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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幸福_我的飞来峰

_2 木梵(当代)
  其实,如果通过老师,家长,也并不是没办法的,可吴夜来从未考虑过这个途径。他是想,没有必要把事情闹大,虽然她的存在会影响他的心情,但对成绩,对将来没有影响,也无所谓了。但他忽略了他心里的那丝不忍,不愿意看她因为他受人难为。或者正是这种情绪,逐年累积,放大,最后才盖过他其他的想法,让她名正言顺的进入他的生活吧。
  第十四章
  这么牵绊着,他们度过了忙碌而紧张的高三生活。
  隐竺空闲的时间就是用来粘着吴夜来,同陶大勇他们接触得自然少了。他们也要到各地高校参加选拔,在校的时间也有限,座位经常是空着的,老师也习惯了,他们旷课毋须请假。
  吴夜来自从进入高三后,就进入他自己设定的冲刺阶段,所有的课余时间,只是复习,做题,再无其他。
  隐竺有时就追着他问:“这次模拟,你又是前十名啊,你要考哪里,北大,清华?”
  吴夜来不肯透一点口风,他丝毫不怀疑冯隐竺要追随他的决心,而他也同样有一定要甩掉她的决心。他已经能做到对这个小尾巴无动于衷,无论是挑衅还是调戏,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当然,对付她,面不改色已经远远不够,要充耳不闻,要熟视无睹。
  冯隐竺对他的这种态度已经很适应,她在得不到回应之后,会自顾自的聊下去。时间长了,她偶尔也会调侃自己,“吴夜来,你发觉没,我能去说单口相声了,绝对不冷场。”
  吴夜来却说:“你不需要说相声,单看表情就够热闹了。”
  “像小丑?”隐竺努着嘴,揉了揉鼻子凑近问他。
  他伸手盖住她的脸,推向一边,“别坏了小丑的名声。”
  隐竺让他的大手在脸上停了一会儿,才双手抓住他的手腕,拉下他的手,“你是想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丑吧!”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套句目前已经晋升为隐竺闺密的杨月的话来说,属于恋人未满。虽然经常在一起,但超越普通同学的那种接触,实在是有限。隐竺同其他男生也经常拍拍打打的,可同吴夜来,她就是不敢那么随便。杨月说,那是因为她对吴夜来同别人不一样。
  隐竺并不知道对吴夜来和大个儿他们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可说心里话,她对着他有的时候就是会犯怵。同他说话,都要看着他的脸色,太不靠谱的话,像以前和那些男生在一起学的一些说话的小罗嗦,她渐渐都不敢说了,规矩得堪比大家闺秀。
  变了一点,也不算是坏事,爸爸妈妈都说可算是长大了,有点大姑娘的样子了。以前的那些伙伴就不大适应了,沈君飞就说:“你这是受过特训了啊,说话的劲儿别扭死人了。”
  他对吴夜来始终是颇有微辞,“你看上那小子什么了?”
  “谁说我看上他了,我是埋伏在他身边而已,揪住他的小辫子,一次搞定,让他永不翻身。”
  沈君飞伸手在她额头上面弹了一下,“我看你是被他搞定了吧。天天傻乎乎的跟在他后面,我都嫌你丢人,出去别说认识我啊!”
  隐竺揉着被敲疼的头,很郁闷的说:“认识你很光彩么,我干嘛要和人到处说。”
  “重点是认识我么,重点是你只看得到那个了不起的吴夜来。”
  说起吴夜来,隐竺的眼睛忽然就眯成一条缝,“你也觉得他的确了不起吧,学习也好,球打得也好,人也正直。我跟他成为朋友之后,改掉了很多坏毛病呢。你看到我这次模拟的成绩没,你说我进京有没有希望?”
  “进京干嘛,继续追随吴大帅?”
  “沈君飞,你那是什么语气,拿我说故事呢啊?”隐竺有点不乐意,这节课是体活,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多宝贵的一节课啊。见到他来了,顾不上没完成吴夜来昨天布置的习题,凑过来跟他聊天,反而被他嘲笑。
  见隐竺撅起嘴不高兴了,沈君飞摆摆手,“你也得有故事让我说啊,到现在,你别说名分,连个眉目都没弄出个样子。”
  “沈君飞!”隐竺的眉毛一立,“你越说越下道儿了啊,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您什么时候理过小的啊,”话说到这里,沈君飞真是有点儿情绪了,“你就不识好人心吧。”
  隐竺最怕别人语重心长了,偏偏飞人都被她弄得婆妈起来,“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就剩那么一点点自尊了,”说着话,还伸手比了一下,“我颜面无存,你这个做兄弟的脸上也不好看是不?”
  沈君飞不再理她,自己随便拎出本书翻着。隐竺见他真的生气了,就想拿开他的书,再说几句,缓和一下。
  两个人谁都不肯放手,正你拉我扯间,就听得外面喊:“冯隐竺!”
  隐竺回头一看,吴夜来站在班级门口。二班三班两个班前后门紧挨着,但都是隐竺去找他,他可从来没过来找过隐竺。
  隐竺马上松开手,她已经习惯了课间的时候要老实的坐在座位上学习,为的就是让吴夜来偶尔经过门口,偶尔瞟一眼过来的时候,看到她确实在老实的学习。没想到,这么久的努力,而今功亏一篑。那么多练习题没做不说,还在这里跟男生打闹。
  她三步并成两步的往门口跑,“来了,来了!”
  “我的习题集呢,下节课要用。”吴夜来刚刚是去厕所,走过去的时候,已经看到冯隐竺在那里和飞人嘻嘻哈哈的。他洗手的时候,还决心随她去好了,可回来的时候,都走到了自己班的后门,还是折了回来。
  隐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习题集啊,我本来就要给你送去来着,你等我一下啊。”她没敢提自己还没做完的事情。
  两个班的数学老师不一样,复习资料选择的也不尽相同。因为隐竺最近总是虚心求教的样子,所以吴夜来有时候会把自己做过的比较典型的题给隐竺做,她不会的题,他也会给她详细的解题步骤。隐竺做这些题比本班老师布置的卷子还用心呢,总感觉他在题号上面画的红圈圈都是红心一样。当然了,他标出来是为了给她看的,自然当时会想着她。
  把书还给吴夜来,隐竺又殷勤的要送他回去。
  “你回去吧,不是忙呢么?”这话酸得,连吴夜来自己的脸都红了。介意么,他承认,还是有一点点的。冯隐竺有她的本事,她能让人产生错觉,让他都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对她而言唯一重要的人。当然,现在看,错觉毕竟是错觉。
  隐竺搓搓手,解释道:“没忙,我和飞人聊会儿,他昨天从北京回来的,下午才来上课。”
  吴夜来拿着书,转身进了教室。隐竺探着头,发现三班教室里没有几个人,她就微躬着身,冲看着她的同学讨好的点点头,愣是跟到他的书桌前。
  “昨天的题,我是没做完呢。本来想晚自习前能做完的,可有几道题,我琢磨着是要和物理公式结合起来做吧,怎么也没解出来。”
  “我能给你留超难度的题么,哪几题不会?”一码归一码,吴夜来对他留给隐竺的作业还是负责任的。
  隐竺就赖在他们班直到下课,把那几道题的解法弄明白。她听他讲题是很认真的,不敢胡思乱想。以前有过一次,她只顾着看他,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结果被他罚把那几道题做了一百遍。从那以后,她就记住了,跟吴夜来交往,需要注意的是专心,除了专心之外还是专心。他最讨厌漫不经心的人,而她冯隐竺,恰恰是以漫不经心为性格在过日子,所以,战胜自己,是她的五年规划,也是她的远大目标。
  喜欢他,或许吧。尽管她不会像别的女生,把喜欢啊,爱啊放在嘴边;尽管他们即使在一起,也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尽管谁对谁都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可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他,每次考试,紧张他的成绩超过紧张自己的,听他一句不经意的好评,甚至比听到老师的表扬还兴奋,喜欢他,是啊,喜欢。在想到是否喜欢的问题时,就已经很喜欢了吧。
  第十五章
  模拟考试,填报志愿,高考,等成绩,发榜。千千万万的人都经历过,可没有哪一个的感受会是完全相同的。
  对隐竺来说,确切的感受她说不出,可看着学校的大榜,那种感觉,应该是天塌地陷吧。
  以吴夜来的成绩,是拼北大清华的苗子啊,她万万没想到老师们会放过他,竟然让他报了空军工程大学。那个城市距京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真不知道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费了那么多的力气,考进北京还有什么意义。
  考试之后,隐竺就没办法联络上吴夜来,她并不知道他家的确切位置。到校领分数条的那天,因为都已经通过其他渠道查到分数,所以都是三三两两的来了又走,她可能是去晚了,等到下午也没见到他。今天,学校贴榜,竟然让她遇到他。
  “你就那么讨厌我,报志愿瞒着我,还报考这种几乎不招女生的学校,”隐竺说到这里,觉得眼圈一热,伸手朝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你早就知道考上了吧,还来看什么?”
