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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房东

_3 香朵儿(当代)
  
  “小懒猪,再不起,就把你一人撂家里喽,”郑幺妹捏了下她肉嘟嘟的粉脸颊,威胁她道。
  乔小麦扭着身子躲开乔梁欲捏她鼻子的手,嘟囔着,“不去就不去,我才不稀罕呢,”哼哼两声,继续呼呼。
  “好妹妹,快起床,一会我们到了姥爷家,二哥带你去市集玩好不好,还给你买好看的头花和手帕,”乔梁知道自己老妈是不会将小妹一人丢家里的,为了不让她拖‘大部队’后腿,便跟着郑幺妹一同哄她起床。
  乔小麦不吭声,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是一定要去姥爷家的,也没想睡懒觉,就是想赖会床。
  乔栋穿好衣服后,看着缩在被窝里装小猪的小妹,二话不说,卡着胳肢窝给提溜了起来,又怕冻着她遭家里大人骂,便箍在怀里用被子包着,指挥着一旁的乔梁帮忙递衣服。
  
  乔小麦对自己三十岁还被人抱在怀中穿衣服的行径很是不耻,挣扎着想要自个穿,而这副不配合不情愿的小样落在别人眼中便是丫在闹性子。
  “给我老实点,在闹腾晚上就不跟你一被窝,丢你一人睡,冻死你,”乔栋箍着她的脑袋,让郑幺妹给穿套头毛衣。
  “麦麦不闹了,乖乖穿衣服,你不想去姥姥家吗?姥姥姥爷都想你了,还说给你买了新衣服,等你过去穿呢?”
  “妹妹,别闹腾,你看衣服二哥都帮你暖的热呼呼的,一点都不凉,你摸摸,”乔梁从被窝里拿出自己用身体暖热的棉衣,拽着乔小麦的胳膊就往袖子里伸。
  
  此情此景,乔小麦就觉得自己投生的不是人,而是猪,宠物猪,被人摁在怀里五花大绑。
  再坚持自己穿衣就矫情了,索性任他们服侍,让伸胳膊伸胳膊,让伸腿儿伸腿。
  “妈妈,天还黑着呢,起这么早干嘛啊?”
  “今天你西头富婶家也去镇上走亲戚,你爸跟人家说好了要塔他们家的机动三轮一起去,八点走,咱们不能让人等咱,”
  这年月机动三轮在农村不多见,平常人家还在开拖拉机。
  
  堂屋,乔建国正在点去丈母娘家带的年货,他现在已是矿厂的大厨了,下面带了三个徒弟,工资也从原先的80元,涨到了现在的120元,加上奖金,在村上也算是数得着的富裕户。
  矿上福利好,今年过年像他这种级别的员工只单位发的就够过上一个丰年了,10斤重的豆油2桶,牛、羊、猪肉各10斤,肘子4个,肉鸡2只,鲤鱼6条,苹果、梨子、罐头、白酒各两箱,用脚踏三轮车拉回来时,老婆孩子的脸上都乐开了花。
  乔夏氏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逢人就说自己三儿出息了。
  
  郑幺妹因为要照顾三个孩子,并没有正式工作,只是靠乔建国的关系在村小学谋了个代课老师的工作,教的是一二年级的语文课,离家近,出门左拐走五分钟的路就到,不耽误家里忙活。
  连校长在内师资才十二人的村小学工资和福利自然比不上乔建国所在的省级国家矿,肉、鱼、油、糖等年货倒都发了,只不过每人象征性地发了两三斤,两只手便拎了回来。
  不过,两人加起来,今年年货只需买些供给孩子们零嘴和招待客人们的糖果、小吃即可,瓜子、花生、糖糕子都是自家动手炒的,不花钱。
  
  郑幺妹抱乔小麦出来洗漱时,乔建国已经清点完毕,又另外割了些牛羊肉装了个肘子包成一包。
  农村送节礼讲究个六六大顺、八八大发。
  所谓六六大顺、八八大发就是指六样八斤,八斤的猪肉一块、八斤重的鲤鱼两条、八斤重的肉鸡两只,白酒、罐头各八瓶、水果八斤,返家时,丈母娘家各样会回一半。
  
  “我娘家人少,不用装这么多,”郑幺妹知道乔建国是真心待自家爹妈好,对他这样的做法心里也是高兴和满意的,可又怕家婆知道心里不畅快。
  乔家虽然没分家,但采取的是一家两制。
  田地是一起种,一起收,收成按人口摊分,买化肥、农药、种子的钱也按人口起,遇到节气便一大家子人一起吃,平时则是各吃各的,方便。
  除去公摊用来招待来往亲戚朋友和回门的年货,丈夫的年终福利也就剩下这几斤散牛羊肉了,如今又都拿去,只怕瞒不了乔夏氏。
  
  “没多装,剑峰二年没在家过年了,我拿些下酒菜去好好跟他喝几盅!”乔建国从东屋床底拉出矿里采买用的铁框,将年货一一摆进去。
  “嗯,呆会你跟他好好唠唠,问问他这两年在外面都干了啥?若是听出啥不对劲的地方,你就劝劝他,他听你的,”郑幺妹对这个弟弟也是搞不懂,复原回来,放着好好的工职不干,跟人家南下做买卖,这一去就是二年,也不知现在是啥情况。
  
  “唉,”乔建国洗了手坐到饭桌上吃早饭,见乔小麦皱着眉头一脸倦倦的小摸样,乐了,戳着她肉嘟嘟的小脸打趣她,“怎么,不乐意去姥爷家?”
  乔小麦一向都有起床气,刚又被人那样折腾,心里烦着呢?谁也不想搭理,头一歪躲她妈怀里去了。
  “我瞅着这丫头心情不好啊,”
  “被人硬拽起来,心情好才怪呢?你家闺女赖着呢?要不是乔栋乔梁帮忙,我还真治不起她,”郑幺妹笑着,只当乔小麦是在闹性子,轻轻拍着她的背,顺毛捋着。
  被人当小孩子哄着的感觉真好的,乔小麦打着哈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
  心里自我催眠道:我才四岁,四岁,四岁····
  
  “这可奇了怪了,以往一听要去姥爷家,她可是爬的最快的一个,”
  “天冷,不愿意出被窝,她哥哥们吓唬她,再不起就不带她去了,你猜她说啥,不去就不去,在家睡觉多舒服!我说的没错吧,孩子忘性大,不过半年,就把从小将她养大的姥姥、姥爷给忘了,真真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哦,”
  “真不想她姥姥、姥爷了?到时别哭着闹着不愿回来才好,”乔建国跟大部分中国男人一样,喜欢儿子,因为儿子能传宗接代,而女儿则是赔钱货,可三个孩子里,老大长相随他小舅郑剑锋,老二随他,只这小女儿像足了她妈,他又是个老婆奴,自然爱屋及乌,将这丫头当宝贝疙瘩疼。
  
