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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长剑

_4 徐剑(当代)
3.为导弹筑巢的官兵人生最大的祈盼是看一眼导弹,可是他们最大的缺憾是谁也没见过导弹。
一列由黑色大闷罐车皮组成的绿色兵车,冲破雾霭沉沉的夜幕,风驰电掣般地驶下了滇缅高原。
那年,我刚好l6岁。头顶上的共和国的天空,已开始从十年内乱那铁幕一般厚重的长夜里,惊裂出一道悲壮的血红。一个充满了希望的黎明将降临九州大地。可是,我们这群报国无门的莘莘学子,却怀揣着失落的大学残梦,千里投戎机,掀开了雄壮浪漫的军旅人生的第一页。
投身战略导弹部落,纯属偶然,也是一种神秘的诱惑。
那是个初冬时节,一队神秘的接兵军人来到了我们家乡那座百年古镇,他们亮出来的牌子着实使镇上的父老乡亲大吃一惊--中国特种部队。他们对政治上的要求特别严格,不仅要苗红根红,而且查遍祖宗三代,不能容忍家庭历史上有任何的瑕疵,就凭这一点就把许多狂傲不驯的年轻人给镇住了,于是当年报名参军的人数创造了我们那个古镇的历史之最,何况部队的去处又那么诱人,南中国海美丽的海岸线边上,有高耸入云天的亭亭玉立的椰子树,有海风静静吹拂潮起潮又落的浩瀚大海。从小蜗居在大山窝里的少年自然被从未见过的淼淼的大海所吸引,在20:1的情况下,竞争自然激烈,有的甚至不惜掀家底揭短亮丑以便能让自己去。我先是年龄不够被刷下去不让体检,接着又是l 3岁参加革命的父亲"文革"期间被逐的历史,显然是毫无希望了,若不是十分重才的接兵排长王爱东看我写得一手好文章,力排众议,非得带我走不可,或许今生与军旅无缘了。
列车在血色黄昏中的红土高原上疾驶。
故乡的古镇早已经远逝,亲人的音容笑貌早已变得一片朦胧。第一次出远门的我,透过那一扇半掩着的大闷罐车的车门,仰望着铁路两边风景如画的走廊似的山水屏风,寻找着自己命运的地平线,其实谁也不知道此行的戎马之旅,究竟会给自己带来生命的辉煌,还是青春的磨难?走出红土地门槛之后,一下子会觉得天太辽远了,地太宽阔了,滚滚红尘之中,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驾驭和把握自己命运的缰绳。
而实际上我们最终的青春泊地不是南中国海岸边,而是像大海一样波涛起伏的绿色大森林。
运兵的军列突然在南方一座旅游胜地停了下来,带兵的排长说火车的终点到了,我们该换乘汽车。走下火车,数百辆解放牌军车早已整齐地停在站台边上。于是,我们在细雨纷飞中往大山里进发,整整走了一天多的山路,于子夜时分才抵达一个抬头一线天的去处,两边是黑黝黝的山的轮廓剪影,中间一条长长的大峡谷,一条亮丽的山溪从竹篱笆和茅草搭起来的宿舍前流过,俨然是一派洪荒的伊甸园的景象。可是第二天早晨,一阵清脆的鹧鸪声把我唤醒,起床一看,一伙子新兵一下子愣住了,自己完全置身在一片千年如斯的原始大莽林中,远离尘世人烟,淫雨连绵,参天古树遮天蔽日,峡谷深处不时传来一阵阵凄厉的猿啼狼哭,其阴森之极,其偏僻之盛,远远胜于故乡的那一片滇缅高原。于是乎,一伙从小在大山怀抱里长大的男儿被比故乡那山更高更原始的大峡谷吓坏了,禁不住围在一起抱头痛哭。昨夜下车之初的浪漫和诗意早已荡然无存。
这是从一群翩翩少年走进一个男子汉方阵的最后一次流泪,也是用泪水洗却少年学子的最后一抹铅华,掀开大山岁月的第一幕......许多新兵不解地询问到家乡去带他们来的班长、排长和连长,不是说我们是中国特种兵吗,特种部队怎么钻山沟住茅草房?新兵团长得知这一情况后,这个当年国民党战将陈明仁麾下的"解放"兵,一个血气方刚的东北汉子,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我们是特种部队中专门为导弹建窝的特种兵,不住山沟干球用,妈了个巴子,带这些小新兵蛋们到坑道里去体验体验......"
于是,我们被带到了正在施工的一座导弹洞库,里面硝烟弥漫,灯光昏黄,能见度很低,随时都有塌方的危险。一群浑身黧黑的老兵有的手持风钻打眼,有的大冬天还在光着膀子苦干,连队的干部说,有的老兵进山已快四年了,最远的地方连当地的小镇都没有去过,一直猫在这山窝窝里打坑道。
不用说,他们的今天自然就是我们的明天了。
我在这支为导弹筑巢的工程团队呆了整整四年,从一个普通士兵到军官,参与了把一座座大莽林下边的群山铸造成为藏龙卧虎的地下长城的宏伟工程,目堵TS自己坐着同一列大闷车来的年轻战友在"魔洞"历险中,把血肉之躯与大山永远熔铸在一起的生命悲壮。可是直到我奉命调到上级机关,离开这个团队时,我和我的战友一样,谁也没有机会和幸运看一看朝思暮想的战略导弹。因此当我成为那支中国著名的战略导弹部队的新闻干事时,我向领导提出的第一个请求就是要到导弹旅去采访,亲眼瞧瞧那屹立在大山腹地之中的东方第一长剑。
当天晚上,下榻于一座导弹阵地旁的兵营里。对这些亲自驾驭中国战略导弹的真正的导弹兵,从当兵那天起,我们就有一种潜在的羡慕和嫉妒,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当时比我们住得好,吃得好,他们那时住的是正规的制式营房,而我们不过是一间破旧的茅草房。尽管我们施工他们训练,付出的体力消耗比他们大,但他们一天的伙食费三元多,而我们不到一元钱。更重要的是在医院那些小女兵面前,仿佛只有他们才是昂首挺胸英俊潇洒的白马王子,而为导弹筑巢的工程官兵则像一个个邋遢窝囊的山村野夫,无论是看病还是获取爱情,我们很少能够沐浴到一缕爱的阳光,永远不可能成为赢家。陪同采访的导弹部队的一位领导仿佛早已经窥透了我的心境,当天晚上就提出,明早一上班就陪我去看蛰居在地宫里的导弹。那天夜里,我彻夜不眠,在构筑导弹阵地牺牲了的年轻战友们的忧郁渴求的明眸,总是在我的眼前闪现......
第二天早晨,太阳从峡谷峰峦上的苍松林中透射下来,映红了壑涧里那一股清澈的山泉水。我迈着急切匆忙的步履走进那犹如地下神殿的导弹阵地,仰望着竖起来欲出剑鞘的巨大的绿色导弹,我情不自禁地抚摸起来,恨不得紧紧地将它拥抱在怀里,那一刻,我流泪了,为自己,为历史,为那些长眠于大山之中的战友......
然而更多的人却没有这种荣幸。
在浩浩神州的崇山峻岭中,许许多多为中国战略导弹筑巢的官兵把生命的犁铧深深地插进了莽莽林海、风雪高原、深山峡谷、长漠戈壁,在人迹罕至的禁地,在远离亲人的地方,经历了崩山裂地、流血牺牲的大山岁月。冬去春来,年复一年,当一项项国防施工纪录被刷新,一个个导弹阵地建成了,被国家和军队评为金牌工程后,他们又走了,去开辟新的工点、新的战场。从士兵到团长,他们人生最大的愿望是亲眼看一看那巨大的导弹,可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遗憾是谁也没有见过导弹,他们是一些没有见过战略导弹的真正的导弹兵。在这支神秘之旅里,一对王氏兄弟为看导弹而演绎出来的悲壮故事更令人心碎,也让人肃然而起敬意。
哥哥王长贵,河南省邓州人氏。l957年出生在这片历史上素以发生天灾人祸和孕育贪官污吏著名的土地上,少年时代的眸子里晃动的更多的是饥饿和贫困的影子,苦难的生活天赐般地铸就了他那坚忍吃苦的性格。1976年入伍到部队后,凭着这种在碱水里泡过的生活经历,他很快以能吃大苦敢拼硬仗而声名鹊起,在全军军官必须经过军官学校学习后才能提拔的大趋势下,他幸运地搭上了最后一班战士直接提干的末班车,当了工程团队的一名排长,当他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荣归故里时,那块多难的黄土地上的父老乡亲无不称赞王家的儿子有出息,为乡亲邻里的脸上增了光。王长贵的小弟从小就是一个军事迷,听说哥哥是一名导弹部队的军官,操纵着中国军队里最现代化的武器,于是每一次哥哥探亲回来,他都要缠着哥哥给自己讲讲导弹是一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内部结构怎么样,发射导弹的官兵是如何神奇浪漫的。然而每一次看着小弟那一双天真纯净的眼睛,王长贵都觉得难于面对,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告知他自己只是一个为导弹建基地的工兵排长,还不是一名光荣的火箭兵,不知是出于一种自尊,是一种军人保密纪律的约束,还是为了不让小弟失望,王长贵每一次面对小弟的询问,不是支吾其辞,就是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其实,他压根儿就没有瞧见过导弹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这种遗憾让他饮恨终身,直至漂泊的灵魂把这个生命的缺憾携带进用水泥砌成的那座士兵永远无法与外界交谈和对话的土丘。
那是一个多凄风苦雨的晚秋,王长贵刚刚送走了来部队度蜜月的新婚妻子,在孤零零的站台上泪眼朦胧挥手告别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会成为永远。那天晚上,天下着大雨,王长贵神差鬼使地突然与连队带班的贾副连长痛说革命家史,从儿时的清贫到军营的苦苦奋斗,回归故土的荣耀与爱情婚姻上的屡屡受挫,最终与一位美丽、大方、善解人意的女工喜结良缘,迟到的幸福生活似乎才开始。短暂的人生故事讲完了,他的年轻生命也为此划下了一个悲壮的句号。他随着打完最后一排眼的风钻班去放最后一排下工的炮眼,导火线还未点完,洞里的炮已经炸响了,战士冒着还在轰鸣的炮声,大声喊着:"排长,你在哪里?"冲进洞去。洞内一片漆黑,排长已倒在血泊中,全胸被炸烂,被一堆碎石掩埋了......
