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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等

_7 千寻(当代)
67
我伸过手,想要接过孩子。郝陵则却像是犹豫了一下,停顿了一秒后才把孩子放在我的身侧,而不是直接放到我的手上。郝陵则喊来黄书,稍稍的帮着把我扶了起来。不知道是腹部的刀口似乎已经不疼了,还是我把我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到孩子身上,我似乎感觉自己在不知道已经睡了多久之后,现在可以下床走路了。
我伸手抱过孩子,他那么小,小到我也像郝陵则说的那样都不太敢用力。从我抱起他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一直嗷嗷的哭着,我被他的哭闹弄得完全不知所措,我生疏的轻拍着他的背,想要哄住他不要再哭。可是,他却哭的越发厉害。我无奈的看向郝陵则,他一幅早就知道的表情看着我,我抱歉的笑了笑。每次做产检的时候,都会有育婴师教授如何照顾新生儿。可是,我每次都是做完检查之后直接去了沈岩的病房。之后,也一直没有学过如何抱孩子,如何喂养… 倒是郝陵则,他如果有时间陪我去做产检的话,他都会跟在育婴师后面学习怎么当一个准爸爸。
“没关系的,孩子可能现在还不习惯吧!以后慢慢来就好了。”他接过孩子,坐在我的床边。把暮觉抱在手臂之中,面朝着我。黄书站在郝陵则的身后,又似乎是回复到了她平日里的淡漠样子。
“陵则,黄书,谢谢。”我是真心的在向他们道谢,如果没有他们在这生死关头还一直这样陪伴在我和孩子的身边,恐怕我失去的也就不只沈岩。想起沈岩,我的目光不由的又黯淡下来。
“黄书,你先把孩子抱回去,我和子语说几句话。”孩子在郝陵则的手臂里停止了哭声,静静的睡了起来。他把孩子小心的放到黄书手中,黄书接过孩子轻轻的退出了病房,他收回看着黄书离去的背影转过头看着我,沉静片刻无语。
“子语,先生明天出殡。”他先是清了清嗓子,后按着我的一只手。像是很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明天?
我看向郝陵则,但又似乎是越过了郝陵则看向了窗外。一时间,目光没了焦点,心也跟着空落落了起来。
“子语,因为你一直昏迷不醒,出殡的日子一推再推,明天已是头七了,沈家那边我和司俊他们已经快抵不住了。我想,你去送他最后一程吧。”郝陵则见我没什么反应,轻轻的抚着我凌乱的头发。语气像也十分的悲凉,但却又十分的坚定。
“我睡了这么久?”郝陵则说我是一直昏迷不醒,看来不是他给我打的镇定剂。这似乎又是我自己在逃避现实。如果,今天不是孩子的哭声刺激到了我,我肯定还能一直这样昏睡下去。
“嗯!”他点点头,将目光锁在我的脸上。我收回没了焦距的目光,细细的打量着郝陵则。他看起来极度的疲惫,双眼布满了血丝,衣服也皱折不堪。看来,这些天又是他一直在这里守候着。沈岩的事情要操心,我和孩子也要他操心。我不禁想问沈岩,他给郝陵则找了一个多大的包袱啊!
“你睡了整整五天的时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那天我给你打坏了镇定剂,才让你这样一直昏睡不醒。可苏医生说,是你自己在逃避现实,不肯醒过来面对内心的痛苦。”他的手指,像是在梳理着我的长发,一下又一下的打理着那凌乱的头发。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很庆幸我现在肯醒过来一样。
“不要再睡了,先生不会想你这样的。你也不想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吧?”他将我眼前的留海挂在我的耳后,使得我像是能重新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整个人似乎也随着清醒了过来。
“谢谢”除了这句谢谢之外,我找不到什么表达的词汇能对郝陵则说。他轻笑出声:“不要再对我说谢谢!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的谢谢而做的。”
他站了起身,向我伸出手:“伤口已经愈合了,下床走走吧。”我把手交到他的手里,我知道我的双腿肯定无力支持这沉睡了五天的身子。可我必须先站起来,因为明天我不想让沈岩看到我这个无力的样子。我答应过他,要坚强的活下去的,要把孩子带大的。
我坐起身,刚把腿移到床边,郝陵则便弯下腰,给我拾起地上的拖鞋套在我脚上。他的头顶,正好落在我面前,头顶上几根白发赫然出现在我眼前,一瞬间,无限的愧疚向我涌来,我抑住自己的酸楚,对他说:“陵则,你有白发了。”
他给我穿鞋的手,一丝的停顿。但随即又轻笑出声:“不好吗?如果到了有一天,我还这样帮你穿着鞋,你跟我说,陵则你还有几根黑头发呢。那该多好啊!”
郝陵则的话,让我觉得他是在告诉我,他要一直陪着我到老,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最浪漫的事,就是陪着我慢慢变老,老到我们哪里也去不了。这似乎是他给我的一个承诺,一个沈岩未能兑现的承诺。
一时间,我无言以对。
沈岩的灵堂,设在医疗中心他住的独栋小院。我站在小院门口,看着他的照片挂在一楼的厅前,似乎几个月前他怒气冲冲朝着我一边教训我,一边走路的样子还在我眼前。郝陵则立在我身侧扶着我的手,轻轻的把我推向前。
“我们进去吧。”郝陵则的声音很轻,但就是这么轻的声音也还是像划破了整个小院大厅的寂静,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我没什么表情的看过他,点了点头,随着他向前厅走去。司俊和齐朗在见到我和郝陵则的那一刻,也齐齐的朝我们走了过来。他们三个人之间,相互的交换了一下我不太明白的眼神,像是护着我似的走进灵堂。
整个灵堂里,沈岩的照片四周围着一圈白菊挂在墙壁的中央,下面的祭台也被一圈又一圈的白菊围着。整个大厅里大家都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除了方惠在轻轻的低泣之外,都低着头像是在沉思。
沈父坐在最里面的沙发上,旁边坐着方惠和她的父母。另一旁的沙发上,坐着苏绒和他的父母。我不知道苏家和沈家到底有多深的渊源,但苏母身上透出的悲痛是那么的真实。我想,沈岩的离去她肯定很痛苦吧。必经,在苏缦离去的这十几年里,沈岩一直陪在他们的身边,像是对自己亲生父母一般的照顾着他们。
沈岩的父亲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像是很复杂的轻道:“身体也没好,过来干什么呢?”我淡淡的一笑,摇了摇头。
郝陵则接过话:“应该过来送先生最后一程的。”他的话,引来方惠更为悲切的低泣。我转过头,默默的看着她。一身白衣,一丝不苟的挽发,斜插着一支白花。纵然,面无血色,心力憔悴但也难掩沈家长媳的风度。我自问,换成是我,我肯定无力支撑的。
昨天,我答应了郝陵则今天不能失态的。无论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知道我的身份的人,也不能改变我今天是郝陵则的太太的事实。我所做出的任何动作,说出来的话都代表着郝陵则,而不是我自己。
“我陪她进去。”郝陵则看了沈父一眼,像是在征求,又像只是在告知。他没等到沈父做出什么示意,便拉着我略过其他人直接走到后堂。
郝陵则推开里间的门,沈岩的棺木停在房间中央。我几乎是被郝陵则推着,艰难的迈开步子走了进去。水晶棺下他的脸清瘦的厉害,似乎已经找不到平日里的样子。我伸了伸手,想抚上他的脸,可隔着的水晶板面却无情的阻隔着我的手。我扬起一抹沈岩最爱的笑,手指延着水晶板面下沈岩脸的轮廓描画起来。
以前,他常说:“子语,不要这样最对着我笑。”我问为什么,他会无奈的看着我道:“让我觉得愧疚。”
我总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觉得愧疚。但我却知道,只有我这么笑着的时候,他的眼神里会出现一抹亮色,那抹亮色像是会照耀着我,让我欢喜不已。
他轻划过他的眉间,平日里因为常皱眉头而起的川字纹还是留着痕迹。这个人,这最后的日子里肯定也没有少皱着眉头吧!?