  乔小麦不在她们跟前长大,跟他们不亲,刚来时,天天哭闹着要姥爷、要姥姥、要小姨,就是不要他们,这要搁两大的身上,早就一鞋底子抽过去了,只这小娇娇女儿,别说打就是大声说话都不敢,就怕孩子嫉恨上他、不理他。
  
  “真不愿意回来,就让她在那过几天,反正离开学还有一些日子呢?我爹妈弟妹都想她了,年前就捎话说要让她在那过几天,”
  乔建国低头喝粥,没搭腔。
  他不想让乔小麦留丈母娘家,孩子刚跟他有点亲,这要是再去住上一段时间,回头又生疏了。
  郑幺妹知道他心里咋想的,她也不是没顾虑,只是孩子在娘家养到三岁半,被自个父母当心肝宝贝肉疙瘩似的疼着,小妹也说了,妈想外孙女,想的都哭了好几回。
  这一头是亲妈,一头是丈夫的,她也难啊。
  
  屋子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只听见乔建国呼噜呼噜的喝粥声、乔栋乔梁吧唧吧唧的嘴巴声,乔小麦只觉自己肚子咕噜噜地直叫唤,摸着肚子,扮嫩道,“妈妈,我饿了,”
  “我家小猪崽子饿了,那洗完脸吃饭好不好,”
  “嗯,”乔小麦点头,卖乖道。
  
  郑幺妹将她放在地上,打了热水给她洗脸、梳头,乔小麦吸取了教训,这会老实地站在镜子前任她妈捯饬,反正家里就这情况,她就是想发挥下她的艺术天分,也是设计师难为无布之裳。
  索性郑幺妹在搭配服装和头发造型上一如后世般水准颇高,让她同样大红上衣配深黑下裤的造型在一群小村姑中愣是穿出了小模特的效果、小公主的风采。
  因为走亲戚,还特意穿上了红色高帮小皮鞋!
  
  “不错,挺好看的,”乔小麦对着镜子点头表示满意,惹来屋里其他四人的大笑。
  “爱哭鬼,”“最臭美,”乔栋乔梁一搭一合地糗她道。
  “小不点,就知道讲俊,”郑幺妹点着她的鼻尖眉目含笑地拉着她向饭桌走去,乔建国探身一把将她捞起,抱在怀中,‘吧唧’两下,乐淘淘地赞道,“那是,也不看是谁的闺女,我家丫头跟她妈一样,穿什么都漂亮,”
  乔小麦虽然知道乔建国醉翁之意不在她,可还是笑纳了他的夸赞。
富家
  乔家村离镇上骑自行车大约四十分钟的路程,开机动三轮要省一半的时间。
  江北的冬天冷,尤其是早上,那迎面而来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机动三轮没有车棚,出门的时候乔建国和郑幺妹拎着年货,让乔大乔二抱了两床旧被子挡风用。
  
  乔家在东,富家在西,再加上天冷路滑,几人徒步走约十分钟才能到。
  这是重生以来,乔小麦第一次完整地看到这个庄落,还真是房矮路烂,她的记忆只到上世的六岁,那时她家已经修起了一层楼房(平顶,可以加层的那种),村里很多人家都住上了石、砖搭建的瓦房,哪里像现在,入眼都是矮塔塔好似牛棚的土房子。
  
  路过村小学时,破烂的教舍和土坯墙垣让乔小麦想到了前世5.12大地震后汶川中学校的教学楼,唯一不同的是村小学的破旧是时间磨砺下的产物,而汶川中学是自然灾害下的产物。
  很难想象,这样的房子是如何能经得住风雨的吹打和浇灌而至今屹立不倒。
  甚至在如此艰苦的学习环境下,竟还孕育出了不少人才。
  比如金融巨子乔大、富大,比如特种部队的乔二,比如提前一个月也不见得能排到的名医生富二,比如建筑高材生富三,比如硕博连读的乔小麦----等等。
  可谓是人才辈出。
  后来教舍重修后,再也没出过像他们这等优秀的人才了。
  所以古人说的话很有历史依据,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乔小麦对回去不抱任何希望,只迫切地希望致富的大门快点敞开。
  她对五岁前的记忆很模糊,只依稀记得,家里第一次盖房应该是在88年,她二伯母家的大堂弟和小婶婶家的小堂弟都是这年生的,一个三月,一个八月,他们家盖房子就在这之后。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也是因为她老娘常跟她念叨这段往事。
  
  当年家里盖房,她被安排在二伯母家跟乔玉梅挤一床,晚上,两人玩耍时为抢一个塑胶袋,被乔玉梅推倒在地,头碰到桌角,额头上缝了三针,长大后只能用刘海遮住疤痕。
  郑幺妹固执地认为若不是乔玉梅将她推倒,让她破相,她也不至于到三十岁还没嫁出去。
  乔小麦不敢苟同,她认为如果郑幺妹的择婿标准能够降低一点,她应该早就嫁出去了。
  毕竟额角上那小小的疤痕不足以影响她倾国倾城胜莫愁的容貌。(自封的!)
  
  正回忆往事中,被郑幺妹轻拍后脑勺唤醒,认真叮嘱她道,“麦麦,前面就是富三叔家了,到了那,要叫人,知道吗?”
  乔小麦点头,极不耐烦道,“知道了,妈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你一直提醒,”
  郑幺妹笑着帮她理了理额前的刘海,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含着宠溺地说,“是,我们家麦麦长大了,昨个都会自己穿衣服了,”
  乔小麦嘴角抽抽,没有再说话。
  不过,现在的郑幺妹还真温柔,她心里嘀咕。
  到底经历怎样的巨变,让温柔似水仙花般的郑幺妹变成了二十年后的毒舌彪悍妈。
  只感叹,时间啊,它是最高端的魔法师。
  
  不知是富姓带富了富家,还是富家为了配上这富姓而使劲浑身解数地发家致富,远远地,乔小麦就看到了重生以来第一幢楼房,在土房当道的乔家村,富家的两层小楼房是那么的鹤立鸡群。
  
  乔家村前身叫乔家庄,民国时期,乔家先祖乔万财是江北地区有名的大户大富之家,乔家庄是他名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庄园,乔建国的爷爷乔鑫诚是二房庶子,因性子温良,不善争权夺势,又因为嘴笨口拙,不善于逢迎拍马、巴结讨巧,不得老爷子宠爱,分家时,只得了这个最不打眼的庄园和附近百余亩田地。
  他好文不好商,而文人又讲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对钱财之物虽不至于厌恶,但也不那么看重,自是不屑跟那些为了家财而斗得你死我活的兄弟们为伍,对于自己没分到乔家名下之前产业也不在意。
  后来大房长子当家,他连同妻妾孩子被发配到这个小庄园做了名靠收租子过活的地主爷。
  他为人宽厚、大度,待人和善、亲切,耳根子也很软,见不得佃户为了交不起租子跪在他面前哭诉,便经常减免租税,并常常接济周边穷农,落得个仁义、好善之名。
  
