚本能就直起腰板,似一只戒备状态的猫,随时会攻击或者撤退。
莫北接着说:“小严这样的人值得别人帮助,帮了一个是一个,算为社会谋福利。”
莫向晚明白了,清楚了,自他的眼底体味到关切和提点了。她微笑,答:“我知道分寸,我还要顾着非非。”
“你是无敌女豪侠,什么都不怕,无欲则刚。”他还说,也许脸上有笑容。
但这对女士来说并不能算是好比喻,莫向晚僵了面孔,莫北放开手,把手一摊,叹气:“让我束手无策外加束手待毙。”
莫北讲完就有几分担心。他是试探的,就怕一讲完,莫向晚就会摆出冷面孔。但她没有,只无奈把面孔一板,带五分娇憨羞色。
冒险试探的男士心情一下大好,吹起口哨抬头要赞美看不到的月亮。他恨这个位置空间有限,让他不得拥抱住她。
但两情还有久长时,岂止仅屈座驾内?
他下车把被他示爱羞住的女士稳妥地送回了家。
莫向晚只一径的心怦怦直跳,在洗脸时,都能感受到双颊热烫。抬头照镜子,镜中女子分明春色上眉梢。
怎么会这样?
她甩一甩头,要自己坚决镇定。
临睡前她为莫非检查了作业,莫非讲:“爸爸早就检查过了。”
她心内一动,想起先前儿子在车里说的话,心里不是没有惊诧。难道莫非入戏愈加深,竟真有当自己做莫北的亲生儿子的趋势了。
她问儿子:“你怎么就觉得自己长得像爸爸呢?”
莫非歪一歪头,讲:“葛老师讲的呀!她后来跟我讲,说我很像爸爸的,不过她要我保护好视力,不要像爸爸一样戴眼镜。”
原来是这样,莫向晚既安心又不甚安心地吁一口气。她想,如果此刻她对莫非说,403的四眼叔叔就是你的爸爸,绝不是你的替代品爸爸,儿子的反应会怎样?
但莫非今天玩的太累,已发出沉重鼻鼾,变作熟睡的小猪。
莫向晚笑着摇摇头,先不管这宗问题,替儿子拉灭了台灯。
她回到自己床上,一时难以入睡。她用手指轻轻触碰自己的唇,刚才被他那样吻过。后来,他这么高兴。
莫北从来不在她面前遮掩对她的喜爱。
莫向晚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到了。
或者,他是爱她的?用几个月的时间,全心全意爱上了她?
她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一个说:“你和他的开始就不正当,你忘记他是有所爱的人,对你一开始不过是□发泄。”另一个说:“过了这么长时间,你真当他是混演艺圈的,在你面前演一个情深梁山伯吗?他费尽心机为哪般?他连今天带你去吃饭,都是为了提点你。”
两把声音没有分出胜负,但第二把的最末一句敲到了她脑中灵光一点。
莫北说的对,帮助值得帮助的人,才算为社会谋福利。
当初梅范范一个电话过来,真因走投无路?如此私密之事,私下解决岂不更妥当?如此请她帮助,壮胆或许是原因之一,更或许她需要一个犯罪现场的目击者,让飞飞姐多生忌惮。对付一个容易,对付两个就难了,她手里有梅范范的照片,莫向晚是目击他们敲诈的证人。飞飞姐又是知道莫向晚过往的人。这一串就是一条食物链,三足鼎立,谁都逃不掉。
梅范范做出这样的决定,知道她会施以援手,那应是建立在太了解她的基础上。
这一想,她又生出诸多感慨。这么了解她的一个人,算不算是仗着了解她而在利用她?
莫向晚只能苦笑。自己做出如莫北所说的做出女豪侠的姿态,就不能怨众生前来祈求普渡。
她自知,是该往后退一点点,但箭已上弦,不得不发。既然她慷慨了,哪里还有收回慷慨的道理?莫向晚略一思量,有了计较。
第二天,她上午处理好公事,在嘱邹南替她自员工食堂打饭上来之后,拨了一个电话给梅范范。
她说:“今天和他们谈的这个事情,我们不大好硬来,只能这样,你我唱足红白双簧,一点点把数字磨下来。”
梅范范哪有不懂的道理,说:“我懂你意思,你肯帮我已经很义气了。我这些年走的是正路,和以前的人没有瓜葛,能帮我充充场面摆摆谱的只有你,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可以寻谁去。”
但愿她是真心这样想。
莫向晚在出发之前洗了一把脸,让自己普通又朴素。没想到梅范范同她心有灵犀,也打扮得清汤寡水,路人一般。
两个人在约定好的茶餐厅里一碰头,梅范范就又把具体情形讲了一讲。
“我本来也不想烦你的。这一次飞飞找了一个帮手,大概是她的姘头,耍起文雅流氓来,丝毫不松口,还跟圈子里的媒体和人头特别熟,知道我刚出道,媒体和其他地头的人不买我的账,没有人肯真心罩我,平时见我新人风光的一些人还巴不得找到机会踩我几脚。”说到这里,美人范美也真心黯然神伤了。
所谓高处不胜寒,寒在孤身一人无人支撑,往下望望四处是危机。
莫向晚想,应当是还有这层正经原因的,她看中了自己的职业身份。找她的娱乐圈金主们抑或祝贺,都不可能。也只有她这位在行里混了些人脉的人出来,好当一当纸老虎。
第 80 章
但出乎她们预料的是,对方并不是单枪匹马,而是有备而来。在约定好的茶餐厅内,同样变回普通又朴素的飞飞姐身边,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老克勒模样的男人,年纪也有五十出头。
梅范范和莫向晚互相看一眼,都没有先发声。先招呼的是那个男人,笑眯眯地讲:“梅小姐带着小姐妹来喝下午茶,荣幸之至啊!”