我将手指移到他的唇,那唇色已是淡淡的紫,但嘴角却挂着一个弧度。这个弧度,是平日里我多努力才能得到啊!他挑食,我做的菜他常常一脸无语的将嘴泯成一字,从来不肯为了鼓励而给我一个微笑。为了得到他的这一抹微笑,我能把一道菜练上十遍,百遍直到他满意为止。
我从来不知道,我能一边扬着他最爱的笑,一边流着他最不喜欢的泪。我伸过手擦了擦,轻笑出声:“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一直这么笑着。你就能寻着这抹笑回到我身边的。”
啪的一下,一滴泪水正好掉在了沈岩的脸上的水晶板上。我慌乱的擦了擦水晶板,又慌乱的擦过我脸上滑落的泪,吸了吸鼻子,深呼吸两口气,像是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沈岩,你说话不算话,你答应要帮我揍暮觉那小子的。怎么可以只见他一面就舍不得下手了?说你偏心,你还不承认。现在承认了吧?算了,以后我唱红脸,你唱白脸。每当我揍他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他,如果你爸在,他一定会拦着我揍你的。如果你爸在,他一定只会说孩子调皮是好事情,不要遏制你活泼的天性。如果你爸在,他肯定不舍得我瞪你一眼。如果…”我哽咽的像说不下去,郝陵则从身后,轻轻的扶着我的双肩。
我看着沈岩的脸,忽悠间暮觉那紧皱在一起红红的小脸划过我的脑海。我皱起眉,像是带着不解道:“你说,他为什么长那么丑?你生下来也这么丑的吗?那么一点点,小胳膊小腿的,就像小猫小狗,一点也不像我。”
整个房间里,只听得见我一个人的自言自语。沈岩还是那样,嘴角挂着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郝陵则拍拍我的双肩,像是让我不要这样。我像是记起自己答应郝陵则的话,慢慢的止住自己不停掉落的泪。
我不再说什么,手指却滑落到沈岩的双手处。一次他带着我去云南,在机场休息室里,他拉着我的手端详了很久很久,最后像是很肯定的扬着笑说:“比我的差一点。”我当时噗哧一笑,说他臭美,说他是剥削阶级。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手指依久还是那么修长,白晳,只不过指甲不再是粉粉的红。
“陵则,妙湛师过来了。”司俊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打断了我静静的回忆。
我转过身,司俊立于内室的门边,妙湛师和觉和师站在司俊的右侧。正看着我和郝陵则。
郝陵则伏身向两位法师行礼,我侧于一旁脑中突然回想起妙湛师那句:“楞严尚差三卷未完,记得要回来。”
“出来吧!别扰了亡灵。”妙湛师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的话是对我说的,按着妙湛师的讲法我是不应该出现的,这样原本可无牵无挂离开的亡灵会因为我的一哭而不舍,会扰乱到他的往生。
我悄悄的再看了一眼沈岩,他还是那样静静的躺在那里。我多希望他能伸出手,拉住我别让我离开。又或是拉着我,让我跟他一起离开啊。
“子语,走吧。”郝陵则簇拥过我的身子,将我推向门外。我转过头,妙湛师和觉和师也退了出去。在临走到门边的时候,司俊低声在郝陵则耳边道:“方惠还是不同意把先生葬在普渡寺,现在股东、供应商、客房、各分公司的代表都差不多到了,她再这么闹下去可不好。”
我抬起头,看向郝陵则。这事,司俊问他意味着什么?难道沈岩的遗愿他们也不能遵守吗?那我答应他和她的怎么办?人都不在了,还要介意葬在哪里吗?郝陵则回向我还带着泪的目光,对着我轻叹一声:“放心吧,我会遵守先生的遗愿的。”
“谢谢”我看过一眼司俊,也跟着叹出一口气,跟着郝陵则离开了沈岩。大厅里站站坐坐的挤了一屋子的人,见着郝陵则出现似乎有片刻的寂静。他对着黄书招了招手,把我交到她手中之后。便走向方惠的位置。黄书搀着我走到大厅最里的一个位子坐了下来,我的目光慢慢的转到郝陵则的位置,只见他低身在方惠身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使得原本正与苏绒争执的气焰顿时泯灭了下来。一脸悲切又无计可施。我的心,无由的像是能体会方惠这时的心情。
沈亲在王管家的陪伴下向我走了过来,我立刻起身相迎,他以极低的声音对我道:“等会,你不要跟着去了。身子没好,去那地方也不好。让陵则直接陪你去普渡寺,在那里等着我们。”
我点点头,我知道沈父这样安排也是不希望我有什么失控的行为,而为本已乱成一锅粥的沈家添乱。而我,自认也没有这个能力能亲眼看到沈岩火化,而无动于衷。
我取过口袋里的一个锦盒,里面是沈岩送给我30岁的生日礼物,那枚原本是应该给沈家长媳的戒指。“这个,也算是物归原主。人不在了,给她一些寄托也总是好的。”
王管家接过锦盒,递在沈父面前打了开来。沈父看了锦盒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的愧疚之色,又看向我:“这是他给你的,我如今…”
我知道,他是很乐于我把这枚戒指交回给他的。这样,对方惠来讲他也算是有了一个交待。也不至于让沈方两家的关系,会因为沈岩的离世而发生什么大的变化。而这枚戒指对于我来讲,原来也就只是一个生日礼物而已,至于它代表是什么,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人不在了,该了的就都了了吧。”我没有什么表情的,把目光看向落座于道的妙湛师。他还是那样淡淡的,端身正坐在那里。似乎这满屋子的人都与他无关一般。我想,师父是会赞成我这么做的。
“你和孩子…”沈父又言而又止,眼神中有些期盼,又有些退却。
“我是郝陵则的太太,那是郝家的孩子。”这是我答应了沈岩的,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不会失言于他。
“我知道了。”沈父示意王管家收下锦盒,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退回自己的位置,整个过程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至少,是没有引起一直跟郝陵则说话的方惠注意。