  名是落下来了,但同时家里的财政也开始吃紧起来,那时佃户们大多诚实、纯朴,但也不乏有利用他的善心装穷不交粮不交租子的佃户,他平日只一心钻研学问,对经营管家之事,十窍通了九窍,待人处世也只讲究‘仁’‘义’二字,渐渐的,到了乔建国爷爷乔博文这代,空有地主爷的名衔,而没了地主爷的腰缠万贯。
  乔鑫诚有两个老婆,大老婆李氏为他育有三女一男,小老婆刘氏生有一子养在李氏名下,她比乔鑫诚小了近二十岁,儿子不亲,膝下无女,丈夫倒是宠她,只是太过迂腐、刻板、没啥情趣,眼见家道中落,觉得这日子也没啥盼头了,便裹了自己的私己,跟后山一养蜂的外乡人跑了。
  乔鑫诚知道后,恼羞成怒,怒极攻心,一时间想不开,在哀嚎一声家门不幸中与世长辞。
  
  乔博文接管掌家,本欲励精图治、百废待兴、重振家业、振兴乔家时,中国解放了。
  1950年,中国开始了全国范围的农村阶级成分的划分。即根据当时中国的土改现状和需要,将农村阶级划分成了“地主、富农、中农、贫农、工人”。土改、文革期间,地主们被纷纷打倒,土地也被没收,乔家因为先前的‘广结善缘’,没有被老百姓揭发、检举,归为地主、乡绅一流,因此躲过了被批斗的厄运,改革开放后,地主们平反,但土地已经全面收归国有,乔家也不例外。
  
  乔家庄自此改名为乔家村,乔家的祖产百亩良田也成了生产队的公有田,所以乔家村并不大,整个乔家村加上后来迁居过来的也不过五六十户人家,随便站在谁家墙头上都能看见富家这漂亮、高耸的两层小楼。
  
  楼房门口,富三婶正往车上铺稻草,见他们过去,大老远地便迎了过来,“咋过来了,昨个不是告诉你们在家里等着就行,”
  “不碍事,路不好走,去接我们还得回头,太麻烦了,”
  “有啥麻烦的,又不是骑自行车,加上油门,不过两分钟的路,”见郑幺妹拎着篮子一路走来,脸都红了,额头都冒了一层细细的汗,她知道她娘家在镇上,不像农村人有的是力气,虽说嫁给乔建国十余年了,可一直都被乔建国像对女儿般娇养着,又因为连为乔家生了两个大胖孙子,乔夏氏对她也还算好,再加上,她在村小学里做教师,教过的孩子基本知识都挺踏实,村里人大多不识字,对像她这种的文化人都敬上三分。
  “大老远的拎这重的东西,累着了吧,”
  说着就要接过郑幺妹手中的篮子,两个儿子都被她教过,成绩不错,她高兴,打心里想拍拍她的马屁。
  
  郑幺妹忙避开,“别,三嫂,你忙你的,我自己能拎得动,”
  年货大部分在乔建国那儿,她的里面只有一些点心、熟食、干货、糖果和一块扯给她娘的布料,就这点东西,这点路愣是让人看出了她的累,还真是没用。
  脸越发红了,配上额上的汗珠,就像沐浴在晨雾里露珠下的玫瑰,娇艳欲滴。
  看的一旁的乔建国心里痒痒的,恨不能将她搂在怀中,藏进口袋里。
  
  眼看就要到家了,富三婶也不再坚持,却一个跨步,将落在后面包裹严实的乔小麦一把抱起,想起前天她的‘猴子’论,笑呵呵地逗她道,“哎呦呦,这不是咱们那从猴成功变成人样的小麦麦吗,这小脸冻的可快成了猴子屁股喽,”
  又转身对郑幺妹说,“叫你们在家等着吧,偏偏早早地过来了,这大冷的天,也不怕把孩子冻着了,”
  “早起走走暖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也好,”郑幺妹解释道。
  
  “三婶,我不冷,真的,”乔小麦一向嘴甜,又经过她妈多番叮咛,这会子小嘴更是甜死个人,“你摸摸,我的手都流汗了,”说着,手就覆上了富三婶的脸颊,“倒是婶婶脸被风吹的有点凉,我给你暖暖,”
  一番贴心暖胃的话,把富三婶疼的心肝宝贝的乱叫,“哎呦呦,这么个可人儿,怎么就没投生在我们家,可怜我为富家连生三个儿子,却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左右开弓,‘吧唧吧唧’把乔小麦小嫩脸亲的跟西瓜瓤子般,红彤彤、水汪汪。
  乔小麦不动声色地将口水擦在了她的身上。
  
  到了富家,富三婶先张罗着乔建国将年货放到车上,又叫大儿子搬了凳子给他们坐,乔建国也不跟她客气 ,他挎着百十斤的年货走了十多分钟,这会儿有点喘,拉着郑幺妹就坐了下来,“师兄呢?怎么没见着,”
  富老大的爹行老三,人称富老三,大名富建国,村里跟乔建国一般大的人有一半都叫建国,这些叫建国的人里有一半都学了厨子,另外一半则做了瓦匠泥水工人,少数几人通过关系进了部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没怎么上过学,初中毕业都是高学历。
  富老三和乔建国拜同一个师傅学厨,师兄弟一共五个,除了乔建国在省煤矿厂里做大厨,其他三个师兄弟都在事业单位里做大厨,只富老三一人突然半道改行从他大哥手中接了活做起了包工头,看他家就知道,他这包工头做的很成功。
  这时的人都特别的尊师重道,友爱同门师兄,虽然富老三不做厨子了,可一日为兄,终身为兄,两家的关系还是很好的,平日来往也频繁,逢节庆日也是要相互送节礼的。
  再来两家孩子差不多大,又都在一起上学,两家关系自是亲厚的很,只比亲兄弟差一层血缘而已。
  