洞外,一道道划破天幕的闪电撕裂厚厚的云层映红了天地,飓风四起,暴雨如注。上苍为人间一颗流星的匆匆逝去而流下了悲悯的泪水。
刚上高中二年级的王长华跟着父亲和已有身孕的嫂子千里迢迢赶到部队,为哥哥料理后事。面对哥哥为之牺牲的导弹洞库,他终于明白了哥哥并不是一个导弹排长,而只是一个为导弹修筑阵地的工兵排长,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复杂情绪,长啸当哭......
当天晚上,一家人面对来看他们的团长,什么额外的条件也不提,惟一的要求,就是请求让王长贵的小弟王长华继续站到哥哥的位子上。王长华如愿以偿地当了一名修建导弹阵地的工程兵。开始在哥哥那个连队,后来领导看到塌方的危险一次次威胁着王家的最后一棵独苗苗时,破例让他学了司机,转了志愿兵。但是哥哥当年没看到导弹的终身缺憾也成了他生命中的一种遗憾时,王长华琢磨着要进行一次人生的历险。
那一天,正好听说哥哥用生命之躯铸造的那一个巨型的地下洞库已安装调试完毕,进入了正常执勤状态。恰巧赶上他去这个秘密禁地运送东西,于是进入军事禁区后,在别人卸东西不注意的时候,他悄悄地避开了哨兵的眼睛,连闯了两道岗哨,当他刚踏上洞库的门口时,却被洞口的卫兵和监控室的仪器发现了。他毫无疑问沾上了"特嫌"之疑,卫兵准备将他送部队保卫科,这下子他才为自己的一时莽撞后悔不迭了,然而当他声泪俱下地讲述了他和他那位埋在导弹阵地上的哥哥在这里的故事之后,一群卫兵不禁眼含热泪,经请示上级同意,他们破例为这个没见过导弹的"导弹兵"开了一次绿灯,领着他走进那装修得像天庭地宫的导弹洞库,抚摸着浸染着哥哥碧血的洞壁,端详着那枚高巍巨大的绿色导弹树,这位军士长蓦然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声音哽咽着默默地念叨着哥哥的亡灵:"哥哥,你在天之灵可以目了,我终于代表你来看到了这巨大的导弹啦......"旁边的卫兵听了,不禁怆然泪下。
4.一座山就是一部远古的童话,一座阵地就是一部血与火的故事。这里所展现的不只是人的意志与岩石的较量。更是青春与生命的祭礼。
残雪尚未褪尽的南国原始山坳。
霪雨霏霏、数月不见一个晴天的梅雨时节,一位白发皓首的老将军率领一队军人,拄着防滑的竹杖,步履矫健地爬上了多年来不见一个穿国防绿的军人的半山腰,老将军登高远望,只见对面的山势逶迤连绵数百里,巍峨的峰峦直插九天,雄视众山之小,原始密林遮天蔽日,生命的绿荫覆盖了山坡壑谷。身材瘦削高挑的老将军那张饱经金戈铁马岁月的脸上绽出了一丝不易觉察到的微笑。他招呼随行的工作人员铺开l:20000的大比例军用地图,查看了坐标和等高线,然后用竹棍指着对面的山峦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操着浓浓的湖南口音,喃喃地说:"这块地势选得很好,就在这里定点吧!"
他就是当时任副总参谋长,现在为中国乃至世界所熟悉的中央军委副主席张震上将。
老将军的身影刚刚离开这一片洪荒的大莽林,二营的官兵的后脚就跟着走进来了。
第一根搭茅屋和帐篷的桩刚打下去,一群附近村寨里的大爷大妈就赶过来善意地劝解:"解放军伢子们,这是一块龙脉啊,千万碰不得,上几辈子闹匪荒,就是那些杀人如麻敢恨也敢爱的绿林好汉,也不敢在这里弄刀动土哩,你们要在这里开山凿洞,万一惹怒了山神,是会遭到报应的。"
在当地山民褪色的记忆和祖先们延续下来的古老的童话里,那座山是永恒的。从未动摇过,凛然不可侵犯,葱茏苍翠的绿色孕育了生灵,辽远悠扬的山谣繁衍了爱情。
二营的官兵就是不信,都什么年月了,还在信神弄鬼的。说归说,劝归劝,我照样干我的。但是,他们确实没有想到老百姓的谶言竟会那般的灵验,摆在他们面前的确实是一座魔山一个魔洞,而那魔洞的地热深处,却有一个装着潘多拉女神的金匣子......
上苍注定要让二营的官兵在这里经受一场血与火的磨难。开局就不顺。
通往宏伟的地下洞库必须修建一条穿山的公路隧道,切口刚掘进了四十多米,那个早春二月的晚上,营里在山坳里组织部队看电影,穿山的寒风嗖嗖地刮着。排长杨万明带着十五个人上去了,除了班排长外,其余全是入伍到部队仅三个月的四川籍的新兵,干到夜晚十一点多的时候,风钻班炮眼还未打完,一伙子新兵正在猫着腰往轱辘马的车兜里装石渣,站在一旁当施工安全观察员的万小歧忽然在风钻轰鸣的嘈杂声中,听到山体里边有轰隆隆的声响,一些小石渣末刷刷地往下落。不好!他下意识感到要塌方,连忙将排长喊过来看。杨万明一抬头,细小的石粒已经砸到了他的身上,他大声呼喊:"陕撤,要塌方!"话音未落,洞顶就像撕破的口袋,三百多方巨石呼啦而下,七名战士被捂在里面,另外八个人有的奋力往外奔跑,有的机智地躲进了拱形的坑道壁边上,但仍被砸断了胳膊和大腿,浑身血淋淋陆续爬出来的几个战士回望坑道日,洞口已被落下来的石头堵死了,电线砸断了,坑道内一片漆黑。
他们发现排长和安全员小万都没有出来,也顾不得包扎自己的伤口,便站在洞日哭着大声呼喊:"排长--小万,你们在嗖IIVL!"嗓子喊哑了,哭声变成了悲怆的长啸,洞里依然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其他几个脱险的战士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往连部跑去。
寒星稀疏的夜幕下,停满了全营的车辆,救护的担架在医生和护士的手中索索发抖。除了四名脱险跑出来的伤残战士外,排长杨万明、安全员小万和两个班长再加另外七名新战士一点音信也没有。
浓浓的夜雾塞进了山谷,大峡谷里死一样的寂静。一些四川籍的新兵不见同乡出来,开始在导弹工地上抽泣。
"杨万明,你们在哪里!"战友们一边扒石头,一边往洞里呼唤。杨万明的"撤"字还没有说完,细石子已掉落在他的身上,他一把将小万和其他两名战士推进了一个洞壁的凹窝里,大片的石头便哗地下来,把凹处堵去了一半。
"排长,多亏你,"万小歧在黑暗中说,"如果大家都往外跑,这下子全完了。"
"没事了!"杨万明稳住大家的情绪。"现在没事了,我想营长、连长也在组织人救我们了。"他心里明白时间呆长了会被憋死的。他身边还有三个人,全是老兵,得想法子自救,把大家带出去。尽管洞内漆黑一团,全是石头,但杨万明用手一摸,有一股风轻轻袭来,于是,他就带着大家一点一点把石头挪动移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以见到外边有一缕光亮,ftffl奋力地扒呀扒啊,外边的人发现了他们的动静,la#}、-齐配合,他们四个终于得救了。看个死里逃生的人,全连的战士禁不住哭了。
可是,还有七名新兵埋在里边,为稳定全营官兵的情绪,营里决定,留下全营干部和党员,组成五十人的突击队,轮番上阵在石渣中寻找战友的躯体。闻讯赶来的团长专门交待,为使遇难战士不再受伤,只能用手扒,不能动用机械。大家流着眼泪拼命地用双手扒石渣,扒啊扒啊,十个指头全磨破了,指甲盖磨掉了,鲜血直流,从夜里凌晨一点扒到下午两点,终因塌方面积太大,覆盖的时间过久,深埋在石头堆里的七名四川籍新战士全部遇难,最斌武还未过十七岁生---
工程还未全部展开,一下子就损兵折将牺牲了七名战士,在二营官兵的心理上造成的阴影是巨大的。有那么一段时间,少数年轻的战士提起塌方就谈虎色变,夜里不敢出来上厕所,一进坑道就胆颤心惊,有那么一二十天,不少战士就像放羊似地坐在河边上玩。
团长范永柱恼了。这位身材魁梧出身黄河岸边的中原汉子,让理发员把他头刮了,怒气冲冲地来NT--营,往全体官兵面前一站,挥臂陈辞:"死几个弟兄,二营的头就蔫了?!我们可是老团队,当年在朝鲜战场临津江战役中,我们一个团对美国佬一个加强团,死的人比现在还多,血流成河啊,也没有耷拉下军人高傲的头颅,有种的,跟我上!"范团长将帽子一拉,光着头钻进坑道里去了。
团长进去了,营长、连长跟着进洞了。班长和党员骨干也跟着走进来了。大家把对战友的怀念之情化作向顽石进攻的怒火,隆隆的开山炮又昼夜响彻山谷。
年轻战友的坟茔上刚长出一片青绿,新的磨难又联袂而至。