飞飞姐这几年老了一些,现出一点中年妇女的粗蠢相,她没什么耐心,点了点面前的座位讲:“坐。”然后看看莫向晚,问:“草草?”
莫向晚微笑:“飞飞姐,你好。”
飞飞姐也微笑:“原来你还是这么帮你的小姐妹。当年她的男朋友买白面,她没钱了还是你的中介费救了急。”
这么闲闲一句,已让梅范范变了一变面色。
但莫向晚还是微笑,用一个不怎么在乎的态度讲:“老早的事情您还记得?不过我还记得那时候得你不少照顾。现在遇到以前的老朋友,我还常和她们聊到你。”
梅范范不禁暗赞莫向晚的随机应变,用软呼呼的话假装掩饰,让飞飞姐有稍许的意动,猜测她的路子。
那男子咳嗽一声,唤了服务生过来点单,选了几例不算便宜的点心。梅范范同莫向晚也各自点了。而后由梅范范切入重点。
“飞飞姐,我刚刚有点噱头,你就让我割肉,这样太不上道吧?”
那男子讲:“我们这叫祸福与共,梅小姐你不要讲的这么难听。老朋友有困难,你总要意思意思的。”
梅范范把柳眉竖起来:“我割肉割不好,是要大出血的,你们倒是要看我血崩当场?”
男子笑嘻嘻的,五十岁的男人带一点无赖神气最是恶心,他涎着面皮讲:“你潜力大,将来补血补到饱,怕什么?就怕现在割肉割不好前功尽弃。”
梅范范娇吒一声:“那么我们就自捅一刀,大家流血流掉算数。”
整个过程,莫向晚只是看着,不大说话。她对面的飞飞姐也是看着,也没有说话。她们几次都把打量对方的目光交集在一起,飞飞姐是冷冰冰的,在莫向晚颔首微笑应对下,直板板不作任何回应。
莫向晚在梅范范就要同那男子争起来的当口,插了一句话:“飞飞姐,你就看一看旧情面,以后大家还要互相照拂,范美现在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刚露出头,做事情还是很艰难的。”
飞飞姐疑问:“你们这个圈子?”
梅范范得意了一下,讲:“我之前的电视剧就是签在他们公司的,晚晚在这个行当里混了好几年,有她来做个保,飞飞姐你总会放心了吧?”
她暗暗递个眼色给莫向晚,莫向晚只是注意着飞飞姐的神态,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子,那男子蹙牢眉头,问:“哦?请问这位小姐哪里高就?”
莫向晚是收到了梅范范的暗示,有一点她们心意相通,她对对面的人说:“范范是我们老板娘于太太看中的艺人,所以于公于私,我都要来喝这杯和气生财茶。”
男子追问:“哪一位于太太?”
“祝家的那一位,她的先生是我的老板,前一阵夫妻俩为了捧范范还借了些媒体的力量。”
男子看看飞飞姐,飞飞姐把头别转,顾自看窗外。这幅情形怪异,莫向晚暗忖片刻,不得要领。
梅范范看出点苗头,讲:“飞飞姐,上一次跟你说的价码怎么样?你带我一场,我不会忘记的,我们要互相帮忙才能一起进步。”
男子听得她这样说,又要按捺不住,但被飞飞姐制止了,她说:“我们回去考虑考虑,在我考虑好之前,道上的规矩总不会违反的,你放心。”
这样一说,这头的两个女人都舒了一口气了,就此准备起身离开,但飞飞姐叫了一声“草草”。莫向晚顿一顿,才回头,恰好服务生上菜,是一盅芝麻糊,摆在飞飞姐面前。飞飞姐轻轻一推,推到身边男人跟前。
她对莫向晚说:“你管你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何必蹚浑水?”
梅范范闻言,脸一白。但莫向晚笑着说:“没办法,公事需要。”话一说完,便轮到飞飞姐身边男人脸一白。
飞飞姐面不改色,只点点头又对梅范范说:“找到好靠山了,恭喜。”
梅范范掩饰好适才的不安,用妥帖的表情讲:“我是孤身上路的人,一直靠大家赏脸,说来要多谢谢一直照顾我的人,飞飞姐,阿是?”
飞飞姐没再同她们答话了,只对身边颇显些丧气的男人说:“快吃吧!冷了就粘牙了。”
此时两个女人再也不管他们二人,疾步就走出了茶餐厅。
外头日头正盛,晒下来颇有威力,梅范范用手挡一挡阳光,对莫向晚说:“走,晚晚,我请你喝咖啡去,今天太顺利了。你怎么这么聪明?知道用祝贺压他们。我就差一个可靠的人帮我讲一些话镇镇他们。”
莫向晚没应她的赞扬。这也不过是急中生智,令对方措手不及,错认梅范范身后后坚强靠山。况且她确也在“奇丽”任职,对方只须一查,便能把她今日扯出来的话信一个七八成。
谁愿意真的得罪祝大小姐要捧的明星?她不过是公事公办,矛头并不在自己身上。这种事还是不要湿手搭面粉的好。
但她也有疑问:“他们这样做明显犯忌,当年你的那些客人来头都不简单,他们怎么会反自己的底面?”