  “去后院叫人了,有一会了,这会子该是在路上了,你们先坐坐等会,”富三婶边说便从堂屋的茶几上端过一个装有糖果、瓜子的塑料花盘,先把乔小麦身上的所有口袋都装满了,这才招呼其他人吃。
  郑幺妹见富三婶这般热情,忙在一旁劝道,“三嫂,别这么惯孩子,她年龄小,不经惯,”
  “弟妹,你别拦着,惯着就惯着,这么个宝贝,谁见着不欢喜,咱们农村,女儿就得娇着养,没事,惯不坏的,”
  将花盘放在乔大乔二面前的凳子上,亲自帮乔小麦剥了颗糖塞进她嘴里,“这是软糖,比硬糖好吃,”
  “谢谢,三婶,”乔小麦嘴里包着软糖,含糊不清地说着,嘴角勾着,眼睛也因为糖块的甜味眯了起来,这摸样像极了贪嘴的猫咪,太可爱了。
  连一旁陪乔大乔二玩的富大也觉得这个小乔妹妹很可爱。
  粉嫩嫩一张小脸,鼓起的腮帮因室内室外的温差微微晕红,小嘴唇嘟着,像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眼眸弯弯,一脸的满足和甜腻,富大心想,若她是我的妹妹,我就把糖都留下来给她吃。
干妹
  富老三回来了,见乔建国一家在堂上坐着,过来招呼道,“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嫂子告诉你在家等着的吗?”
  乔建国起身上前迎了两步,“也没多少路,让孩子们走走,全当锻炼身体了,”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递给富老三。
  富老三接过烟塞到耳根处,“大冷的天,瞎折腾啥,也不怕孩子们吹了冷风着凉了,”将屋里的乔小萝卜挨个地溜了一圈,指了指被糖块撑的小脸鼓囔囔的乔小麦,“你女儿?”
  他没见过乔小麦,只知道这个师弟有个女儿一直养在丈母娘家。
  “嗯,今年秋天刚从丈母娘家接回来,有点认生,”忙招手将三个孩子叫了过来,“孩子们,都过来给三叔拜个早年。”
  富老三入师门比乔建国早了两个月,依师门规矩,孩子们应该称他为师伯或者伯伯,但两人是同村,乔建国又长他半岁,于是中和了一下叫法,两家孩子都管大人叫叔叔、婶婶,这样方便管理。
  
  乔小麦打头站在富老三面前,将嘴里的糖块嚼碎吞下,双手抱拳,冲着富老三童音软语地喊道:“三叔、三婶,春节快乐,侄女乔小麦这厢给两位长辈拜年了,祝三叔新年鸿运到,路路迎财神,祝三婶福星高照、青春永驻、容颜不老,祝三位哥哥学业有成、身体健康、吃嘛嘛香,”
  上世乔建国疼她入肝,没少带她出席酒会、盛宴,乔小麦见惯了大场面、大人物,对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场面话那是张嘴即来,都不带想的。
  一溜的吉祥话把富家两口子逗得合不拢嘴。
  “哎哟呦,我的小乖乖哦,真是太招人疼了,”富三婶一把抱起乔小麦,眼眸带笑,恨不得这孩子是从自己肚里出来的,太喜人了。
  “建国,这真的是你女儿?真没看出来,笨嘴笨舌的你居然教出个甜嘴娃娃来,”
  富老三膝下三个儿子,一个个皮猴似的,恨不能一天照三回的打,早念叨着要个丫头承欢膝下,奈何他们富家阳盛阴衰,兄弟几个都是清一水的男娃娃,都盼着要个女儿,可都没如愿。
  这会见到洋娃娃似的乔小麦,心痒的不行。
  
  乔建国心虚,他一初中没毕业的小伙夫,哪里会教孩子,平日忙着上班,有点休息时间也忙着跟媳妇磨叽了,哪得空教孩子说吉祥话,最多陪着耍耍罢了。
  倍骄傲地看向郑幺妹,嘴上谦虚,心下爽歪歪道,“这孩子随她妈,”人美嘴甜。
  富老三点头附和,“看样子长大也是个文化人,”
  文化人在农村是比较高的赞誉了。
  “小麦摸样随我,性子比较随我小妹,跳脱的很,”
  郑幺妹也不敢将功劳拦在自己身上,孩子才领回来半年不到,她就是得空的时候教她认认字、背背诗----年底忙,吉祥话啥的,也只教了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一句。
  不过,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像足了自家小妹郑昕语。
  对乔小麦能一口气说出这么一大串吉祥话也没有怀疑,她知道这丫头记忆力好,模仿能力强,学什么都快,只当她是看电视学的。
  
  富老三捏了捏乔小麦肉嘟嘟的小脸颊,一改平日的严肃刻板,笑的很是慈祥,“丫头,三叔没女儿,你给三叔当干闺女成不成,”
  认干亲,是旧时乡间比较流行的一种民间礼俗。认干亲之后的交往,大都比较频繁,而且都仿照亲情的交往方式,形成比较固定的亲戚关系。   
  认干亲,在乡间虽然没有固定的程式,大致都是认干爹、干妈、干哥、干姐之类的干亲。形成认干亲的原因,大致是这样,两家是朋友,交往甚好,为把这种交往相对固定,就采用让下一辈认干亲的办法使交往加深。诸如认义父、义母之类。有些是因为一方对另一方家中有大恩大德,一方图报对方的恩情,就以认干亲、当义子的办法,以相对固定的程式形成长期交往关系,以达到知恩图报的目的。
  还有的,是由于孩子娇贵,怕中途夭亡,便采用认干亲的办法,让干爹、干哥、干姐保住孩子,使其能避免不幸,长大成人。也有些人家,是为了攀高结贵,让孩子认有钱人为干爹,或能将来从中得到好处。
  
  富老三发达后,村里多的是想跟他结干亲的人家,隔壁的王三、后院的纪老四、北院的刘二----都知道他家没女儿,都想让自家女儿给他们当干闺女。
  可又怕富老三觉得他们是贪图富贵、上杆子巴结,都不愿主动提出结干亲,只是常将自家女儿朝富家赶,期许能得富老三青眼和喜爱,主动提出结干亲。
  可富老三长年在外,一年也回不来几趟,自家娃儿还亲不过来呢,哪顾得上看别人家孩子。
  而富三婶则是看多了,审美疲劳了,觉得都差不多,也没有认她们做干闺女的欲望。
  乔小麦冷不丁地出现他们面前,小摸样俊俏不说,小嘴还特能掰扯,不禁让两人眼前一亮,一时间收干闺女的念头就冒了出来。
  
  “对,给我们当干闺女,”富三婶附和着,望向郑幺妹,乐呵呵地问,“幺妹,你看呢?咱们两家关系原就不错,这再做了干亲,就是亲上加亲了,”
  乔夏氏前些日子还说乔小麦在姥姥家养娇了,给她认个干亲镇镇她的娇气,郑幺妹也算是半个文化人,对这些乡俗不太讲究,过过耳就算了,也没在意,这会听到富老三提出要认麦麦做干闺女,有点心动。
  富家现在算是村里首富,又和乔建国是同门师兄,两人平日关系就不错,做麦麦的干爹最合适不过。
  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好直接应下来,只得望向乔建国,看他怎么说。
  乔建国比她干脆多了,拍了拍乔小麦的后脑勺,让她叫干爹。
  