主坑道的8口掘进才二百多米,就把地壳碰碎了,这地壳犹如一个巨型的鸡蛋壳藏身于大山的腹部,里面包裹着就像鸡蛋黄一样的泥石流,一炮放下来,几百立方的泥石流顺着坑道流出几十米远,又是泥又是水,四连的百十号弟兄苦干十天半载,把泥水清除出去,再放一排炮,又流得遍地都是,一层清出去,一层又流出来,如此反复多次,被官兵们称为地壳蛋的口子被炸得越来越大,淌得越来越多,而掘进速度却始终停滞不前。工程受阻了三年零六个月,这期间,先后三次改道。从旁边拐弯侧过百十米再掘进,满以为能避开泥石流,结果仍然绕不过这一个地下沼泽地带。部队先后七次把一流的地下工程爆破、治水堵漏专家、技术员请到现场会诊,也无济于事,这项卡脖子工程一下成为战略导弹部队首脑机关的一块心病。官兵们不怕打恶仗、硬仗,就怕打没有战果的消耗仗,可是,这一点偏偏都让他们给赶上了。这支部队的工程技术人员在处长戴思平的率领下,决定采用向坑道四周注浆法,使周围凝固之后,再进行掘进。部队成立了由三级人员参加的攻克塌方段技术小组,连队组织了突击队,在地方巩矿注浆队的协助下,先将钢管打进去,然后高压灌进l400吨水泥,四连的官兵一进施工段面,干上几分钟,浑身上下都是稀泥巴。后来大家索性脱掉衣服,只穿着裤头扒泥浆,一个班下来,每个人只能看到两只眼睛在转动,认不出谁是谁。一走出坑道,身上的泥浆一千,泥壳凝固在身上,浑身奇痒,不少官兵为此得了皮肤病。但是,他们硬是凭着一种拼命三郎的精神堵住了泥石流,通过了塌方段。第二炮兵领导机关为此发来了祝贺电,表彰了他们的事迹。
但是,这座魔鬼之山似乎有意要与二营的官兵作对。一个回合的较量刚刚结束,又一个回合的炼狱之苦,又接踵而来......
公元l985年岁末,主攻五连在掘进大断面时, 发生了数百次的塌方,最后一次塌成了三十多米高的深洞,犹如一个阴森恐怖的天井,七上锯齿状的怪石,张开饕餮之口,伸出铁齿利牙,时刻准备将前来挑战的官兵吞噬咀嚼掉。工程停了一年零五个月毫无进展。那个冬天很冷,南方人和北方人都抱怨寒流过得太缓慢,春天姗姗来迟。大年一过,满天的雪花夹着冷雨在干瘦的丛林中挂起冰挂玉树,景致非常迷人,可惜停滞的工程压在心上,那种浪漫和激情早已经不属于士兵的情怀了。新上任的部队司令员邹永钊少将,素以治军严厉会用人敢打硬仗而在战略导弹部队名闻遐迩。他在这个老虎口工程上观察了半天,听取了不少技术人员的高见,然后转身对身边的工程团长张余亭说:"你能否给我选一员虎将来当连长,一要愿意干,二要懂工程,三要不怕死,敢打恶仗!"
张团长沉思了一下:"我们有一人,就怕司令员不敢用。"
邹永钊司令员嘿嘿一笑:"我还没有不敢用的人,说说看,是个什么人?"
于是,徐海池的履历被摆到了将军的桌上。
徐海池,冀中人氏。墩实魁梧,皮肤黧黑,生陛豪爽,有燕赵侠士遗风。入伍十几年,挖过煤,种过田,修过路,盖过房,最"精彩"的履历是犯过错误,打了人。被从连长的位子上撸到了七连当副连长。他是一个极富戏剧色彩的人,从连长降到副连长,重新起用后又因精简整编而被挂了起来,几起几落,但是,最大的特点是愈挫愈坚,肯吃苦,有男儿气概。
邹司令一听,哈哈一笑:"我当是什么事,此人可用,把他找来,我与他谈谈。"
徐海池被叫到将军跟前。司令员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过去的事我都听说啦,年轻人总会有冲动的时候,犯了错误不要紧,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敢不敢到五连去当连长?"
徐海池眼含热泪无言地向司令员点了点头。人世间有什么比你在背运倒霉的时候,还有领导理解你敢重用你还可贵的真情呢。
邹永钊司令员说:"好。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不准死一个人,否则,我还要处分你。通过塌方段后,我来为你们连祝酒庆功......"徐海池临危受命。他用命运之神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进行军旅人生中的最后一搏。
但是,那个高悬一把双刃利剑的魔洞并没有因为徐海池的到来而停止了塌方。他也是一个人,并没有什么超出于人类共性的东西,可是,他也有自己的高招和长处,就是敢往危险的地方一站,说上一句:"大伙别怕,要砸先砸我。"其实死恐怕是每一个人都害怕的。但是军人的崇高就在于,如若有死神降临,宁肯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徐海池虽说不怕死,可他也决不蛮干,他粗中有细,早就让四个安全员站在四个角上盯着上方,一旦有塌方的迹象,马上后撤。而且跑到哪里最安全,他早就领着战士们演习过了。连长的责任心,换来了一个集体的凝聚力。第一次被复通过了,第二个被复段正在较劲。
在这节骨眼上,通信员跑进洞内。大声地对着洞内被风钻声笼罩的连长喊:"连长,嫂子来啦!"
徐海池一听,火冒三丈:"这娘儿们,也不打个招呼就跑来了。"他对通信员挥挥手:"去,给她娘儿俩找个住的地方,我这里很忙,一时顾不了她们......"
两天两夜,徐海池才下来。回到临时家属房,顾不得柔情似水互诉衷肠,给一年零八个月不见的小女儿扔过去一本小人书,扭身就要走,只抛给了妻子两句话:"你们娘俩来得真不是时候,坑道里正在塌方,人命关天,我白天黑夜都得守在工地......"妻子感到好委屈,这一年零八个月,自己得了严重的眼疾,女儿又被邻居的小男孩用弹弓击伤,失去了听力,她奔走于北京、石家庄各大医院长达50多天,而这些都没有告诉丈夫,自己一个人硬撑着。原指望到丈夫身边能得到慰藉和力量,谁知......徐海池的心在隐隐作痛,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妻子刚住了半个月,徐海池就撵她们娘儿俩走。妻子说他的心变硬了。其实这些为中国战略导弹筑巢的军人们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多情的男子汉,常年累月在岩石岁月里生活,他们从不敢在亲人面前讲一句实情,更不敢说坑道里险象环生,随时都可能九死一生。徐海池不敢和盘托出心底的秘密,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妻子守在身边怎么承受得了。
无可奈何,妻子和女儿只好津悻踏上归程。买不上卧铺,徐海池就买来了两只小凳,硬把妻女塞进了拥挤的火车车厢。
柔肠变硬,是一个相当艰难的感情历程。
可是在110天的昏天暗地的拼搏之中,徐海池与他所带的连队都完成了人生的重塑。经历了上百次大小塌方的考验,清除塌落土石方1900多立方,顺利地通过了受阻一年零五个月的塌方段。
徐海池为此成为了功臣和英雄。
在这里,正如从一个平凡的士兵成长为一名英雄并没有隔着一个明显的界碑一样,在生与死之间,也没有隔着一条阴阳界。
每一天,死神都在他们命运的头盔上游荡。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每天进洞作业时,战士们的脑子里都会冒出来一个念头:是不是写上一个纸条,给爸爸妈妈留下点什么?有的年轻干部将婚期一拖再拖,一延再延,害怕万一自己发生意外,给心爱的人留下终身的痛苦和不幸;每当遇到险恶地段,一些已婚军官常常给父母妻子写好遗书......
从长白山麓入伍来的朝鲜族排长春满,刚刚接到组织上批准他回家结婚的报告,家中的新房已经布置好,只等着新郎回家去接新娘,然而,就在他买好车票准备回家的头天晚上,一块无情的冷石将他击倒,他再也不能够睁开明亮的眼睛看一看在村头一天天盼他归来的白发老母和未婚妻......
英俊潇洒的工程排长张仁柱,是一位刚走出军官学院的高才生,前年二月,父母在家乡为他物色了一位秀丽温柔的姑娘,十万火急的电报信件一封接一封催他回家见面,恰巧这时,他的左膝盖在突击被复中被砸得粉碎,人们再也看不到他那潇洒道劲的军人步履。也许是因为自己落下了终身的残疾,他常常晚上躺在病榻上悄悄流泪,一连四个月没给家里去信,他没有勇气将自己伤残的消息告诉父母。心急如焚的高堂老母,千里迢迢地找到了连队,当看到儿子一拐一瘸的样子时,白发苍苍的老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抱着儿子的腿老泪纵横,失声痛哭......