梅范范一脸鄙弃,啐一口说:“为着个姘头,她哪里还会讲江湖道理?那个男人不晓得是什么来头,看样子是斯文人,偏他娘的不做斯文事!”
那是莫向晚不愿意再去了解了的,她抬腕看手表,说:“真的不早了,我要回去上班了。”
梅范范拉住她的手,她说:“晚晚,关键时候还是你靠的牢。”
莫向晚不露痕迹地挣脱了。
梅范范觉察到了她的冷淡,颇有些伤心的意思:“我们好多年的老同学情谊呢!”
莫向晚笑:“没有错啊!”
梅范范讲:“不扯了不扯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又说,“站在朋友立场,我给你提个醒,天气要变了,你自己趁早选好队伍站吧!”
莫向晚在回公司的路上,把这句话考虑了一遍。梅范范能提醒她的,无非工作上头的事情。她常常跟着祝贺,所见所闻,会是自己看不到的另一个侧面。
她从不了解另一个面,管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须知世事如棋局局新,如让外界的瞬息万变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则会精疲力尽。
但也须在关键时刻想一想。
莫向晚在进公司前收到了一个面试电话,对方的声音温和又有几分谨慎,问她“是否有兴趣换一份工作”。莫向晚问清楚他们的公司情况,并不是自己投过简历的那几间公司之一。
对方说:“是这样的,我们在网上看到你的简历,希望你可以过来面试一次。我们是一间小型的广告公司,不知你是否有这个兴趣。”
这样的坦陈,让莫向晚生出几分好感来,她同对方约好面试时间。
回到办公室里,各位同事仍各自忙碌着,这周末就有筹备已久的开幕演出,相关部门都全力以赴,简直像是用足气力在周旋主营项目。
邹南手里捧着一封信走到莫向晚的面前,轻轻递过来。
莫向晚接到手里,没有意外,也不惊讶。这是邹南的辞职信。
她问邹南:“找好下家了吗?现在这个形势很难找工作。”
邹南面上略有忧愁:“还没有,但是,这里我不想再做了。我会想到——”
她说不下去。莫向晚能理解。
邹南吸一口气继续说:“老大,以前宋经理那里常常要我过去帮忙,我懂他的意思。如果以后会有什么变化,我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莫向晚轻轻扣着桌面,一笃两笃,就要融会贯通。她问:“宋谦那里还做过什么私活?”
“他们经常接外单,做文艺演出和广告拍摄。”
“所以自家艺人的丧事,也轮到行政办的史晶头上办了?”
“老大,你知道史晶和许淮敏是谁家元老。”
“嗯,我知道了。你以前认为我会和宋谦是另一边的元老,是不是?”
邹南的脸红了一红,承认了。她做的一切,真的是跟着领导的路线走。莫向晚和颜悦色说:“我今天会在EHR系统里批掉你的申请,即刻生效。”她想了想,又问,“你还是准备做这行?”
邹南犹豫了一会,说:“我一毕业就做这些事,如果是别的行业,或许有点困难。”她是真的觉得困难了,面上都有难色,掩饰都掩饰不得。可这样难,还鼓足勇气交来这一份辞职信。
人一醒悟,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能保持性本善,在最困难时刻做出当机立断的选择,已属不易。
莫向晚在邹南走后,打了一个电话给莫北,问:“上一次你说过有公司要找我这样职位的人?”
莫北问:“你决定了?”
“我介绍一个人过去好不好?”
莫北的叹气,隔着电话都能听闻,他说:“你啊——”
莫向晚低低地请求:“我保证这个人很适合这份工作。”她想,他大约会无奈,但应能理解她。
莫北果然说:“我信得过你。”
无来由地,她带一点点分享的意愿,又说:“今天我接到新公司的面试电话了。”
莫北有些高兴:“祝你马到功成,心想事成。”
她想,他也算一重心想事成了吧?但只是握着电话不语,消化他的祝福,在心中聚积暖洋,扑面过来,她已陷入这一篇温暖的温柔之中。
然后,她竟会由此有了无限勇气。
第 81 章
莫北最近把泰半精力放到对莫非的早晚接送和教育之中。
事务所的工作不可谓不忙碌,时势一变,金融界物贸界巨擘纷纷变着法子裁减人员,劳动合同纠纷激增。江主任的老客都因此烦恼找上门寻求法律援助,讲穿了,是如何让法律援助不了。
江主任摇头嗤笑:“洋人的门槛关键时候并不精乖,在本地怕劳动仲裁机构作甚?中国良民大大地有。”
莫北看钟点一到,预备下班,被江主任叫住:“小莫,最近你不大勤快。”
他是真的要训人。
原本他眼中的莫北,从来精力过人,工作狂热程度不亚于甲级写字楼里为洋人鞠躬尽瘁的“白骨精”。莫北的座右铭是“分秒必争才能先人一步”。这几年专注工作之精神,堪称业界楷模,国内外几个商会的会长都要颁给他最佳顾问奖。
这是他的一条臂膀,不可或缺。但市一电机的案子之后,他渐渐发觉自己的这条臂膀,因为拐的方向不太对头,位置有点岌岌可危。
莫北听他说了以后,总归笑笑,讲:“您老多虑,我这一张笑面孔,一般讨不了打的。”
他会语重心长:“你老子身不在其位了。”
这种话直率又坦白,莫北心里自有打算。
但这一切,已不再是他生活之中最重要。如今每天和莫向晚母子吃一顿早饭一顿晚饭,已成为生命中的白开水,极为必须。
论感情,论道理,莫北已经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就等一个成熟的契机。
