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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米阳光

李玮 (当代)
一米阳光/作者:李玮
第 一 章(1)
  梅雨就是这样的东西,默默地潜入你的内心,让你在事后的一瞬间似乎回忆起一段不情愿忘 却,同样不情愿留存的心事。
  我喜欢在有雨的午后睡觉,做梦,或是坐在窗前看书。
  上海的金正武和我一样。当然他是这个故事的主角,而我不过是讲述给你听的人。
  和金正武住在一起的,还有米拉,正因为有了米拉的出现,才让金正武本来可以很恣意的生 活变了味道。
  米拉常把家里弄得仿佛是战场,谁都不会想到他这样的人有了像模像样的女朋友之后会是什 么 样子。就像他会在厕所的门上写着"座上有仙"和"野渡无人"这样的牌子。虽说他的生活 有些乱套,但小资这个词却极好的给了米拉一个注解,嗯,他就是一个典型的小资,上海小 资。
  这个早晨的与众不同也许只有他们知道,每一个窗户后面的人家都在平静地生活。
  电话响了。
  米拉抓起了电话,很不客气地"喂"了一声,然后很不客气地问:"找谁?"
  电话里的男人也很不客气地说道:"金正武。"
  米拉于是道:"哦,等着!"然后把听筒直接扔到了沙发上,冲金正武骂道:"找你的!这 么早就来电话,MORINING CALLA啊!神经病!"
  声音大到让米拉快活,他莫名地不介意让电话的对方听见这一声骂,也许生活寂寞了,人就 会自己找回来一些调料生拌。
  金正武正把毯子蒙着头,他嘟囔了一声,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把听筒隔着毯子捂在耳朵上 ,然后睡意惺忪地应道:"MORINING,我是……"
  还没等金正武报完自己的名字,电话里的男人就用不容抗拒的声音命令道:"少嗦!浦 东 机场十一号通道口,汉城飞来上海的ⅹⅹ次国际航班。记住,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的 活,不得有任何失误,要是再跟前两次一样,我可真没法关照你了。利索点!"
  老板必竟不能开罪,金正武以最快的速度跨上摩托车就在弄堂里穿梭。
  上海的弄堂和北京二环以内的胡同不一样,上海的弄堂里很多的鸡毛小店,卖着油条、水煎 包、馄饨之类的早点,很多上海人喜欢上店里买早点。上海的弄堂里的私家车没有北京多, 只是偶尔有几辆车路过,这养成了弄堂里的人习惯悠悠哉哉地走路,很少注意过往的车辆, 所以当金正武的摩托车飞驰而过的时候,很是惊扰了些早起的妇女,好在金正武的驾车技术 还算过硬,但是即便是这样,金正武的摩托车把还是差一点带倒邻居家的姆妈。
  他真希望下一场大雨,而不是小小的梅雨,这样,飞机就会误点,可惜,天虽然不太好,可 是飞机降落肯定没问题。
  该死的飞机,居然准点到达!该死的,居然只有堵车,没有堵飞机!
  金正武的摩托车飞驰进机场的时候,已经开始出旅客了!
  十一号,十一号通道!
  人呢,交货的人呢?
  会不会是她,那个女人?那个三十岁左右,一看就很精明干练的女人?
  金正武的摩托车戛然刹住,他的目光锁定机场的"十一"号通道,摩托还没有熄火,就跑了 下来,死死地盯着从通道出来的惟一的一个女人,向那个女人跑去。
  那个女人也看了金正武一眼,眼前这个小伙子真帅,她在心里由衷地叹了一声,然而只是一 声叹息,她就傲然走过了。早上起的太早,以至她在飞机上睡了一路,要不是空姐叫她还会 睡一会。
  金正武发现女人对他没有反应,知道送货的不是她,他的目光就往通道里面搜寻,他发现里 面已经没有人了。
  他赶忙问机场工作人员:"请问从汉城飞来的ⅹⅹ航班到了吗?"
  工作人员说:"早到了,刚才那位是最后一位乘客,您是接人吗?"
  金正武连忙回头,那女人的背影正走出机场。
  不会是她啊,老板说让交货的人找他,那老板一定把自己的特征告诉对方了,而那个女人看 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那就肯定不是她了。
  那会是谁呢?该死,难道又办砸了,难道真要被老板炒鱿鱼了!
  突然,有人把一只手搭在金正武肩上。
  金正武连忙回头。
  是个男人,像韩剧里的男人,那人问道:"你叫金正武?"
  汉语居然很流利,这么说不一定是韩国人,金正武连忙道歉:"我是,抱歉,堵车了。"
  那个男人没有责怪金正武,只是把一个盒子交到金正武手上,说:"还来得及,快!"