  吴夜来看着冯隐竺,心想,我是来看你考上没有。冯隐竺想考的学校一天三变,到了最后,吴夜来都不确定她到底是报考的哪所大学。在报纸上看到她的成绩了,以她的成绩,她还是报得有点低了。“我来取录取通知书,”举了一下手上的通知书,他又说:“冯隐竺看看你考的学校,还这么自视过高,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
  隐竺在大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我考的学校怎么了,J大,名牌响。”
  “是啊,响的理科院校。”
  “你别转移话题啊,你说说,你为什么考军校,还考得那么远?”
  “军校有什么不好,费用全免,还有补助,毕业包分配。”
  “你不是为了避开我?那你坐车会经过北京么?”
  “当然。”
  隐竺的嘴角还没来得及翘起来,就因他的下一句话耷拉了下去。
  “有直达车,两所学校放假时间也未必一致。”吴夜来哪里会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那只好我去看你了。”
  “冯隐竺,你现在回家么?”
  隐竺忙点点头,“回啊,回啊,一起走吧!”其实大个儿考上了S体,飞人考上了L大,今天约好了要一起庆祝。隐竺想,一会儿到家附近再回来好了,反正时间还早。
  他们两个推车过马路的时候,刚好被陶大勇看到,“这个冯隐竺,典型的见色忘友,把咱们都忘了,这是要干嘛去啊!”
  正要喊她,却被身旁的沈君飞拉住,“算了,那小子考到那么远的地方,估计她正难受呢,咱俩找个地方坐着等她吧。”
  “难受,她能有我难受啊,你说,明明一起考上S体了,你怎么又去读L大了呢!那里要参加校队,经常训练,对了,你学个什么专业来着,经管是吧,能学明白么。”
  “不知道,突然不想吃一辈子体育饭。”
  “自己上了哪条船还不知道么,真要西装笔挺当精英啊!”
  “总是要试过才知道。”去L大,文化课成绩要求比专业体育院校高出很多,请了好几个家教,临急抱佛脚,才算是连猜带蒙、摸爬滚打的考上了。
  “你们可好了,怎么说都在北京,”陶大勇难得的惆怅了一小下,马上又豪气的说:“攒银子吧,等我率进京小分队去慰问你们。”
  “慰问我们不是该你们自带银子?”沈君飞在关键问题上从不含糊。
  陶大勇憨憨的笑了一下,没糊弄过去,“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啊,都是自讨苦吃。”冯隐竺的心思根本不需要猜,她是对吴夜来着了魔了,现在看,就是一个字,难。这个沈君飞呢,好好的体大不去,到大学去练校队,也是魔障了。偏偏他夹在中间,也不好说什么。他的态度就是乐见其成,至于谁和谁成,怎么个成法,他可管不了。
  吴夜来今天是有话想和隐竺说,他假期陪奶奶去乡下住了一阵,对将来,他想了很多。成绩出来,政审,面试,体检之后,他就知道,高考这关,他是顺利的冲过去了。
  董老师不只一次在家长会后找过他的家长谈话,内容无外乎他早恋,耽误学习。他只在妈妈第一次提起的时候,澄清了一下和冯隐竺的关系,此后,他们就真的再没问过什么。
  父母一直以来都无条件的信任他,初中的时候是,考砸了花钱上了高中后也仍然是。尽管家里的长辈都在,可他们这种态度,就是会让吴夜来益发觉得,他受到了充分的尊重,他将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现在,高考终于结束了,他觉得是时候和隐竺说清楚了。她对他是好意也好,是玩笑也罢,他们总算是都考上了比较理想的学校。没有造成任何会让人遗憾的后果,就应该趁这个句号,把一切说清楚。
  “冯隐竺,”吴夜来恨不得把想好的话一次说完,可真的开口的时候,对着她一贯傻笑的脸的时候,经常浮现的那丝犹豫,又不顾时机的冒了出来,“嗯,冯隐竺……”
  “干嘛,才知道甩掉我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我会生气啊!”隐竺以为他吞吞吐吐只是因为不好开口解释他瞒着她报考的事情。“这样吧,你请我吃一顿好的,我就原谅你好了。”
  不待吴夜来再开口,隐竺又补上一句:“不是现在啊,是要你上大学以后,花你的生活费,狠宰你一顿,方能消洒家的心头怒火。”自以为幽默的说完,隐竺还哈哈哈的连笑了三声。
  她的笑声在对上吴夜来严肃的表情之后,嘎然而止,“你干嘛这个表情,好像世界末日一样,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隐竺脑子里面飞快的转着,甚至连吴夜来是不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都想到了,可就是不敢开口问。
  吴夜来何尝不头疼,两个人虽然经常在一起,可真的归结到关系,却始终在彼此间没个定论,没什么说法。所以他只能自己给彼此的关系定个性,这样才能表达清楚他的想法。也曾想过什么都不说,慢慢疏远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她是谁啊,冯隐竺,她能理解得了什么叫做疏远么,吴夜来很怀疑这一点。
  “冯隐竺,咱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吧。”真的说出来,也就是一句话而已,两年来的困扰,这样也就了结了。
  隐竺想什么都听不到,想装作听不懂,可偏偏听得一清二楚。
  “到此为止?吴夜来,你说的是咱们的交情么?你对我到底有过什么样交情呢?”
  两年的时间,对于还不足二十岁的他们,谁都不可能那么轻描淡写的带过。即使吴夜来再怎么被动也好,他也不能不承认,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隐竺不在他前后转着,他反而会若有所失。也就是那时开始,让他突然心生警惕,他不要寄生的枝蔓在他的心里扎根,绝不。
  是啊,什么样的交情呢?他说不出来。
  “你倒是说话啊!”
  隐竺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不论是什么交情也好,她从来没想过,竟然还可以那么轻易的随时叫停。
  “冯隐竺,什么交情都好,咱们各奔前程不行么?”
  第十六章
  吴夜来何时曾递过这样的软话过来,隐竺顿时就不好发作了。一直都是她缠着他,师出无名的就是缠住他。她心里清楚,他可能会不耐烦,只要他不说出来,她就不想去为这个烦恼。
  现在,他终于说出来了。她也知道,但凡是有一点志气,她就该干脆的点头,利落的分手,而不是厚着脸皮的继续纠缠。可她现在的头,好像是坠了千斤,根本抬不起来,更逞论做点头那么困难的动作了。
  暗自劝说自己,趁现在还好说好散的时候,多少给留点尊严,哪怕是故作坚强,也要咬牙把现下的场面撑下来不是?
  一要开口,隐竺才发觉自己的牙齿在这种三伏天竟然在打战,而且丝毫不听从后方的指令。
  “好。”只说出一个字,隐竺就按住嘴,她不想再多说一句废话,也不想让任何懦弱的话冲口而出,出卖自己。
  推车向后走去,背对着他挥挥手,被迫分道扬镳,也忘不了耍帅,顽固的死要面子啊!
  那天,隐竺直接回家了,完全忘记了还约了人要庆祝,她也的确没有什么庆祝的心情。陶大勇兴师问罪的电话打过来无数,隐竺接了也就是听着不出声,到后来干脆连接都不接了。
  隐竺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总是有种失重的感觉,人躺在床上,却还是会晕。推说是天气热没有胃口,每天至多喝一碗粥,人在短短的不到两周的时间内,迅速的消瘦下去。爸爸妈妈急坏了,把空调都买来安上了,可也没见她多吃一口。
  就这样,健美型的冯隐竺在大学入学之前,脱胎换骨一般,突变为纤细型美女。到她坐火车出发的时候,同车的沈君飞都不敢认她了。“哪雇你拍瘦身广告啊!”
  “你怎么也坐这趟车?”
  “你这孩子,是君飞帮咱们买的火车票啊!”
  “哦,”隐竺想想,好像有这么回事。他送票来的那天,她被爸爸强行带去爷爷那儿,说她再不见见人,话都不会说了,估计上了大学也要被退回来。
  “你们也这两天报到么?”隐竺试着找话题和沈君飞聊天。
  隐竺知道父母在为她担心,所以这两天也在努力的调整自己。对新生活虽然不像别的同学那么跃跃欲试,妈妈带她去买新衣服和新的用品的时候,她还是尽量做到了积极配合。马上要离开父母去外地读书,她不希望他们为了她的状况提心吊胆。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和她说,但是经常深夜还从卧室传出来两个人压低声音的交谈声,怕是猜过了千万种可能,只是忍住不问罢了。
  “我是两天前,没买到票,只好和你一起走了。”沈君飞说话间已经把隐竺的两个箱子一个旅行袋都塞进行李架放好了。
  “幸好你跟我们一起走,等我们想起来买票,估计也难弄到票了,”隐竺妈妈递给他一个削好的苹果,“来,吃点水果吧。”
  隐竺看了看妈妈递出去的苹果,不好意思的对沈君飞说:“过我妈手的苹果,都是足球造型的,你体验一下吧。”水果刀都是前两天刚刚买的,家里削水果皮就用那种削土豆之类蔬菜的削皮器,妈妈嫌用水果刀不方便。
  八点多上车,收拾东西,再吃点水果,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就熄灯了。隐竺妈妈睡在下铺,好像很快就入睡了,不再出声。隐竺和沈君飞睡的是相对的两个中铺,也不再交谈。
  “大个儿他们也开学了么?”隐竺突然轻轻的问道。
  “他们一周前就报到了,这会儿正军训呢,直嚷着不够正规,有点无聊呢。”
  “他走我都不知道。”
  “你也得接电话啊。我们都没去送他,这么近。他自己打了一圈电话,拎个包就走了。”
  “飞人,我是不是特没出息?”
