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是他们商量后做了的,就是派人去了邯郸。他们估计,长平之战秦军坑杀几十万赵国的士兵,赵国极有可能对子楚下手,而如果那样,一切问题就全都解决了。实际情况究竟如何,需要有一个准确的消息。这样,他们就派了人去,装作商人混入邯郸,进行了解。
派人前去,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黑象没有跟子盈明言,那就是如果子楚没有被赵国杀害,好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故而,被派去的人临行前,黑象向他们布置得很细,如了解清楚子楚住处的环境,了解子楚平日活动的规律,了解子楚身边一般有什么人,等等。
路途遥远,去的人最快也得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
黑象过来之后,向子盈讲了一声“起得这么早”,完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子盈并没有向黑象讲他一夜未曾睡,以免让弟弟笑话他太沉不住气。但谈话中,黑象发现了哥哥的急躁,他安慰了子盈,说事情可以等等看,等去邯郸的人回来之后再做安排。
无论如何子盈也沉不下心来。他提出:“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赵国人身上——万一他们没有对子楚下手呢?或者,即使要下手,子楚也可能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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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宫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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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象是个慢性子,他不理解子盈内心的急切。但子盈方才讲的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也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不能就行动吗?要知道,邯郸和咸阳可不是东屋和西屋……”子盈在抱怨。
黑象在倾听。
子盈的话看上去也不是没有道理,不等派去的人回来就“行动”,因为邯郸和咸阳可不是东屋和西屋,等派去的人回来,再派人去,那得等多少时间?
可是,这种“行动”不是去杀一只鸡,不等第一次派出的人回来弄清楚鸡死没有死,就派出第二批。杀一只鸡,已经死了,派出第二批无非是多一笔花费而已。这是要杀人,而且是要杀一个什么样的人哪!故而应该尽量做得妥当、不留后患。如果子楚已经被赵人所杀,你又派人前去,如何处置被派去的人?因此,算什么不留后患?
黑象向子盈讲明了自己的意思。
子盈怏怏而归,只好耐心等待着。
公子吾成和公子子埝见公子子盈和黑象频繁地活动了几日随后平静下来,感到有些不解。对这种平静,公子吾成和公子子埝感到又紧张又害怕。原来子盈等活动的情况,这哥儿俩是靠派自己的耳目掌握的。现在,子盈等人的活动突然停止。他们达到目的了,因此停下来?他们改变办法了,采用了更为秘密的方式继续进行着,还是故意停下来,在等什么,或者观察着什么?
公子吾成和公子子埝决定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把自己的耳目发展到子盈或黑象的身边去。而这可不是一个早晨就能够做到的事情。
事情一连进行了十天,毫无进展。
第十一天,太阳从东方升起,而后升到人们的头顶,而后移向西天,最后落进了西方的地平线——一天又要结束。随着日头的转动和没落,新的这一天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然而,就在认为当日的希望已经破灭的时候,事情却一下子出现了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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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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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邯郸圣贤街赵盾住过的那所古房的后面,有一个小院。这所小院中,原本住着姓楚的兄弟三人。长平战前,老二和老三先后被招去了前线。他们没有能够回来。老大楚孤园前些时候在齐国卖艺,听说自己国家的军队和秦国的军队在长平集结,准备决战,他意识到此战的重大意义,怀了一颗报国之心,便赶回了赵国,准备加入赵军,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他紧赶慢赶,没有回家就直接去了长平。但他还是迟了。在半路上,他就得到了赵军溃败的消息,随后,四十万赵军悉数被坑杀的消息传来。他回到了邯郸——他知道两个弟弟上了前线,而且断定有去无回了。
两个弟弟都死了。两个弟弟也都没有成家,这样,这两支的香火就断了。
深仇大恨哪!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落了泪。他把自己关在了屋里,一连三天没有出门。
邻居们都知道他回来了,许多人来看他,安慰他,他也知道了邻居们家人牺牲的情况。
他暗暗下定决心:报仇雪恨!