前几天晚上,莫向晚跟他谈了谈面试的心得。她去的那间公司是几个刚自国际4A自动辞职下来走单帮的年轻人新开的,经营目标很明确,专门对牢国内传统行业提供服务。他们在网上广泛找寻具备跟案经验还能拓展业务的人选,一眼就看中了莫向晚。
莫向晚用课堂上头学过的知识跟他分析,也是分析给自己听。
“这两个月还能保持迅猛发展势头的就这几个行业,国内市场内需大,远远不到饱和状态,民以食为天,基本生活保障总还是必须的。联合利华都要把总部搬到本地来,当然也是因为他们当地市场遭受重击。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这些行业在现今时势下依旧大有可为,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他点点头,口里尝着她做的无锡酱排骨。
莫北鲜少会让莫向晚动手做晚饭,因为莫非常常讲:“妈妈很忙的,回来烧好饭,有时候累得抬不起腰。”“累得抬不起腰”是莫非最近学会的比喻,经常会脱口而出用一用,用得很顺溜,讲出来让莫北的心酸得也很顺溜。
莫向晚见莫北总把晚饭包过去烧,终归不好意思,见他是个不爱洗衣服的人,三天两头跑新村外的洗衣房,便让莫非将他的衣服拿过来。
偶尔,她也会坚持做一两道菜。
莫北会想,他们分配得顶好。
他喜欢她做的菜,浓油赤酱之下,都清爽简单,就像她的人。
他其实反对她去做开疆辟土的工作,听完她的分析,他有点无奈:“你又会很忙。”
她停下筷子看着他,好像想要脱口而出一句话,但是又吞咽下去。羊脂面上又泛红。
莫北猜测,她不会是想说“反正有你”这一类的话吧?所以他就说:“反正有我,你去锻炼锻炼也好。”
莫向晚低头吃饭,微不可闻地又要骂他“毛病”。
洗碗的时候,他非要钻进她那间狭小的厨房,进去之前撵莫非回自己房间做功课。
他就倚在门口看着她,看到她抬头要对他翻白眼,他就会拨拨她耳边的发,就势亲一亲她的耳垂。她的耳垂会因此红得剔透。
他要告诉她:“向晚,我们好好谈谈朋友吧!”
莫向晚瞪大眼睛看牢他,手里还拎着一只清水伶仃的清汤碗,水淌淌地滴下来。
莫北说:“荡荡马路,看看电影。我陪你到百货楼从一楼逛到顶楼,你试衣服我拿包。回头再到中央绿地看看鸽子。”
莫向晚说:“你有空哦!”但是口气很软。
他骨头很轻,讲:“我最近是挺空的,莫非妈妈,我申请跟你一起享受享受二人世界。”
莫向晚扭头不理他。
莫北看在眼睛里,舒服在心头上。
莫向晚不是个会谈恋爱的女人,一说情话她就脸红,一切入正题她就慌张。她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她的儿子同她的公司。
莫北想,无论如何,她离开“奇丽”是最好的,更何况“奇丽”将遭大变,于她,未必有好处。她应当“初恋”,重获新生。
最近于直邀请他出来同于正吃饭,他都没托辞没空。于直就拿了几份合同过来给他看,让他提提意见。在莫向晚给他送衣服过来时,合同就光明正大放在床上。
莫北知道莫向晚看到了,她就问了一句:“他们什么时候签合同?”
他答:“这两天。”
她问:“怎么这么巧?”
他说:“可不,就是这么巧。”
她帮他把衣服一件一件该叠的叠好,该挂的挂好。
他伫在门外,非要吻她一下,才放她走。
第二天,莫北就把莫非往崔妈妈家一送,准时在下班时候到莫向晚的公司门口截住她。
她已到了公司楼下,正在路边同一个少年说话,少年穿白衬衫黑长裤,十分朴素又整洁,表情也是肃穆的。说完话,他对着莫向晚就是一个鞠躬,把莫向晚吓退半步。
后来到了车上,莫向晚知道他瞧见这个过程了,便告诉他:“他是林湘的弟弟。”
莫北并不意外,问:“来谢谢你的?”
“这孩子年年都拿奖学金,给他姐姐在淘宝上买眼霜买精华素,但是姐姐再也用不到了——”她说完声音就要颤,莫北伸手过去握握她的手,她得了些宽慰,继续说,“他坐了三天的火车赶过来,在火车站坐了一夜,不肯见他爸妈,但是一见到他姐姐的骨灰,哭得跟孩子一样。我把林湘前男友的留的钱给他了,相信这孩子会处理好。”
莫北伸手抱抱她,安慰她,什么都不说,他相信她的处理方式最合适。
这天,莫北没敢带她去贵价餐厅吃饭,怕惊到她,反而带她去网上红的不得了,但是人挤人排死队的港丽茶餐厅。他们到了那儿拿了号,眼见队伍长,就在来福士里兜了一会。
莫向晚没有买衣服,大概怕他掏钱包。
她的底线一放再放,还有一丝拘谨。
莫北不介意,只要自己的手能托住她的手,他都可以等。
兜兜转转,又不买衣服,只能选择选择在季风书园里逗留。
莫向晚捧着一本《激荡三十年》看了又看,唏嘘又唏嘘。莫北没想到她会看这种类型的书,简直消闲也在给自己找压力,干脆就把书捞过来,说:“明天我问作者要一本签名本,这书已经卖疯掉了,咱们不给他再赚稿费。”
她说:“写的这么诚意又辛苦又这么好。”
那么他就说:“那么就让他赚熟人的钱。”
他给她买的第一份礼物是两本砖头一样的书,她没拒绝,这是一个好开始。
莫北点菜时候一不留神点了两份菠萝油,又点了一份蜂蜜厚多士,再加了一份净云吞。等菜上来以后,莫向晚摇头叹气,他马上说:“下次一定改进。”
最后一个蜂蜜厚多士变成第二天莫非的早餐加午间点心加夜宵。
莫非吃得有点腻,对莫向晚抗议:“妈妈,你们要有情调一点,去红房子呀!吃牛排,不要吃面包。很没有档次的。”
莫向晚斥儿子:“不要挑三拣四。”
莫非就跑到莫北面前提意见:“爸爸,现在有个网站叫大众点评网,会教你到哪里吃饭的。晴晴姐姐就经常用。”
莫北先没听懂儿子的意思,只做严父状训儿子说:“非非,以后只有寒暑假才好上网知道不知道?”