  “知道就好。”沈君飞也猜到冯隐竺的反常和吴夜来有关系,但是那天去她家,隐竺妈妈问他,他只能说不知道。
  “我好像也只能这么没出息下去了。”隐竺将头顶在旁边的护栏上,慢慢的说出了这句话。前一段时间,虽然一直近乎保持静止,可她却一刻没有停止过想吴夜来,想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她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能就这样放弃,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放弃,她甚至还没和他说过她喜欢他。如果,他是要拒绝她这个人和与她将来的无限可能,那么她也希望那种拒绝的前提是他清楚的知道,她是多么多么的喜欢他。曾那么喜欢,或者也会永远那么喜欢。如果收到的依然是拒绝,那么她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喜欢他,就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
  隐竺后来回想当时的心情与当时的决心,心下也是唏嘘一片。但即使是回过头来想,不在一起的永远惦念与在一起之后惨淡收场,她或者依旧是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沈君飞那晚看着冯隐竺,暗暗的光线下,她的脸却像是要发光一样,满满的心驰神往。他本来就说不出什么感性的劝说的话,这会儿更是连劝说的那么一点点的念头都被那种神情打散了。他静静的躺在那里良久,听到她有规律的呼吸声传来,才摸出烟,跳下去,到车厢连接处抽烟去了。
  到了北京,沈君飞把隐竺她们送到J大,跑前跑后,搬上搬下,把她们安顿好了才走。隐竺妈妈单位还有事,所以只在招待所住了一天,第二天就坐晚车回家了。走之前,她只对隐竺嘱咐了一句,“在这里就真的是一个人了,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最要紧,一定要按时吃饭。”做父母的,求什么,不能替孩子生活,那么只好求他们健康平安了。
  隐竺听到妈妈这样说,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下来了,紧攥着妈妈的手,不愿意松开。这么任性的长大,凭的是什么,还不是爸爸妈妈无条件无原则的信任和宠爱。离开了家,也许才是懂事的开始吧。“妈妈,我会常打电话,常写信给你们的。你和爸爸也要注意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别再随便找点药对付过去,你们年纪也大了……”
  妈妈走了之后,隐竺并没感到孤单,同宿舍的其他几个人,都很健谈。她们最初围住她的主要目的,是要打听她带来的帅哥是谁,表现出来的兴趣不是一星半点。
  隐竺一再的表示,飞人是她的好兄弟,可她们就是不信。来自江西的罗玲比较鬼,她贼兮兮的说:“我选择相信你啊,冯隐竺。但是,我有个条件,你把他介绍给我吧,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罗玲此话一出,引得哄声一片。起哄归起哄,大家又都七嘴八舌的说,同意内部消化,但要竞争上岗,沈君飞看上谁就是谁。
  罗玲双手一举,“竞争?竞争也要先筛选基本条件好不。飞人那身高,小叶子,姚瑶这样的,你们觉得能适合么。”小叶子说的是叶虹歌,她和姚瑶都是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同沈君飞一比,落差的确是很大。
  叶虹歌抿嘴笑着,没说什么。快人快语的姚瑶不干了,“什么呀,你懂不懂,这叫长短脚之恋,距离产生美,高度也是一个道理。”
  大家争来争去,谁也没能说服谁,当然,也就一笑了之了。沈君飞并不是她们唯一的话题,她们是天南地北,好吃的、好玩儿的、好看的,什么都可以拿来聊,也往往都可以聊到一起去。隐竺在熟悉她们的同时,也渐渐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人是跟着这里的节奏和步调了,可她的心呢,她的心远在千里之外。
  第十七章
  在J大,新生的生活不能说是惬意的。
  他们在正式军训前,有为期一年的散训。逢一、三、五要早起参训,服装是统一的迷彩服,脚穿黄胶鞋。开始的时候,同学们都觉得新鲜,积极性也很高。可一段时间过去,就坚持不下去了。早上的训练强度过大,第一节有课的话,就会昏昏欲睡。而大一的课程都是必修的基础课,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他们往往就只能在睡一会儿还还是坚持中左右摇摆,当然,身体也会跟着左右摇摆。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早起本就是对意志的挑战,偏偏学校要求统一的着装外面不能露出里面的任何衣物。这就意味着,不能穿高领的御寒衣服。任寒风灌进来的滋味,相信每个人都毕生难忘。隐竺她们宿舍的女生虽然看起来都娇滴滴的,可都很要强,一直坚持参加。到了这个时候,也有点顶不住了。可隐竺一直没有一句怨言,她总是想,这里的军训应该是业余级别的,吴夜来那里会更艰苦。不能真的和他并肩承受的话,那么自己在这里感受一下,也是好的。
  开学之后,隐竺就想办法同吴夜来联系。凭着记忆,根据他的专业写信过去,可是一个月过去,都没有回音。她不知道是地址的问题,还是吴夜来不肯回信给她。她也想过要直接去那边找他,可是他的学校性质那么特殊,估计校门都会有士兵站岗,她即使过去了,能不能进去都是个问题,更别说见到他了。
  能有什么办法呢,隐竺想破了头,也不知道他会和谁联络。后来,还是陶大勇的到来拯救了她。他十一来北京看他们,隐竺问他有没有办法联络上吴夜来。她也是碰碰运气,没有抱什么希望。
  “没有啊,那种地方,估计会是全封闭管理吧。”见到隐竺很失望的样子,陶大勇又说:“我有他家里的电话,不然我帮你问问?”
  一问之下,才知道吴夜来的地址根本是不可能根据他所属院系猜到的,他们的地址是按照旅、队、班来编制。大个儿说,吴夜来的妈妈嘱咐他一定要给他多写信,他们宿舍没有电话,往外打电话都要班长带队,统一出去打。因此,同外界的联系,也只能靠鸿雁传书这种比较原始的方式了。
  隐竺终于拿到地址,但是,怎么写这封确定他能收到的第一封信,她真是费尽心思。不同于之前的那封拉拉杂杂的写上一堆琐事的信,这封信,隐竺开门见山。信邮出去,又要等上不知道多久才会收到回音,她不希望那么辛苦等来的是因她自己过于含蓄的表达导致的模棱两可的回答。
  说是一封信,但就其内容来说,应该来说,更像是一张便条。隐竺之所以会忍住那么多话不说,也是考虑到吴夜来的谈话方式。信,可以写不只一封,但这封信,只能是精炼她最急于表达的内容。
  多少年过去,隐竺都还记得她写的那句话:吴夜来,我忘记告诉你,不论是不是每段路都同行,但我还是会在某个路口等你,一直等你。
  她也想大胆直白的说出喜欢他的那份心思,可他们学校的管理之严格,让她怀疑信件是不是也要拆开来审查,所以只好写得让他明白,而又不会那么肉麻。
  隐竺记得很清楚,他的回信,一个月后才收到。她相信并不是信件邮递的问题,因为她除了第一封信之后,每周坚持写两封信给他。而最后写的一封信里面有她要去看他的计划,正是这个计划,才迫使吴夜来不得不拿起笔来回应。
  他的回信是薄薄的一页纸,不过是短短十行文字,大概说了一下他们的大学生活。中心内容是强调,他们应该说几乎没有自由活动的时间,休息日、节假日都是按比例外出,时间上也有限制,她即使是千里迢迢的去了,见到他的几率也是零。
  虽然他字里行间没有一点点叫苦,表现得很适应那里的生活,但是隐竺还是能看出来,他对于在那里以这样的方式度过大学生活,还是缺乏准备的。除了上课、训练,就是上自习。
  隐竺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样的院校什么都包,那是因为,他们的这种包办是完全排外的,为的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彻底的改造一个人。隐竺用的是改造,因为她始终是对这种泯灭个性的强制方式不能理解,尤其不理解的是,吴夜来自己从未有过一声抱怨。
  她能想象,他那么孤高独立的一个人,突然进入那种只能与他人被看成一个整体的环境,是多么难以适应。
  但隐竺并不知道,吴夜来相比别人来说,适应得算是不错了。毕竟,他没有太多丰富的个人爱好,又不是很喜欢热闹的个性。用他写给家人的一句话可以很好的诠释他的状态,内心丰富的人,是可以在严格甚至严苛的环境中自己找到平衡。
  去看他暂时不能成行,她开始给他邮东西。由于有自己军训的经验,想来他们那里也不能随便穿衣服,所以她邮的东西以书籍、磁带和各种零食为主。她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但是每次和同学一起看到好看的怀旧电影,她就会想办法找到原声带邮给他。不期望他能体会到爱情故事的荡气回肠,她只是希望那些经典的对白、悠扬的乐曲能丰富他的生活。一想到他在某个时刻可能会与她产生些许的共鸣,她就会暗自窃喜。当然,同理推到看到好的书,吃到好吃的东西……一切可能与他分享的东西,她都要买一份邮过去。
  吴夜来自然不会这样不明不白的就接受她的好意,可他又不可能一一的把东西邮还给她,他们发信都是统一收上去统一邮的,包裹之类的东西就没这么方便了。所以,他只能回信给她,用言语无力的拒绝。零食不允许吃,课外书不可以看,与教材配套的听力磁带,也都是固定的时间才可以听。但是这些规定,真的要一一说给她听,他却又不那么甘愿。仿佛同她讲太多这里的细节,就难免会将她再次放入他的领域,两个人都故态复萌,重蹈覆辙。
  隐竺邮来的吃的东西,他开始是放到柜子里面。可是学校会经常检查内务,这些东西是不允许放在柜子里面的。无处可藏,就只能分而化之了,让同寝室的人饱了口福。但是,连他们吃到后来都说,实在是吃不下了,多好吃也吃不动了,就可见她邮的多没有节制了。
  吴夜来迫不得已,只好在周末统一打电话的时间,按照隐竺留的电话,给她打过去。他打过去的时,还不到八点,却没料到她并不在宿舍。也正是这个电话,让吴夜来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十八章
  打了过去,她不在,吴夜来就被追问着报上了姓名,他留言说自己并没有什么事,会找机会再打给她。
  隐竺早上可以说是因共外出。周末么,大家都想睡个懒觉,可早饭不等人啊,过了点儿,主食就没剩什么了。所以她们就规定,由值日生负责打饭,这周刚好轮到隐竺。她回来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眼泪当时就落下来了。
  “他是今天再打来么?”