“黄书,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再陪我去普渡寺住三天,楞严还差三卷未完。”我看向站在我身后的黄书,带着一丝的恳求向她问道。
“要带着暮觉吗?”她像是没有经过一秒钟的考虑,点了点头答应了我的请求,但也随即问到,要不要带着刚出生的孩子。那个,已经出生七天,我却还没有抱到七分钟的孩子。
“不了,陵则会照顾好他的。”我好像把郝陵则当成了万能的,也似乎真的相信了沈岩给我找来的郝陵则会无怨无悔的照顾我和孩子。我不知道自己对郝陵则日渐益生的信任是因为沈岩,还是因为郝陵则自己本身。
“你很信任他?”黄书问我,是不是很信任郝陵则。我浅浅一笑,是吧!除了信任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觉得自己一定要依附着一个人,才能得以生存下去吗?”黄书见我点点头,似乎有些不解的问我,是不是一定要依附一个人才得能生存。我想,我是吧!对沈岩近十一年的依附,让我习惯了。而他,正是因为知道了我这种习惯,他才会给我找来郝陵则。
“你爱他,还是只是习惯依附着他?”黄书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她不像平日的她。所说的话,所提的问题都带着一种叫尖锐的成分。
“黄书啊!何苦要问这些呢?”黄书在我拜塔那天所说的话,不是没有让我对她的身份起疑,只是我已经不想去知道这些曲曲折折,是是非非了。她到底是苏缦的人,还是沈岩的人我也不想知道了。
“你…”她顿下想要说的话,敛回脸上突然丰富了的表情,像是又做回了她平时淡漠的样子。
“黄书,陪我去普渡寺吧。”我还是邀请她跟着我去普渡寺,似乎她身上这即刻意又自然的淡然,是我一直想要向她借予的。
普渡寺外,因为沈岩的骨灰还未到,所以已经守候多时的记者在见到郝陵则和我的时候,也都蜂拥而至似乎都想得到一丝最新的消息。郝陵则和随车的安保费了些功夫,好不容易将他们阻止于普渡寺后山之外。我独自一人立于苏缦的墓前,墓碑上她那浅浅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在她墓园的左侧,已是翻挖出了一个一米左右的新穴,那将会是沈岩的最终归属地,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的地方。
我擦过苏缦墓碑照片上的几片水渍,轻声道:“苏缦,我把他还给你了。”快十一年了时间了。苏缦,这十一年来我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终于能堂堂正正的面对你的。
“这位,真如外界所传的是沈先生生前的初恋女友吗?”身后,一道男声突然打断了我的出神。我快速的转过身,一个学生打扮的男孩,脖子处挂着一部相机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他的样子,让我有丝片刻的熟悉感。
这后山今天是不对外开放的,这个孩子是怎么进来的?会是混进来的记者吗?又或许只是一个好奇的香客呢?
“是你?”他像是很惊讶看到我,我心一紧,难道我真的是见过他的?只是在哪里呢?我收住自己内心出现的慌乱,看了一下四周。郝陵则因为去客堂办事还未归,如果他真是记者的话,我要如何面对?
我带着疑问看着那个少年,始终想不起来他是谁。
“一个多月前,你们因为我拍的一张照片,送给我这部相机的。”他见我一直想不起他是谁,索性把身上挂着的相机拿给我看,似乎想通过相机让我记起点什么。
他的话,让我想起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的。我开始打量起他,看来他是已经知道了沈岩的身份的,要不然,他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普渡寺。我暗暗的企望郝陵则能快些回来,我怕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虽然,现在照片已经是收在了我这里,可是他要真的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话,必经人言可畏,特别是在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里。
“你是记者?”我看着他,直截了当的问了他的身份。沈家人这个时候,已经在来佛光山的路上,再一直跟他拖下去也只是消耗时间而已。我要很快的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还是实习生,还不算是记者吧。”他挠了挠头,眼中单纯的笑了一笑,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拍过的那张照片如果发出去的话,会引起外界多大的振动,也似乎没有发现自己无意之中捡到了一个可以使他成功的机会。可,他又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单纯无害吗?郝陵则在深蓝向我求婚的经历,让我不敢过于的大意。
“你是哪个报社的?”我走向他,示意他跟着我走出这片大家关注的墓区。“新周刊”他又是爽朗的一笑,缓缓的跟在我身后。
“今天报社派你来,是来找新闻的?”我带他走过后山的小路,回到我在普渡寺的小楼,坐于一楼的会客间。
“是,可我没有想到会遇到你。”他又是一笑,似乎从这一刻开始,他的眼中才开始闪耀着某种光芒,那是一种带着欲望的光芒。他这时,才似乎发现这是一个机会。
“你觉得我会是新闻?”我算新闻吗?他手上没有他拍的那张照片,如果他想把这件事情公布出去的时候,最多也只能在文字上给读者做些引导。然而,沈岩都不在了。说得再多,也不过是些前尘往事罢了,再者,他也不见得能挖得出些什么来。就算挖得出些什么,他又真以为新周刊能让他发吗?