  金正武赶忙接了过来,看一眼盒子上粘的一张纸,上面写着地址,金正武心里说,"妥了。 "对交货的男人一笑,就朝停摩托车的地方跑去。
  拿到了客人的货物,金正武的心情稍微好了些,给老板打过电话以后,他发动了摩托车,开 始 往客人留下的地址送货,心情也悠闲起来,也有心留意日益现代化的上海的街景和细雨中精 巧的上海女人了。
  红灯的时候,他把摩托车停在了出租车中间,眼睛往出租车的后视镜望去。
  出租车的后视镜里映现出一张女人的脸,金正武想起来了,那是机场十一号通道最后出来的 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正好也向他望来。
  四目相对,金正武笑了笑,那女人赶紧收回了目光,目光中居然还有一点惊慌。
  金正武心里好笑,于是产生了恶噱的小念头。等红灯过去,出租车再次发动的时候,金正武 加大油门,也跟了过去。
  出租车里的女人仿佛发现了金正武的跟踪,出租车加速向前飞驰。
  要是在台湾,金正武开动自己的YAMAHA摩托车很容易就可以追上这部上海产的桑塔纳出租 车,可惜,这部摩托是借的米拉的便宜货,要追轿车,真是有心无力。
  第五个红灯的时候,出租车朝南走了。
  金正武直走,然后进了一个弄堂,进去吃了一两水煎包,喝了一碗绿豆稀饭,然后接着上路 ,要说生活在上海,其实真的很舒服,它既没有北京城的开阔疏远,也没有台北的喧嚣芜杂 ,上海是个很小资、很平和、很人文的城市,吃完早点,金正武围上了围巾,骑上摩托车去 送货。
  货主在虹古路的一个小区,门口有保安。
  金正武到的时候,门口的横杆喀嚓落下。
  金正武把摩托车戛然停下:"我找人。"
  保安说:"你有出入证吗?"
  金正武掏出了机场男人给的纸条:"我找人!这儿有详细地址。"
  保安扫了一眼金正武手中的单子说:"那您也得先和业主联系上。"
  金正武说:"我打了,可对方电话一直占线。"
  保安说:"那就等到不占线。"
  金正武苦笑,真是死脑筋。
  正好这时有车鸣笛,有车出入,保安把横杆抬起。
  金正武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咬牙,猛地一脚油门,蹿了进去。
  保安猝不及防,追在后面,大叫:"站住!站住!"
  而此刻,公寓的浴室里,那个十一号通道的最后一个出来的女人正在泡澡,她叫朴川夏,韩 国 人,年氏集团的法律顾问,二十九岁,二十一岁时毕业于韩国汉江大学法律专业,同年应聘 年氏集团,年 氏集团的年老先生,一眼就相中了当年那个二十一岁的女孩脸上的那种聪慧和安宁,当场拍 板,招聘了她。
  事实上,朴川夏没有辜负年老先生的希望,八年来朴川夏在年氏集团勤勤恳恳忠心耿耿地工 作,深得年氏集团核心的赏识。三年前,集团确定了开拓发展中国业务的方针,特意送她上 北京外国语学院进修了一年的中文。其实,在这之前,她早跟集团的业务执行官年良修学过 一些简单的中文。
  年良修是年老先生同父异母的弟弟,1949年到了香港,20世纪70年代移民到了韩国,协助哥 哥艰苦创 业,机遇巧合,碰上了亚洲四小龙腾飞的大好时机,年氏公司由小到大,成为年氏集团。
第 一 章(2)
  八年前,在年氏集团的招聘会上,朴川夏就注意到年良修了,那时他不到四十岁,正是男人 最 成熟最有魅力的年纪。后来事情的发展出乎朴川夏的意料,年良修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年 良修,虽然他已经是有妇之夫,但她不在乎。她只是没有料到,这段孽情会持续八年。
  这期间,他们也想过分手的问题,朴川夏也做过努力,但是,一接触到韩国青年,她就
不 自 觉的和年良修比较,比较来,比较去,还是发现年良修好,所以婚事就一直拖了下来,心甘 情愿地当了年良修八年的情人。
  年良修的祖籍是中国上海,中国台湾的女作家龙应台写过一篇文集,极力鼓吹嫁个上海男人 ,因为上海男人实在太好了!上海男人太温柔细致了,他们简直比女人还了解女人!
  比如这间公寓的布置,颜色就和她在汉城的十分的相似,浴室里居然还准备了她喜欢的韩国 仁川产的海盐浴盐!
  朴川夏把海盐倒进水里,对远在汉城的年良修说:"良修,你怎么知道这种海盐是我喜欢的 浴盐?"
  年良修在电话的那头笑了。
  朴川夏躺进泡沫中,握着手提话筒:"良修,让我怎么感激你?"
  她知道年老先生就在年良修的身边,她落实了一句:"他离你至少五米远,对吗?"
  年良修回答:"差不多这个数字。"
  隔了五米,那就是说,年老先生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他们可以倾诉小别的衷肠,虽然十几个 钟头之前他们还在她的汉城的公寓幽会过,但现在朴川夏就有点想他了,她悠悠地道:"第 二次到上海,勾起我很多记忆……良修,我想你。"
  年良修也低声道:"这正是我的希望。"
  接着他转对老人说:"川夏说一切都很顺利,让您放心。"
  这种声东击西的套路是八年来和朴川夏偷情训练出来的,有好几次,朴川夏把电话打到年良 修家,正好老婆又在,他就是用这种办法稳定好朴川夏的情绪的。
  年老爷子咳得厉害:"……有她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年良修对着话筒,大声地说:"川夏小姐,总裁说,有你在上海,他一切都放心。"
  朴川夏心中好笑,知道他又在玩一仆二主的游戏。
  年良修又大声地说:"当然,因为总裁看中的不会有错。"
  老人病容满面的脸上露出些许的欣慰。
  朴川夏低声嬉笑道:"总裁?良修,你不会把自己放在总裁的位置上了吧?"
  年良修一语双关地说:"只要努力,我相信我们应该可以做到的。"这句话在年老先生听来 是对年氏集团在中国的发展充满信心。而在朴川夏听来又好像别有所指。年良修怕朴川夏再 感情激动说出什么话来,赶紧说:"川夏小姐,再见。"
  朴川夏一愣,电话里传来了忙音。
  以前,这种情况也发生过几次,那是他们正说话的时候,他老婆闯了进来,于是年良修就会 叫一个男人的名字,比如金在旭,张正男之类的名字说再见。朴川夏一听,也就明白了,就 不会再打过去了,可这次呢?