  接电话的是罗玲,她本觉得自己已经本着科学精神,把来电者盘问得够详细的了,可还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说再找机会,没说今天是不是会打来。”
  隐竺在屋子里不停的走来走去,根本坐不住。每次电话铃声一响,就冲过去接起来,可次次都失望。这么折腾到了傍晚,她突然站起来说:“我要去看他。你们借我点钱吧!”她兜里没多少现金,又不知道买票啊,住宿啊得花多少钱。
  到了车站,她都没来得及买票,买了张站台票就跟着人潮混上了一趟路过车。车上人很多,她也没有什么乘车的经验,既不会打听人家到哪站下车好找个座,也不好意思搭边歇一会儿。这时可看出来军训对体力的锻炼了,她抱着包,一宿没合眼的站到了站。
  出了车站,她打听着坐上15路。她不是不舍得打车,但是人生地不熟的,她觉得还是坐公交车安全。由于下车早,真的找到空大的校门的时候,还不到七点。
  门口真的有拿着枪站岗的,隐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徘徊了一会儿,就鼓起勇气走到站岗的战士面前,“请问?”
  战士刷的一下,向她敬礼,然后示意她有事去收发室。
  隐竺又走到收发室。一问才知道,探望亲友是可以的,但是要这边打电话到班里,由本人过来接。
  “我自己进去不可以么?”隐竺不知道她这么不打招呼的跑来,吴夜来会不会来认领她。万一他不来,她不就白跑了一次。
  收发室里的小战士有点为难,“要是中午么,出入的人多,你进去还不打紧。可现在这么早……”
  隐竺马上哀求道:“求求你让我进去吧,我男朋友过生日,我站了一宿的火车过来的。他不知道我来看他,我是想给他个惊喜。”这些话是出来前姚瑶教她的,这个借口俗是俗了点,但是据姚瑶说,成功率很高。
  果真,小战士犹豫了一下后说:“那我告诉你怎么走,你千万别在学校里面乱晃啊!”
  所以,所以啊,隐竺就悄无声息的凭空出现在吴夜来面前,出现在他的宿舍门口,娇俏的站在众人面前,“吴夜来!”
  吴夜来当时正和同宿舍的人在大扫除,背对着门口,听到这个声音,难以置信的回头,更加难以置信的看到立在门口,风尘仆仆的冯隐竺。
  “你怎么来了!”
  隐竺脸一红,“我过来看看你。”
  眼看着他把眉头皱了起来,隐竺走过去小声说:“我站了一宿,早饭都没吃。你要是想骂人的话,起码要等我喝口水吧!”
  吴夜来的同学都很友好,纷纷把自己的小马扎让出来,让隐竺坐。
  两个人坐下才说了两句话,就听到外面喊:“吴夜来!”
  吴夜来答了一声“到!”就跑出门去。
  “完了,是教导员。”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连打扫的动作都轻而又轻,“这只疯狗怕是不会放过吴夜来。”
  忽然间鸦雀无声,大家都竖起耳朵听着走廊的声音。
  “吴夜来,今天是你的生日?”
  “不是。”
  “那么你是和女朋友合谋蒙骗警卫了?”
  吴夜来心知是冯隐竺惹出来的事情,他没什么可辩解的,只好说:“是我不对。”
  教导员对吴夜来的表现一直以来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今天的事情完全可以小题大做杀鸡儆猴,但是他斟酌一下,觉得还是要保护先进学员的积极性,于是说:“尽快送走,回来写检讨,打扫楼内卫生一周。”
  吴夜来心知,这已经是很轻程度的惩戒了,正要表示服从,冯隐竺冲出来了。
  “你好,我是吴夜来的同学。”隐竺也知道得控制情绪,否则得罪了他,吃亏的是吴夜来。
  “知道。”这个教导员大概三十左右,牛得很,人很不客气。
  “我这次来,他并不知情。我想问一下,为什么要他写检讨,还要罚他打扫卫生?”
  “这是纪律,而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
  “服从谁?”
  “不是服从谁,是服从命令。”
  吴夜来看到冯隐竺还要争辩,忙拉起她向外走,“你跟我来。”
  隐竺甩开他,“我不,我大老远的来,不是为了给你添麻烦,让你受委屈。”她折回到那位教导员面前,“撒谎的是我,我错了,检讨我来写可以么?至于这里的卫生,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今天打扫干净,以后我再来打扫,计够七次,可以么?”
  “这位同学,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么?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部队,谁让你来这里胡闹!”说完,他转向吴夜来,“加每天跑操十圈。”
  隐竺也急了,她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也没有取消的可能,“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的跑来这里找他,他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真的!这是我的学生证,给您,您可以联络我的学校,给我个处分什么的,随便什么都行啊,只要不罚他,我现在马上离开,这就走。”
  隐竺把自己的学生证硬塞到那位教导员手里,抹着眼泪回去取了包就往外跑,却迎头被吴夜来拦住。他拉着她的手走到教导员面前,“王队,这件事不能怪她,是我没把这里的规定同她讲清楚。”他的这种态度就是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了。尽管他知道,王队再不近人情,也不会真的因为这件事就找到隐竺的学校去处理她,但是他到底不能看她这么来,又这么就走了。
  那位教导员把隐竺的学生证放到吴夜来的手上,“送走,快去快回。”
  隐竺被吴夜来拉着向外走,一路上不顾寒风,不断抽泣着。
  吴夜来早就松开了她的手,“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你呢!”
  的确是很多人在看。隐竺在路上,就没见到除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女生。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我撒谎,只是想能顺利的见到你。”
  “没事,除了检讨,其实每天做的也差不多。”
  隐竺的泪水流的更凶了,“对着这样的凶神恶煞,谁能受得了?”
  “还好。”冯隐竺为了他免于受罚,不顾一切的样子,真是给他很大的冲击。在这里,吃苦都是次要的,反而是自尊自信要倍受考验。有时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像教导员所说的,是话都说不明白,路都不会走,衣服不会穿,被不会叠的低能儿。受了太多太多次的否定,摧毁的是每个人的个性。冯隐竺为了维护他,那样的低头,那么委屈求全,让他此时的心里,不止是小小的感动。她给予他的是一种间接的认可,一种承认,这是他有点彷徨的内心世界最需要的一份安慰。
  “我昨天,没接到你的电话,所以,所以我……”隐竺现在知道了,冲动是魔鬼,她怪自己,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一个电话,她就窜到这里。
  “是,我是让你别再邮东西给我。现在,你也看到我那里的状况,别再邮了。”
  “嗯,好。”给他找的麻烦还不够多么,隐竺再也不敢不管不顾的有任何动作了。
  走到公车站,分别在即,隐竺鼓起勇气,“吴夜来,我知道我这个人,除了能闯祸,基本上没有什么能做好的事情。你讨厌我,也是应该的。但是,我喜欢你,一直很喜欢。所以才做了那么多不合时宜,不受欢迎的事情,真是对不起,很对不起你。”明明是告白,也能让她弄得这么狼狈,隐竺饶是心理素质再好,此刻也觉得无地自容。不知道自己将来回忆此情此景,会是什么感受,但隐竺觉得,吴夜来一定是恨不得从未认识过她。
  “我这就走了,以后,我会自己消失的!”隐竺说完,小跑了两步,冲上了刚刚进站,尚未停稳的车。
  “冯隐竺,你下来!”吴夜来出现在车门,冲她大喊。
  隐竺停下抹眼泪的手,“你不用担心我,我能找来,就能回去。你快归队吧。”
  吴夜来只好上车,“麻烦你也有个让人不担心的样子,你坐错车了!”
