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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武器

_6 海明威 (美)
爱克司光片子是在马焦莱医院拍的,那个拍片子的医生为人容易兴奋,很能干,愉愉快快。他设法把我的两个肩膀高抬起来,以便病人亲自从爱克司光屏幕上看到那些比较大的异物。他说洗好片子就会送来。医生请我在他那袖珍札记簿上写下我的姓名、部队番号和感想。他说那些异物丑恶、卑鄙、残暴。奥地利人根本就是混蛋。我杀了多少敌人?我一个都没有杀过,但是为了讨好起见,就说杀了许多。当时盖琪小姐也在场,医生就用胳臂搂着她说,她比克娄巴特拉还要美丽。她懂吗?克娄巴特拉是古埃及的女王。是的,她果真比女王还要美丽。我们搭救护车回小医院,给人家抬了好一会后,终于又躺在原来楼上的床上。拍好的片子当天下午送到,那医生曾指天发誓,说他当天下午就要,现在果真拿到了。凯瑟琳·巴克莱拿来给我看。片子装在红色封套里,她取了出来,就着光亮竖起来给我看。我们就一同看。“那是你的右腿,”她说,把片子仍旧装进套子里。“这是你的左腿。”
“拿开,”我说,“你到床上来。”
“不行,”她说。“我只是拿来给你看看的。”
她走出去,丢下我躺在那儿。那是个炎热的下午,我躺在床上躺得厌烦了。我打发门房去买报纸,凡是买得到的都买来。
门房回来前,有三位医生到房间里来。我发现凡是医道不高明的医师,总是喜欢找些人来会诊。一个开阑尾也不会开的医师,必定会给你推荐另外一位医生,而他所推荐的那位一定是割扁桃腺也不会割的。现在进来的就是三位这一类的大夫。
“就是这位青年,”那做手术很轻巧的住院医师说。
“你好?”医生中一位瘦瘦的高个子说,他留着胡子。第三位医师手里捧着那些装有爱克司光片子的红封套,一声不响。
“把绷带解开吧?”留胡子的医生问。
“当然啦。请解开绷带,护士小姐,”住院医生对盖琪小姐说。盖琪小姐解开绷带。我低头望望腿。在野战医院,我的两腿有点像那种不大新鲜的汉堡牛排。现在两腿已经结了痂,膝盖发肿变色,小腿下陷,不过没有脓。
“很干净,”住院医师说。“很干净,很好。”
“嗯,”胡子医生说。第三位医生则越过住院医师的肩头向我探望。“膝头请动一动,”胡子医生说。
“不能动。”
“试试关节吧?”胡子医生问。他袖管上除了三颗星外,还有一条杠杠。原来是个上尉。
① 指可卡因。
“当然行,”住院医生说。两位医生谨慎地抓住我的右腿,把它扭弯。
“疼,”我说。
“是的。是的。再弯下去些,医生。”
“够了。再也弯不下去了,”我说。
“部分联接不良,”上尉说。他直起身来。“医生,请你再给我看看片子行不行?”第三位医生递了一张片子给他。“不对。请你给我左腿的。”
“那就是左腿啊,医生。”
“你说得对。方才我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观看的。”他把片子递回去。把另外一张片子端详了一些时候。“看见吗,医生?”他指着一块异物,在光线的衬托下显得又圆又清楚。他们共同研究了一会儿片子。
“只有一点我能说,”胡子上尉说。“这是时间问题。三个月,也许六个月。”
“关节滑液到那时候必然又形成了。”
“当然。这是时间问题。像这样一个膝头,弹片还没有结成胞囊,叫我就来动手术,可对不起良心。”
“我同意你的意见,医生。”
“干吗要等六个月?”我问。
“有六个月时间让弹片结成胞囊,膝头动手术才能安全。”
“我不相信,”我说。
“年轻人,难道你自己的膝头不要了吗?”
“不要,”我说。
“什么?”
“截掉算了,”我说,“以便装个钩子上去。”
“你是什么意思?钩子?”
“他在开玩笑,”住院医生说。他轻轻拍拍我的肩膀。“他膝头当然是要的。这是个很勇敢的青年。已经提名给他银质勋章了。”
“恭喜恭喜,”上尉说。他握握我的手。“我只能说,为安全起见,像这样一个膝头,你至少得等待六个月才能动手术。当然你也可以另请高明。”
“多谢多谢,”我说。“我尊重你的高见。”
上尉看看他的表。
“我们得走了,”他说。“祝你万事顺利。”“我也祝诸位凡事顺利,还要多谢诸位,”我说。我跟第三位医生握握手:“伐里尼上尉——亨利中尉。”于是他们三人都走出房去。“盖琪小姐,”我喊道。她走进来。“请你请住院医生回来一下。”他走进来,手里拿着帽子,在床边站住了。“你想见我吗?”“是的。我不能等待六个月才动手术。天啊,医生,你曾在床上躺过六个月吗?”