抑或是因为在这里目睹了太多的流血,经历了太多的死亡,二营官兵的心理承受能力开始走向了疲惫和脆弱。每一次连队会餐,他们的第一碗酒总是豪爽地泼洒向天空,祭祀牺牲了的战友,每遇新的一年开山放炮的季节,他们都要鸣放几千响的鞭炮,祈求游弋在山魂里的神灵的保佑,而到了中国古老的一些民间传统节日,他们会将洁白的一瓣心香化作空中飞舞的黑蝴蝶......
你能对他们灵魂的皈依和回归到一种原始的状况说些什么呢?!整整十二个春秋,二营官兵在这片神秘封闭的大莽林里浴血鏖战,用山林中的十六座坟茔和近百人伤残的沉重代价,换来了中国战略导弹部队这座现代化程度最高、跨度最大的导弹洞库的落成。l993年年底,二营营长庄重地在工程竣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时,许多官兵面朝着像历史一样沉重的导弹洞库,泪涕满面,长跪不起......
5.崇高是崇高者的墓志铭。英雄之死只是瞬间的辉煌,而伴随在他生前身后的却是一曲古老的悲歌。
胡定发永远地走了。
把生前一个堂堂男子汉的人生最大的耻辱、委屈和遗憾统统带进了那座用水泥砌的冰冷的士兵的小屋。也把身后一个英雄的最后的荣耀、辉煌和满足全部抛在了他永远也携带不走的人间......
那是一个阴晦不晴的寒春,还是二营官兵喋血奋战的这一片魔洞前,接替徐海池的五连连长胡定发神差鬼使地把白发老母和妻子女儿接到部队上来过年。他已经四年没有回去休假了,为了早日完成掘进任务和战士们的安全,他成天就吃住在工地上,哪里也不敢多呆几天。本来这片山林里的隆冬和早春时节,是一年气候中最恶劣的时候。成天阴雨绵绵,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下个不停,日星隐耀,薄暮冥冥,几十天难得见到一次太阳。一脚踏出去,到处都是泥水和冰雪。很少有军官家属愿意这段时间来部队。可胡定发却把亲人接来了,并把她们安排在工地旁边的一间小木屋里住了下来,陪伴着他一起吃住在工地,仿佛有意要让亲人看着他和他的战友是怎样征服魔洞的。母亲和爱人来队已经有二十多天了,他就抽不出一天时间陪着她们娘俩到三十多里外的县城去转转逛逛。
是日中午,妻子已经在洞外的小桌上摆好了饭菜,翘首盼着他走出洞来吃饭。带班的排长也催他赶陕出去,别让大娘和嫂子等得太久。可是,他却一个工点一个工点地检查,安排下一班的施工计划。突然,祸从天降,一块800多公斤重的冷石掉了下来,将他击倒在地......战士们围了上来,将那快巨石搬开,胡连长开始还站了起来对战士们说:"没事,没事,快干活去,我憋得慌,想撒尿。"战士们帮连长拍打着身上的粉尘,一点儿外伤也没有,但是一股腥红的血水撑大了所有人的眼睛,这是胡定发流在坑道里的最后一滴血,而这血不是从别的部位而是他的心泉里流出来的,那是胡定发留在导弹阵地上的最后的纪念。
闻讯赶来的营长赵新泽猛地将胡定发搂在怀里,含着泪说:"胡连长,你千万要挺住啊......"
救护车拉着警笛飞速地沿着盘山公路往医院驶去。
躺在营长怀里的胡定发在前往医院的路上,只说了一句:"我心里有些闷。"没有再说第二句话,没来得及与他的连队的百八十号弟兄们说一声再见,就匆匆地离去了。他走得很轻松很坦然,没有恐惧没有遗恨没有漫长的忧虑也就没有揪心的留恋。
赵新泽摇晃着胡定发的身体,竭尽全力地喊道:"胡连长,你醒醒,看看我呀......"
坐在车旁的医生也极力呼唤:"胡定发,你不能走啊!"
"胡连长......胡连长......"被悲痛击倒了的营长赵新泽失去理性地用手擂着救护车的铁板,手被刺伤了溅出了一摊血。救护车路过的峡谷,传出了一个嘶哑之声的啼血呐喊。
有谁能感悟得到赵新泽此时的痛楚和内疚之情。
第一次见到胡定发是他调到自己统领的二营当主攻五连的连长,说实话,头一回见面,从小在东北黑土地上长大,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的赵新泽一眼也看不上胡定发。这个出生于巴蜀之地的四川娃,其貌不扬,身体矮小瘦弱,见人就是笑眯眯的,一点也没有军事干部那种虎虎生威的气质和魄力。
那天,营里召开工程会议,几个连长都到齐了,就差胡定发一个人,大家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胡定发的身影。营部的几个通信员到坑道里找也没有找到,营长赵新泽不想等了,正要宣布开会,胡定发一身泥水走进来,穿着一套破旧的施工棉衣,把安全帽往桌子上一摔,骂骂咧咧地嘟囔:"开啥子会嘛,施工这么紧张,你们还有闲心在这清谈,有啥子要紧事,到施工现场讲嘛。"
赵新泽当时心里十分恼火。大家等了你半天,进来不表示个歉意,还发牢骚。啪地拍了下桌子:"胡定发,你他妈的嘴里文明些......""你凶个球。你的嘴也不干净。"胡定发抓着刚才营长也骂人的把柄。
旁边坐着的几个连长全是赵新泽那块黑土地上长大的,个个血气方刚,豪爽仗义,哪把胡定发这个小个子的四川人放在眼里,情急之下,拉过来就把胡定发揍了一顿。胡定发吃亏不小,受了点皮肉之苦。那天的工程会不欢而散。
热血冷却下来,赵新泽才感到后怕,这个漏子恐怕要把天捅破了。在军营里,最忌讳的就是打架的事情,处理也狠着呢。只要胡定发一上告,他们几个准要受处分,说不定他这顶营长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于是,他急急忙忙找胡定发去道歉,胡定发却说:"没事,没事,我早就忘记了,那天,我也有错嘛。"
胡定发对个人的事情从不经心,而对他的部下则时刻挂在心上。一天,五连一个志愿兵的爱人带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孩来队要走了,胡定发来送行。寒暄几句,他就问:"车派了吗?"那个志愿兵说:"要了,车队说车太紧张,让克服克服。"
"放他妈的屁,三十公里山路,一个女人家怎么克服!"他转头出门:"你们先别走,我去找营长。"
胡定发怒气冲冲,脖子憋得通红,往营部赶去。见到赵新泽营长,他马上就吼开了:"你们那些派车的老爷们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我们的战士在这里献青春,甚至把小命都搭上了。他们的亲人也跟着遭罪。三十多公里山路,一个女人又抱着孩子咋走?这车派不派?今天要不派,我非把这事告到团里,捅到二炮和军委去......"
赵新泽眼眶一热,他似乎觉得这个矮个子连长一下子高大起来了,自己挨了揍可以忍了,可是他的部下受到一点委屈他却要上告军委。一个外柔内刚的真正的男子汉啊!
赵新泽从医院坐着回来的北京吉普车孤零零地停泊在了五连的门E1。本来就天生黧黑的他,铁着脸走下了车,面对着一双双祈求知道连长消息的明眸,他什么话也不想说,径直地往胡定发牺牲的地方走去,一串串伸往洞底的昏黄灯光扯住了他们的忧伤哭泣。五连啊五连,我把你们的连长从洞里搀扶着出去,却再没有能够扶着他回来。让我该对你们说些什么好呀。
战士们一个挨一个地站在营长的身后,谁也不想朝前迈一步,谁也不想第一个承受沉重的感情伤害。
上苍不公。最无法接受的冰冷的现实却硬要士兵来面对。团长、政委狠狠心把五连的全体官兵集合起来,把每个人心中最后一道感情的防线给击毁了......
"连长......胡连长......"大莽林如鼓如涛,远山呼唤,大峡谷回应着嘶哑的哭喊声。
五连被泪水淹没了。
一个战士跪在地上,疯了似地用拳头锤打着岩石,手上流血了,他一点也不知道。他没有别的任何一种方式能宣泄失去了连长的悲忿和痛楚。
战士们忘不了那一块冷不防夺去连长生命的罪恶的黑石,纷纷抡起大锤冲进了坑道,流着泪向那块冷石砸去,铁锤砸到了黑石上,泪水落到了黑石上,被震裂的双手流出的鲜血也溅到了黑石上。"还我们连长,还我们连长啊--"那块罪恶的黑石在战士们的愤怒声中化成一堆粉末......