  在谁的眼中,这不是对欢喜冤家呢?那样的青春,那样恣意涌动的热情,会感动旁人,同样也会迷惑自己。
  第十九章
  是啊,迷惑,吴夜来始终认为,他是一时的迷惑,才会拉着哭得那么悲切的冯隐竺下车后,笨拙的将她拥在怀里;才会在明知道会让事情更难收场的情况下,还是陪她上了公车,去了火车站,陪她买好票,送她上车后才走;才会在后来她婉转的试探中,确认她女朋友的身份,并且将这种身份一直保持到毕业。
  那次的试探,在隐竺自己看来,属于灵光闪现的天才之举。
  她出发之前,由于不知道能不能在周一出操前赶回来,所以拜托同宿舍的人帮忙掩护一下。她们自然也都知道她是干什么去了。所以,隐竺回来后,就被强烈要求,披露她这次私会情郎的细节。
  她们那几个都属于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虽然嚷嚷的欢,可都没丝毫经验,隐竺自然是不好意思讲那个超意外的拥抱,只挑些毫无妨碍的细节讲给她们。
  “当军人有很多好处的,”尽管隐竺知道吴夜来他们的真实处境,可还是会忍不住往好的地方说,小小的虚荣心作祟吧,“他买票可以不排队,有专门的窗口,还有,他们候车也有专门的候车室,舒服极了呢。”
  “那是对他们辛苦的补偿,”语出惊人型的石芷最喜欢抬杠了,她有个亲戚是军官,相对来说,比较了解。“严格的说,他是学员,都只能算是有半个身份,你呢,更是没有资格了,连个边儿都不沾好不。”
  隐竺在给吴夜来的信里,源源本本的叙述了她们的对话内容。她是耍了点小心眼的。吴夜来只是抱了她一下,就很快放开,也没有任何解释性的话语来照应这个动作。而她在无数次的回味中,越来越觉得,她为这个拥抱一路傻笑回来,有点高兴的为时过早。他也许只是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帮她顺顺气?所以,她就想问问他,她到底算不算沾上这个边儿了。
  吴夜来的回信算不上快,但他并没有回避隐竺的问题。
  “如果我算是半个身份,那么,你也应该因我,获得相同的资格。”
  在隐竺算是勉强赶上早恋的尾巴的时候,着实是让同宿舍的还是孤家寡人的姑娘们艳羡了一把。那会儿,她们都自称是姑娘们,说隐竺的桃花应该会带旺她们的桃花运。果真,她们几个除了叶虹歌宁缺毋滥,坚守阵地,其他人都桃花朵朵开,让隐竺回头想起,都不知道要表哪一枝才好。
  隐竺自己却是一直没什么行情,她不参加任何有联谊性质的聚会,学校的活动,也是能逃就逃。她认为时间只用在一件事上有意义,那就是去看吴夜来。
  说是去看他,可隐竺领教了那个王队的厉害,不敢跑去学校再给他找麻烦,只能等吴夜来有外出的机会,同他在外面见面。那时候,吴夜来的宿舍还没有装电话,两个人互通消息最快的也要一周前,吴夜来主动打电话过来。可吴夜来打电话的几率,堪比流星雨发生的几率,真的是要极特殊情况下才会发生。所以,他可以外出的时间,基本上完全是靠冯隐竺自行推算,能不能见到,真是要听天由命。
  隐竺也有点小聪明的,她会提前写信将来的日期通知吴夜来,然后固定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旅店里面,等到上午十点,如果他不来,她就自己出去X市一日游了。
  那四年下来,隐竺不敢说逛遍了X市,但是那些主要景点的典故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有时长途跋涉回来,带回来的不过是门票和游记。宿舍里面唯二的那个常住人口叶虹歌有时候都替她犯愁,“我不想听景物描写或者历史故事,下次能否有人物出现?”
  隐竺嘴硬的说:“怎么没有人物,你要注意听啊!”
  “冯隐竺,你就在古人旁的枯枝上那么吊着好了。以后别说做姐妹的不提醒你啊,有这个时间,这个精力,奖学金你可以次次拿一等,什么证书不是手到擒来。男人,哪个靠得住,最后不还是得靠你自己,我看你这个,更是想靠都找不到。”
  隐竺又何尝不知道要努力,可是她可不是叶虹歌那样的超人,外语、计算机的证书拿了一堆,最近在积极备战律考,打算一毕业就要拿下司法考试,整个儿一个学习狂人。
  见隐竺还是心不在焉,叶虹歌只好说:“知道你对他死心塌地,只要跟着他就行。可是,冯隐竺,你看咱们屋她们几个的进展,再看看你们的速度,你认真做的事情,也要像个样子啊!”
  隐竺蒙上被,“怎么有你这么不知羞的教唆犯啊!”她们几个要么是不定期的外宿,要么干脆在外面与男朋友共筑爱巢,美其名曰考研需要,也为了毕业后能有个窝,反正是理由充分的共享二人世界。相比之下,隐竺和吴夜来还停留在牵手的阶段,就显得落伍太多了。
  “我还不是替你瞎着急么,你们这么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毕业后怎么办?他到了部队,你也这么追着,满足于偶尔见到一次面?你总得问他要个说法,交往,是为什么在交往。”
  “连你都这么说,我又怎么敢逼问他。离得远,见一面不容易,可假期也是也只能见那么一两次,我到现在都没去过他家,他也不肯来我家。”她不知道有问题么,可有些事情,她既强迫不了他,也代替不了他。再惊喜,再狂热,几年下来,也变成小火慢炖了,熬着自己温着他。
  “我跟你说,是时候狠狠心了啊,何去何从,这可都到关键时刻了。”
  叶虹歌的意思,是想要隐竺和吴夜来分手。她是不知道军校有多忙,纪律有多了不得,反正她只见到隐竺一次次颠颠儿的跑去看他,而这个吴夜来同学,即使是回家顺路,也从来没来学校看过她一次。别人她是不知道,反正同屋的这几个,对他的印象都不大好。但是偶尔接到他的电话,她们还要态度极其的好,生怕不够热情,影响人家打电话来的积极性。
  隐竺的心哪里有去意,她想的只是怎么让“从”更长久,更合理的问题。
  第二十章
  她自己还没想清楚关键之处呢,罗玲一语惊醒梦中人,“你们别以为我现在吃了多大的亏,我不这样,能杀出重围确定我的位置?”
  罗玲的男朋友在微软研究院工作,是Q大毕业的数学博士,什么都好,就是超忙。“依他的时间、速度来,估计到六十岁也没时间谈恋爱。”
  “那你不怕将来后悔么,他比你大那么多。”隐竺承认自己是小地方出来的,在观念上就是跟不上她们几个的脚步。
  “将来?没有现在,又怎么会有将来,如果不抓住他,我现在就要后悔了。”
  放假之前,隐竺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还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过,她也并没自寻烦恼很久,一方面,她对吴夜来同学的自制力十分相信,另外一方面,她想套狼,实在要跨越太多步骤了,以她的毫无经验,色诱只能是空谈罢了。
  但是,什么叫如有神助?就当隐竺差不多断了这个心思的时候,吴夜来就被送到她面前。
  吴夜来在北京转车,要住一晚。罗玲她们几个,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各自带着家属盛大的欢迎了一下吴夜来,几轮啤酒干下来,吴夜来只有倒头昏睡的份儿了。帮隐竺把吴夜来送回招待所房间,罗玲冲隐竺坏笑道:“吃不吃得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叶虹歌推了罗玲一下,“隐竺,跟我回去,别听她乱说。”
  罗玲喝得也不少,“我怎么会是乱说呢,”她指着床上躺着的、似无知觉的吴夜来说:“这样一本正经的,你就多余这么跟他耗着,等他知冷知热,估计得等下一次冰河期之后了。我跟你说,你要么就拼了,横竖先变成你的人,要么就算了,弃暗投明吧,咱家君飞不还守身如玉的等着你呢么!”沈君飞这几年经常过来,每次来都请她们几个出去吃饭,不论隐竺在不在。他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思在隐竺身上。哪次放假开学,不是鞍前马后的照顾着隐竺。罗玲的男朋友对沈君飞的印象也很好,说以沈君飞现在的水平,毕业进大公司应该不成问题。
  “哪里是我二选一的问题啊!”叶虹歌被罗玲拉走了,留下隐竺坐在床边呆呆的想。沈君飞上大学后像是变了一个人,懒散的他突然消失了,他那么积极的学习,那么积极的生活。虽然他经常过来看她,可他从来没说过哪怕是一句会让人产生误解的暧昧的话。他体贴的始终扮演一个好朋友的角色,并不像是为谁在等待,尽管隐竺也知道,他对她太好。
  眼前棘手的是吴夜来的问题,这个时间,宿舍是回不去了,“做么,不做?做么,怎么做?”隐竺也喝了两杯酒,这会儿吹了风进来,本来就有点头晕,思考这么高难度的问题,更是让她觉得像是背法条那么令人头疼。
  冲了澡,将裙子再穿好,隐竺拿着温热的毛巾,给吴夜来擦了擦脸和手,然后在他身边躺下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需要做,即使以后分开,能有这样的一夜,也已经是额外的美好。
  隐竺轻握住吴夜来的手,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夜里的时候,隐竺觉得特别热,特别渴,迷迷糊糊的伸手在旁边摸她的杯子。身边哪会有她的杯子,只有比她还火热的吴夜来。
  隐竺按住他,撑起她自己,往外面爬。无意间低头,正对上吴夜来的眼睛,吓得她惊呼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身在哪里。吴夜来的眼睛一片寒澈,哪里有半点醉意。
  “冯隐竺,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吴夜来抓住隐竺按在他身上的两只手,一把将她拉下来。
  隐竺直直的摔在他胸口,“我是想……”
  “想怎样,这样么,还是这样?”吴夜来先是亲了隐竺一下,又突然把手伸到她的裙子下面,恶劣的狠狠的捏住她。“我知道你一贯不管不顾,不知道罢休,却没想到,你这样也敢!”