“您自己不这么觉得吗?”他挑了挑眉,问我。
我一笑,他必经还是年轻。
“也许你觉得你会通过这件事情成为新周刊的正式记者,也许你也会认为,我也许会是你事业成功的踏板。可是,你想想,为什么以前一直没有人能挖出点什么?你真的觉得,幸运只眷顾于你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学会了欺负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还是这样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似乎,从没了沈岩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必须要学习独立面对这些。就算,有郝陵则也是一样。
“你们前辈没有告诉过你,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新闻是不可以拍,不可以写,不可以传的吗?什么是新闻?新闻也不过是有些人愿意让你们写,你们才能写的东西。”我不想毁灭一个刚出社会的孩子对于一种职业的幻想,可是这特殊的情况不这么彻底的消除,可能就会给其他人带来更多的麻烦。沈岩不在了,又何苦让活着的人,再为他纠结呢。
他因为我的话,有片刻的出神。我想,这些话他的前辈们是告诫过他的吧。我又扬起一笑:“你要是下周有空,SM集团可以接受一个你的专访。你觉得,拿出一篇专业的访问和你拿出一篇捕风捉影的八卦新闻,谁会有助于你的职业发展?”
他悄悄的打量了我一眼,似乎在心中猜想着我到底是谁。可我回以他很浅的一抹笑容似乎是在向他做最后的询问,他看着我的眼神,缓缓的点点头。
把那孩子送出小楼之后,我跌坐在前厅的椅子上,感觉自己已是疲惫不堪。郝陵则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面前,缓缓的蹲了下来,抬着头看着我,双眼中流露出一抹不舍的笑意:“子语,可以照顾自己了。”
我抬起头苦苦一笑,与他的目光平视:“是吗?可我觉得这样很辛苦。”应付一个这样的孩子,我都觉得疲惫不堪。可想而知,如果我今天遇到的是一个在媒体圈里混了很久很久的人,又哪里会有这么轻松过关呢?更甚者,他会以此为条件,在以后的日子里向我索要更多的东西。
“这种事情,以后交给我处理吧!”他伸出手,轻轻的将的我头靠在他的肩上,淡淡的开口。我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身子在郝陵则身上找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吸取着他身上透出的力量:“陵则,我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庆幸着沈岩将我交到了你的手上。”
“是吗?”他轻笑出声,那声音里带着他一贯的自嘲。
我附在他肩头,心里只感觉悲苦无尽。
“人生悲苦,悲苦…”我的声音很淡,淡到就像不曾出声。依在陵则肩头的眼角不经意的滑过一滴泪水。
“子语,也许人生是悲喜交欣才是!”他缓缓的抚着我的背,语气也轻柔的在我耳朵低语。
悲喜交欣?
我深吸一口气,离开那个给予了我力量的怀抱,朝他一笑:“陵则,谢谢!”郝陵则眼中闪过一丝的失落,但却随即起身并把我也一并拉起身:“走吧,他们都到了。”
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我一脸正色的道:“子语,我会给暮觉当个好爸爸的。”我朝他点点头,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父亲,一个比我还称职的家长。
我和郝陵则走到墓地的时候,方惠在两个人的搀扶下,几乎是已经哭得站立不起来。苏绒手中捧着那个骨灰盒默默的含着泪站在那里,我一时无语。沈父在王管家的陪伴下,也是老泪纵横,一脸悲痛。苏母也一在旁抹着眼泪,这一刻似乎整个佛光山哭声一片。而我呢?在看到这么多人的眼泪之后,我发现我自己反而漠然了。漠然到我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些人的悲痛,感觉而这一切又似乎都与我无关。
苏绒捧着骨灰盒慢慢的走向墓穴,他在把骨灰盒放进墓穴里之前,看了他姐姐的墓碑一眼,带着泪却又含着笑轻轻的把沈岩的骨灰放了进去。在他松开的那一刹那,我的心却像是随着沈岩的骨灰沉到了墓穴的最低端,久久的回不了原来的位置。我的脚一软,像是撑不起自己的身子要向后倒去。
郝陵则在我身旁,立刻揽过我的腰,将我紧紧的扣在他的臂弯之中,似乎是强行的架着我不让我倒下去。站在郝陵则一旁的司俊和齐朗看了我和郝陵则一眼之后,同时的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挡住了身后人的目光。
“支持住”郝陵则一只手抚在我冰凉的手上,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我强行的让自己点点头,我知道自己是不能倒的。方惠都没倒下去,我要是倒下去了可要怎么解释才好。
我依在郝陵则身旁,久久过后一阵风吹来,似乎风里有着沈岩身上的味道。我稍稍的清醒了过来,沈家的几位旁系的男丁开始将翻出的新土填进墓穴,方惠已经哭倒在沈岩的墓穴旁。我看了苏缦的墓碑一眼,轻笑出声。我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时轻笑,难道只为想起只要寻着语儿那抹笑容,我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诺言吗?
郝陵则听闻到我的笑声,低头却一言不发的看向我。
我收住笑,轻叹一口气,轻道心中涌出的一句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词牌。“君子如玉,怎奈云逝如烟。”沈岩,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一直扬着你最爱的笑,就一定回到我身边的。不要食言,一定不要食言。
我稍稍的抬起头,一缕阳光终于破云而出。郝陵则似乎感觉到了我已经能够站立,便轻轻的松开了架着我的手,低着头对着我迷茫的双眼,像是要对应着我刚轻叹的话道:“茫茫人海间,空留恋,只为守一句誓言。”
我俩相视一笑,又各自收回自己的目光,我在心中轻叹,只为守一句誓言,沈岩,请你守住你给我的誓言。
我转过头,看向沈岩的墓碑,上面的照片让我吃惊的回望郝陵则,那张照片应该是他剪切了在我的婚礼上和沈岩的唯一一张合影,我以为那张照片这时候会夹在沈岩的某本书里,而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墓碑之上。照片上的人,眼神中那么强烈的不舍和宠溺的表情,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生活当中,现场的人无不为这张照片惊叹,也不由的把目光投向沈岩墓碑的右侧苏缦的墓碑之上。我在心中轻叹,郝陵则何必选一张这样的照片呢?
他低过头,看着我眼中的不解和苦笑,低声对着我说道:“很多年以后,我希望别人会知道先生这样看着的人,是你。”
我低下头,不禁失笑出声:“怎么?还要把我葬在这里吗?”