  朴川夏正在纳闷,忽然门铃大作,这个时候谁会来呢,除了集团在上海办事处的工作人员, 还有谁呢?
  朴川夏不及细想,就裹着浴袍跑到了大门边,贴近门叫道:"谁呀?"
  门上的猫眼里,狼狈不堪的金正武裹着围巾的脸有些变形。
  朴川夏大惊道:"你……你找谁?"
  金正武在门外道:"我不找谁,我送快递。"
  朴川夏说:"可我什么也没订。"
  "这单子上写着地址就是这里,请您开门签收。"
  朴川夏莫名其妙,这房子是刚装修好的,不存在上一任房客订的,那是公司送的吗?那她一 早去公司办事处见到经理助理了,助理根本没有提这事啊。
  发现门里的女人在迟疑,金正武催促道:"喂!您到底收不收呀?请您开门!"
  朴川夏紧张地问:"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说过了,送快递的,请您开门签收好不好?"
  朴川夏问:"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
  朴川夏问:"谁让你送的?"
  金正武:"公司!您到底开门不开?"
  朴川夏在韩国就听说过有的歹徒利用送外卖、送特快专递犯罪的事情,难道在中国上海也有 这种人?她不禁有点发冷,她紧贴着猫眼,命令道:"你……请你把围巾拿掉。"
  金正武有点生气:"干吗要拿掉围巾?我一大早就被拎起来,从机场到这儿淋了一路的雨, 冷着呢!"
  朴川夏坚持道:"不行,你拿下来!"
  金正武执拗地:"偏不拿!您是不要这个盒子是吧?那好,我扔了?"
  朴川夏一听,只好妥协了,于是又提出了另一个条件:"你让我看一下你的证件。"
  金正武悻悻然,只好掏出驾驶证堵在猫眼上。
  朴川夏趴在猫眼上:"你叫米拉?"
  金正武愣了愣,道:"是!"
  "你真的是快递公司的?"
  金正武火了:"是!您可真麻烦!我从来没遇到像您这样的主顾,我数到3,1……2……"
  "等等,请告诉我谁订的东西?"
  金正武看了一眼单子:"汉城,年良修。3!"
  门"喀哒"开了。
  朴川夏笑吟吟站在门口:"谢谢您。"
  金正武递上盒子和单子:"请您签收,这儿。"
  川夏飞快地签完,快乐地说:"谢谢您,米先生,您的名字很有趣。"
  金正武淡然:"是吗?我一点都不觉得这个人有趣!"
  金正武抓起单子转身离开,经过刚才不愉快的对话,他不想再和这个女人纠缠,何况她还穿 着浴衣!
  然而,他刚走出几步,身后的女人就叫住他:"嘿,站住!"
  金正武只好回头。
  朴川夏呈现给他看的是打开的木盒子里破碎的玻璃片。
  金正武愣住,旋即走回,拈起一片贴着价格标签的玻璃片,同时他闻到了淡淡的韩国酒的味 道,晚上,他在酒吧里打工,他明白这是一瓶韩国酒,他马上开始掏钱:"我赔!"
  朴川夏有点生气:"这种礼物是不能以金钱来衡量的,你知道它的价值吗?"
  金正武看了看她,发现她就是机场十一号通道见的最后一个出来的女人,而这瓶酒又是和她 同 机到达的,那个叫年良修的男人为什么不让人在飞机上就把酒给这女人呢,想不通,真想不 通!金正武决定不去想,于是又加了两张一百元的人民币,转身边走边拽下紧裹的围巾,金 正武实在心里窝火,于是突然回头,甩了一句:"你丈夫以为上海是乡下吧?"
  朴川夏蓦地一怔,丈夫,这是一个让朴川夏心痛的中文,年良修是自己的丈夫吗,或者说他 将来会是自己的丈夫吗?
  面前是一张俊秀冷峻的面庞,充满不羁的神情。
  朴川夏愣怔良久,心里猛地一揪,呐呐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金正武得意地道:"夫人,这种韩国蒸馏酒在上海的酒吧到处都是!可笑,男人怎么可以送 女人酒?"
  你个小毛孩子,朴川夏愠怒地道:"你懂什么!"
  金正武不屑地道:"我不用懂,但我见多了,男人纵容女人酗酒,都是动机不纯。"
  金正武晚上在上海酒吧打工,知道上海有句顺口溜:男人不喝醉,女人没小费,女人不喝醉 ,男人没机会。
  金正武的挑衅的神情让朴川夏很气愤,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你!"
  金正武却已经扬长而去,他喜欢住弄堂的上海人,不喜欢住什么花园,嘉园的上海人,他们 一般是外来的,外国人,外地人。
  朴川夏咣地摔上门,懊恼地看着一盒的碎片。
  她躺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开始想年良修。
  年良修就是这样一个浪漫温柔的男人,总在不经意的时候,给她惊喜,他居然能把这个秘密 保守到现在,他居然让这瓶酒一直跟着自己从汉城到上海,而自己全然不知道!
第 一 章(3)
  朴川夏摩挲着玻璃碎片,打年良修的手机:"良修,你让我感动。"
  年良修驾驶着最新款的现代汽车,对着手机一笑:"我的目的达到了。"
  朴川夏大声地说:"你知道那个送快递的孩子说什么吗?"