  隐竺慌了神,吴夜来紧紧禁锢着她,让她一点也动弹不得。她的脚用力的蹬,却好像踢到水泥柱子上的感觉,脚趾疼得她忙把小腿翘起来。“你误会了,吴夜来,你听我说啊,你别动,你别动,你听我说,听我说……”
  吴夜来尽管看起来很清醒似的,但他的头这时是晕晕沉沉的,隐竺在他耳边说的话,他根本反应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太吵。他一挺身,将隐竺压到身下,“别吵,闭嘴。”他的手按到隐竺的脸上,其实他是想捂住她的嘴,可又困又晕,也就随便盖过去,只要没了噪声就好。
  隐竺觉得吴夜来的手又大又硬,偏偏还热得像烧着了一样,否则真要以为是机械手了。她在他手指的缝隙中鼻口皆用的寻找空气,只一会儿就弄得吴夜来的手湿湿痒痒的,弄得他的心,也乱了跳的节奏。
  倏地抽回手,吴夜来胡乱的在床单上擦了一下掌心,可是那种粘粘腻腻的感觉好像早就钻进了心里,擦干了,存在感又更强,同他的嗓子一样干干的灼人。
  吴夜来忍不住想找湿一点的东西来平复一下这种渴求,下意识的想起身。
  隐竺这边见他松开了些,就翻身向下,想快点爬出去。在她看来,她的动作也算是一气呵成。可事实上呢,这个时候的她,手脚都不怎么听使唤,手软脚软,加上刚刚为了同吴夜来对抗,体力耗掉大半。所以她这个翻身的动作,是通过分解动作与不断积攒力气完成的。像是电影定格一样,动一下之后,在让人有已经完全静止的错觉中,又开始下一个动作。
  吴夜来被冯隐竺诡异的动作吸引住了视线,他在她终于把自己翻过去以后,伸出手轻轻松松的按趴下想当然的以为自己在爬行,却怎么看怎么是在蠕动的冯隐竺。“又玩什么?”
  隐竺被困意和倦意拖累,放弃了挣扎,在枕头上蹭了一下,只想沉入梦乡。她向自己催眠,都是在梦里,都是在梦里,在梦里他亲了她,在梦里他变得那么恶劣。可身上的重量提醒她,这都是真的。联想到吴夜来之前的话,隐竺知道,如果再犹豫不决的话,结果只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吴夜来未必会领她不染指他的情,自己在他面前,还枉担了妄想套牢他的名。
  一不做,二不休,隐竺把心一横,决定什么都不理会,听罗玲的劝,先把他变成自己人再说。可知易行难,隐竺后悔没向罗玲多请教两招。
  隐竺正胡思乱想间,没发觉吴夜来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他的手,无意间触到了隐竺的肌肤,这次的碰触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带着恼意的欺负她时,盯着的是她的脸,关注的是她的表情。现在,看不到她,却更能感觉到那种微凉的丝滑。这种感受,联系上之前那种着实的触感,让吴夜来难以自持。
  吴夜来到底没有管住他自己,他知道,不是酒精控制了他的意识,说到底,就是没抵住诱惑。尽管,天亮后,他怎么也没看出来,这个冯隐竺究竟是哪里能迷惑了他。
  隐竺呢,经历的疼痛,让她没有丝毫得手的喜悦。相反,她背对吴夜来蜷在那里,一直在反省自身,干嘛要着魔一样的给自己找罪受。比疼痛更难以醒来的噩梦是,明知道他心里对她,始终那么冷淡,可真的在袒呈以对的时候,他都没流露丝毫的柔情蜜意,让隐竺觉得真的很是受伤,也很灰心失望。
  早上,吴夜来穿戴整齐,叹了口气对隐竺说:“起来吧,还得回你们学校取行李,赶火车呢。”
  隐竺平时听他说话的语气,并不觉得怎样,可这会儿听起来,就觉得好像里面有种隐忍的无奈。她忍着疼痛坐起身,“你走吧,我今天不回去。”
  “你不舒服的话,我去把票往后签一天。”冯隐竺过于惨白的脸色,让他很担心。吴夜来想问问她是不是被他不知轻重伤了哪里,却又真的不好意思开口。
  “不用,你走吧。”隐竺第一次在吴夜来面前这么强硬。
  “你这又是怎么了。”
  “什么叫做又是,我怎么了?”隐竺前一句还是疑问,后一句就是质问的语气了,“我怎么了!我就是迫不及待的投怀送抱,我都是自找的!”
  “我不是醉了么。”吴夜来没想到自己的一句醉话,隐竺竟然往心里去了,记在心里不说,还在这种时候拿出来说。
  明明吴夜来解释的是他说错话的事情,可是在隐竺听来,又是另外一个意思。他醉了,所以才会有昨夜的事情,他醉了,所以发生什么事情,都并非他的本意。
  “吴夜来,”冯隐竺怒极反笑,恢复了她的伶牙俐齿,“就算是我寡廉少耻的投怀送抱好了,我怎么看咱们也算是一拍即合,一丘之貉,贪一晌之欢的一对狗男女!”
  吴夜来先是紧皱眉头,对着眼睛瞪得异常大的气鼓鼓的冯隐竺,只一会儿,却突然笑了,“冯隐竺,你是不是说错了,以你的架式,似乎应该用一拍两散。”
  他其实是想开个玩笑,毕竟这样的场面,他也没有遇到过,冯隐竺对他生气,这也是第一遭。他没想过要和隐竺分手,至少从此以后应该不会再想到分开的问题,做了就要负起责任。但是他的玩笑显然开得极不是时候。
  “亏得你想得出这么合适的词,一拍两散好,一拍两散好……”隐竺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她想到在他心里的她,也就是个迫不及待的状况,顿时觉得失去了再说什么的意义。
  隐竺拿过裙子,努力的想抚平上面的褶皱,但是,用了很大力气,也没见什么效果。穿上身,她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还是我走好了,吴夜来,我走了。”在心里,她还加上了一句,走了就绝不会再回头。
  冯隐竺,就这样疲惫加失望的,直挺着酸痛不已的腰身,从吴夜来的生活中出走了。
  第二十一章
  吴夜来当时没拦住执意要回学校的冯隐竺,回家的火车上也没等到她。回到家以后,不论是打到宿舍还是打到她家里的电话,都找不到她的时候,他才知道,冯隐竺是真的走了,真的要跟他散了。
  分手这件事要在以往,由冯隐竺提出来,吴夜来并不会再多说什么。毕竟,快要进入大四,毕业就面临是否要结婚的问题。这些城市里的女孩子,要爱情,也要安逸享受的生活,在毕业的敏感时期,退缩是很普遍的现象。
  吴夜来在队里见得多了,那些大男生,吃多少苦都没见流一滴泪,攥着绝情的信,哭的泣不成声。这次,从北京换车,也是教导员特别给他的照顾,“好像就你小子还硕果仅存呢,你也给我主动点,别让那小姑娘也跑了!”