随后,他走出家门,怀着满腔的悲愤之情,投入了邯郸居民料理后事、准备复仇的洪流之中。
这样,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
一天晚间,他吃罢晚饭刚刚撂下饭碗,就听见了敲门声。
他过去开了门。
一个陌生人,三十上下的年纪,中等身材,面色白净,一团和气的样子,赵人打扮:头上戴一顶毡帽,身上穿一件皂色的长袍,腰里系一条与袍子相同颜色的带子。整个看上去并不像一般的市井俗人。
“你是……”他两只手各自牢牢地抓住门板,身子呈十字形站在那里,看那样子,来者何许人也,不讲清楚,那就休想越雷池一步。
“可以进屋说话吗?”来者和颜悦色,声音很轻。
“不!你讲明白:你是什么人?找谁?”
“我找的就是你——楚孤园壮士!”
楚孤园听来人叫出了他的名字,睁大眼睛看了对方半天,又道:“你是谁?”
“我是你的一个仰慕者。”
这依然不成。楚孤园想,自己是一个卖艺的,他认别人的机会少,别人认他的机会多,叫上他的名字的,可以说海了去了,怎么就凭这一点而把一个陌生人随便放进家来?
“你有什么事?”他问。
来人看了看四周,悄声对楚孤园道:“复仇之事……”
这话又使楚孤园愣了半天,最后,他把那紧紧抓住门板的双手放了下来,心里想:“那进门听听他讲些什么……”
楚孤园的心情难以平静了。没有过更多的话,陌生人就讲明了来意:让楚孤园去杀一个人。楚孤园问要杀什么人的时候,来人明明白白地道出了被追杀之人的姓名。听了这个姓名,楚孤园惊得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最后,楚孤园问来人是什么人?来人拒绝回答。
干这样的事,杀这样的一个人,来人不透露自己的身份,这并没有什么值得责怪。
楚孤园接着问,为什么要杀掉这样一个人?得到的回答是:仇恨。
这倒勾起了楚孤园的仇恨。
楚孤园随后问会满足他什么条件?来人回答说,满足他所提出的一切条件——接着来人请他提出。
楚孤园立即问:“事成之后呢?”
他的问话含义不清,对方一时没能回答,思考后追问:“你讲的是……”
楚孤园发现自己问题没有讲清,道:“我问,事成之后我有没有自由?”
这样一讲,对方明白了,立即道:“当然。”
楚孤园一听放下心来。
本来,事情到这里楚孤园就可以答应了,可事非寻常,需要三思而后行。
最主要的,是自己要不要借此捞到一笔钱呢?
最后,他决定放弃这一要求。但是,他想进一步了解对方杀人的动机,打算通过要钱考察对方,于是问:“出多少钱?”
“你要多少?”对方反问。
“五十金。”楚孤园回答。
“给你。”
楚孤园惊了一下。五十金可以买到几十头牛呢!
楚孤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又问:“什么时候付给我?”
心想,答应得倒痛快,等我做完了事,到哪里去找你!
“如果你愿意,回头就给你。”
对方的回答再次让楚孤园吃惊,他想,你就不怕我钱到手之后溜之大吉?为了了解对方,楚孤园把话讲出了口。
对方一听笑了笑,道:“咱这笔买卖做不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反正得有一方先行一步。我们先行了一步,只是,我们不认为自己会上当。”
“为什么呢?你们对我楚孤园了解多少呢?”
“邯郸城多少万人都会愿意杀掉这个人,可我们偏偏找到了你!我们信任你!”
这话讲后,楚孤园心中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油然而生:它像是自豪,像是自慰,像是自足,于是道:“这事我接了,可分文不取!”