莫非叉腰:“爸爸,你很笨的,约会怎么可以去吃面包啦?晴晴姐姐说要去哈根达斯,黄浦江边上的哈根达斯晓得哇?”
莫北啼笑皆非,只能受教:“爸爸晓得了,下次一定带非非一道去。”
莫非欢呼雀跃,顺便提醒他:“我们就礼拜五晚上去好来,先去南京路看于雷唱歌。”
莫北想,这只小拖油瓶以后是甩不掉了。便同莫向晚一说,莫向晚只咕哝:“都这么冷了还吃什么哈根达斯。”
故而,他这天特地提早下班,预备先把莫非接回家洗好澡。莫向晚也能够提早回家,她安排好艺人演出之后,就不再搭手这个项目里的任何一个环节。
这点合莫北的意。
莫向晚确实是个爽爽气气的人,凡事下好决定,就坚决付诸行动,绝不拖泥带水。
他想,他要快点让她下决定。
第 82 章
因此,在这个礼拜五,莫北不想让江主任打搅他私家团聚时光,脚底抹油,按时开溜。先到学校把莫非接了回来,督促他把作业做完,待莫向晚到家,便可一起出发。
莫非高高兴兴地,一脸小阳光,因为左手是妈妈,右手是爸爸。
他们在门口遇见崔妈妈,崔妈妈手里正握着一封信,拉住莫向晚就递过去:“正好正好,邮递员把你的信送我这边来了。”
莫向晚信手接过来,信封表面有些破损,露出一处边来,莫北看到“动迁通知”几个字,心中一动。但莫向晚极快地收好信,道声谢。
她并不十分愿意让莫北看到这封信。
莫北其实很敏感于她的这个做法,心中半涩半气馁,面色黯了一黯。
莫向晚注意到了,他上车之后没说什么话,由莫非在后头问东问西,答得心不在焉。她是在心中犹豫了一个轮转的,直到他的车开到半路,才同他讲:“我爷爷奶奶的老房子动迁。”
莫北的神情立刻就轻松了,讲:“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莫向晚说:“我会把非非的户口从管姐那边迁出来。”
这是他们头一次谈到关系到孩子的敏感问题,但莫非就坐在身后,两个人不约而同不再多谈。直至抵达现场,莫非寻到他的好同学去聊天,两人才继续话题。
莫北说:“非非可以和你一同落户新房。”
她的现实状况,他已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连同莫非的户口问题。这还是母亲逼着他要解决的问题。
莫太太最近很情急,她想看孙子,实在忍不住就在莫非学校附近转悠,远远看一眼。直到莫北遇见双亲都出现在学校门外,等在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之中。
莫皓然看见莫非蹦蹦跳跳,身边总是聚集最多的小朋友,大有老怀欣慰的愉悦感,当场对莫北说:“单身女子将孩子教导得如此开朗活泼,不容易。”
莫太太就是着急,问:“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就一个招呼。”
莫皓然制止:“不能吓到孩子,如果莫北不能给孩子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在孩子面前如何自处?”
莫太太急得都要掉眼泪,直骂丈夫“老八股”。又抓牢莫北的手:“快点把孩子的户口先办了,迁咱们家来,以后他上中学,咱们区可以直接考复旦附中。”
他笑:“妈,你想得真远。”
莫太太是真想的远,看见莫非活蹦乱跳地就在眼前,又不得亲近,心里就像被猫抓过一般难熬。回转头又瞪丈夫。
莫北认真考虑母亲提出的问题,他查了一查莫非的户口,是挂在管弦本地堂兄的名下,作为领养登记的。连同管弦自己,都在同一个户口内。
他顿时就了解莫向晚为何对管弦于正如此感恩戴德。他们对于十八岁的年轻未婚妈妈施予的确实是再造之恩,而这一切,应当原本都是他的责任。
他没有权利擅自将莫非的户口牵入自家。
莫向晚听到莫北这样的决定,不是不惊讶的。莫北的退让,已经到达给予她极大尊重的地步。
他,真如他所说,对莫非的监护权不做任何介入。
莫北还笑:“拆迁好办也难办,需要我的地方别客气。”可是他又问,“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住老房子?”