  没想到带着任务来了,反而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现在,两个人有了实质的关系,吴夜来觉得他就得负起责任。
  这个暑假,吴夜来寻找一切机会,调动所有可调动的人力,希望能见到隐竺,希望能和她谈谈。可冯隐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家里说她假期没回来,宿舍那边说宿舍已经倒出来给函授的学员,要一个月后才允许返校。
  开学后,吴夜来每周都争取给隐竺宿舍打电话,她都没有接,写的信,也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
  吴夜来没有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不求能与隐竺直接通话,转而向常接电话的叶虹歌询问隐竺的近况。
  叶虹歌也是夹在中间难做得很,如果这个冯隐竺真的有志气,不再想他也行。偏偏那个假期跟着她回家,信誓旦旦的说要同他一刀两断的冯隐竺,对每周末他的电话看似不在意,却常催着她快接,生怕响的时间太久,那边挂断。吴夜来的信,她知道隐竺也都是看过的,不只是看过,还都收在枕头旁边,晚上经常拿出来看。
  “冯隐竺,你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我也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怎么遣词造句啊!”
  “叶子,你说,他突然这样,是因为舍不得我,还是因为要对我负起责任呢?”
  “这个我可说不好。你就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要是真的想好了分手,我就跟他说你交了新男朋友,你们一了百了。要不然,我就把你说得特别惨,让他心疼一下,求和的步调再快一点,你们就凑合着好下去得了!”
  或许是凑合两个字刺痛了冯隐竺,“你就说我出去实习了,让他别再打电话,别再写信了。”
  叶虹歌在电话里不只转述了隐竺的意思,还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隐竺她现在挺好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她知道为她自己努力,为她自己的将来打算了。”这时候冯隐竺在叶虹歌的指导下,开始备考各类考试,为毕业求职做准备,忙碌,可以让她少一些只想他的时间。
  两个月后,吴夜来不再试图联络隐竺,原来,冯隐竺的地球离了吴夜来也一样会转,还转得很好。
  大四的春节,陶大勇张罗着这些回家的同学聚聚。隐竺在饭桌上,在那些熟悉的身影间,见到了暌别半年多的吴夜来。她不需要看到他的脸,只是一个被人挡住了大半的背影,就已经能确定,是他。
  他们虽然算是谈了三年的恋爱,可是谁知道呢,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席间,隐竺觉得自己经历了数次惊心动魄的时刻,每次谁向吴夜来寒暄,问他的情况,她都紧张异常。她渴望知道他现在怎样,过得好不好,分到了哪里,想知道他是不是有了新女朋友,所有的这些,既想知道,又很怕知道。
  吴夜来就坐在她的对面,隐竺不敢看他的脸,只好盯住他的杯子。他的酒量好像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虽然没有频频举杯,但是只要有人敬他,他就杯中酒全干,不会有任何推搪。
  “冯隐竺,来,喝一杯!”吴夜来突然站起来,直接对上她。
  隐竺手足无措的拿起杯子,碰倒了茶杯。
  “慢一点,小心烫到。”沈君飞就坐在她旁边,有条不紊的帮她善后。
  隐竺握着杯子站起来,始终看着他端着杯子的手,将自己的杯子递过去,同他的轻碰了一下,举起来就仰头干了。
  吴夜来掂掂手上的杯子,也干了下去,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干了,也就尽了。
  吃完饭,大家又一起出去唱歌。隐竺去了,吴夜来也去了。
  隐竺到了ktv后,又喝了不少。吴夜来去卫生间回来,就看到坐在走廊沙发上的冯隐竺。
  “冯隐竺,到里面去坐。”吴夜来没看到一直陪着隐竺的沈君飞,他尽量忽略心里的那份不自在,劝隐竺回到包房去。这样的地方,单身女孩子不是很安全。
  隐竺摇摇头,“吴夜来,不用你管,我不用你管我。”知道醉酒会误事,不是有过教训么,隐竺在心里埋怨自己,干嘛又喝这么多,只会被他小看。
  吴夜来见劝不走她,只好坐下来。
  隐竺侧过身,推着他,微醺的她暂时忘却了许久不见的隔阂,“你怎么坐这里,你走,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吴夜来不怒自威,“冯隐竺,你消停点!”
  “我还不消停么,吴夜来,我还不够消停么,我已经消声匿迹那么久,那么久。”转眼间,隐竺就哭起来,推他的手,变为捶着他的背,一下一声的控诉着。
  吴夜来任她捶打着,只当她是撒酒疯,并不回答,也无意辩解。刚刚听他们聊,她已经定了留京。他的分配虽然还没下来,但是,他要么得在部队所在地找一个,要么就在家里找一个结婚,同冯隐竺,看来已是再无可能。
  隐竺的声音越来越小,哭声也渐渐停了。
  “冯隐竺,”吴夜来想说点什么,可又被隐竺打断。
  “你别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我都明白,求你别说好么,你别说……”
  隐竺又哭了起来。她也知道,对着分手了的前男友,应该表现得过得很好才行。可是她就是很想哭,因为她很后悔,后悔没回他的信,后悔没接他的电话。那么较真儿干嘛呢,管他是喜欢她才和她在一起还是只是为了负责任才在一起,在一起就是她要的,只要他肯不就行了么?可现在,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一切都太迟了。
  她不让吴夜来开口,是很怕他说“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想说的就是这句话。如果他这句话说出口,那么他们之间的一切,就真的会被抹杀掉了。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一切也都是她的咎由自取。
  擦擦眼泪,隐竺站起来,“不好意思,那个,我先进去了。”
  吴夜来拉住背对着他的隐竺,“还进去干嘛,我送你回去。”
  “外套还在里面。”
  “你在这等着,我去取。”
  吴夜来走到转角处,就看到沈君飞拿着一件外套向外走。点头招呼了一下,走过去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喊住他,“是冯隐竺的外套么?”这件红色羽绒服吴夜来很眼熟,隐竺前两年冬天过来看他,穿的都是这件大衣。
  沈君飞又走了两步才停下来,“是,她喝了不少,我先送她回家了。”刚才是沈君飞将隐竺扶出来的,她在那里昏昏欲睡。可出来坐了一会儿,她没清醒,反而更困了。所以他才回去给她取外套,要送她回家。里面闹得正欢,少不得又喝了几杯才放他出来,这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一会儿。
  吴夜来想了想又问:“她在那儿等你呢?”
  纵使别人不知道他们在一起的事,沈君飞又怎么会不知道。“那又怎么?”他已经尽量控制他的语气了,如果不是这个吴夜来,冯隐竺怎么会变得这样惨兮兮的,明明是头幼虎,现在像个病猫。
  “还是我送她吧,我也要早点回去。”吴夜来还是想趁这个机会和隐竺谈谈,不论隐竺怎么看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他总觉得都要当面谈清楚才好。
  “你他妈的究竟还想干嘛!”沈君飞特鄙视吴夜来这种故作深沉的劲儿,他的那点儿龌龊心思,能瞒得过谁的眼睛。刚才在桌上就盯着隐竺没完没了的看,他要不张罗和隐竺喝酒,隐竺今天也不能喝这么多。早干嘛去了,这会儿知道后悔了,晚了!
  吴夜来对沈君飞突然爆出的粗口,愣了一下,随即,他有点了悟,“我和隐竺还有些事情要说清楚,”他走过去,要拿沈君飞手上的衣服,“几句话,不放心的话,你可以跟着。”
  沈君飞不想松手,他总觉得自己要是放开的话,错过的不会单单是这么一次送她回去的机会而已。可吴夜来的话逼得他又不得不逞强:“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将衣服交到吴夜来手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横下心赌这一把,赌他们能在这次有个了结,赌他还有机会与她在北京有个新的开始。
  第二十二章
  吴夜来回到沙发那里,隐竺已经抱住扶手睡着了。他没叫她,只是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将衣服给她穿好。动作之中,隐竺有些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哦,都回家了么?”
  吴夜来见到隐竺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忍不住要念叨她,“你是不是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了,现在外面这么乱,你就敢一个人在这里不管不顾的睡。”
  “我没睡着,我只闭了一下眼睛,真的,最多算是眯了一会儿。”隐竺似睡非醒,眯眯眼的样子很有点慵懒的味道,眼神还迷离着对不准焦距。
  吴夜来屈起手指,狠敲了一下隐竺的额头,却也没再念她什么。
  两个人走出来,外面虽然温度很低,但是因为到了夜里,没有什么风,从闷热的密闭空间里走出来,进入寒凉的空气中,没觉得冷,反而有种清冽醒脑、在清冷的空气中被洗礼的感觉。
  隐竺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浊气尽散!”