这回该对方吃惊了。
楚孤园告诉对方,如果对方相信他,那就限期十天,十日之后如果追杀的人还在,表明他的行动失败了。至于这之后他本人的命运如何,无须惦记。
来人说,他们相信自己所选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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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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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楚孤园表示他分文不取,第二天,还是有五十金送到了他的家中。
楚孤园遂将那笔钱封存。
来人让楚孤园追杀的人就是公子子楚。
就在楚孤园封存了那笔钱后的当天,他从子楚的宅子前过了一趟。宅子周围赵国的士兵依然在那里——这是他早就注意到了的。
对于借他的手杀人的人,楚孤园做了分析。赵国宫中传出,对要不要杀掉公子子楚,分作了两派,一派主张杀,一派主张留。眼下,“留派”占了上风,故而派了士兵,对子楚加以保护。据此,楚孤园认定,借他的手杀人的人便是宫中的“杀派”,不能明杀,就来个暗诛。从来人出手大方这一点,楚孤园越发认定自己判断的正确。
其实,行动是什么人指使的,这大可不必管它。将仇人干掉,了却一桩心事,如此而已。
大凡被指使杀人的刺客,都会想到事成之后自己的命运如何。因为这是密事,为了不留下活口儿,行刺人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楚孤园想到了,他决定行事之后立即远走高飞。他不相信在他行事的时候自己就被跟踪、事一成就被除掉,因为他认为,那样,实际上就多了更多的“活口”,故而,这种做法指使人的人是不取的。危险来自这之后,事成了,你索取回报,这就落入魔掌。他不会索取回报了,他要远走高飞,到一个人们永远找不到他的地方去,因此,他会是安全的。
从子楚的宅子旁走过,又在周围转了一圈,他便回家了。
当日晚,他没有出门,一个人倒在炕上,思索着行动中可能发生的一切。
次日,楚孤园又去子楚宅前走了一趟。这次,他倒不是观察什么,而是求得一个现场思索的环境。
一连三日,天天如此。
第四日,他检查了自己卖艺时一直耍弄的那把剑。
这把剑,已经要了七个人的性命——三个赵国人,四个齐国人,都是仇人。在他的家乡代郡,仇人杀掉了他的父母,他杀了仇人——三个,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弟弟来到了邯郸,改了名,换了姓,靠卖艺养活自己和两个弟弟。半年前,他去了齐国。在那里他又有了仇人。回赵国赶赴前线前,他杀掉了几个仇人中的四个。杀这七个人,统统都用的这把剑。
他长时间地把剑拿在手中看着,他相信这把剑是有灵性的。每次杀人,他都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最后,他保住了性命,仇人却一个个倒在了剑下。实际上,被杀的仇人个个比他的武艺高强,但最后还是他赢了。
这次,他不了解被追杀的对象的武艺如何,他甚至还不清楚子楚是啥模样,也不太了解子楚身边人的情况。某些侦察活动是必要的。
第四天的夜里,他穿戴好,背上他那把剑,便潜入了子楚的宅子。
在墙外保护宅子的赵国士兵警戒已经多日,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使他们放松了警惕性,故而,楚孤园躲过他们跳墙进入宅子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天很黑,楚孤园又穿了一身黑衣服,头上罩了一个黑色的头套,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这样,他便整个地融入黑暗中。
他伏在南房上的一片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正好对着一个大厅。
认出被追杀人,这是楚孤园侦察的第一个目的。他相信,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就会从厅中活动的众人之中认出公子子楚。
楚孤园的目的并没费太多的周折就达到了。厅里传出乐声。正好有人走出来,楚孤园在出来的人撩开帘子时看到,厅里在跳舞。门帘子随后落下了。在帘子被掀起的那一刹,楚孤园还看到,大厅正中放着的一条几的一半和几后一个人的一只袖子。楚孤园判定,这是主人应该待的地方。于是,他乘势轻轻地移动着身子,以便再有人出进撩那帘子时,他可以看到几后那个人的全貌。他等待着。没多一会儿,原来出厅的那个人又进了厅。楚孤园看清楚了,但那是一个女的——一个漂亮异常的女人坐在那里。楚孤园立即断定,男的,也就是子楚,会在另外的一边。楚孤园又移动身子,双目紧紧地盯着那个帘子。
不一会儿,门帘一动,楚孤园睁大了眼睛。
门帘撩开了,一个三十岁不到、满身华丽的男子映入他的眼帘。
就是他!