“如果,你要求的话。我会这么做的。”郝陵则认真的看了我一眼,淡淡的答道。
我看向苏缦墓碑,又看看沈岩的墓碑,最终把目光收回到郝陵则身上:“不用了,我除是你郝陵则的太太之外,就只是黎子语而已。”
郝陵则,你在上海的时候不是告诫过我,我是你郝陵则的太太吗?可现在为什么又这么做呢?我悄悄的把不解藏于心中,不再向他询问什么。郝陵则有一点和沈岩特别的像。那就是他不想告诉你的话,你就算问得再多,他都能保持沉默。所以,依我现在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告诉我原因的。
我把目光转向墓前,苏老夫人已由苏绒搀着,将自己手中的白菊放在墓前,她一手用白帕试着泪,一边抚着墓碑听她道:“你这孩子,怎么也学那缦儿瞒着我们啊!她糊涂,你也糊涂吗?你这一走,让我们这些个剩下的老骨头怎么办呐。”
她不顾苏绒的劝阻,也似乎没顾忌在场方惠及方家人的感受,独自一个捉着沈岩的墓碑哭诉着:“缦儿走后,我知道自己因为你没来送她最后一程,一直对你冷言冷语,态度也很恶劣。可是,从苏妈妈的内心里来讲你和缦儿一样,就像我自己的亲生孩子,你们怎么可以都这样对待我们呐。”
不知道为什么,苏老夫人的一席话让我不由的又落下泪水。似乎随着苏老夫人那些话,沈岩突然倒在我身边的样子又重新回到眼前。我紧紧的捂着双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我一直怨你为什么,赶不来送缦儿。这些年,你却都从来不告诉我原因,你想让苏妈妈带着这些怨恨过一辈子吗?难道,你又真如缦儿所言是为了她吗?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苏老夫人说到这时,几乎已是泣不成声的跪坐在墓前。
苏母的话,让我下意识的向她走去想要向她解释一些什么,郝陵则在身后拉了我一下,像是想阻止我这么冲动的做法,可我回过头看着他,他却又什么都不说。就那一刹那,我在郝陵则眼中读到了:“你如果想去就去吧,一切有我”的讯息。我转过身,只见苏母仍是匍伏在地,我定了定自己凌乱的心神,向前走去。我知道,自己要说出去的话,势必会引起一些人的猜忌,可我没有办法还让沈岩受着这不白这冤。我走过沈父和方惠身边,没去顾忌他们投来的目光,伏下身扶住苏老夫人。
对着这张和苏缦十分相似的面孔,我不禁想苏缦是不是也想知道沈岩未去送她最后一程的理由?
苏老夫人止住了眼泪,看着我。我的目光透过苏母落在了苏缦的墓碑之上。这就样几个来回,我心想,苏缦,这些年你是不是也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来送你呢?如果,我今天告诉你们的话,你们是不是就再怨恨了?我扶过苏母,将眼神落于她的双目之间,紧紧的锁着她,又或是我锁住的是我心中的苏缦,轻声在她面前道“那天,他高烧42度,最后是因为昏迷才被送进了医院一直到26日凌晨他醒来。那天,他醒来之后冒着生命危险强行要求出院,赶回来见苏缦可还是晚了。”
我浅浅一笑,似乎沈岩那晚拉着我手喊苏缦的样子又出现在我眼前。我不知道沈岩为什么一直不告诉苏家人原因的目的是什么,但两位当事人都已是黄土一杯,何必还要再让活着人为此怨恨、不平、痛心呢?
“苏老夫人,现在可以放下这些了吗?”
我没等苏母做出什么反应,也没顾苏绒一直打量我的目光,独自起身退回到郝陵则的身边。郝陵则轻叹一声,不顾一切人注视的目光把我搂进怀中。我知道,这时候郝陵则会帮我挡住外界投来的所有不解、好奇、探究的目光。我只要寄身于他的怀抱当中,仍旧可以过得像沈岩在世时一样。
这,也许就是沈岩选择郝陵则的原因吧!
沈岩的葬礼终于结束,我们一行人也随着沈家家亲的礼车一同回到山门外。临上车前,集团的律师走向郝陵则低声道:“下午沈先生的遗嘱会进行公示,根据他生前的要求是你们三人特别小组要到齐才可以公布… ”郝陵则点点头,不接律师的话,但又像是在等着律师后面的话。
“另外,沈先生要求您夫人列席。”律师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掏出拍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贴进郝陵则身边,像是避着其他人的样子低声说道。
我看向郝陵则,他正好也在打量着我,沈岩为什么会做如此安排?我又是不解,但我这想郝陵则对此也没有答案。
郝陵则投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律师可以离去。拍拍我的肩:“没事的,先生可能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些什么才这么安排。”
我点点头,只能听从郝陵则的建议,走一步算一步的去面对。
下午,我一次踏进沈家的祖宅。王管家已早早立在门口守候,见我和郝陵则下车便迎了过来:“其他人都到了,就等您俩了。”他把我们引到二楼的会客室,里面的人见我和郝陵则同时出现,除了沈岩的律师、司俊和齐朗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之外,皆一幅不可思议的错愕之相。
陈律师清了清嗓子,示意我们坐下便开口道:“根据沈岩先生生前的要求,遗产的分配情况,必须要求司俊先生、齐朗先生、郝陵则先生出席才得以公开。但在一个月前,沈岩先生突然向律师事务所提出,在遗产公布时必须郝陵则的夫人黎子语女士在场列席。”
坐在这小会客厅的人除去沈父和坐在沈父身侧的方惠之外,皆与旁坐的人交头低语。郝陵则拍拍我的手,示意我不用去介意他们的一举一动。我朝他一笑,其实,他们的举动我真的不介意,我只不过是列席而已。他们的分争与我无关。
“下面,我开始宣读沈岩先生的遗嘱。沈岩先生生前将财产划为两部分,目前我所列举分配的是沈岩先生财产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沈岩先生已交由司俊先生待为处理,任何继承人不得过问、私自调查那一部分财产的动向。违者,即刻取消其财产继承权。”
陈律师此言一出,下面坐着的各位又再度哗然,而且这回连沈父和方惠也开始不解的看向司俊。
可司俊却仍是一幅冷漠疏远的表情,波澜不惊的回视沈父和在坐的宗亲。郝陵则,握过我的手,给陈律师递了一个继续的眼神后,便悄悄的眯起了眼睛拉着我靠在了沙发背上打起盹来,似乎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与他和我已经无关。
“股权方面:沈岩先生生前持有的S.M集团55%的股份交由基金会管理,每年按股份收益10%支付其妻方惠女士及其父沈时年先生赡养费直至百年。基金会交由司俊先生、齐朗先生、郝陵则先生共同负责。固定资产方面:沈家袓宅由其父继承。其余沈家宗亲所住房产皆由其最长者继承。除此之外,沈先生在全国12处公寓、别墅由其妻方惠女士继承。另言,如方惠女士在其生后另觅人生伴侣,除取消上述的股权分益之外,这12处房产可作为贺礼赠予方惠女士。银行存款方面:沈先生生前共计存款223.58万元,根据其个人意愿将捐助到希望工程,此项事宜委托基金会办理相关手续。其他方面:沈岩母亲留下的珠宝、首饰皆由其妻方惠女士继承。详单另列,此处不单独计列。以上皆由沈岩先生于2009年7月20日亲自书写。宣读完毕。各位有需要者,可传阅!”