“那倒不一定是全部时间都躺在床上。你那些伤得先晒晒太阳。以后你可以拄着拐杖。”
“等上六个月才开刀?”
“这才是安全的办法。必须让那些异物有时间结成胞囊,还有关节滑液得重新形成。到那时开膝头才安全。”
“你自己真的以为我必须等待那么久吗?”
“这样才是安全的。”
“那上尉是谁?”
“他是米兰非常杰出的外科医生。”
“他是上尉,不是吗?”
“是的,不过他是位杰出的外科医生。”
“我的腿可不要上尉来胡搞。他如果行的话,早已当上少校了。医生,我知道上尉这军衔意味着什么。”
“他是位杰出的外科医生,他诊断的意见比我认得的任何医生都高明。”
“可否再请一位外科医生来会诊?”
“你要的话,当然可以。不过我个人还是愿意采纳伐雷拉医生的意见。”
“你可否另请一位外科医生来看看?”
“那么我请瓦伦蒂尼来看看吧。”
“他是谁?”
“他是马焦莱医院的外科医师。”
“好。我很感激你。你明白,医生,要我在床上躺六个月太难受了。”
“你也不必老是躺在床上。你先用日光治疗法。随后作些轻松的体操。等到一结成胞囊,我们就动手术。”
“但是我不能等待六个月啊。”医生把他的纤细的手指摊开在他握着的帽子上,微笑了一下。“你这么急于回前线吗?”
“为什么不?”
“这好极了,”他说。“你是个高贵的青年。”他弯下身来,轻轻地吻吻我的前额。“我打发人去请瓦伦蒂尼。你不要担忧,不要兴奋。做个好孩子。”“喝杯酒吧?”我问。
“不,谢谢你。我从来不喝酒。”
“尝一杯看看。”我按电铃叫门房拿杯子来。
“不。不,谢谢你。人家在等我。”
“再会,”我说。
“再会。”
两小时后,瓦伦蒂尼医生进病房来了。他匆匆忙忙,胡子的两端朝上直翘。他是名少校,脸孔晒得黑黑,老是笑着。
“你怎么得了这个伤,这个混蛋东西?”他问。“片子给我看看。是的。是的。就是那个。你山羊一样健康。这位漂亮姑娘是谁?是你的女朋友吧?我一猜就着。这岂不是场该死的战争吗?这儿你感觉怎么样?你是个好孩子。我一定把你弄得比新的人还要好。这样疼吗?当然是疼的。这些医生最喜欢叫你疼痛。他们究竟给你做了什么啊?姑娘不会讲意大利话吗?她该学一学。多么可爱的姑娘。我可以教教她。我也来这儿当病人吧。不,还是等你们将来生儿女时,我来个免费接生吧。她听得懂吗?她会给你生个好孩子的。生一个像她那样好看的金发蓝眼睛的。这就行了。这没有问题。多可爱的姑娘。问她肯不肯陪我吃晚饭。不,我不抢你的。谢谢你。多谢多谢,小姐。完了。”
“我所要知道的都够了。”他拍拍我的肩膀。“绷带由它去,不必再包上。”
“喝杯酒吗,瓦伦蒂尼医生?”
“一杯酒?当然啦。我喝它十杯。在哪儿?”
“在镜橱里。由巴克莱小姐去拿。”
“干杯。干杯,小姐。多么可爱的姑娘。我给你带好一点的科涅克白兰地来。”他抹抹小胡子。
“照你看,什么时候可以开刀?”“明儿早上。再早不行。你的肠胃得先弄干净。你得先灌肠。所有的手续我关照楼下那位老太太好了。再会。明天见。我带好一点的科涅克白兰地来。你这里很舒服。再会。明儿见。好好睡一觉。我一早就来。”他站在门口招招手,他的小胡子朝上直翘,褐色的脸上在笑着。他袖章上有一颗星,因为他是位少校。
那天夜里,有只蝙蝠从阳台上那道敞开的门飞进来。我们就从那道门眺望着米兰屋顶上的夜空。我们的房间很暗,只映着外边城市上空的那一点微微的夜光,因此蝙蝠一点也不害怕,在房间里照旧猎食,仿佛就在屋外边似的。我们躺着看它,它大概没看见我们,因为我们静悄悄地躺着。它飞出去后,我们看见一道探照灯光,我们看着光柱在天空中移动,随后灭了,于是又是一片黑暗。夜里起了一阵微风,我们听见隔壁屋顶上高射炮队人员的谈话声。夜里阴凉,他们都穿上了披风。夜间我怕有人会闯进来,但是凯瑟琳说他们都在睡觉。有一次我们睡去了,等我醒来时,她已不在,但我听见她沿着走廊走近来的响声,门打开了,她又回到床上,说她下楼去看过,他们都在睡觉。她曾在范坎本女士门外站了一会,听见她睡着的鼾声。她拿来一些饼干,我们吃饼干,还喝了些味美思。我们都很饿,但是她说我多吃也没有用,早上就得清肠胃。早上,天一亮我又睡着了,醒来时她又不在了。她进来时清新可爱,往我床上一坐。当我口里衔着体温计时,太阳出来了,我们闻得到屋顶上的露水气息,随后又闻到隔壁屋顶上高射炮人员喝的咖啡的香味。
“我真想我们一同出去散步一下,”凯瑟琳说。“我们要是有轮椅的话,我就可以推着你走走。”
“我怎么坐上那种车子去呢?”