  "说什么?"
  朴川夏甜蜜地:"他说……你是我丈夫。"
  年良修吃了一吓,以至于在女儿的学校门口,车也没有停好:"哦?……你喜欢就好。 "
  朴川夏追问了一句:"酒,还是那男孩的话?"
  正这时,女儿扑到年良修的车窗户上,叫了一声:"爸爸!"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年良修开了车门,妻子和女儿坐进车内。
  年良修赶紧冲着电话公事公办地说:"你更倾向于哪种方案?"
  朴川夏听出对方的迟缓:"你不方便?"
  年良修说:"我刚接到缨子她们。"
  朴川夏哑然片刻,旋即声音明朗,大声道:"年经理,我更倾向于前者,您放心好了。"
  年良修也愉快地道:"您真的了不起,难怪总裁对您赞不绝口,您跟别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这句话隐含了对两人之间默契的赞赏,朴川夏听出来了,于是也道:"谢谢您的信任,再 见。"
  年良修关了手机,转身对妻女愉快地问道:"去哪儿?"
  而在上海的朴川夏的心情却很不好,她听出他和他老婆孩子在一起,她听见手机里他的 女儿的欢快的笑声了,快乐是他们的,自己呢,丈夫是人家另外一个女人的,自己只是年良 修的情人,按中国人的说法是二奶,要算老婆也是小老婆!
  而金正武的心情却好的不能再好,天已经放晴了,他骑着摩托车慢慢行驶着,擦身而过的形 形色色的人神情各异。
  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城市,他从台湾来,在这个城市里,他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他喜欢陌生 ,喜欢像三毛一样流浪,喜欢穿梭于陌生和新鲜中。愿意当这个城市的过客,他喜欢把他遇 到的每个人都当成演员,包括他楼上那个艺术家,他的生活方式就是一种演出。
  他回家的时候,米拉正在演出,他的女配角是一个二十一岁,身高一米六七,上海某个机械 学院的 女学生,少女摆着从上海时尚电视频道上学来的造型,摆着自认为时尚的POSE,木木讷讷像 架机械。
  米拉皱了眉头,拿手框了一个取景框的样子,左右框了框,然后装做很艺术地说了声:"抱 歉,你不合适。"
  女孩大概已经被米拉"导演"了很久,早就不耐烦了,一听这话,气的摔门而出。
  米拉耸了耸肩,很艺术地叫道:"下一个。"
  门外,半天没有动静,他找来的模特已经在一分钟之前就被金正武全吓跑了。
  金正武用的招数是这样的:他先从屋子里找几幅米拉的大作,然后他手上捧着几副油画,对 应聘的女孩说:"这就是他的青春系列组图之一,他会把你们画成这样。"
  而那都是些什么画啊,不是一团气体、一盘青菜、一道闪电,就是裸女!
  几个女孩盯着裸女,面面相觑,在米拉还在表演的时候纷纷离去。
  等到米拉探出头来,发现他的模特已经全跑了,他大为恼火,他骂道:"金正武,干什么你 ?"
  金正武把油画塞到米拉手里:"总得让我睡觉吧?"
  说完,他就躺在几个小时前躺过的沙发上,拉上毯子,准备好好睡个回笼觉。
  米拉呼啦掀掉了金正武身上的毯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睡觉。"
  米拉把一张纸拍在金正武面前:"看看协议,你的房间同时也是我的客厅。"
  金正武不管什么协议不协议,嘟哝道:"我要睡觉!"
  "你影响了我的工作。"
  "你影响了我的休息。"
  米拉质问道:"青天白日你睡什么觉?"
  金正武反问:"深更半夜应该是睡觉的时间,你在干吗?"
  米拉理直气壮地说:"我?我跟你能一样吗?灵感的降临往往就是在深夜。"
  金正武盖上毯子,说:"我跟你不一样,困倦在白天随时都会降临,午安。"
  "金正武,你别耍赖!告诉你,在上海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离开我米拉,你到哪里去租
  四百元一个月的房子?我是同情你、可怜你才收留你这个外来的家伙,我可不是缺那点钱, 找什 么人和我同住都得服从我,你也不能例外,咱们是有协议的!喂!"
  金正武懒得和这种上海小男人争吵,一动不动。
  米拉还不放过他:"你别装蒜,给我起来!你……你把驾驶执照还给我!"
  金正武从毯子里扔出驾驶执照:"正要还您呢,我的驾照已经取回来了。"
  米拉无计可施:"你你你……给钱!"
  "房租涨价要提前一个月告知对方,协议上写着呢。"
  米拉道:"不是房租,是租驾驶执照的钱!"
  金正武掀开毯子一角:"米拉,过分了吧?说好是借给我用的。"
  米拉挑衅地说:"租!租借你懂吗?一百美金一天,你用了三个月了,给钱!"
  金正武索性不理,蒙头大睡,上海男人就是这样的,你要和他吵架,他会跟你蘑菇半天,什 么陈芝麻烂谷子全给你翻出来,所以,男人,还是不要和上海男人交朋友的好,不过,有一 点,上海男人很讲公平,他会把你和他的权利和义务分得很清楚,不让你占便宜,也不大会 让你吃亏。
  米拉还想纠缠,正这时候,一个时尚女孩叩门而入,软软地问道:"请问哪位是画家米拉先 生?"
  米拉打量着女孩,惊喜道:"我就是,快请进,请坐。"
  女孩站在沙发面前,看一眼毯子里面的金正武,迟疑着。
  米拉意识到了,赶紧道:"小武,有客人到,总不能让姑娘坐你身上吧?"