  吴夜来这次倒是没拆她的台,陪着她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隐竺尽管头还是有点疼,但这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了,她将手伸进衣兜里面夹紧手臂,这一路,恐怕是他们最后的同行了。亦步亦趋的跟在吴夜来身后,这半年没见,他好像瘦了一点,那么厚的大衣穿着,也不见丝毫的臃肿。
  隐竺走着走着,忽然走神崴到脚,向一旁栽倒。
  “冯隐竺,你现在真是退化了。”吴夜来只来得及退后一步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免于真的跌坐在地上。
  隐竺蹲在那儿很久,才开口:“我也知道,自己越来越没用了。以前,打球可以打到深夜都不觉得累,现在呢,是想想都觉得累。单纯的只要动,就会很快乐的那种感觉,真的是太久太久都没有过了。”
  隐竺觉得特别的疲惫,而这种疲惫,好像是从决定离开他的那一刻就重重包裹了她。喜欢他,追逐他,迎合他的喜好改变和修正自己,这些,虽然在旁人看起来好像很辛苦,但作为局内人,事实上是浑然不觉的。为了靠近他,磨圆了身上的棱角,斩断了偶露锋芒的尖刺,这些,都是自动自发,而且是乐在其中的。反而是离开他,失去了傍依,才慢慢感觉出失落,感觉到无所适从。
  她站起来,今天第一次的正视吴夜来,“你一直前进,而我却在倒退。我以为我是朝着你跑去,却没想到,我虽然站对了方向,可却与我的目标背道而驰。所以,那么卖力的跑,只是累坏了自己,也看累了你。”
  “你到底要说什么呢?”吴夜来习惯了直来直去,隐竺这么文艺,他只会觉得云山雾罩。
  “其实我什么都不想再说,一直以来,还不都是我一个人在说个不停。现在,我想听你说,听你有什么要和我说。”
  隐竺一直很想知道,如果她接了那些电话,他会和她说些什么。他写的那些信,无外乎介绍他的状况,学习上的成绩,受到了什么奖励表彰。说实话,字数虽然也不算少,内容也丰富,但是字里行间,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在里面。称呼一直是“冯隐竺”,署名一律是“吴夜来”。用叶虹歌的话说,吴夜来的信,是绝对过硬的,不论是放在什么时候,不论是谁审查,那都是一篇合格的思想汇报。
  “我的确有些话要说,”吴夜来看了看周围,“咱们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吧。”
  两个人都没有多少夜里出来玩的经验,更没有两个人一起找地方的经验,知道的地方,都不适合坐下来聊天。后来还是隐竺想起,火车站附近的那家麦当劳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两个人才坐末班的公共汽车到了火车站。
  买了两杯热奶,他们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对面坐定,吴夜来才开口。
  “工作定了?”吴夜来问她。
  “嗯,差不多了,通知我节后回北京签约。”
  隐竺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考公务员或者争取到律所工作。她觉得她缺少一种求胜欲,也缺乏对案件抽丝剥茧缜密分析、逻辑推理的能力。经过一段时间的实习,她更加确定了,她并不喜欢和当事人打交道,反而是处理文本更得心应手。按说只负责案头的准备工作,应该也可以,但恰好有家很知名的外企,希望招聘一位熟悉法律的助理,隐竺就投了简历。经过笔试、面试,又见了相关主管,真的是过五关斩六将,这才刚刚有消息说可以签约了。
  “不错,留在北京,发展的机会很大。我们的分配,要下个学期才有最后的定案。”
  “你想和我说的就是这些?”
  “你想听什么呢?”吴夜来微叹了口气,“咱们之间,发生事情的时候,我想说的时候,你不肯听,不肯见我。现在,咱们都要毕业了,有个好前程比什么都实际。”
  “实际,你就知道实际。我想听的,你未必不知道是什么。你不肯说,是因为你到底不是真的喜欢我,不喜欢,所以没想过要说,也说不出来。”
  “不喜欢,你又知道我不喜欢?”吴夜来真是哭笑不得。他们之间,的确不是由他的喜欢而开始的。但是从高中到现在,这么多年的相处,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喜欢还是不喜欢去解读彼此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没喜欢到爱的程度,但也绝对不是不喜欢。
  “那你是有点点喜欢我?”隐竺问着他,就禁不住鼻子一酸,眼前模糊起来。
  “你和我之间,现在是谈喜不喜欢的阶段么?”
  隐竺知道吴夜来指的是什么,“你是要谈责任么?我不要不喜欢我的人为我负责任。”她抽了抽鼻子,“是,那个晚上之前,我想过就那么赖上你。不论是怎么在一起的,只要是在一起就好了。可是,真的发生了,我又觉得特别委屈,说不出来的委屈,我不能这样跟你一辈子,不能。”
  “冯隐竺,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责任和喜欢,在我这里是分不开的。我不会想对随便哪个人负责任,更不会随便对谁都做出什么需要负责任的事情来。”
  “那我该觉得荣幸?”隐竺没办法不尖刻,吴夜来回避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说到底,我在你那里,也没有到喜欢与责任并重的高度,说到底,只是我自己投怀送抱,让你不得不考虑责任的问题,不是么?”
  “我承认,我没有准备好。但是,你准备好了么?”吴夜来本不想在这个时候责怪她的幼稚,毕竟,他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不能因为没人追究,就当没犯过错。
  “是,我没准备好,我当初那么打算就是错的。出了事情,我再躲起来不见人,是不是特矫情,特没胆?”隐竺并没想要吴夜来回答,她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就是这么别扭,该就坡下驴的时候,我偏偏耍性子,死倔死倔的。我知道咱们没关系,也没可能了,可我就想知道,你喜欢过我没有,有没有一点点,哪怕那么一瞬间,那么一丁点儿?”
  “有。”冯隐竺那么哀伤和绝望的语气,让吴夜来的心里也很不好受。“我想过将来。尽管你不喜欢听到责任这个词,可在我看来,将另一个人当成自己的责任,是个很重的承诺。冯隐竺,你是我的责任。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让我再负这个责任,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这些话都是吴夜来的肺腑之言,责任,不是因那个晚上而生,仿佛从高中时,他默许她在身边,督促她学习时,就已经揽在身上了。
  隐竺慢慢消化吴夜来的话,明明周围很静,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却不大敢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是真的。”
  “你刚刚说,是如果我不愿意要你负责,如果我愿意呢,你打算怎么负责?”
  怎么负责,吴夜来用他的行动说明了一切。大学一毕业,吴夜来就到隐竺家里正式拜访,很快,两个人就结婚了。
  第二十三章
  沙做的城堡,当里面的水分蒸发,就会自行崩塌。冯隐竺知道,自己的婚姻就处在岌岌可危的状况中。
  奶奶过世了,代表着家庭对吴夜来最紧迫的牵系已经断了,他这一去仿佛就再无归期,仅打过几次电话回来,隐竺也没有都接到。
  可是,调职的事情,却已经迫在眉睫,不得不断。并不是萧离催她决定,而是总公司这边最近动作频频,看来他的任命很快就会下来。他走之前,她若没有明确态度,他走之后,那也只是爱莫能助,鞭长莫及了。
  “不知道你犹豫什么,为了吴夜来?在家里守着,你不也是干守着,有这个必要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话说的在理啊!”
  指点隐竺的是石芷。当年,她男朋友比她先毕业。毕业时还没什么异状,可毕业当年的十月,就娶了别人。这个消息,石芷还是辗转得知的。不相信、不死心的去看了,却连人都没见到,人家新婚燕尔,公度蜜月去了。这次的打击,几乎把石芷击垮。她有段时间,都无法入睡。那时,也正是隐竺和吴夜来分手的半年,所以,说她们相依为命也不为过。两个人都避免提及对方的男朋友,可又忍不住自己说自己的事情。好在是各说各的,相当于自言自语,谁也不嫌谁磨叨。
  后来,隐竺和吴夜来重新开始,决定回家里找工作,石芷陪她回来考公务员,石芷考上了,隐竺却落榜了。各方面权衡,石芷放弃了北京的工作,到这里的市局上班。开始的一年,下派到派出所,第二年才调回市局。两个人也因此,得以继续保留彼此絮叨的习惯。但是互不干涉的自说自话已经变成了互念,隐竺是催着石芷快点找个朋友安定下来,别只抱着游戏的态度与人交往;石芷是觉得隐竺这样的婚姻不如没有,守活寡不如及时行乐,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是也不影响她们保持互念的积极性。
  “要不,我去一趟?”
  “怎么,脸又自己捂热了,总贴人家的冷屁股,有瘾啊!”石芷说话是不留情面的,当然,也不会注意是不是够文雅。
  “那你说我怎么办。”隐竺也没了主意。
  “你举棋不定,正说明你想去。要是你真的不想去,早回了萧离不就得了。你要是真听我的,你就去。J市很远么?吴夜来回来前给你打个电话,你不也就赶回来了,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隐竺下了决心,却没想到妈妈会反对。
  “你们这也叫过日子!天各一方的。你去了,吴夜来有假能过去看你?!他不还是回他家么。你们要是还想过下去,就抓紧要孩子,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你要是走,就趁早离,有名无实的只会耽误你自己。”
  “妈,你想让我离婚?”
  “是我想让你离婚么?你们这么弄,不是迟早得离么。你就说你这丈夫,你一年能见到几面。就算是他在那边,对你没二心,可你这么过,有什么意思啊!要是有个孩子,你还有点事情忙活,两个人也有话说。没孩子,你再走,我看,你们的日子也过到头了!”
  “妈!奶奶这才过世几天啊,我们就张罗着要孩子,那像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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