陈律师坐回他的位置,收拾起这一桌的文件。坐在沈父旁边的几位宗亲一脸的不满看向沈父的方向,可又一直不见沈父说些什么。这时,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低声嘟囔道:“岩少是不是病糊涂了?这么立遗嘱!财产分两份?那一份财产到底是多少?分给谁了?还不让我们问?”那人一开口,其他人就立刻跟着附会了起来,沈家旁系的几位宗亲家眷便又有人接着跳出来道:“咱不说那部分了,咱就说说这一部份,这一部份他还全交由基金会打理?基金会的主事可全都是外人。大伯,您可得想清楚了。”
沈父扶着拄杖,来回的摸索着手柄,一直默默无语,可一旁的方惠却仍是端身正坐的冷冷看着这些叔伯兄长拿着遗嘱指手划脚,不做出任何的动作。那群宗亲在看到方惠的眼神之后,便也收敛起过于暴露的脸孔,开始交头结耳,暗自为战。我收回打量他们的目光,看向郝陵则。他还是靠在沙发背上,只是不再眯着眼而是全然合上打着盹。那静的可怕的面孔,让我想起沈岩刚失去苏缦的样子,可他握着我的手指,却一遍又一遍的抚着我的手背。
此刻,我仍不知道沈岩让我列席这个会议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想让我知道,几个月前司俊让我签的那些文件是他财产的另一部份吗?我转向司俊,他和齐朗也是一动不动的维持着原来的坐姿,看着沈家人的一举一动。
“这主家也没人继承了。到头来,还不都是便宜了外人。”这时,不知谁低声的说了一句这话,使得沈父终于抬起了头,正视这群宗亲。
“谁说我主家没了继承人?”老爷子的声音,瞬间阴冷了下来。可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却挂着一丝笑意。我终于知道,沈岩生气的时候像谁了。这父子两如出一辙的表情,说明此刻沈父已是动了真怒。
“大伯,小侄也是无心之语。”沈岩的堂兄,一脸郁悒的走到沈父面前,低声道歉。
“给你们房子住,你们就住着。要是不想住了,大可说一声。主家什么都可能没有,可你们听清楚了,继承人还是有的。”沈父的话,让郝陵则睁开了双眼,也把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我一心慌乱的看向郝陵则,他却把目光紧紧的扣住了说话的沈父。
一时间,因为沈父的话,下面的宗亲寂静了下来。可方惠此刻脸上的表情却开始阴睛不定,我想她恐怕也是在猜测沈父这话的意思。沈父抬起双目,扫了一圈最终目光与郝陵则相交,我不由的握紧了郝陵则一直扶着我的手。郝陵则扶着我手背的拇指,轻轻的按了我手背一下,不知想传达什么讯息。
片刻,沈父终于把目光从郝陵则这里转了出去,随即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顿了顿手仗站了起身,转向方惠的说道“我将从第四代里挑出优秀者,过继到方惠名下,作为我沈时年的继承人。”
方惠一惊,连忙起身:“爸”
沈父这话一出,我悬在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握着郝陵则的手,也轻轻的松了开来。
沈父掏出口袋里的锦盒,递到方惠面前:“孩子,这是沈家早应该给你的信物。你收好了,以后谁要是敢说这样的话欺负了你,你直管将他逐出沈家的大门。我还就不信了,少了沈岩他们还能翻了天去。”
那天,方惠拿了沈家的信物。一时间在底下嘘唏的宗亲也不再说些什么,虽然对于遗嘱有诸多的不满,可也碍于沈家一贯的传统而不再有什么动作。那日,在大家都散去之后,方惠叫住了我。她问:“你很早就认识岩少了吧!?”我不知道,她说这话是出于何种认知,可我把她归结于在她问这话,是因为我对苏母的那句话。
我点点头:“十一年前,我在海边遇到突然昏迷的岩少,把他送进医院。后来,他出于感谢,把我安置在了S.M集团。”
她苦苦一笑,不再说什么,自己下了楼去,对于我的回答不做任何的回应。我看着那孤寂的背影,突然觉得悲辛无尽。
外界因为沈岩遗嘱的事情,又闹腾了一阵,但却又都苦于没有任何线索找出另一部财产的出处和流动,故而在一个月后又平静了下来。这期间,司俊拿着我那东西找到我,再一次的要求我签字。我翻看其中的几份,里面留下的东西虽不及留给方惠的财产,但也足以让我和孩子衣食无忧的过几辈子。我记得司俊说过,如果我不签字,这些钱会转到慈善基金里去,我把这些东西退回到了司俊那里。我对他说如果可以的话,今年的这些钱就给S.M的医疗中心建脐带血库吧。司俊应承了我的建议,在第二周就把这事办了。如果可以,我不希望还会有人像沈岩那样离去。而仅这一家脐带血库相对来讲,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出了月子,我回普渡寺把剩下的三卷楞严抄完,呈给觉和师时,觉和师说:“师父说了,往后黎居士可常回普渡寺小住些时日。”我轻笑,我恐怕是不会再来普渡寺小住了。一想到沈岩这时,已在苏缦身边我又怎么能安心住下呢?我自问自己没有那个心量。
至于暮觉,因为早产的原故,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因为考虑到环境因素,我索性让黄书跟着我和孩子,搬回了香颂。郝陵则对于我这个决定也没什么意见,他说,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没有意见。他那一直以来默默无声的支持,让我更添对他的感激之情。
在暮觉一岁的时候,我带着他去了一趟普渡寺。去年的今天,沈岩离我和孩子而去。孩子的生日成了他的忌日。我总想,那一天我们一家三口都在鬼门关的门口徘徊,只是我和孩子回来了,沈岩没回来而已。如今,孩子已是会牙牙学语,平日里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我吃力的抱着他扭来扭去的身子,看着沈岩依旧笑吟吟的脸,我不禁把孩子放下,扶着他教道:“暮觉来,叫爸爸,爸爸…”
暮觉,圆圆的眼睛看着我,两只手不停的在我面前晃着,红嫩嫩的嘴唇里跟着我的发音,囫囵不清的说着些什么。可无论我引导着他说了多少次爸爸,他始终说出来的,也不像是在叫爸爸。后来,想是被我逼急了,开始推开我扶着他的手,瘪着嘴哇哇的大哭了起来。这个孩子,原本就和我不亲近。他这样一哭,我显然的开始觉得自己无措起来。我急忙把他抱了起来拥在怀中,无奈的拍着他哄道。可我哄孩子的技巧,实在是少得可怜,对哭得正伤心的暮觉来讲,根本不起任何的作用。
听着他那伤心的哭声,我也不自主的眼泪娑婆。
黄书听到暮觉的哭声之后,快步走了上前从我手上接过暮觉,带着一丝责怪轻道:“孩子还小,你逼他做什么?”