  乔小麦得令,也不扭捏作态,落落大方地冲富老三叫了声,“干爹,”又扭身对富三婶叫道,“干妈,”声音清脆、恬美,把富老三乐的褶子都出来了。
  富三婶更是夸张地直接将她抱起,又是心肝、宝贝、乖乖、蛋蛋地叫了一通。
  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到乔小麦手中,被郑幺妹拦住,“三嫂,使不得,”
  两家孩子之间也互给压岁钱,可一般都是2元。
  这二十块钱都赶她半个月工资了。
  “啥使不得,这钱我给我干闺女买糖吃的,”富三婶力气大,一把将郑幺妹推开,将钱装进了乔小麦贴身的夹袋里。
  乔小麦也不客气,笑眯眯地冲富三婶甜腻腻地说了声,“谢谢,干妈,”
  又‘吧唧’一声给她一个响亮的香吻。
  
  富老三对乔小麦来说并不陌生,老爸的同门师兄,乔家村第一个摆起来的大款,有名的房产公司大老板,二十岁生日时,他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出手很大方,上世自己不过是他师弟的女儿,这世是干女儿,想必以后出手会更大方。
  环顾了下眼前的二层小楼房,她看见了她的粉红色席梦思再向她招手。
  乐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副摸样落在富三婶眼中,就是乔小麦喜欢他们,非常乐意做他们家的干闺女,更觉得这个干闺女没认错。
  
  “打见孩子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丫头面善,就很想亲近亲近,今个再见,更是喜欢的不想放手,现在想想,老天爷不往我肚子里塞个女儿,是早就给我准备好了个现成的,我倒是捡了个大便宜,”乐呵呵地望着这个新收的干女儿,越看越欢喜。
  将自家调皮小子叫过来,指着乔小麦对三人说:“以后,麦麦就是你们的妹妹了,你们这些做哥哥的,不许欺负妹妹,要好好疼她、待她,若是看到别人欺负她,就给我揍回去,知道吗?”
  “知道了,”
  三小子看看娇滴滴的新妹妹,齐声声地回答道。
  乔小麦:这个干妈很彪悍!
  
  最后两家商定择一个吉日举行‘拜干亲’仪式,在农村这是极隆重极讲究的。
  届时,乔家除了要准备丰盛的酒席外,还要替乔小麦预备孝敬干爹、干妈的礼物。这份礼物中,最重要的是送给干爹的帽子和送给干妈的鞋子,另外,还要配上衣料之类的物品。当然,干爹、干妈并不是只进不出。干爹、干妈送给干儿子、干女儿的东西一定要有饭碗、筷子和一把长命锁,有钱人家一般都到首饰店去订做银碗银筷,或者到周边寺庙里买木碗,以免小孩因失手而打碎。如果万一打碎碗的话,就被认为是很不吉利的事情。
  另外,还要有衣服,鞋袜、帽子等。
  所以,认干亲也是极麻烦的。
  
  眼看时候不短了,富老三让六个孩子到一边玩儿,跟乔建国一起去小仓库拎油了。
  为了防止机油上冻,各家都会将车里的机油控到一个塑料油箱内,待用的时候才会拎出来倒进车里。
  路过车子的时候,瞄了眼车厢里铺的稻草,“薄了,再铺厚点,路孬,别把孩子们颠出个好歹来,”
  “好,”富三婶走向院子里的稻草垛,掀开挡雾气用的塑料厚膜,用柳条编的挎篮装了满满一挎子的稻草。
  郑幺妹跟孩子们交待了一声别打架,也跟过去帮忙了。
  
  纪老四和王三拎着年货走进来,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对富老三说:“我听王三说你开车去镇上,正巧我也要去,就想着能不能搭个顺风车,”
  话是说的能不能,可动作上却是不能也得能。
  富老三正在加油,没空搭理他。
  他将年货放在地上,见乔建国一家也在,走过来笑着打招呼道,“建国来啦,带着孩子去丈母家走亲戚?”
  乔建国点头,迎上前来,“嗯,昨天家里事多,没抽出空回去,怎么你今个也去镇上?”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两根递了出去。
  “唉,”纪老四接过烟衔在嘴上,掏出火柴点燃烟,抽了一口,语气难掩得意和炫耀地说,“我小舅子在镇上纱厂上班,去年刚升职做了后勤管事,在镇上买了房子,我带孩子去认认门。”
  指了指被妻子一左一右牵在手中的一双儿女——八岁的纪大宝和他六岁的妹妹纪晓云。
  又假惺惺地问道,“听说你小舅子从南方做买卖回来了,只定赚了不少钱吧!”吐了口烟圈,叹息道,“我们家成德可没他能耐,只能在小小纱厂赚点小钱糊口养家,”
  语气里掩不住的讥嘲和讽刺。
  
  纪老四的爹纪全曾是乔家的一名长工,因为爱上了乔博文的二姐被李氏给撵出了乔家庄,后来乔博文的二姐嫁去了西安周家,他在外流荡了几年后也死了心,在隔壁杜庄找了个媳妇做了上门女婿,土改、文革期间,他以被迫害者的身份站出来伸冤、哭诉,让乔家还他一个公道。
  那时罪魁祸首乔鑫诚和李氏已经不在了,革命军人讲究冤有头、债有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祸不及家人,再说乔家也没做啥伤天害理不可原谅的罪孽,无非封建主义思想太重,棒打鸳鸯而已,况且,人二小姐根本对他没感情,也就是新中国成立初期,人民翻身把主人做,什么都讲究一个平等对待,组织才觉得他委屈,放在过去,他就是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蛤蟆。
  最后乔博文自然没获罪。
  不过,纪全却在组织的特别照顾下携妻儿回到了乔家村,又因为他的贫下中农成分和做过长工的经历,被组织编入了新编制的生产大队里。
  
  在农村,生产队是劳动群众集体所有制的合作经济,实行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生产队的土地等生产资料,归生产队集体所有。生产队在国家计划指导下,有权根据本队的实际情况因地制宜地编制生产计划,制定增产措施,指定经营管理方法;有权分配自己的产品和现金;在完成向国家交售任务的条件下,有权按国家的政策规定,处理和出多余的农副产品。
  
  报酬以“工分”形式体现,生产队根据当年社员所获工分多少进行分配。“工分”标准的制定各地大同小异,“工分”报酬为两种形式,即针对“普通农业劳动”的标准工作日报酬和针对农忙时节或特殊劳动项目的“定额报酬”。具体到每个劳动者(社员)的工分档次由生产队负责人会议核定,对负责人会议的核定出现异议则通过生产队组织的“社员大会”审定。
  
  “普通劳动”指劳动强度不高,一般事务性的农业劳动。记分基准以每个“标准工作日”一个男壮年劳动力为最高,多定为10~12分,即有的生产队男壮年劳动力报酬定为10分,有的定为12分。以男壮年劳动力每标准工作日12分为例:
  