“总有法子想的。”
“我们可以上公园去,在露天的地方用早点。”我眺望着敞开的阳台门外的景色。
“我们实在要做的,”她说,“倒是给你做好准备,等待你那个朋友瓦伦蒂尼医生来。”
“依我看,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我倒没像你那样喜欢他。但是我想他是很行的。”
“回到床上来,凯瑟琳。请,”我说。
“不行。我们不是已经快快活活地过了一夜吗?”
“今天夜里你可不可以再值夜班?”
“也许可以。可是你不会需要我。”
“不,我会需要你的。”
“不,你不会的。你没动过手术。你不知道手术后人怎么样。”
“我没问题。”
“你一定会恶心得不好受,我就不能给你什么了。”
“那么现在就回到床上来吧。”
“不,”她说。“我得填体温表,亲爱的,还得把你准备好。”
“你并不真心爱我,否则你会回到床上来的。”
“你真是个多么傻的孩子。”她吻吻我。“这对体温不妨事。你的体温总是正常的。你有个可爱的体温。”
“你样样东西都可爱。”
“哪里。你有可爱的体温。我觉得十分光采。”
“也许我们的孩子都会有可爱的体温。”
“我们的孩子大概会有很坏的体温。”
“为瓦伦蒂尼给我做的准备,你还得做什么?”
“事情倒不多。不过相当不愉快。”
“我希望这种事不必由你来做。”
“本来不该我做。不过我不要别人碰你。我真傻。他们一碰你,我就光火。”
“甚至弗格逊?”
“尤其是弗格逊、盖琪,还有那个叫什么的?”
“华克?”
“对啦。现在这儿的护士太多了。要是病人不增加的话,人家就要撵我们走了。现在已经有四名护士了。”
“也许会有病人的。四名护士也不算多。这是一所相当大的医院啊。”
“我也盼着有病人来。要是人家叫我走,我怎么办?倘若病人不增加,人家准会撵我走。”
“那么我也走。”
“别瞎说。你还不能够走。你还是赶快复原,亲爱的,我们一块儿上旁的地方去。”
“那以后呢?”
“也许战争就结束了。不会老是打个不停啊。”
“我会复原的,”我说。“瓦伦蒂尼会治好我的。”
“他留着那样的小胡子,一定行。还有,亲爱的,当你上麻药时,随便想什么都行——千万别想你和我。因为人一上麻醉药,什么话都会说出来的。”
“那么我该想什么呢?”
“随便什么。除了你我之外,随便什么都行。想想你的家人。或者甚至另外一个女人。”
“不行。”
“那么就念祷告文好了。这样该能给人家一个很好的印象。”“也许我不说话。”
“这倒是真的。常常有些人不说话。”
“我就不说话。”
“别吹,亲爱的。请你别吹。你已经满好了,用不到再夸口了。”
“我一句话都不说。”
“这就是夸口,亲爱的。你明知道你不必吹。人家吩咐你深呼吸时,你就开始念祷告文,或者背诵诗歌,或者别的什么。这一来你就很可爱,我就觉得有光采。我是无论如何都为你感到光采的。你有个可爱的体温,睡觉时像个小孩,胳臂抱着枕头,以为抱的是我。或者以为是别的姑娘吧?一个好看的意大利姑娘?”
“是你。”
“自然是我啦。哦,我真爱你,瓦伦蒂尼一定会给你一条好好的腿。幸喜动手术时用不着我到场。”
“还有你今天夜里值夜班。”
“是的。不过这对你是无所谓的。”
“等着瞧吧。”
“好了,亲爱的。现在你里里外外都弄干净了。告诉我吧。你爱过多少人?”
“一个也没有。”
“连我也不爱?”
“只有你是爱的。”
“说真话,还有多少人你爱过的?”
“一个都没有。”
“有多少人跟你——你们是怎么说的?——好过?”