胡定发的妻子在一位女军医的陪护下,走进了追悼大厅。只见丈夫穿着一套崭新的上尉军服,静静地躺卧在鲜花丛中,脸上涂了不少化妆的油彩。她一下子扑了上去,抱住丈夫冰冷的遗体,竭尽全力地哭喊道:"定发,你咋扔下我们娘俩就狠心地走了......"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昏暗,她仿佛走进了一片浑沌之中。定发的脸从来都是山里川娃子那朴实的本色,怎么今天会给他涂那么厚的化妆脂粉,他可是一个古道热肠浑身像一团火的热血男儿,怎么今天全身上下都冷冰冰的,他爱她爱得那么深,怎么今天她怎么呼唤他也不理人?不,这不是她的那个定发。她好像觉得自己在做一个长长的梦。童年的梦,少女的梦,苦涩的梦,甜蜜的梦,幸福的梦,破碎的梦,像一幕幕电影镜头在她的眼前闪现。在她还未认识胡定发的时候,她已经与这个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命运女神已于冥冥之中把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与不幸,都与这个家庭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胡定发的哥哥是当地一个小裁缝,靠给人们缝制衣服为生,他娶了媳妇,有子,小日子过得也挺红火。不过他更多时候是在走街串户不平定的漂泊中度过的。胡定发的岳父很看得上他哥哥那一手裁缝手艺,硬要让自己的闺女跟着当学徒,以便今后能有一碗饭吃。千托人万恳求,胡定发的哥哥终于把姑娘家收下了。他看这姑娘长得娟秀温柔,人品端庄,手脚勤快,心里倒也挺喜欢,暗自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帮手。可是他们都忽视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孤男寡女,长期在外乡飘零,生活既赐予了你广阔自由的空间,也隐藏着神秘的诱惑和陷阱。
一个风急夜黑的晚上,天下着毛毛细雨,寒风肆虐,气温骤然降得很低。胡定发的哥哥和他的女徒弟做衣服干得很晚才吃晚饭,他们一边涮火锅一边品几口老白干御寒。或许是因为酒精的浓烈燃烧引起了血液里的燥热,或许因为长期远离妻子的孤独的真空需要女人的温馨来填补,夜深人静的子夜时分,师傅摸到了女徒弟的床上。那天晚上,她也无意中喝了几口酒,弄得个酩酊大醉,一个男人失去了理性之后就会变成一只恶狼,一个柔弱的女子怎么能够抵挡得住一只恶狼的袭击,一团野性的荒火烧毁一个姑娘的最后的圣洁和自信。
第二天早晨,当她回忆起昨晚上那一幕时,已经晚矣。她是一个烈性的女子,农村的封闭和保守使姑娘们把贞操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发生了昨夜的事情,则意味着她被血淋淋地奉上了祭坛。明媚的蓝天和阳光从此在她的生活视野里消失。于是,她想到了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买来一瓶农药喝了下去,如果不是胡定发的哥哥发现及时,那么,他兴许会背上一场人命官司。这一闹,却把胡定发的哥哥吓坏了,思来想去,自己种的苦果自己来咀嚼。他把眼睛盯住了在部队当了军官的胡定发。
十万火急的电报把胡定发催回了家。
第一次与哥哥带的女徒弟见面,他就被她的天生丽质和温柔善解人意的性情吸住了,通了一年多信,他们速战速决地结了婚。新婚之夜是神秘的。当他们把那未尝禁果的神秘面纱掀开之后,
胡定发发现妻子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纯洁。他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妻子含泪坦言相告。胡定发冲出门去,在冷月下整整呆了一个夜晚,地上的烟头扔下了一大堆......
翌日清晨,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的胡定发走进新房,认真对妻子说:"过错不在于你,只要以后不再有这种事,我会真心爱你的。"妻子"哇"的一声扎进他的怀里,放开声地大哭,哭得像一个泪人似的。
接着他又趁热打铁地将哥哥叫进屋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禽兽不如,我郑重地告诉你,你酿的这杯苦酒,我替你喝,以后你再敢对她非礼,我非把你撕碎了不可。你记住了,我说到做到......"她庆幸爱神惠赠给她一个真正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但是,上苍慷慨的馈赠又是那么的短暂和匆。在她还没有充分地享有这一份幸福时,就被冷酷地褫夺了......
追悼会在一种沉重悲哀的气氛中进行。
五连的战士哭了个死去活来。那天,热腾腾的饭端上来了,没有一个人动筷子,不劝还好,一劝一片哭声。战士们想连长啊,以前吃饭的时候,胡连长总是坐在大家中间,不是讲故事,就是谈坑道。同一个饭堂,同一个时间,连长不在了,谁还吃得下饭去,一张嘴泪就流下来了,劝战士们吃饭的人开始还强忍着悲痛,不流一滴泪,可是越劝泪越多,他们也与战士们抱头哭成一片......
追悼会结束不久,连长的爱人要带着孩子返回故乡了。那天,全连官兵簇拥着她来向胡连长牺牲的地方作最后的祭别,她将一枚一等功的军功章和一束刚从山上采来的血红的杜鹃花放在地上,一头跪倒下去,声音沙哑地哭着念叨:"定发,我和孩子就要回去了,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地守护着这座青山、这座阵地,每年这个祭日,我会和咱娘给你烧纸的......"她缓缓站起来,转回身对全连的官兵说:"嫂子从今以后再也不能来部队探亲了,再也不能给你们这些兵娃娃洗衣送水了,再也见不到你们这些可亲可爱的小弟弟了,嫂子就此别过,你们要保重啊......"说着她又跪下来给全连战士磕头。
战士们围了上去,连忙将她扶起来,哭着喊道:"嫂子,使不得,使不得呀。"这时,坑道里哭声连成一片,持续了十多分钟。
第二天一早,新上任的五连连长侯全文带着全连官兵走进魔洞,列队伫立在胡定发牺牲的地方,献上一簇野花,泼洒一碗碗白酒,用我们这个民族最古朴最原始最隆重的方式祭奠烈士的英魂。侯全文操着浓重的高密l:1音宣誓:"连长,我们又要开山动土了,愿你的在天之灵保佑全连兄弟平安,替你攻下这座魔山......"
6.每天进洞施工前给父母留下一封遗书,退伍那天居然积贮了一纸箱,一根火柴烧毁了南中国大山里所有的青春记忆。
南国山峦的生命绿荫枯了又绿,绿了又枯。
岁月的脚步姗姗走过,四年的军旅生涯匆匆逝去。又一个红枫林衔血吐霞的深秋来临了,又一个一年一度的老兵复退工作开始了。川西平原长大的川娃子小王,入伍时才是一个刚踏出校门的l7岁的高中生,是家里的独生子,他自幼就喜欢文学,高考时仅以一分之差败北。走进战略导弹部落后,他又开始编织起青年军官梦。只可惜繁重的国防工程施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连轴转又碾碎了他的军校梦。面对一个个战友走进魔洞再没有能够走出来,残酷坚硬的现实使他不得不把自己的生死牌交给自然的造化。这个多愁善感、具有诗人纤巧气质的小伙子,每天进洞前都要悄悄地给父母写上一封遗书,压在床板下边,如果自己平安归来了,把遗书珍藏起来,作为青春岁月的一段苦涩抑或是幸福的回忆。第二回进洞之前,又留下一封,四年如一日,始终坚持不懈地写下去。待到四年之后的最后一个晚上,写好最后一封遗书,准备最后一次进洞施工的他,突然听到了连长宣布他退出现役、解甲归田的命令,他忍耐不住,手捧着那封遗书怆然涕下......
一个血色黄昏的傍晚。大莽林里难得的一个晴天。最后一缕悲壮的夕阳被一双血红的大手涂抹在西边的峡谷上空。脱下一身戎装的小王,捧着那半纸箱在每次突击恶险工程时写下的遗书,来到被称为"恐怖谷"的某导弹洞库,虔诚地跪在地上,手指颤抖着点燃了火柴。一边烧一边看,一边看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喊:"各位牺牲了的战友,山神们,谢谢你们保佑我四年平安。明天我就要回老家了,再也不能陪伴你们啦,请各位保重,只要导弹阵地还在,你们就永远不会寂寞......告辞了......"他深深地向这座魔山行跪拜大礼,那一封封记载着他青春历险的书笺化作一只只黑色的蝴蝶,随着山风骤然飘向高空......
天色暗淡下来。山林暗淡下来。西方天际只剩下最后一抹悲壮的血红。
这是青春的血祭。这是残酷的美丽。公元l994年清明时节。
在这一座座覆盖地球的每一个角落的大型战略导弹的阵地竣工交付使用之际,我又一次回到了十年前青春历险的南方大莽林深处的战略导弹部落。
孟春时节的山风挟着冷雨,飘飘洒洒地下着个漫漫严冬的群山经历了一个年轮的枯荣后,又重新绽出了生命的绿阴。点缀在黛色山峦壑谷里的一束束映山红如火似霞般地盛开着,昭示着长眠在导弹阵地上的火箭官兵们那曾经热烈过曾经沸腾过曾经辉煌过曾经失落过的生命之旅。但是,大山毕竟是寂静的,昨日的喧嚣和荣耀早已经随着一杯红土而埋进历史,只有几只鹧鸪鸟凄凉地唱着一益挽歌,陪伴着士兵们永远的岁月。
宽敞肃穆的烈士陵园,坐落着二十多载春秋里为导弹筑巢牺牲了的百余名官兵水泥砌成的小屋,松柏青青,芳草萋萋,一个个青冢已经崩裂坍塌,水泥缝中长出了一株苦蒿一束野花,默默地独饮着岁月的凄风苦雨,落叶和浮尘正在一天天地将它们慢慢地化作一个土丘一块平地。那曾经烫金的水泥碑上的墓志铭已被岁月的风尘剥落漂白,仿佛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已经暗淡下去......