暮觉在她手中,渐渐的不再哭闹。我试掉腮边的泪迹,看着黄书哄着暮觉熟娴的动作,我的内心泛起一片愧疚。我转过身看着沈岩,在心里轻声问道:“你肯定在怪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吧?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要如何的亲近他,爱护他。可能在他心中,只有黄书和陵则才是他的亲人。而我,只是一个常常见到的陌生人罢了。每每看到他那与你相似的脸,我都会不知所措。沈岩,可能我是做不了一个好妈妈的。”
“子语”
郝陵则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转过身他恐怕是今天第二次来这里了吧。一早,他已经陪着沈父,方惠来过一次了。
“你来了!”我微微一笑,没太在意自己脸上不知何时掉下的泪水,看着来人。他的眉头,在看到我的时轻轻一皱,眼中闪过一丝的无奈走了上前。
“天晚了,早些回吧!”他走到我面前,轻试我脸上的泪水,带着轻轻的叹息,在我面前轻道。
我点点头,但目光却又调回到沈岩墓碑的照片之上。郝陵则无奈的走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看着沈岩的目光,带着强制性的拉起我的手离开普渡寺的后山。因为郝陵则突如其来的动作,我皱起了眉头。
“陵则”快到寺门口时,我停住了脚步。
他也立住了步伐,但未转过身看着我。我知道郝陵则有了情绪,每当他生气或是,他不安的时候,他总是背对着我,直到他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才会转过身来,重新面对我。这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渐渐摸索出的郝陵则性格。
“走吧,李叔等你很久了!”他转过身,已又是一幅平时的面孔。他慢下了脚步,但拉着我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黄书抱着暮觉紧紧的跟在我们身后。李叔见我和郝陵则走了过来,立刻下了车给我们打开车门。我见郝陵则的车停在李叔的车后,我阻止了郝陵则要把我塞进车的动作,向他道:“我和暮觉坐你的车,黄书坐李叔的车回去。”
郝陵则轻轻一愣,但随即也看向身后的黄书,示意她把暮觉交到我手上。我抱过暮觉,刻意的忽视掉孩子看着黄书不舍的目光,抱着他快步的走向郝陵则的车旁。
坐在车内,被我抱在怀里的暮觉一直伸手想要去捉住郝陵则握方向盘的手,嘴里一直模糊不清的说着“抱,宝宝抱”。我知道暮觉是想要郝陵则抱他,如果是在平日里,我也一定不会管他。可我今天却像是特别的在意这个孩子对郝陵则,对黄书的态度。我有些气恼的捉过他的小手,稍用了些力的把他控制在自己的怀里。郝陵则见我有些置气的抱着孩子,便立刻一脸担忧的对着我轻道:“不用那么用力,你把他横过来抱着,看向窗外,让他不见着我就好了。”
我看了正在开车的郝陵则一眼,他脸上的心疼是那么的真诚。我依言把暮觉反了一个方向抱了过来。果然,孩子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了过去。不再因为见到了郝陵则而一味的要他。
“你在生气?”郝陵则淡淡的声音,传入一直在忙于照应孩子的我耳中。我转过脸,看着他:“有吗?”我有在生气吗?我为什么要生气呢?这孩子不喜欢我,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有!”他冷冷地扫了一眼,简洁的给了我答案。我不屑的一笑,捉过暮觉放进嘴里的手,也学着郝陵则身上漫延出来的冷漠来面对他。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呢?不过,只有我在生气吗?你不也在生气吗?”我生气,我生气那又怎么样呢?我气的不过是我自己罢了。可你郝陵则呢?刚刚又是在气什么呢?
他看着我,听着我的话,像是又被我挑起了怒意,可却又随即被一种理解给取代,他说:“你今天要是心情不好,我理解。可是,不要拿孩子出气。”
我拿孩子出气,我怎么拿孩子出气了。我正欲开口问郝陵则,我怎么拿暮觉出气了,暮觉却在这时口齿清晰的喊了“爸爸”两字。郝陵则一脚把刹车踩到了底,吱的一声把车停在了马路中间。
我惊呆了的看着暮觉,郝陵则也出神的看向我怀中的孩子,但随后的汽车鸣放的喇叭声,快速的让他回了神。他立刻把车子发动了起来,靠在路边停了下来,伸过手,抱过了我手中的暮觉,轻声道:“儿子,来,再叫一声爸爸。”
我因为郝陵则的话,稍稍的回过神,看着他抱着暮觉的样子。暮觉见到郝陵则,便立刻伸着手向他的脸捉去,他毫无意识的呵呵一笑,并没有发现,我和郝陵则此刻的心情异常,他捉过郝郝陵则的脸,但也仅仅只是一直揉着,嘴里却没有喊出“爸爸”两个字。我抚住胸口,在心里自问,刚刚,我是不是真的听错了,暮觉并没有喊爸爸两个字。
郝陵则却像是很坚定般的,相信他刚刚真的听到了暮觉喊出的爸爸两字,他神情略而有些变化的,捉住了暮觉一直在他脸上揉捏的手,对着怀里的孩子再一次的引导道:“爸爸…”
郝陵则的话,让我一惊。郝陵则怎么可以教暮觉叫爸爸的,他明明…
“爸爸”暮觉按着郝陵则的引导,嘴里轻吐出两字,郝陵则激动的,把暮觉抱进了怀里,声音有些哽咽:“好儿子!暮觉是爸爸最爱的好儿子。”
我有些呆滞的看着郝陵则和暮觉,心开始不由自主的向下落。沈岩,我要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才可以让暮觉知道他的爸爸是你!沈岩,你为什么要离开的那么早,如果,如果可以话,我多希望你能听到暮觉喊你一声爸爸,我多希望,现在激动抱着暮觉的人是你啊!沈岩…
“爸爸… 爸爸…”暮觉的小嘴,不断的喊出爸爸两字。我听后,下意识的伸出手,从郝陵则怀中硬生生的把他拉了过来,用着不可思议的音调:“不许叫,沈暮觉,听见没。不许叫,那不是你爸。你爸死了,死了,死了…”
孩子见我这样,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般,再一次的哇哇大哭起来。而坐在驾驶座上的郝陵则却也像和暮觉一样,因为我受到了惊吓,呆在了坐位上,寂默无语。