  金正武只好无奈地起身:"米拉,我服你!你工作,我到你楼上睡一会儿行吗?"
  米拉马上断然拒绝:"不行!协议上写得很明白,你永远不能踏进我的房间半步。"
  金正武套上外衣,悻悻拉开门。
  身后,米拉得意地:"你要是不喜欢这里,可以搬出去嘛,或者直接滚回台湾去!"
  金正武现在才不想回台湾,他喜欢大陆,喜欢流浪,喜欢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他喜欢 "在路上"的感觉。
  好在上海是一个休闲的城市,他很快在街边找到一个雕像。
  他靠在一个雕像怀抱里,他把一块"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雕塑的手指上。
  他睡了起来,不管车来车往,人来人往。
  到了晚上,他就赶到酒吧打工,他是酒吧的调酒师,他把调酒当一门艺术,而不简单是技术 。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朴川夏也到了这个酒吧,金正武一眼就发现了朴川夏,而她没有发现 他。
  朴川夏在一个暗暗的角落里刚坐下,金正武就拎了一瓶酒放在朴川夏面前的桌上,问道:" 开吗?"
  朴川夏一抬头,发现是早上给她送特快专递的小伙子。
  身着白色丝绸衬衣的金正武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他也认出了朴川夏。
  金正武开了酒:"看来你对这种蒸馏酒真是情有独钟啊。"
  "难道不可以?"
  金正武把一杯酒推到朴川夏面前:"你与众不同。"
  朴川夏一笑:"就因为只钟情于一种酒?"
  金正武:"当然不是,因为深夜里独自一个女人来喝酒的并不多。"
  朴川夏环顾四周,冷清的酒吧里散落着的几对醉意亲密的男女,不禁尴尬也有些恼火,这个 小男生怎么这么尖刻,上午就被他数落了一顿,怎么冤家路窄,又遇见了他,于是回击道: "作为一个服务生,你话太多了吧?"
  金正武淡然一笑,想要转身离去。
  朴川夏一口喝完杯子里的酒,大声道:"买单!"
第 一 章(4)
  金正武转身一乐,哄道:"女士,别这样,老板会开除我的。"
  "哦,原来你也有所忌惮?"
  金正武盯着朴川夏:"至少不敢像您这样肆无忌惮到明码标价。"
  朴川夏火了,吼道:"你什么意思?无聊!叫你们老板来。"
  金正武不紧不慢地摸出一把瑞士军刀。
  朴川夏脸色大变:"你……你要干吗?"
  众人的目光也都投向这边。
  金正武指着朴川夏脖子:"嘘--"了一声。
  朴川夏低头看了一眼,顿时面色通红。
  领口上的价格标签赫然:1500。
  这件新套裙是朴川夏下午刚在淮海路上的"巴黎春天"买的,晚上出门,光顾了化妆,竟然 连套裙上的价格标签也忘了摘了,这下糗大了。
  金正武把军刀上的小剪刀旋开,放在朴川夏面前,转身离去。
  朴川夏急忙把标签剪下。
  另外一个服务生一直在关注着朴川夏,这时轻轻地走了过来,轻轻地问:"小姐,您买单? "
  朴川夏刚才只是一句气话,可话既然已经出口,只好仓皇付账,接着她把红色的瑞士军刀也 放在托盘上,说:"请把这个还给米拉先生,谢谢。"
  服务生茫然道:"米拉?谁是米拉?"
  朴川夏转过身来指了指吧台里的金正武:"他不是叫米拉吗?"
  "哦,您弄错了,他叫金正武,是我们这里请来的台湾调酒师。"
  朴川夏颇为惊讶地打量着吧台里忙碌的金正武,原来他是台湾人,可他早上不是速递员吗, 他打两份工吗?
  金正武从服务生手中接过军刀,看都不看这边一眼,继续调制手中的酒。
  装酷!朴川夏在心里骂。
  川夏走掉了,两个人没来由地吵了一架之后,就走掉了。本来明朗的如同外面天气的心情, 就这样被金正武这个坏小子破坏掉了,川夏想想就气。
  金正武很喜欢这种生存状态,白天干速递员,他可以跑遍上海的大街小巷,熟悉城市的每一 根血管,晚上,他在酒吧,接触各种的边缘人物,感受海派文化的独特脉搏。
  米拉就是金正武在酒吧认识的,那时金正武正忙着租房子,米拉听说以后就说可以和他合租 ,当时就牵了协议,根据协议,金正武是不许进他的房间的,所以这天当米拉在楼梯口,拉 着他的手,鼓励他上楼的时候,金正武举步迟疑:"米拉,你真的允许我上你的房间?"
  这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金正武正盘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的时候,他已经被拉进了米拉的房间。
  米拉的房间凌乱但充满艺术气息,因为它是阁楼,一面墙有玻璃,所以光线充足。
  金正武说道:"不错嘛。"
  米拉谄媚的神态像个同性恋:"小武,只要你喜欢就好,你不仅可以随便进出,你还可以 睡我的床!"
  金正武愕然,金正武在酒吧见过同性恋,也见过当鸭子的,米拉暧昧的神态,让他想起他们 。
  米拉拉他去躺他的床:"很舒服的,你躺上去试试,绝对比你那沙发要舒服一百倍。"
  米拉是那么想留住金正武,金正武搞不懂他了。他也许真的不会懂,米拉的此刻天空被忧伤 充满着,他是那么渴望着离开这里,去流浪,去远游,然而又能去哪儿呢?去哪儿可以让寂 寞远离内心?