  成年男性,男壮年劳动力12分;一般男性劳动力则定为9分~11分;成年女性,女性壮年劳动力为7~9分;一般女性劳动力(中年家庭妇女)为6~7分;学生,指高中或以下,利用周末或寒暑假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 。
  高年级男性,健壮体力素质好,9~11分;其他6~9分;   
  高年级女性,健壮体力素质好,6~8分;其他为4~6分;   
  儿童,3分。
  
  乔夏氏一共有四儿三女,加上乔博文和小弟乔林辉,乔家一共九口人,除去已嫁人的乔尙琴,乔家的真正能记入工分的劳动力只有五人。
  乔建国正处壮年,却被纪全评为一般男性劳动力,工分也只给打10分,乔夏氏为一般女性劳动力,工分为7分,乔二、乔三一个十八、一个十六,工分只给6分,乔林辉双手算盘打的方圆百里无人能敌,被社员选为乔家村的会计,后又被纪全寻了个错从位置上给掳了下来,之后未婚妻退婚,他和他爹一样,是个博学多才却迂腐固执的读书人,被人这么冤枉,甚觉屈辱,一时想不开,郁积在身,病倒在床,一躺就是一年。
  
  这点工分换来的粮食哪够一家八口吃喝的,还要省些下来给乔林辉治病,一时间愁死了乔博文,那时候挨穷挨饿的也不只他家一户,村里很多人受不了都出去要饭去了,他自小生活富足,虽家道中落,但家教和尊严都不允许他去做要饭花子,丢不起那人,也怕祖宗们被气的从坟墓跳出来----
  实在没法,只能一家人勒紧裤腰带节衣缩食,乔夏氏带着孩子上山采野菜,那时候大家都很穷,野菜不够用,很多时候嫩芽刚冒就被摘走了,那饿劲赶得上长征二万五千里了。
  一日,乔夏日病了,起不了床,乔博文没法只得带着老二老三上山摘野菜,跑了整个山头,就摘了一小把野菜,还不够乔尙香一人的嚼头呢!
  
  那时正逢春令,后山的小树都抽芽了,绿油油、水嫩嫩的,乔博文想,反正都是野生的,野菜能吃,野树芽自然也能吃,便带着两孩子挨个树地掳芽子,扒嫩树皮----
  下山时,被纪全撞见了,拉到大队里,当着一干社员的面给安了个扒社会主义树皮的罪名,面壁思过、写了检讨,这才放了出来。
  回到家后,乔博文越想越冤,越想越气,再加上长期的挨饿受冻,刚进家门就昏了过去,人说病来如山倒,当夜发起了高烧,没撑过天亮就去了。
  乔夏氏不满四十便守了寡,抱着乔博文好生地哭了一场,带着孩子们在邻居的帮忙下将丈夫葬了,头七过后,便将三小崽交给了小叔子照看,带着老二老三出去要饭了。
  
  所以,这乔家跟王家算是世仇,如今纪全虽然去了,但他的儿孙们还尙在,现在的乔家村已经分割为四对,纪全的四儿子纪老四当了是四队的队长,乔荣诚被选为一队的队长,两人承继了上一代的恩怨,在村里相互比较,一队搞创收、四队就引进新品种,总之就是比着干,有竞争就有动力,倒真让他们拼出了点成绩,至少这两队的人均收入比另外两队高。
  今年所属四队的富家盖楼房,纪老四吆喝着整个四队的精壮劳动力过来帮忙,好似盖的是自家房子般,上大梁那天,他特意秤了五斤糖块买了两串爆仗帮忙添彩。
  今天故意当着乔建国的面拿说小舅子事,一来是为了炫耀,二来就是嘴欠想奚落挖苦一下乔建国那不务正业的小舅子。
  
  乔建国吸了一口烟,淡笑着说,“也没赚啥大钱,就是给家里带回了台21寸的大彩电,还说要借钱给我盖房子,我拒绝了,跟他说有钱先把媳妇娶进门,余下的再帮我这个穷姐夫,”
  纪老四怔了怔,不敢再张狂,假笑恭维道,“都买彩电了,看来真是赚大钱了,他去南方都做的啥买卖,怎么能赚这多钱,”
  这时的农村,有黑白电视的都没几家,更何况彩电了,就连富家也只有一台十七寸的。
  
  乔建国丢下手中的烟蒂,用脚尖碾了几下,不甚热络地笑了笑,“这我还真不清楚,”
  “怎么,他还对你这个姐夫藏私?”纪老四有些紧张,连连吸了几口烟,明年大队书记选举,他和乔荣诚都在备选名单里,他今天去找小舅子,也是想看他有没有认识的人帮忙走走后门。
  若发了财的郑剑锋去帮乔荣诚,自己岂不是更没胜算。
  “这倒没有,只是他单身一人,没妻没子的,在外闯,干啥都不用顾虑担忧,自然能放开膀子的干,我拖家带口有牵有挂的,他干的事不适合我,若真有一天他闯出了头,也不会拉下我这穷姐夫的,我没必要知道太多,伤脑筋,”
  说完这话,便借着给富老三上烟的功夫闭开了。
  
  乔小麦在一旁从头听到尾,咬着嘴唇嘀咕道:这纪老四还真讨厌,跟他女儿一样,一肚子坏心眼。
  也不知上世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居然把她当好朋友看,还把她介绍给贺修远,以至于让自己陷入那么难堪的境界。
  这时的纪晓云还只是个普通的六岁女孩,因为有个当队长的老爸,所以她比别的孩子穿的光鲜亮丽,皮肤养的不错,白净水嫩,五官算不上出色,双眼皮不大,耷鼻子大嘴巴,许是还没有长开的原因,很难跟后世的大眼睛、高鼻梁、丰胸翘臀的纪晓云重叠起来。
  重生再见‘小三’,乔小麦只觉满心的愤怒无从释放,她居然输给这样的女人,真是够窝囊的。
  
  富三婶和郑幺妹铺好稻草,又在上面铺了两床旧棉褥子,除了郑幺妹抱来的两床旧棉被又抱了两床,留作盖被。
  四家年货都堆在车的一角,然后张罗着四家十个孩子七个大人上车坐好。
  人太多,车子空间不够宽裕,软席坐不开,七个大人只能每人一个小凳子挤在一块,而十个孩子则像叠罗汉般叠成五排。
  王三家两孩子姐姐抱弟弟坐一起。
  富二跟乔二是哥们,两人一上车便粘到了一块。
  富三早上被富大照屁股踢了一脚,到现在还不愿意搭理他,粘着乔大要坐他怀里。
  
  赵桂荣推了推纪晓云,对富大说:国泰,你抱着晓云妹妹,好不好。
  富大很是干脆地拒绝道:不好!我要抱干妹妹。
  越过纪晓云将粉嘟嘟的乔小麦抱起,一同钻进被窝,抱在怀中。
  看着撅着嘴巴很不高兴的纪晓云和一脸尴尬又诡异的赵桂荣,乔小麦双眼冒红心:这个干哥没白认,有事真上啊!
  