一时间,暮觉哭得像是岔了气,一张小脸也涨得红通通。我虽然心疼,但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缓解他的痛苦,我手足无措的抱着暮觉看向郝陵则。他还是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只不过看着的我的目光却寒到了极点。
我知道,我刚才的话是伤到了郝陵则的。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暮觉这突如其来“爸爸”两字。虽然,郝陵则对我说过百遍,千遍他会是一个好父亲。可是,只是当暮觉喊他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接受不了。
暮觉发红的脸,已经开始出现了轻微的发紫。我虽然心急想要郝陵则帮帮我,可我却没有勇气再看向他那寒气逼人的目光。我的眼泪又一次的掉了下来,可这次却说不清是为了孩子,还是因为郝陵则看着我目光。我慌乱的拍着孩子的背,一心期望,这样会有助于他的呼吸。又或是,我希望自己这样的慌乱,能打破郝陵则身上流露出的寒气。
黄书拍了拍我的车窗,示意我开门。可郝陵则却按住了车门的中控,无论我怎么做也打不开车门。黄书见状焦急的在车外喊道:“郝先生,有什么事情你把孩子先放出来。孩子心脏本就不好,他不能一直这么哭的。”
“如果,这孩子真要出了意外,你是不是也不想活了?”他拉过我的手,把我紧紧的捉住,让我正视着他冷冰冰的的目光。我看看孩子,又看看他,虽然内心摄于他的冰冷,却仍是一意孤行的点了点头。
他冰冷的目光,在看到我点头之后开始涌出怒意,但随即又出现笑意,那笑轻极了,但却又像是烙于我双目之间,让我不能忽视:“想死?黎子语,你这辈子连想死,也得要我郝陵则同意才行。”
他说完这话,把我往后一耸。我抱着孩子的身子因为他手的冲击力度往向一撞,头重重的撞在了车窗之上。我吃痛的紧紧咬住牙,不想自己在这样的郝陵则面前显得弱势。但我怀里的暮觉,却哭得声音渐渐微弱了起来,原本红嫩嫩的嘴唇也开始和脸蛋一样发青发紫。
我盯着怀里的孩子,眼中的泪正好滴在了他的脸上。我无助的看着呼吸越来越弱的孩子,脑中也开始跟着一片空白。似乎沈岩躺在棺木里的样子正和我怀中的暮觉重叠。
郝陵则突然打开了车门绕到我这边,把暮觉从我手中夺了过去,交给黄书。我本想也跟着下车,可没等我做出任何的反应,他嘭的一声,又重新关上了我这边的车门,并立刻回到驾位上加大油门飞一般的把车开了出去。
他像是已完全不顾交通法则,一个急转弯把车又开始往普渡寺的方向开去。车速之快,让我不得不紧紧的拽住系在身上的保险带。在寺门口,他把车停在了路旁,快速的下车走到我这边,把我拉下车。不顾任何人的瞩目,死死的拉着已是哭得一塌糊涂我往后山走去。我知道他是想拉着我去沈岩的墓前,我拖住郝陵则的手臂,想要阻止他上山的脚步。
“你放开,放开我。郝陵则,我不要去见沈岩。我不去,我不去… ”我有何面目去见沈岩,有何面目。
可他不管不顾我这样的哭求,没有停下他自己前进的步子。我因为他用力的拉扯,脚步已是跟不上他的步伐,因为一步台阶,我跌倒在地。他回过头,看到坐在地上的膝盖因为青石板的摩擦破皮流血了的我,仍是没有松开拽着我的手。他低过身子,手臂穿过我的腿和腰,一把把我抱了起来,直奔沈岩的墓前。我拼命的在他怀中挣扎着,可他抱着我的手,却像是钢筋铁骨般的毫不松动。
最终,他成功的把我丢在了沈岩的墓前。没错,真的是用丢的。我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可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他又拽了回来。这一次,我的身子被他死死的扣在他的胸前。他一只手扣住我的两只手,一只手,扣着我的下额狠狠地在我耳边道:“看着他!你不是恨不得死了跟他在一起吗?你今天给我看好了。看好了… ”
我不知道,郝陵则话里的恨意是不是因为我开始对暮觉说的话,让他寒了心。可我知道,这一回我没有那么轻松能过郝陵则这一关。我苦苦的哀求他:“我不要,你放开我,放开…”
可郝陵则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我的哀求,依旧紧紧的扣住我,在我耳朵带着痛不欲生的感觉对着沈岩的墓碑说道:“沈岩,如果我郝陵则要说对她黎子语不好,老天也不会相信。可她就是想死,想跟着你一块去了。怎么办?你们俩,你想要她活着,她却想跟着你一块死了。我呢?我怎么办?”
我挣扎着,想要脱开郝陵则的牵制,可我无论怎么挣脱,他都有办法在边说话的同时,边控制住我。我几乎泣不成声的哀求郝陵则不要再说,不要再说了,可他却依然如故的接着道:“我原以为她会因为孩子而改变想法。可是,这一年来你问问她自己,她都做过些什么?她每天陪着孩子的时间还不如黄书多,她没给孩子喂过一次奶,没给孩子洗过一次澡,甚至,从来都不曾好好的看过这个孩子一眼。她自艾自怨,每天都活在过去的影子里痛苦不已,还不能自拔。如果,这后半辈子她还是要这样的话,你不如把她带去算了。你又这样何苦折磨她。”
郝陵则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冷冷一笑:“折磨她?哪里啊,我看,折磨的是我。从头到尾受着折磨的人就是我。沈岩,我郝陵则自问没有哪里对不起她的,可为什么她就见不到我对她的好,为什么?以前,你是不是也和我现在的感受一样?你说,她到底有什么好,有什么好?让我们两个人为了她这样?你到是说啊!说啊!”
郝陵则说到这里的时候,几乎已是咆哮。而我,如果不是因为郝陵则一直钳住了我的身子,我想我早已是伏倒在地。
“黎子语,论残忍你天下第一,你知道吗?”他恶狠狠的把我转过身,让我面对着已处在崩溃边缘的他。
我已经哭不出眼泪来,他的话我也做不出任何的回应。我整个脑子里也只剩下求他放开我的念头在运转。我沙哑着声音道:“郝陵则,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受折磨的人也只就有我了。我早就说过,你何苦要掺和到我和沈岩之间来的。你又何苦这样待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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