  米拉放了手,上海男人就是这样,他们不喜欢打架。
  金正武噔噔噔下了楼,开始收拾自己的包。
  米拉问:"你干什么去?"
  金正武道:"我搬家。"
  "你还当真了?"
  金正武边收拾边说:"你让我感到恶心。"
  金正武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好了,他背起包就出门。
  米拉从阁楼的窗口探出头,冲着金正武的背影骂道:"你这家伙太不仗义了,滚吧!"
  金正武把铺盖卷放在摩托车后面,发动摩托,一溜烟儿地出了弄堂口。
  金正武喜欢简单的生活,但不是颓废的生活,他已经从台北搬到了上海,他还在乎从米拉家 里搬出去吗?
  这是一个离开的时代,男人在离开,女人也在,朴川夏离开了汉城,来到了阔别八年的上海 ,她渐渐开始品味这个现代化城市独特的魅力,她逛外滩,逛城隍庙,登东方明珠塔,她甚 至和上海小女人一样逛各种的小店,讨价还价。
  早上起来,她发现纯净水没有了,她给送水公司打了送水电话,估计时间还早,她就去洗澡 ,刚刚洗完,就听见门铃大作。
  朴川夏擦着湿淋淋的头发冲出卫生间,抓出一把零钱:"来了来了。"
  一把拉开门,却发现年良修扛着一桶纯净水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朴川夏惊喜:"良修?怎么是你?"
  年良修放下水,微笑道:"送水,付钱呀。"
  朴川夏压抑着激动地说:"你不是说很忙,暂时来不了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她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年良修就是喜欢不宣而战突然袭击,给她惊喜,八 年前在上海,他就是这样赢得一个韩国少女的芳心和肉体的。
  年良修静静地帮朴川夏把头发弄干,没有人说话,甚至都没有风吹进来,安静得让朴川夏有 些无所适从,内心的温情像下着雨,一点一滴地淋湿了自己的心灵。
  整个房间一片凌乱,连朴川夏也不大好意思了,也许心里觉得反正年良修也不在,不会看见 的,所以光顾了工作和玩了,房间根本没有好好收拾过。
  朴川夏掩饰不住一丝慌乱,道:"太忙了,我……这就收拾!"
  年良修微微一笑:"等会儿一起收拾吧。"
  朴川夏读懂了他的眼风。
  浴衣很快被年良修褪去了……
  他们一直到下午才起来,朴川夏叫了外卖。
  吃完饭,年良修放下筷子,朴川夏立刻递上毛巾,利索地收拾杯盘,年良修要收拾,朴川夏 不让,她要他当一回真正的韩国丈夫,她要像真正的韩国妻子一样服侍他,她喜欢这种感觉 。
  "先去健身房吧,回来再冲凉。"
  两人下了楼,沿着公寓的小径慢跑。
  年良修常年锻炼,所以脚步稳健,看到朴川夏已是气喘吁吁,年良修就说走快一点就可以, 不用跑快了。
  朴川夏不愿意,她努力跟上男人的脚步,说:"虽然累,我还是希望这样一直陪在你身边。 "
  潜意识里,她把陪年良修跑也当做做他妻子的一部分了。
  年良修关切地说:"川夏,你很累吗?"
  朴川夏说:"不,我喜欢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喜欢,我们可以一起跑一辈子。"
  年良修听懂了她的话中话,他停下,怜爱地说:"川夏,我欠你太多了。"
  朴川夏笑,逼问了一句:"哦?那你准备怎么还我?"
  年良修脸上有痛苦的表情一闪,仿佛要掩饰,他蹲了下来,将朴川夏散开的运动鞋带系好: "这样可以了吗?"
  朴川夏顽皮地说:"不够!"她心里说我要你成为我真正的丈夫,可是这问题早就讨论过一 百遍!年良修有他的苦衷,她理解,但事到临头,她还是喜欢作弄他,她喜欢看他被作弄的 样子。
  正在这时,一个推着婴儿车走过的母亲路过他们,年轻的母亲友好地冲俩人一笑。
  朴川夏发现,下意识躲闪。
  年良修更加紧地揽住她,柔声道:"这是上海,你不用担心。"
  是啊,这不是韩国,不在汉城,不必担心有认识他们的人,朴川夏的这套公寓又是年良修特 意选的,附近根本没有集团的人,于是朴川夏依偎着男人,把双臂环在年良修的脖子后面 ,温柔地道:"在这里,谁都会认为我们是一对夫妻而不是情人,对吧?"
  年良修不喜欢"夫妻""情人"这两个单词,连忙转换话题说:"川夏,故地重游有什么感 觉?"
第 一 章(5)
  朴川夏说:"我记得八年前第一次以情人的身份跟你来上海的时候就说过,这个城市给我的 感觉就像是小说的第一章和最后一章,充满开始和结束的味道。"
  年良修说:"那时候你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现在的川夏不应该再说这种惆怅的话了吧?"
  朴川夏叹了口气:"……是啊,当然不会,可能是这里的气候闹的。"
  年良修知道她的无奈,顺着她的话锋说:"我想也是。"
  朴川夏期望地道:"良修,如今的上海是个投资环境宽松的地方,你要是能早点过来的话… …"
  年良修笑吟吟打断她:"川夏,从现在起到明天上午九点还有十一个小时,在这十一个小时 里,我们不谈任何关于年氏集团的事情,好吗?"