  富大想起早上的誓言,待人都坐稳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了皮喂进乔小麦嘴中,“软糖,好吃,”
  甜甜的糖果味充斥着整个口腔,乔小麦冲他软软地说了声,“谢谢,大干哥哥,”
  富大抱着她软乎乎的小身子,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甜香味,捏了捏她粉嫩嫩的小脸蛋,坚定一个信念:以后要挣很多很多钱,给她买糖吃!
认定
  富大虽然才十岁,但已有怜香惜玉之心,见天冷、风大,怕干妹妹细皮嫩肉的小脸被吹坏,便用棉被将人从头到脖子地包裹严实,还让她脸朝里贴着自己。
  乔小麦枕着一人肉垫子,半点没觉得占人孩子便宜,还以小卖小地将全身的重量都赖在人身上,路是石子路,车子摇摇晃晃、上颠下簸的像个大摇篮床,把她舒服的直想哼哼叫,眼睛眯耷眯耷地就想睡觉。
  
  旁边富二身上像长了蛆般自打上车就动来动去地没个老实样,被富三婶呵斥了几声,安静了,左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目光落在了富老大怀中乔小麦身上,眼睛滴溜溜转地靠了过去,透过粉红色毛线围巾看了过去……
  嘿嘿笑着,小声说道,“妹妹睡着了,”样子真好看!
  说着,就伸出食指戳向乔小麦肥嫩嫩的小脸蛋,真软,跟跟跟……跟前几天蒸的发面大白馒头般,待要戳第二下的时候,被富大给拦住了,低声呵斥他道,“坐回去,”
  
  富二没尽兴,本想多戳几下,可又惧怕大哥的拳头,挣扎了一会,缩了回去,小声讨好道,“大哥,妹妹的脸真的很软,不信你戳戳看,”
  富大甩给他一个‘想死,还是不想活’的信号,富二老实了!
  
  郑幺妹坐富大边上,正跟富三婶和其他两位东拉西扯地闲话家常,听见两孩子的谈话,转过身来,看着小嘴微张打着浅浅小呼的乔小麦,笑着对乔建国说,“我说你家闺女是小猪托生的,你还不信,这才多大会功夫,就睡着了,”
  乔建国也乐了,“小猪托生的就小猪的,多吃多睡好长个子,不哭不闹好养活,”
  郑幺妹嗔了他一眼,“你就不怕她往横里长,长成小肥妞,找不到婆家?”
  “我家闺女胖时杨玉环,瘦时张飞燕,无论啥样,都是等着人伺候的贵妃命,”
  郑幺妹淬了他一口,不再搭理他,回身对富大说,“我抱吧,这丫头睡着可比醒着重多了,”
  “不用,婶,我能抱动,”富大摇头,将乔小麦往怀里揽了又揽。
  这温温软软、热热呼呼的小身子,他还没抱够呢?
  
  富三婶也凑头过来看,“小孩子不都这样,一上车准睡,别换手了,拢共就这点路,累不着他,换来换去的,醒了不说,别着凉了才是,”手痒地捏了捏乔小麦粉粉的脸颊,笑着说,“我这干闺女看着就让人喜欢,醒着吧,两个大眼睛滴溜溜地瞅着你,一脸的聪明样,这睡着了,就跟那小人书里说的睡美人似的,让人疼进心坎里,真想狠狠地亲上几口,”
  郑幺妹也不坚持,帮两人拢了拢被子,对才十岁却一脸老诚沉稳的富老大又喜欢上了几分,想着麦麦多几个哥哥疼,也挺好的。
  便不着痕迹地将富大、富二这两个她教过的学生好生地夸了一番。
  谁不喜欢自己孩子被夸,尤其对方还是老师,把富三婶乐的嘴上直说:哪里哪里,应该应该的,都是老师教的好。
  心里却美坏了,想着:到底是文化人,说话不多,却句句在点上。
  
  富大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家伙,睡得还真香,白嫩的脸颊染着淡淡红晕,密长的眼睫安静地伏着,嘴里的糖块还没吃完,糖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打湿浅红的唇瓣,倒显的格外水润、亮泽……
  富大淡定地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擦去她嘴角以及自己胸前的糖水混合物,动作温柔,手指碰上她的脸颊,想起富二的话,嗯,确实很软!
  又想起他的建议,也觉手有些痒,于是,食指抬起,戳了下去,真的很软很舒服,连戳了几下,爱不释手起来,直到怀里的小家伙感觉不舒服,小眉毛皱巴着,哼哼唧唧动了起来,方才罢手,隔着被子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臂,学着二婶娘哄小弟弟睡觉的样子哄着她。
  
  见她吭叽两声又睡沉了,方才长吁一口气,只是没一会,手又痒得不行了,轻轻戳了一下,真软,跟小三、小二的不一样,是不是女孩的脸都比男孩的软,抬头看了看乔二边上的纪晓云和王姗姗,嗯,她们都没有妹妹好看,让他提不起想戳的欲望。
  低头,看着乔小麦撅起的小嘴,不知道戳上去是什么感觉。
  念头一闪,手上就戳了上去,虽然也很软,但跟脸上感觉不一样,再戳一下,还是很软,还是跟脸上感觉不一样,再试试……
  只觉手指一阵刺痛,‘啊’的一声痛叫出声。
  
  “怎么了?”郑幺妹闻声回头。
  “妹妹……”咬我,可是他先戳妹妹在先,肯定是力道重了,把人戳疼了,戳醒了。
  “没……没什么,”
  富大心虚地低头,对上一双黑漆漆却蕴满怒火的大眼睛,牙齿死死地咬着自己的食指,虎视眈眈的,那摸样就像含着肉骨头的小狼狗怒视对面欲要抢她肉骨头的大狼狗的狠摸样。
  可为什么看着还是那么可爱?
  可爱的想抱起来亲上几口。
  
  “麦麦,快松口,哥哥抱你睡觉,你怎么还咬他呢?”郑幺妹见自家女儿醒了,可嘴里却咬着富老大的一截手指,看样子,还挺使劲的。
  麦麦刚想说,不是她要咬他,是他主动把手伸进自己嘴里时,富大说话了,用还能活动的中指摸了摸她的小脸颊,小声说,“我不疼,妹妹喜欢就咬着吧,”
  乔小麦:……
  牙齿松开,将他的手指吐出,‘呸呸’两下,死孩子,谁要咬你的臭手、脏手!
  郑幺妹一看,手指都青了,这丫头下口还真狠。
  