“没有人。”
“你在向我撒谎。”
“是的。”
“那也没关系。你尽管撒谎好了。我就要你这么做。她们长得漂亮吗?”
“我从来没跟人好过。”
“对啦。她们很迷人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这是真的,你从未属于过任何人。其实我也不在乎。我不怕她们。但是对我可别提起她们来。一个男人跟一个姑娘好的时候,姑娘在什么时候说出价钱来?”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啦。她也说她爱他吗?告诉我吧。这个我要知道。”
“说的。要是他要她说的话。”
“他说不说爱她呢?请你告诉我。这是重要的。”
“他想说他就说。”
“但是你可从未说过吧?真的吗?”
“没说过。”
“真的吗?给我说老实话。”
“没说过,”我撒谎道。
“你不会说的,”她说。“我知道你不会说的。哦,我爱你啊,亲爱的。”
外边太阳已经升到屋顶上,我望得见阳光照耀的大教堂的尖顶。我里里外外都干干净净,等待医生。
“原来就是这样子吗?”凯瑟琳说。“她只说他要她说的?”
“那也不一定。”
“但是我一定要这么做。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那样你就再也不会要旁的姑娘了吧?”她很快乐地望着我。“我做你所要做的,说你所要说的,那样我一定会大获成功,可不是吗?”
“是的。”
“你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还要我做什么呢?”
“再上床来。”
“好的。我就来。”
“哦,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我说。
“你瞧,”她说。“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真可爱。”
“我倒怕自己还不大熟练哪。”
“你是可爱的。”
“我要的就是你所要的。我已经不再存在。只要你的需要。”“你太可爱了。”
“我行。我行吧?你以后再也不要旁的姑娘了吧?”
“不要了。”
“你瞧?我行。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手术后我醒转来,我这人并没有离开过。你这人并没有离开过。人家只是要使你窒息。这不像死,只是麻醉药使你窒息,叫你失去感觉,事后就好比醉酒,只是吐的时候只吐胆汁,吐后人也并不好过些。我看见床尾有些沙袋。沙袋堆在石膏下突出来的管子上。过了一会儿,我看见盖琪小姐,她说:“现在觉得怎么样?”
“好一点了,”我说。
“他在你膝头上动了一次奇妙的手术。”
“用了多少时间?”
“两小时半。”
“我说了什么不伦不类的话没有?”
“没有说。别开口。安静休息。”
我感到恶心难受,果真不出凯瑟琳所料。谁上夜班对于我都是一样。现在病院里多了三个病号,一个是红十字会的瘦瘦的青年,佐治亚州①人,他患的是疟疾,第二个也是瘦子,是个很不错的青年,纽约州人,患疟疾和黄疸病,还有一个是个好青年,因为想扭开一颗榴霰弹和烈性炸药的混合弹的雷管作纪念品而受了伤。山间的奥军用的这种榴霰弹,上面装有一种铜弹头,在炸弹爆炸后还不能碰,一碰就会重炸一次。护士们很喜欢凯瑟琳·巴克莱,因为她肯天天值夜班。那两个患疟疾的花了她相当多的时间,那个扭下雷管的少年跟我们成了朋友,他夜里从不按铃,除非万不得已。夜间除了凯瑟琳的工作时间外,我们都是在一起的。我很爱她,她也爱我。我白天睡觉,我们醒时互通信札,请弗格逊做送信人。弗格逊是个好人。关于她的事我不清楚,只知道她有个兄弟在第五十二师服役,还有个兄弟则在美索不达米亚②, 她待凯瑟琳非常好。“我们举行婚礼你来不来,弗基③?”我有一次问她。“你们永远不会结婚的。”
“我们会的。”
“不,你们不会的。”
“为什么呢?”
“结婚前就会闹翻。”
“我们从来不吵架。”
“来日方长。”
“我们不吵架。”
“结了婚你就要死了。不是吵架便是死。人们总是这样子的。他们不结婚。”
我伸手抓她的手。“别抓我的手,”她说。“我不是在哭。也许你们俩没有问题。但是你得当心,别给她惹出事来。惹出事来我可要叫你死。”“我不会给她惹事的。”
“那么你得小心。我希望你们俩好好的。你们过得很快活。”“我们俩好快活。”
① 在美国东南部。
② 美索不达米亚是中东一古地区名,当时为土耳其的一个行政省,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成为英国托管下的独立的伊拉克的一部分。
③ 弗基是弗格逊的简称。
“那就不要吵架,不要给她惹出事来。”
“我不会的。”
“但是你还得当心。我不想让她生个战时的私生儿。”
“你是个好姑娘,弗基。”
“哪里。你用不着奉承我。你的腿觉得怎么样。”
“很好。”
“你的头呢?”她用手指摸摸我的头顶。它敏感得就好比人睡着时的一只脚。“从来没让我怎么难受过,”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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