谁还记得他们曾经有过火一样的青春和煊赫的功绩昵?!谁还记得他们曾在这片遥远的大莽林中有过生命的磨难?!我将一束束从导弹阵地上采来的血红的山茶花放在了他们的墓前,那褪色的墓碑上的名字犹如一双朦胧的眼睛在审视着我。这座陵园里,静静地睡着与我同坐一个大闷罐车来的同乡战友,我所熟悉的领导,还有那些下连队才十几天我根本叫不上名字的新兵。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他们那一个个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只能独自咀嚼着这一份岁月的苦涩和沉重......
人生的岁月本就不应该有那么多的浮躁和喧哗,人生的面本不应该戴那么厚重的堂皇面具,他们本来就是一群农家子弟,黧黑的肌肤染着太阳部落的光泽和泥土的气息,默默地来到这一片皇天后土,再匆匆地解甲归去,并不祈盼获得什么,也不奢望带走什么。即使魂归大山,永远留在了导弹阵地旁,也要用一个士兵的忠魂托起共和国走向世界腾飞的翅膀。
他们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英雄,因为历朝历代,我们这个九死一生的民族总是会有一批批这样的军人。
他们并不意味着永恒的崇高,因为滚滚红尘,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度总会用属于自己的方式来延续这种精神。
历史也许会记住一个民族的伟人,却记不住成就伟人的千千万万个普通的士兵。特别对于我们这个太善于遗忘的民族来说,一个人死了就别指望人们永远记住你,只有默默流淌的岁月会把这种精神输入大山的魂魄,输入一个民族的血脉里......
潇潇的春雨停了,一抹腥红的太阳从厚厚包裹的云层里钻了出来,将蒙盖在山林峰峦上的雾霭岚烟悄然揭去,裸露出一个春光妩媚的世界。
残阳落照,天地苍茫。田野上,春天的耕种吆喝声在旷野里回响,山林里,少数民族青年男女求偶的情歌唱醉了百鸟,俨然一派天荒地老诗情画意的伊甸园童话王国。
天与地是那么宁静,喧嚣的尘世是那么诱人。我告别烈士陵园里的一缕缕忠魂,怅然下山。
第六章 绿色峡谷之恋
第六章 绿色峡谷之恋
1.沉默的石头会说话。如果你懂得大山的语言,它会告诉你许多大峡谷之恋的悲壮故事。
南国红土地上一个普普通通的火车站。
在大自然的四季里,很多时候这里是冷冷清清的,除了偶尔有一些跑买卖的人来回换乘之外,站台上更多地是浮动着国防绿的军人。正如古时候辞别故里走向边关的长亭驿站一样,这里也成了当代军人夫妻千里相聚、相送,告别铁打的营盘挥洒感情的最后场所。
进入枫叶如火似霞的秋季,这个小站便开始忙碌起来,一批批的新兵怀着青春梦幻的憧憬和向往,走进这片千里大莽林;一些年轻士兵和即将退出现役的老军人,则含着未竞事业的遗憾和生命的辉煌,依依告别这道大峡谷。留下了一座不沉的历史丰碑,也留下了许许多多慷慨悲凉的青山之恋的故事......
婆娑多姿、骄傲得像一个贵族小公主的车站服务小姐,在托运过磅物品时发现了一个秘密,许多复员士兵和军官离开这支部队时,包里或者是木箱中,总有不少人携带沉甸甸的褐色石头之类的东西,询问他们作什么用,许多人笑而不语,沉默中隐含着一种自豪,也掩饰着一种失落。最近听说山里边发现了金矿,他们莫不是挟带着金矿石或宝石之类的东西,车站服务小姐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了这样一种联想。或许她将为此付出代价。
年过半百的某工程团副团长范兆寿怀着且悲且壮的心情来托运一家人的东西,踏进车站的门槛则意味着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老百姓了,。三十年的军旅生涯就在一瞬间落下了辉煌的帷幕,他的眼眶里溢满了悲凉的泪水。
服务小姐在一一过磅称东西,突然,一个四五个战士才抬得动的箱子搬了进来,里面装的尽是褐色的石头,女服务员大为惊诧,许多转业干部离开这里不是托运木材,就是带土特产品,惟有这一位老军人带走的是一箱子石头,莫不是他采到了金矿石?一种强烈的好奇心使她铸成了一个非常难堪的事实。她悄悄地给车站派出所打了电话,说有一位转业的老军人偷偷地带了不少黄金矿石,于是引来了两个年轻的警官,他们一看,也愣了,非要范兆寿跟他们走一趟,到派出所里去说清楚。岂料,这位老军人的脸顿时变成了紫铜色,雷霆大怒,操着一口土里土气的潍坊口音,骂了起来:"奶奶的,你们他妈的瞎了狗眼,我像倒腾黄金的人吗?不错,我是带了一些'宝石',那可是浸透着我们年轻战士一腔碧血的宝石啊......"
说话之间,这位身材高大、脸色铁黑,穿着一身浆洗褪色军装的老军人的眼里,又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泪水,悠悠往事,透过岁月的迷雾,又在他的视野里清晰起来。
他的一生似乎都与冰冷的石头结下了不解的情缘。
漫漫军旅,他在工兵部队里连爬带滚了三十载春秋。1966年,作为中国援越工程第七支队里的一位工兵专家,他曾在那一片热带雨林,冒着生命危险,在越军工兵专家的众目睽睽之下,只身一人排出美国人扔下的最现代化的菠萝弹,威震越北丛林,被越南民主共和国主席胡志明授予越南人民军功勋章。随后又以广州军区英模代表团团长的身份率团晋京参观游览,受到毛泽东主席的亲切接见。那是他人生履历中最辉煌的一页。踏进绿色大峡谷之后,在导弹阵地的施工中,他又因为一次次成功地组织指挥了地下大爆破和拟定了一个又一个排险方案,而荣获工兵专家和"爆破大王"的桂冠。
在事业上,他是一个成功者,但是一走进家庭的领地,生活里就赋予了他许多不尽人意的事情。他一个堂堂八尺的胶东大汉,人长得也魁梧英俊,可是月下老人偏偏给他配了一个又瘦又矮小的妻子。两人的结合,既是包办婚姻的产物,又是天底下军人婚姻的相同故事和同一的结局。尽管两个人的反差太大,但是也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地过了半辈子,大有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风范。不过生活中最让他饮恨的是,长期的地下国防工程施工,累坏了他的身子骨,使他性功能衰退,失去了一个男子汉的伟岸雄风。而他的妻子则在那一年全民大炼钢铁之中超负荷运载而失去了生育能力。两口子苦熬苦等了一zt@,就是盼不来送子观音的降临,他为自己成为废品而遗恨,她为不能做一个真正的女人而饮泣,于是在他四十而不惑那年,他们抱养了一个小女孩,有了孩子自然就有了家庭感情的平衡木,一个冰冷的小家从此就再也没有了战争和苦恼,而多了一些红尘之中的欢颜。孩子取名"稳稳",其实这个家庭似乎就很少安稳过,他为搞一张独生子女证,不知跑了多少年,就是办不下来,还引来不少嘲弄:"本来就不是你的孩子呀,要有能耐就生一个出来,准给你办......"
这只是其中的一件不顺心的事情,最让他不舒坦的是因为身体有病,本来仕途上一帆风顺的他过早地离职养病了。一养就是好几年。尤其憋气的是,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恰恰在调级别长工资时候给他下病休命令。他咽不下那口气,见了上级机关来人就堵着喊屈说亏,弄得人家见了面就想躲着他走。怅惘失落之余,他整天疯疯癫癫,骂骂咧咧,牢骚发个没完没了。后来人家也烦他了。他再没了什么寄托便把一门心思放在了养鸡上,一家人养了二十多只鸡,神经兮兮地像训练士兵一样,还经常搞点什么紧急集合、晚点名之类的滑稽玩艺,排队虽不及士兵标准,但就一只鸡来说,已属超一流发挥。每当副团长开始训鸡时,家属大院里就乱成一团,许多家属将他家团团围住,窗子里伸出了好多头,走廊里钻出了好多人,笑声喝彩声起哄声此起彼伏。
人与动物进行交流,与其说他找到了一种精神的寄托,不如说是人生的一大悲哀,是对世俗人情冷漠世态炎凉的一种失望和反抗...
然而在他孤独的心灵领地里,却永远珍藏着他与广大士兵在为导弹筑巢的岩石岁月里那血与火凝铸成的浓烈的情感。这些石头就是岁月最好的见证,而一旦这种不掺有任何功利杂质的感情受到冒犯和亵渎时,他自然会拍案而起了。
他虔诚地捧起了块石头,不管服务小姐和趾高气扬的小警察听还是不听,一边骂娘,一边情不自禁地讲述起一个个悲怆的故事:"奶奶的,你们当我倒腾金矿石啊,不错,也可以说这石头里藏着金吧,是染着我们士兵碧血的'宝石'啊。"他拍了拍手中的石头,喃喃地说道:"瞧这一块花岗岩,是Ol坑道的,谁赶上这样的石质有福,保证塌不了方、砸不死人。这块青板岩是03坑道的,石质不错,可以用来当建筑材料,就有一样不好,一层一层的,活像夹心面包,塌方也不打个招呼,幸亏连队出了一个塌方克星,盯得紧,没有死人。"第四块、第五块、第六块,掂到第七块,他仿佛有些掂不动了,那只手颤抖地说: "这块石头在07坑道里砸死了一个云南兵,小伙子是独生子,长得眉清目秀的,平时沉默寡言,家里有一个瘫痪在床的父亲,姐姐28岁了,还没有出嫁,就等着他回去支撑起这一个小家。母亲卖鸡蛋卖水果好不容易攒了五百元钱,给他提了一门亲,盼着他回去成家。他当了四年兵连县城都没有进过。好人啊,能干得很呀,可惜砸死了,砸死了......"