  朴川夏黯然,她不是想说年氏集团,她是要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她这几天甚至就想,她长驻 上海也好,在上海他是自己的丈夫,在汉城,年良修是那个女人的丈夫,哪知道年良修连这 个希望也不给她。
  年良修不敢看她的眼睛,忽然说:"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朴川夏松开了她的双臂,点了点头,年良修在前面走,朴川夏顺从地跟着。
  从感情上说,在老婆和朴川夏之间,年良修更爱这个情人。老婆是为了商业利益联姻的产物 ,而朴川夏完全是自己的真心所爱。八年了,她熟悉了自己的一切喜好,知道自己喜欢兰花 ,所以第二天到年氏上海总部巡视的时候,一看见总经理办公室有一盆兰花的时候,他马上 意识到是朴川夏给他选的。
  柜子里是满满一柜子的烟。
  朴川夏一震,是她喜欢的韩国牌子的香烟。
  生活就是这样的,有些时候,小小的心思可以融化一个人内心里所有的忧伤和不快,在年良 修和朴川夏之间,有些情怀愈加地化不开了。
  正这时候,接年良修的车停在了楼下,有人上来接他出门。
  朴川夏目送男人出门,一丝焦虑漫上。像在韩国一样,两人总是聚少离多。每次在汉 城釜山,仁川的宾馆里相会,总是匆匆相见又匆匆别离。
  朴川夏以为到了上海,两个人可以真正在一起过一段像真正夫妻一样的日子,哪知道他又要 走,她实在感到郁闷。
  晚上,给已经到汉城的年良修打了一个电话以后,朴川夏就上了酒吧,从吧台要出了那瓶酒 以后,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抽烟,喝酒。
  十点钟的时候,她面前的蒸馏酒瓶已经空了。
  这时,金正武走过来坐下,把一杯鸡尾酒推到她面前,问道:"心情不好?"
  朴川夏看了一眼金正武拿来的酒,道:"我已经醉了。"
  金正武道:"反正也醉了,送你的。"
  朴川夏一指桌上年良修送她的韩国烟,问:"抽过这种烟吗?这是……我丈夫专门从韩 国给我带来的。"
  金正武抽了一支,点着后,说道:"谢谢,我觉得你丈夫是个很特别的男人。"
  朴川夏一惊:"何以见得呢?"
  金正武吐了口烟,道:"送酒和烟给妻子的丈夫很少见,总感觉有点……说不清楚。"
  朴川夏暗暗佩服这个小男生的判断,上次那酒其实是半瓶,是朴川夏临来上海的前一天晚上 ,年良修在她房里和她一起喝剩下的。
  这烟呢,是为了排遣朴川夏相思的寂寞吗?为了掩饰,她拿过酒杯,转移话题:"说不清楚 就别说了。这是你调的?"
  金正武有点得意地说:"是,'地久天长'。"
  朴川夏带了微微的醉意,说话就不免有点放肆:"地久天长?你别有用心吧?"
  金正武大大咧咧地说:"你把酒存在这里,我才有机会别有用心。"
  想不到这小男生这么的尖刻,大概是被女孩子宠坏了吧。
  朴川夏看了他一眼,神情倨傲地说:"你很帅,很多女孩会迷恋上你,对吗?"
  金正武倒也不客气:"是。"
  朴川夏乜斜着少年,说:"我记得你说过,纵容女人喝酒的男人都动机不纯。"
  金正武坦然笑道:"整个酒吧现在只有你和我,我要真是动机不纯,那也是你给我的机会。 "
  朴川夏环顾空荡荡的酒吧,一口喝下"地久天长":"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地久天长吗?"
  金正武说:"相信。"
  朴川夏以前也相信,现在不大相信了。
  朴川夏苦笑道:"也好,相信的话,会比较幸福。"
  四目相对。
  这是朴川夏的真心话,八年了,自己要不相信这句话,也许早就挺不住了,心灵的煎熬比烈 酒还烈,比烟草还毒。少年还年轻,何必打破人家的梦想呢,难道自己老了吗?
  朴川夏不敢想,或者说不愿意去想,她陡然起身:"我该走了。"
  朴川夏没有拒绝金正武的热情,有人像酒,有人像天,金正武如同天空的颜色,在朴川夏的 眼里,明朗而干净。就是有一点小小的渴望,那种对自由和无牵挂的渴望,也不算错呀。米 拉却在这会儿跑过来,把金正武的快乐瞬间赶跑了,匆忙送走川夏,金正武掉头朝酒店里跑 去。
  金正武一点点把米拉的脚顶出门外,咣地关死了门。
  米拉拍打着玻璃:小武,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吧?我不收房租了行不行?
  金正武钻进吧台后面的铺盖里,蒙上头。
  米拉绝望地号叫:"小武,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我恨你--"
  金正武真的说到做到,第二天九点之前,他就到了朴川夏住的公寓大门口。他把摩托车戛然 刹在离栏杆半米远的地方。
  约会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这件事情足以让川夏在这个早晨高兴良久。令川夏意料之外 的是,金正武的约会竟然是让川夏陪他一起送快递。这个男人给人的惊喜着实让人摸不着头 脑。听着金正武的安排,朴川夏愣住了,说实在的,她一早就醒了,想到金正武的约会,她 犹豫了,内心深处她有点 对不起年良修的感觉。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年良修的老婆,再说了,不就是和一个少 年一起出去逛街吗?能有什么呢。
  金正武看见她在迟疑,于是催促道:"上车呀!"