  富三婶看了下自己儿子的手指,见没出血,也就没再管,反倒安慰郑幺妹说,“没事,这孩子皮实着呢?平日里都是棍子来凳子去的,这点小牙印算不了什么,”低头看向乔小麦,笑得一脸慈爱,“倒是我家麦麦小心肝,有没有被哥哥的手指铬伤了牙,”
  乔小麦迅速认清眼下情势,知道这富三婶是真的疼自己,便趁机告状道,“干妈,是哥哥先戳我的嘴,我才咬他的,”
  又指指自己有些微微疼的脸颊,“这儿也疼,”也不知晓得这儿有没有被荼毒,但装委屈准没错,不过,看富老大躲闪的目光,她心下了然,怪不得刚才总觉得脸颊痒痒的不舒服,原先真被人摧残了。
  
  富三婶一看,白嫩嫩的小脸确实有几个浅浅的红手印,心肝肉蛋地叫了一通,冲着监守自盗的富老大恶声恶气地问,“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戳的,我本来只是想试试软不软……对不起,妹妹把你戳疼了,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显然富大是个非常诚实的娃,没做任何辩解,便立刻承担错误,要求组织给予宽大处理,并且自愿做出伤害弥补。
  乔小麦想避开他的三度吃豆腐,奈何她人小力薄,很快被压制住了,仰躺在富老大怀抱里,下巴被他用两指捏住,脸凑近,呼呼地吹着小风。
  忽略两个均是未成年的背景,这副画面还真的很……煽情?奸·情?旖旎?唯美?
  
  对面的王三和纪老四不淡定了,干闺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俩都还指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扒上富老三这颗大摇钱树好捡金元宝呢!
  纪老四原打算过了初五就豁出这张老脸跟富老三提这事,想着自己一队之长跟他结个干亲也不算上杆子巴结他,再说年后就要镇上选举了,他还指望着富老三能助他一臂之力呢?
  没想,竟被乔建国给截胡了!
  
  纪老四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敛去脸上的恼意,不动声色地问道:“她三婶,啥时候认的干闺女,咱们左邻右里的,怎么也没听你两口子提起过,”
  农村结干亲,没有仪式是不算数的。
  “早上刚认的,想着呆会到镇上找人看看吉利日子,就把认亲仪式给办了,”富三婶乐呵呵地答道,她越看这丫头,越是喜欢的不得了,就想着赶紧把日子定下来,免得被别人抢了先。
  “这认干亲虽说不是大事,但也不能这么草率,总得找人好好合合八字,万一八字相冲,对两家人都是不好的,她三婶,我看你还是找村里钱瞎子好好给合算合算在定这事,老三在外面是干大事挣大钱的,别因为一时的不在意……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他话说的含糊,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农村人或多或少的都有些迷信,尤其这种事还跟钱财、运道联系在一起,农村人大多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观念,自然要好好请人看看的。
  这钱瞎子并不是真瞎,听说曾拜师学过风水、面相等玄学之术,在街上支了个算命摊子以给人看面相、指运道为生,村上谁家修房事先会请他给看看,谁家死人了也让他给寻个旺子旺孙旺后辈的坟地。
  听说挺灵的,当初富老三去市里包工程,也请他看过,他说:你乃金龙命,命里带金,只管向前冲,大富大贵指日可待。
  结果真被他说中了,不过四五年的时间,他便成了村里最富有的人。
  
  纪老四寻思着,只要富老三听了他的劝,去找钱瞎子给合计生辰八字,他就有扭转乾坤的能力。
  他是一队之长,四队分地的权利还在他手上,谅这钱瞎子也不敢不配合他。
  到时候他让钱瞎子将乔家丫头的命批成散财败家败祖宗的败星命,即便富老三不全信,也不会贸然认下这干闺女,然后他再借机说不如将村里其他差不多女娃的八字拿给钱瞎子合计合计,看有没有更适合的,然后把他闺女纪晓云的命朝旺夫旺子旺父旺母旺邻里地旺星命上批,到时候富家人再喜欢乔家丫头,也不敢拿自己的命数开玩笑。
  
  王三也不想把这便宜让给乔建国,虽说他不一定能争得过纪老四,但也不一定没希望,那钱瞎子嗜酒如命,他摆摊算命的那点钱还不够他买酒喝的,就因为喝酒,他的第一个老婆喝农药死了,第二个老婆跟人跑了,第三个老婆----还没娶!
  他只需到时候弄几坛好酒送到他面前,再许诺给他找个老婆子,让他说瞎话的事他自不会拒绝,于是忙出声附和道,“是啊,这事得谨慎着去办,不好大意的,”
  
  郑幺妹听这话,心里不舒服了,眉头一皱,正想开口驳上两句,就听富三婶开口了,“纪四哥,我知你这话是好意,但麦麦这孩子一脸善样福相,一看就是旺父旺母旺夫旺子的旺星相,而且这孩子跟我有缘,打一眼见着,我就欢喜的不得了,就想着这要是我闺女该多好了,”
  “他四婶,话别说的这么绝对,还是看看的好,”
  “就是,看看心里也踏实不是,”
  纪老四和王三虽然知道今天这番话是将乔家彻底得罪了,可将到嘴的肥肉送给别人,他们不甘心。
  心想着,这乔建国不过是个掂大勺的,得罪就得罪,若能因此攀上富家这颗大树,日后即便不跟着大富大贵,在乔家村也是没人敢将惹的人家。
  
  乔小麦知道,上世的时候富老三就认了纪晓云为干女儿,虽然富家并不见得多喜欢她,但确实待她很好,吃穿用度都会想着给她置办一份,不然凭她一个村书记的女儿如何穿的起名牌,住的起小套房,跟她做了朋友,最后还勾搭上了她的男人?
  为了不让自己延续上世的悲催,她决定从今天开始改变自己和纪晓云的命运。
  于是,她张着手臂让富三婶抱,“干妈,纪伯伯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命不好,不能做你干女儿,做了你家干闺女就会带累纪家是不是?那这样我就不做你干闺女了,我不要做带穷富家的败家星,不过,在麦麦心里,富三婶就是麦麦的干妈,大干哥哥也会是麦麦的大干哥哥,”
  富大箍着她的小软腰,随声附和道,“我只认麦麦做我干妹妹,”
  在富大凌厉压迫的眼神中,富二富三朗声响答,“我们也是,”
  
  “若真不信被四哥您说中,麦麦跟我们家八字不合,那也是我们富家命里不该有女儿,那样,我也就认命了,从此消了认干女儿的心思了,”如果说富三婶方才还有些犹豫顾虑的话,现在则完全被乔小丫头的童言童语打消了。
  心想:若这孩子不够格做我家干闺女的话,其他人就更没资格了!
  纪老四和王三急了,你不认干闺女,那我们女儿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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