万众瞩目的舞台正现人前,粉饰后的背景耀眼夺目,演员衣饰华丽,正如一个全新的精彩大世界。于正这一次卯足全力在做这个项目,所有的演员都是花了很大的气力排演,才能演绎好这一段歌舞升平。
得有多大气力?莫向晚知道这些歌舞演员背后的汗水艰辛。
表面的辉煌不过是用背后的万般辛苦来换得,由此必要做一个分享,才能将辛苦化解。
她想如被他知道,将不会是她的那样大的负担。
她惴惴不安,但是仍旧勇敢,说:“我怕在那里会倒退。”
仅仅一句话,是她心底的跌宕,走过这么长长一段路,莫向晚头一次说“害怕”。但她依旧抬头挺胸,不丧失她的信心。
莫北紧接着告诉她一个故事。
“我以前有一个女朋友,因为和她的分手,年少负气,做过很多荒唐事。许多错事是在惩罚自己,而且还会波及无辜。向晚,这是一个蝴蝶效应,因此波及到你,我真不是个好东西。”
他又握她的手:“但如果不这样,我或许没这么好的运气,在合适的时候遇到你。”
莫向晚已能抬头望牢他,看到他眼底的绵绵情意。他说:“好在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烟花忽然就盛放,将人间色彩洒向天空。
莫非又挤了过来,拉着父母的手仰头看烟花。莫北干脆抱起他来,莫非一手勾住莫向晚,说:“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在人声鼎沸之中,莫北听到莫向晚说:“谢谢你,莫北。”
童稚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过来,唱的是《歌声与微笑》,烟花色彩归于平淡,歌声与微笑常留人间。
莫向晚平静地对莫北说:“我想尽快办了手续,分到房子以后,可以重新迁一下户口。”
这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莫非正大力拍手,因为他的好朋友在舞台上也有一个新的开始,唇红齿白的小小少年,用清脆和缓的童音唱出一首《歌声与微笑》,在此处两人心间绽放一簇火花,照亮遗忘许久的角落。
莫向晚悄悄沉迷,带着十六岁之后都不曾放下的一颗心。任由那串童音将心中积累依旧的尘埃一下一下拂扫干净。而后,是一个光亮的世界。
她看着身边的莫北,他抱着莫非,如同寻常父子那样,瞧着舞台上的纷呈,还给儿子讲着笑话,莫非听得咯咯直笑,脸上有她从未见到过的欢乐和满足。
这是她身边所得的。
她拼图般的记忆一块一块重新组合,不再怕拼出那段晦暗。
莫北将她搂在怀中,她体会到他绵密情意,于是歌声和微笑能够洒遍全身。
这一层认知,幸福得让她舍不得去承认。
舞台上的人间好戏继续在上演,有浑厚的声音洒落人间。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历经攀山涉水的劳苦,莫向晚能够看见眼前舞台上一片山明水秀的鲜艳,身边的人携起她的手,在人山人海里,他们合在一起。
这一夜好梦自酣,莫向晚早上醒过来,莫非抱着她的一条臂睡得似心满意足的小奶猫。她揉揉儿子的发和眉,轻轻吻。
恍惚就像吻另一个人。
她是羞怯自心底升起的,这一个早上,莫北看她的眼神也不对。眼底带一点点缠绵的意思,昨晚就像被施了魔法,泄洪闸被打开,奔流而来的情感洪涛,正要发出轰天巨响。
就在她的写字楼门口,他在车内吻她,对她说:“忘了过去,莫向晚,你需要新的工作和新的感情生活。”
她垂下视线,是因为还会害羞,所以装气势:“我一直向前看。”
“看看你的旁边。”
她把视线调到他的背后:“一棵树。”
莫北忍不住就伸手过来摁住她的下巴,纠正她的视线:“往哪儿看呢?”
她就看住他的眼睛,他戴着眼镜,斯文俊秀。不戴眼镜时候,会微微眯眼睛,带点精乖相。她原来一直记得他那副模样的,可如今想起来,不再回避,更不会害怕。
莫北会认真用商议的口吻告诉她:“我今天还去师大做讲座。”
她问:“你不是和他们谈不来吗?”
“有的外快赚,我干嘛不去?不赚外快,人生缺乏多少情趣?”
“你这么缺钱?”
她多少通透?七情一开,也会软语娇嗔。把莫北说得心口一荡,又胡天胡地讲:“我要赚好钱,全部存进我的工资卡,以后连人带卡一起上缴。”
莫向晚斥他“神经”,不好陪着他胡说八道,就讲:“我今天上高等数学,不去听讲座了。”
莫北点头:“都是骗骗热血大学生的,不听也罢。我接你一起回家,到家帮你做功课。”
“不行,我高数考不好,都重考两次了。”
“那你得庆幸我出现了,不然你只能等着非非念大学的时候考过高数。”
莫向晚“切”了一声,同他讲玩笑话,只有越扯越去抓哇国的趋势,不好这样荒废清晨好时光的。她看表:“我得走了。”
莫北却正经问她:“你什么时候交辞职信?”
莫向晚答:“下个礼拜一。正好是在月头,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做面试和交接。手头还有几个演出合同没有签好,跟好了再走,免得新人麻烦。”
莫北朝他摇头叹气:“你是一等一的好员工。”
莫向晚站在车外,头顶阳光,同他说:“莫先生,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基本的职业道德。”她望住他讲,“你也一样,以前天天在家里开会到这么晚,是不是?”
莫北笑着说:“原来我的身边上演《后窗》。”
“那是悬疑片,你演的是主旋律。”
她也是会开玩笑的人,开得这么不羞不燥,不卑不亢。莫北笑得很开心,扬声道别:“有职业道德的女士,Good luck!”