  朴川夏不悦,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命令我?我……"
  金正武一脸坏笑,现出少年本色:"临阵脱逃?好,那我就告诉别人你刚才为什么躲在那里 !你们肯定很想知道吧?关于裙子的拉链问题……"
  一群保安尴尬,苦笑。
  朴川夏急忙跳上车:"走啊你!"
  金正武发动摩托,摩托开始飞驰,朴川夏开始喜欢乘摩托兜风的感觉了,她在想,也许女人 都有放纵的冲动吧,特别是将近三十岁的女人,眼看着青春一点点溜走,再不疯狂,就没有 机 会疯狂了。在韩国,她是白领,她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在上海,她只是过客,没有 人会认识她,议论她。也许骨子里她喜欢冒险吧,要么她怎么和年良修偷情八年呢,金正武 是个和年良修不同的男人,这不仅在年龄的差距上,而且在脾气性格上,和年良修在一起, 她是被呵护的小女孩,在金正武面前,她是被挑衅,被冒犯的对象,有的时候冒犯也是一种 刺激。
  金正武的摩托载着朴川夏飞驰,朴川夏轻轻地搂着金正武的肩。
  她问:"你打两份工,是很需要钱吗?"
  金正武大声道:"不是,这两份工作都是我喜欢的。"
  "为什么?"
  金正武把车速减下来,道:"这个城市白天的风情在于流动,夜晚的风情则存在于几百间霏 糜的酒吧里,快递能让我融入流动,而酒吧里则充斥着放松乃至放纵,你觉得呢?
  朴川夏听不清:"你说什么?大声点!"
  金正武不愿意重复,大声道:"搂着我的腰,我要加速了!我数到三之后你掉下去我就不管 了!一,二……"
  朴川夏的手迟疑地揽住了金正武的腰。
第 一 章(6)
  摩托在上海的弄堂里穿行,悠长的弄堂生出平平仄仄的味道,令朴川夏目不暇接。
  金正武先带朴川夏到速递公司取了货,然后按照单子上的地址去送。
  可是送快递的路途没有那么顺利,为了救一只差一点遇到危险的小狗,川夏的脚伤了。
  朴川夏没想到金正武的速递工作这么辛苦,晚上金正武请她吃完晚饭,把她送到外滩的高档
  写字楼下的时候,
  朴川夏的白色高跟鞋已经断了一个跟。
  然而快乐其实和它无关,它来得有些悄然。
  这是个有梅雨的城市,爱情也像梅雨一样,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就淋上了你。
  汉城这一段时间倒没有雨,天气很晴朗,而年良修的心头却像压着一片阴云。
  趁着天气好,年良修把哥哥推到医院花园里面。
  年良修推着轮椅安慰老人:"医生说您没事。"
  老人轻轻地哼了一声:"良修,不用骗我,我对自己的情况很清楚,立伦呢?"
  立伦是老人的儿子,一个花花公子,败家子。
  年良修极力压抑着对立伦的鄙夷,说道:"他……最近好像很忙。"
  老人火气顿起:"忙?他有什么可忙的?无非是忙着和乱七八糟的女孩子约会调情,到处去 爬山爬楼!除了这些他还能忙什么?"
  老人因为激动咳得厉害。
  在晒了一个小时的太阳以后,年良修把老人推回了病房。
  年良修把老人扶上了病床,躺了下来,老人突然坐了起来,看着年良修,用沉痛的声音说道 :"良修,如果我现在撒手人寰,把年氏交到阿伦手中,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形,我真 的非常担心。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帮他。"
  老人说话很慢,年良修仿佛能感觉到老人苦苦的用心,他是在托孤啊。
  年良修有些感动,也用诚恳的语气说道:"我答应您。"
  正这时候,财务总监拿着一份报表匆匆进来,在年良修耳边耳语几句。
  年良修脸色忽然一变。
  公司的事务瞒着他,自然让他气愤。财务总监眼看着年良修,左右为难。
  年良修接过报表,对财务总监说:"你去吧。"
  财务科长抹了一把汗急忙退出。
  年立伦从公司的账上划走了一百五十万,竟然买了一辆跑车送给了女朋友。老人的心被伤得 格外 的痛。公司的董事也开始对年公子的纵情不满,年良修自然同样气愤,然而他是无法看着老 先生被公子折磨成这个样子。他知道,他应该想个办法把事情处理一下。
  第三天下午,年良修就给朴川夏办公室打电话了。他说老先生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老爷子因 为 阿伦挥霍无度而大为震怒,昨天当着很多人的面说了一句话。他说一分钱都不想留给年立伦 。老先生如果真是将他名下的股份都捐给慈善机构,这种负气的决定对于年氏的发展恐怕不 利。
  年良修最后说:"川夏小姐,你是年老先生最信任的人,我想他是肯听你的劝导的,拜托 您早日回汉城来,明天可以吗?拜托了。"
  面色苍白的朴川夏一放下电话就让助手帮她订了一张明天回汉城的机票。
  晚上,朴川夏又到了金正武的酒吧,她心情很不好,年老先生对她像亲生父亲,再说年老先 生还是年良修的大哥,听到他的病情很不好,她好像听见自己的亲生父亲病危一样。
  看见朴川夏面前放着一堆空酒瓶,金正武恼火地按住朴川夏的杯子,用命令的口气道:"你 不能再喝了!"
  朴川夏挣扎着来抢:"把酒给我,给我!"
  金正武把酒干脆倒了,问:"川夏,到底出什么事了?"
  朴川夏瞪着醉眼:"我们之间有约定,你不可以问我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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