他的喉咙哽咽了,一泓老泪潸然落下。
这位年过半百的齐鲁汉子,他所经历的往事本来不会再触动他的感情的情弦,可是这十一块石头却是他率领部队构筑地下洞库的历史见证,他要带着它们回到故乡那一片土地上,陪伴着他走到生命的尽头..."
几个地方警察听了这一位老军人的故事,禁不住当场泪涕涟涟,他们怀着一腔敬佩之情,向他行了一个最庄重的敬礼,并十分歉意地说:"老同志,非常对不起,误解你啦,请原谅我们的冒失。"而那几个车站服务员的脸上的表情则一片漠然,仿佛是听了一个从天外来的神话故事。其实一个神奇苦恋故事的孕育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在它的背后,蕴含着辽远的生命风景线......"
2.并非昨天的童话。80年代第一批地方大学生走进比岁月还要沉重的导弹部落时,两位西工大毕业的高材生,竟然患了人类医学史从未有过记载的"晕山症"。易杰和楚文携带着80年代第一批天之骄子的傲气英姿勃发地去
中国战略导弹部队报到。
在同代人中,他俩是幸运的。既不像他们的哥哥姐姐一样,经历了十年知青部落的漂泊和游牧后,再来与自己的小弟弟小妹妹们一起同进一个教室,赶大学的最后一班末班车。也不像自己的同龄人,在黑色的七月里被挤出局,走上痛苦的待业之路。他俩一路顺风,小学、中学、大学,连嗝都没有打一下,就踏进了位于长安古城的西北地区著名高等学府一一西北工业大学导弹控制专业,学的是高精尖的技术。
如果说生活里还有一丝缺憾的话,那就是他们未能如愿以偿地分到大都市里的科研院所,而踏上了绿色军营的门槛。不过青春年少之际,有一段军旅生活的壮游也是浪漫和富有诗意的。何况又分回到了故乡这一块热土上。
他们下榻于南国的某著名风景游览区。这是通向大峡谷深处的战略导弹部落的最后一座城市。一条碧绿的江水洗却了红尘之中芸芸众生的疲惫和忧愁,两岸秀甲天下的风景走廊让人与景色倒影一起醉人诗中。但是,纵使这里再美,毕竟不是他们青春的最后的客栈,而只是都市大山之间的一扇转门。他们必须得走。
通往绿色峡谷导弹部队的路是遥远而又漫长的。
清晨,东方天幕刚刚裂出一个血红的火球,他们就登上开往山里的长途班车。昏昏沉沉地踏上了军旅的第一程,凸现在他们视野里的太阳下的风景却是雄奇险峻的。地方长途公共汽车就像一只甲壳虫在苍茫的大山里爬行转悠。一会儿螺旋式地升高,登上可摩天庭可摘日月星辰的青黛山岚,云海在身边翻滚,迷漫的雨雾萦缠在山腰,将浑浑沌沌的天地吞噬。一会儿又沿着山回路转九九十八盘的公路,缓缓地驶向壑谷溪涧。仰望高山之巅,择高处依山而居的当地土著木楼群,俨然太阳下的原始部落。越往里边走山越高沟越深,越深人大山的腹地距离喧嚣的红尘越远......
时值黄昏,伴随他们一路风尘的太阳已经滚落到西边山峦的杉树林的后边去了,车才抵达一座遥远的边城。下车询问部队的驻地,离这座中国本已经最偏僻的小县城居然还有60公里山路。这一夜,谛听那从莽莽山林里传出来的野兽的吼叫,易杰与楚文失眠了。
第二天,他俩搭乘一辆大解放牌汽车沿着一条满目黄土风尘的山路前往部队。汽车驶过,后边一公里长的公路山坡两旁游动一条滚滚黄龙。整整两个多小时的山道,到了驻地,除一双眼睛还是黑的之外,已成了地地道道的黄种"黄泥人"了。他们自然没有想到,一支赫赫有名的中国高技术战略部队的劲旅,竟然会藏身在一个连大比例地图都难以找得到的山村野店,作为青春的宿地和英雄驰骋的舞台,难道自己的大半生将要在这绿色的大峡谷里度过?越想越怕,刚踏出大学校门时的青春冲动疲软了,鸟瞰天地的鸿鹄之志失落了......
早产的幸福往往会有迟到的痛苦来补偿。只因为过去的生活都是一帆风顺卣幸运之神来安排,因此人生之旅上稍有泥泞和坎坷,他们就感叹上苍的不公了。一天晚上,易杰找到楚文,低声短气地长叹道:"现在看来,我们当初选择军人职业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再在这大山峡谷中呆下去,我觉得自己肯定会发疯的。"
楚文也哀声叹气:"我何尝不是如此,度日如年啊。只是进来容易出去难。这些天,我了解了一下,像我们这种情况的,在这里不干个一二十年,甭想转业。"
易杰想得比较简单:"我们不如什么也不要,一走了之。"
"你真是书生气十足,不告而别,那是逃兵,抓回来后还要上军事法庭,处理狠着哩!"
"那如何是好啊!"易杰搓揉着自己的长发,悻悻地走了。
数月后,易杰突然得病了。而且神奇般地患了一种怪病:"晕山症"。其症状让部队的医生颇犯踌躇:浑身并没有一个真正的病灶,也未见什么地方痛疼。可他总说自己出门一见到山就头晕脑昏,天旋地转,不能上班只好卧床休息。天地之大,有晕车晕船之说,至于晕山,还鲜见于医学典籍,许多大夫都认为易杰是出于过重的精神负担,其身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他在床板上一躺就是两个多月,部队领导真以为他得了什么怪病,催促他到驻城市的部队医院找专家好好检查,也怪,易杰的眩晕症,只要一走进城市,不需治疗也就好了一大半了。但是,专家对这种人类医学史上罕见的"晕山症"也同样束手无策。一致的看法是这位大学生军官的驮载的思想负荷太沉重了,如果他不走出这一自己筑起来的精神的禁苑,对他今后的生活和前途绝没有任何的益处。
或许是因为易杰铁了心地要离开这座绿色的导弹部落,从医院检查回来后,他的人生堤坝彻底垮了。病情又向另一个可怕的方向发展,他开始出现精神忧郁症,成天不修边幅,衣衫槛褛,一个人独自对着大山自言自语,看着一个地方竟然三两个小时一动不动。一种精神病魔徘徊在他命运的头盔上。在部队里,倘若一个军人患了精神病则意味着军旅生涯划下了一个黑色的句号。一般治疗好后都必须离开军队。对那些崇尚雄浑军旅生活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不幸。然而,对一刻也不愿意在部队里呆的易杰来说,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但是,要闯过严格的甚至让人感到阴森恐怖的精神病鉴定关卡,也非易事。如果确实是一个精神病人,那倒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对于那些隐性的或根本就不是精神病的人来说,要通过近于严酷的科学仪器和医生那一双犀利的目光,的确需要下一次炼狱的煎熬。然而一心奢望摆脱莽林苦海的易杰,硬凭着大学学府里的高智商和心理承受能力,与科学和仪器较量,结果人的自控和伪装赢了机器和科学。易杰被确诊为精神病,收入精神病医院治疗。
易杰病愈出院。作为一名"精神病"患者付出的沉重代价和最后收获,他得以入伍不到两年的军龄特批离开了大峡谷,如愿以偿地转业回到了故乡,当了一家电脑开发公司的副总经理。所有的晕山症和精神病统统化为乌有。回首起大山里的那段岁月,他似乎并不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在酒足饭饱之余,他不无自豪地对他那些哥们姐们说:"我略施了一点小小的伎俩,就诓骗过了他们,怎么样,敝人的智商足以打败科学仪器,服气吗......"