但他还是要看着她走进大楼,才将车开离。可她也站在路边看着他。
上海的早晨,迷雾散尽,阳光普照,这样光明一天让天底下的人都留恋。
莫北想,他得先走,在这样的早晨显然不适合上演十八相送这样没有结局的桥段。他打开车窗,朝后头的莫向晚摆摆手,先自离开此地。
第 83 章
莫向晚到了公司打了卡,还未到上班时间。她在办公室内四下回顾,四年前第一次站在此地时,她谨慎又勤力,把这里作为一个全新开始。
已经提交辞职报告的邹南正式进入交接流程,由史晶派了一名行政助理做暂时跟进。
张彬言及此事,十分不满,语气差到极点:“临近年底,形势较差,现在谁敢轻举妄动?这时候尽添麻烦,扶不上墙的东西。”
莫向晚只是平平淡淡说:“人各有志,该说的该做的我仁至义尽,按照流程办吧!她的工作我可以兼一部分。”
但那一部分没有让她兼,在史晶名下派了一个行政助理过来,也是个聪敏的小姑娘,整天同邹南凑在一起,由邹南培训。
邹南会把流程一一讲明,连带每个经纪人和艺人的脾气性格都说讲一个清楚。谁讲她不是一个尽职好员工?
莫向晚问她:“什么去那里见工?”
“开春以后,他们有部反腐剧要拍,前期的宣传工作由我过去接手。”
莫向晚鼓励她:“好好做。”
邹南感激不尽:“老大,蔡导对你赞不绝口。”
莫向晚真心实意对她讲:“我会离开这个行当。”
“那多可惜?你这么多年赚下的人脉。”
“我相信所有的事情能够触类旁通,人脉也可以通用,你讲对不对?”
邹南信服地点头,她还是贴心,将消息分享:“现在许多事情都是史晶和许淮敏在管,财务部那边沉默是金,宋谦基本不管艺人事务了,人事部要招企划专员和跟案经理。”
莫向晚听了以后点点头。
史晶在吃午饭的时候找她一起去白领餐厅。
她们共事这么多年,鲜少会有交流,甚至莫向晚同她打交道都不如同许淮敏多。但经过林湘的葬礼,她对史晶的印象又改观了一番。
两人还是有那么些共同话题。
史晶问她:“Merry,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小姑娘直接调给你用,算你的编制。”
这是一株极大的橄榄枝了,莫向晚有些诧异,史晶的笑容充满诚意,因此她隐晦讲道:“我觉得还是招聘有点经验的人会比较好。”
史晶问:“哦?”
她在示意她讲下去。所以,莫向晚说:“因为能够应付好业务转换。”
史晶微微怔一怔,才说:“Merry,你一般不同宋谦和张彬那些人混在一起。”
莫向晚微笑:“男女有别,我们只需要配合良好就好了。”
“我们的配合也一直不错。”
“嗯,你帮我许多。我们如果有什么证件办理或物流需要,你总能第一时间给予援手。谢谢你,小史。”
史晶吃掉一个芒果布丁,拍拍手,对莫向晚说:“工作八小时,上下齐心,快乐简单才好。和你合作我很愉快。”
莫向晚不禁又正眼看一看眼前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同事。
史晶有一张单纯的面孔,圆圆的娃娃脸,还有一双月牙眼,笑起来特别甜美。她和所有出身好的女孩一样,在一个环境可控的单位里享受一份工作。她在“奇丽”经历了恋爱、结婚、生子,几乎要让人以为她将老死在此地。
但是并不麻木,也不是一昧享受。她这么快就能接手她和宋谦的工作,把过渡角色担当得如此棒。
史晶还对她说:“工作不就是这样吗?Merry,轻松一点,我在这里拿这些钱多做些事情是应该的。如果你可以再上层楼,拿更多薪水,岂不更好?”
莫向晚用一种防备的姿态往后仰了一仰,但是史晶不管,挽住她的手臂同她一起回到楼上办公室。
前台那边正放着一个透明的礼品盒,史晶的助理和于正的秘书同心协力在进行包装。
于正的秘书问史晶:“史经理,先前忘记跟你确定一下,于太太今天晚上在利苑定的是几点?”
史晶想也没想,说:“七点。你们先把蛋糕送过去交给他们的店长冷藏就行了,于太太是老客人。”
秘书和助理都记牢,她们还有一处没包好,莫向晚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蛋糕上面用金箔的字写“我的爱”,后面的半截看不到。
但莫向晚心平气和,她回到自己座位上,忽然想起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管弦联系了。
莫向晚是在下午开完一个会之后,才下定决心给管弦打个电话。
这个会议是关于艺术节开幕式的总结会议,于正对各项工作略做总结,但流程潦草,他并没有做详尽的分析。除操作部门相关头头外,行政部史晶也列席。
莫向晚冷眼看着,门门道道,愈加清楚。
她择拣了一个居中的位置坐,谁都不靠近。
待会议结束,她给管弦打电话。
管弦笑得还是那样豪爽:“你的气生完了?想到我了?我在你心目中没比秦琴低到哪儿去吧?”
莫向晚轻声叫她“管姐”,问:“最近好吗?”
管弦的声音一如既往慷慨,数落她:“你多久没来MORE BEAUTIFUL了?
莫向晚老实说:“快一个月了。”
“你也知道啊!今天来不来陪我喝个下午茶,在我酒吧旁边的小咖啡馆。你有外出权限。”
莫向晚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她听管弦这样说,是不得不答应下来。
临出去前,冯阿姨正拿一盒蛋卷迎面过来,抓住莫向晚的手就感激涕零了。
“法院要重审我们的动迁案子了,莫小姐,我怎么谢谢你才好?”
莫向晚惊讶:“这么快?”