易杰一走,楚文自然变成了一只形单影孤的落雁。他不能再效仿易杰了,易杰不光彩的行为,成为这支部队几十年间的一个耻辱一条丑闻上下张扬。可是他又不甘于将自己的青春空掷在这寂寞的深山峡谷里。于是,他就采取了一个"泡"的方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泡病号,泡领导,泡同事,一泡就泡进了两三年时间,终于把领导和同事们都泡烦了,缠厌倦了。于是乎,在易杰走了的第二个年头后,楚文也终于回到了他过去上学的那座城市。
不管这两个时代骄子后来的事业如何辉煌,但是,作为一个兵,他们显然是不合格的。
这是发生在80年代初中国战略导弹部队的一个并非天方夜谭的故事。
3.英雄主义的时代并没有褪色。战略导弹首脑机关,一个富有特色的"三爱"活动影响左右了一代代军人的生活和思考。
一桩发生在绿色导弹部落里的故事,其震波远远超出了孕育它的河床。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八十年代初期,尘封的中华之门蓦然向世界打开之后,各种社会思潮冲击堪称红色圣土的共和国兵营的一个小小的缩影。
80年代的中国,每一个隅角的毛孑l都张开了,勇敢而又开明地吸吮着国门之外先进的间或掺杂着酸涩的经济文化的浆果。当我们所崇尚了多年的精神偶像倾倒了之后,被遗弃在荒草萋萋的小路边,许多人踽踽独行去寻找新的伊甸园,却深深地陷入一片怅惘之中。一个民族的精神靠什么来支撑,一支具有着光荣历史的英雄之师靠什么思想来凝聚,成为那些从井冈山从延河边上走来的老将军苦苦思考的一个重要问题。
京畿之地。战略导弹部队的领导机关的党委会议室。下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值班的秘书先后进门催促了几次,但讨论仍在热烈进行,似乎还没有要散会的迹象。
常委们该讲的都讲得差不多了,该发言的也差不多发言完了,大家把注视的目光都投到了主持会议的政治委员刘立封中将和司令员李旭阁中将身上,等着他们作最后的总结和归纳性发言。
在长辛店岁月里就第一批受过苏军军事教官培训的李旭阁中将,大半生的戎马生涯都与中国的战略导弹结-FYT斥解之缘。从总参作战部正军职副部长的位置上擢升为二炮副司令员、司令员,作为常委班子里的一员,战略导弹部队的党委副书记,对比他年长几岁的政委刘立封中将十分敬重。每次常委会议,在所有副手和大部领导们讲完之后,他都自己先讲,再提请政委最后定夺。可政委往往非常尊重他的意见。他习惯性地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然后手扶着坐椅的后背,环顾四周,精辟地讲道:"新时期的部队政治工作往何处去,如何增强说服力和有效性,从大背景上,就是要始终不渝地落实小平同志新时期的军队建设的思想,具体到战略导弹部队,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突出二炮部队的特点,我们是一支高技术的兵种,但是,我们的地域特色是高山峡谷、戈壁荒原,环境异常艰苦,气候十分恶劣,一边是Et新月异的都市生活,一边是原始落后的大山军营,心理落差比较大,用什么来凝结官兵的思想,我看爱国主义教育是最有效的途径。要把广大官兵爱国爱党爱人民的情操转化为爱神圣的导弹事业,爱脚下这片土地上来。刚才政治部提出的'爱二炮做主人,爱阵地作奉献,爱本职创最佳',提得非常有意义,要在二炮部队叫响它,树起一面旗帜,铸成一个军魂......"
从沂蒙山走向延河边投身抗战行列,长期致力于军队政治工作的刘立封政委,素以厚道持重而享有盛誉。他用简短明了的语言结束了今天的会议:"我看大家谈得都比较一致,'爱二炮、爱阵地、爱本职'不是凭空产生的,其实十多年来,战略导弹部队的一代代官兵,都在默默地实践这种精神,可以说它来自深山,来自士兵,有很强的生命力。这次党委会议就定下来,要把它作为战略导弹部队政治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长期有效地抓下去。政治部要很好地搞好组织协调和总结推广工作......"
一项关系到战略导弹部队明天和未来的思想政治教育工程徐徐拉开了序幕。
第二炮兵政治部作为中国这支最现代化部队的高级政治领导机关,十年之间,在原政治部主任隋永举中将、王洪福中将和现任政治部主任隋明太少将任上,始终将"三爱"活动当作战略导弹部队政治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贯坚持常抓不懈。形成了颇具特色的政治工作的模式和新的思路。
--用领导者人格的力量凝聚官兵热爱导弹部落那一片神奇的国土。二炮部队的中高级将领和校官,90%以上,都在大山峡谷和长漠荒原上呆过,有的一呆就是二三十年,不仅将自己的一生默默无闻地献给了大山里的导弹事业,而且自己的子女甚至儿孙们都在这支部队里服役,他们以自己的行动本身向新一代的官兵昭示了一种每一代火箭事业的开拓者们的艰苦创业精神,在战士的灵魂腹地里塑起了一尊雕像,一座不沉的丰碑。
--用英雄主义的旗帜擎起广大官兵一片理想的星空。对于个人来说,没有英雄的时代是一个悲哀的时代。尽管英雄主义在一部分年轻人的心目中已经褪色,但是,他们在导弹方阵里,相继培养推出了在全国全军有重大影响的典型贺先觉、石修志、曾蛟、黄炳华、高津等一大批集体和个人的英雄事迹,对教育广大官兵安心山沟、献身国防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用形式多样生动活泼的教育模式增强了开展这项活动的持久性。他们组织广大机关干部深入到部队,了解开展"三爱"活动的情况,组织撰写论文,编撰教材,拍摄电视系列片,召开"三爱"表彰大会。推动了这项工作向深度和广度发展。
--投资数千万元营造了一片片士兵文化生活的乐土。一幢幢现代化的士兵住宅楼在绿色峡谷中拔地而起,文化活动中心成了树影婆娑、鸟语花香的娱乐艺苑,卫星电视缩短了边关与北京的距离,山谷里回荡着卡拉0K伴唱的笑语,业余演出队像山花一样在导弹阵地盛开。
十年的"三爱"结出了累累硕果。
公元l992年夏天,中央军委委员、国防部长迟浩田上将到位于南国腹地的某导弹部队视察,目睹了广大火箭官兵十多年来在这天荒地老的深山岁月里,深深依恋着深山热土,用自己的青春汗水、血肉之躯,使一个最现代化的战略导弹部落在东方的密林里崛起时,高度称赞二炮部队的"三爱"教育搞得好。时隔不久,在总政治部召开的一次全军政治工作座谈会上,总政治部主任于永波上将,也对二炮部队开展的"三爱"教育给予了高度评价。
十年回眸,以"爱二炮、爱阵地、爱本职"为主旋律的活动成为支撑着这支高技术部队积极向上、奋发进取的一种精神、一种境界,游荡在那片东方的绿色丛林中,铸造出许多雄浑悲壮的生命故事......
4.从台湾来的国军上校的舅舅与解放军上尉的外甥进行了一场灵魂、意志、金钱与价值观的对话。最后。这位国民党老兵仰天长叹:"这是一支有希望的军队。"公元l988年。中秋月圆的前夕。秦时明月依然,照耀着海峡两岸
古老的中华故土。
台湾。桃园国际机场。西装革履的台湾国民党军队的老兵宋广厚先生,步履颤悠悠地登上了转道香港的华航班机,开始了重返中原故里的归程。
四十年一枕家园梦。能回家了,可是,当年离别故土时l9岁的小伙子,那头青丝早已被岁月的风霜染得两鬓斑白,多少回孤零零一人伫立在金门岛、台北和高雄山上,远望大陆,而大陆却不可得,只在梦里,只在泪水朦胧里才能相见。一条人为的政治篱栅,隔断了海峡两岸多少骨肉情侣生生死死苦苦相望相恋的相思泪相思情啊!现在终于能跨越隔绝了骨肉亲情四十年的一盈海水,鸟瞰着机翼下的一片海水空,往事依稀如梦中......
本世纪40年代的最后一个冬天,南国大地上的暖流悄悄融化着山林里的积雪,经历了一个漫长严冬和战火杀戮的红土地正在从蛰伏般的沉寂中醒来。
挺进华南地区的林彪元帅统领的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的滚滚铁流踏碎了蒋介石的最后一个大陆残梦。
自从汤恩伯的长江天险防线被解放大军一举突破后,桂系头目、国民党中南地区行政军事长官白崇禧从抗战以来,就苦心经营的武汉防线实际已不攻自破。在林彪的百万大军和刘邓所率的二野部队的凌厉的攻势之下,胡宗南、宋希濂残部从恩施方向败走四川,而一贯保存实力的桂系军团并没有多大伤亡,只是国民党的一代骁勇悍将陈明仁在长沙城里举起义旗后,退居衡阳一带的白崇禧部队,已经失去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但是,这位用兵如神的小诸葛还是要与中共的常胜将军林彪的四野大军决一雌雄,他把桂系的所有血本都拼上了,在衡宝地区和邵阳、桂林一带聚集了30万大军,奢望堵住林彪部队咄咄逼人的锋芒。但是,从东北黑土地长驱直入,纵横驰骋大半个中国的四野百万大军早已经形成了气吞八荒、席卷天下、势如破竹之势,衡宝战役仅仅六天就落下了帷幕。白崇禧兵团如潮水般地败退了, 由国民党第一兵团司令员黄杰率领的3万余人包括白崇禧残部2.7万人从广西方向潜入越北丛林,从海防上船回撤台湾。由白长官亲率的大部残兵败将则由韶关退往广州,然而在四野战将李天佑率领的一纵,黄永胜、邱会作率领的八纵的千里追穷寇下,白崇禧节节败退,撤出广州城,往南中国海方向的海边压去......
八千里路云和月,三十功名尘与土。身为国民党败将之一的赖军长麾下的一个小小的副官的宋广厚先生此时陷入了深深的迷惘和失落之中。他觉得人生苦旅、命运之舟、荣辱沉浮,一切都是那么诡秘而无法左右和把握。
1944年,年仅l4岁的宋广厚在故乡河南许昌地区禹县投笔从戎,加入国民党中原绥靖区赖军长的队伍,作为一个身体瘦弱的学生军,他被选进赖军长的副官处,其间部队辗转于中原大地上和西安潼关一带,在正面战场上抗击日本侵略军,写下了中国军人的历史辉煌。可是日本投降之后,他们又陷入内战的旋涡,先后与李先念的部队在中原激战,将李部赶出中原大地后,又试图遏制住刘邓大军千里跃过黄泛区挺进大别山的意图,均告失败。
淮海战役之后,他们跟着武汉战区长官白崇禧后撤,而衡宝一仗落得个兵败如山倒。
千里大撤退。千里大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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