冯阿姨一定要把手中的蛋卷给她,她看一看,还是精装的进口蛋卷,冯阿姨礼轻情意重地来聊表寸心。她说:“多亏你介绍莫律师给我,他讲一句话顶得上我们去动迁组吵闹十句。动迁组那些人怕他呢!他就把动迁费在副区长面前算了算,区长就发话了。”
这教莫向晚共同荣耀,她笑着说:“那当然最好了,希望这一次法院可以秉公办理。”
冯阿姨不住点头,连连喟叹:“这个世道上,不认得人真是不能办事,认得热心人是真叫福气。莫小姐,我不知道怎么去谢谢莫律师,他是你亲戚对不对?”
莫向晚没有否认,只是笑着摇摇手里的蛋卷:“我把这个带给他。”
冯阿姨面红:“我怎么好意思?这个给你们家非非吃,等我们的动迁款下来了,我一定要请你们两个吃饭。”
莫向晚拍拍她的手:“冯阿姨,是你太客气了。”又问多一句,“最近仙琼阿姨的情况还好吧?”
冯阿姨脸上忧愁顿生:“情况不大好,前一阵子公司募捐的钞票都用上去了,不是说好要上电视台还要募捐的吗?”
这件项目莫向晚倒也清楚一二,宋谦早先就与电视台的栏目组接洽,但栏目组最近紧跟香港大牌和奥运冠军的爱心大使活动,一时半刻没有谈得下来。
这是极少有的情况,宋谦在这行当里混了这么多年,效率从不曾会如此之低,人面也从不会如此难以打开。
冯阿姨讲:“老总和宋经理张经理后来又捐了点钱。”
说得莫向晚颇有不解,但冯阿姨说:“老总还是讲情意的。”
这也是莫向晚疑惑和思不定的。
人待人的真心实意,都是因缘际会。有善一面,有恶一面,恰如多棱镜,不方方面面看,是看不清楚的。
莫向晚做好外出登记,在这个光线充足的午后,赴朋友的约会。路中还收到另一个也算是朋友的人的电话,梅范范的声音又镇定又疑惑又有掩藏不住少许兴奋,还有些许迷离,不似正常状态下发出的声音。
她先说:“晚晚,飞飞姐不成障碍了。”
这话莫向晚没听懂。
梅范范继续说:“飞飞姐被搞定了,她不要我的钱了。”
莫向晚也疑惑:“难道她幡然悔悟?”
梅范范“哧”了一声:“你以为母狗会改掉吃屎的习惯吗?有人豁了翎子给她了,她不敢动了。哈!平白无故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晚晚,我真该谢你!”
莫向晚更加疑惑:“你谢我干什么?”
梅范范讲:“因为飞飞姐说,要我谢谢你,赞扬你小晚晚洁身自爱,自然有人爱。”说到此处,梅范范是没有掩住一丝醋意,“晚晚,我老早知道你魅力无边,我还这么蠢头蠢脑要把事情往复杂的方向做。你有这么好的靠山,我竟然不知道。”又有无限凄楚,“我本来还以为——我自己才是孤鬼一只,晚晚,你好运气。”
莫向晚疑惑愈加大,可又有丝清明和了然,心神不禁一凛,也听出梅范范话语之外的心思异动。
她不想在此刻猜测和解释,以耐心的口吻同她说:“那不是很好?你就要拍好电影了,将来一定会更好。听说这部片子要竞选奥斯卡,范美,你要加油!”
梅范范笑了一声:“你终于叫我范美了。对,我改名换姓,等的就是这样一天。我是要赢的。但是晚晚,我听了飞飞姐的话想了想,像你这样平平淡淡就找到这么好的靠山,也是老好老好的。”
莫向晚抚慰她:“范美,我们从头来过,都很吃力的。我祝福你。”
梅范范那样叹气:“我只是个庸俗不堪的人。”
“哪里会?有导演帮衬你,说过你有天分,多少女星都得不到这样的机会?”
“我有吗?我没有的,我知道我没有的。他们都叫我‘睡遍北影无敌手’,我睡了多少次才睡到一个机会?可是最后还是被人耍了,我在宾馆里把睡了我不兑现的制片人狠狠抽了两个巴掌。于太太正好开门,这门一开,机会才到。原来我睡了这么多次都是白睡!于太太,呵呵,她是个惜才的,就是多情了一点,要我去整她老公。这个女人,一个电话可以叫文艺片导演来看我表演,有背景更大的抢了我的角色,她还有办法让我再上一部戏。这么个女人,却要用这么幼稚的手段去试她的老公?女人没有男人爱,就是不值钱,就是这点贱。”
莫向晚不愿意听下去,这么隐私又纠缠的故事,完完全全不关她的事。
有些事情她不想管,也管不了。连管闲事的管弦姐姐都不是件件闲事都管,更何况她?她也不是梅范范的怨气桶,她很少撒谎,但是实在不想再和梅范范说这样的话题,她骗她:“我马上要开会了。”
梅范范“吃吃”地笑:“晚晚,你现在不想应付我了吧?你到底是看不起我的,以前你爸爸是副行长,你穿好的吃好的,你和我成绩一样不好,但是老师就是对你好。你就骗我吧!你明明在外面,我都听到汽车的声音了。你不诚恳,晚晚。你有靠山,我没有,你还骗我,你以前不骗我的,大肚子了都找我问打胎的地方在哪里。可是你又帮了我,我要谢谢你。晚晚,我们还是朋友吧?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的那个少爷是不是叫Mace?”
莫向晚不答,单单只说:“范美,你当初照顾过我,收留我这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