侦察的第二个目的,是闹清楚公子子楚的住处,因为楚孤园决定将来要在那里下手。
对房子的布局和结构,楚孤园一进院子就进行了观察和分析。他曾初步判定了子楚卧室的所在地。他需要继续观察,以便使自己的判断得到证实。
这一步用的时间很长,因为厅中的歌舞一直在持续。
最后,差不多等了一个时辰,歌舞终于收场了。曲终人散,但接下来还有夜宵,主人依然在厅中活动。
一切活动都结束了,子楚才和那个坐在他身边的女人,一起进入寝室。
楚孤园判断的没有错。子楚的寝室在厅后的正房中。
楚孤园轻手点脚,走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跟着到了后院的房顶。最后,他看到,子楚去了正房的西间,和子楚并排而坐的那个女的——肯定是他的夫人了,进了东间。
院子里的灯渐渐地熄了。尤其后院,一切进入了黑暗之中。
楚孤园坐了下来。他注意查看自己是不是在被什么人跟踪。观察了一顿饭时节,周围毫无动静。院外传来值勤的士兵的阵阵咳嗽声。远方,从什么地方有犬吠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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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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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要不要现在就动手呢?
这原本是一次侦察行动,可眼下便是下手的绝好机会。如果再来,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得不到如此好的机会?
楚孤园心里立即怦怦地跳了起来。
现在,惟一让他顾虑的是,判断有没有问题?眼前这个人是否肯定就是目标?
楚孤园沉下心来,让自己清醒地对眼前的对象再一次进行了分析判断。
这所宅子没有错,肯定是子楚的。自己判定的目标,是这所宅子的老大。如果不是子楚本人,那就只能是子楚请来的客人,而从目标所进行的一切行动看,他却绝对不是什么客人。
楚孤园最终下了肯定的结论。
随后,他的决定便在一刹那中做出:下手!
楚孤园观察了四周,判定没有任何新情况发生,便从背后拔出剑来,跳下房,到了正房的廊子里,静听动静。
从子楚的房间里传出轻轻的鼾声。
院子里没有动静。楚孤园用剑轻轻地拨开了门。
他进了门,溜进了子楚的房间,然后向子楚的榻前走去。他看清了子楚的头,然后挥起那把剑。
剑起没有剑落,他自己倒下了。
前面所说公子吾成认为当日的希望已经破灭的时候,却出现了的那种转机,是公子子盈宫中的太监黄市带来的。
当天晚上,黄市匆匆到了公子吾成那里,告诉吾成一个可怕的消息:公子子盈和公子黑象已经派人去了邯郸物色刺客刺杀公子子楚。
黄市是如何了解到的这一情况,我们不必细讲了,但让黄市知道这种事,肯定是公子子盈和黑象的一个重大失误。
黄市知道了这一惊人消息之后犯了寻思。
他清楚地认识到,这一事件是一种宫廷厮杀,关系着秦国未来哪个为君这样的大问题。十分明显,他所侍奉的公子子盈这次行动,就是铲除自己走向国君之路上的障碍。这样,摆在黄市面前让他不得不思虑的问题是,子盈能不能成功?成功还是失败,会对他黄市产生怎样的影响?如果公子子盈不能成功,而公子子楚得以保命,事情会如何?等等,等等。黄市动起了脑筋。
黄市的告密行动就是这一系列分析之后的产物。宫中的争斗往往带有赌的性质,黄市自己也想赌它一把。他想到,如果公子子盈赢了,他作为子盈的贴身太监,自然会得到许许多多的好处。但是,如此而已,因为自己并不是这件事圈内的人,谈不到立了什么功劳。而如果他把内情告诉了对方,对方因而得胜,那他可就功劳非凡了!
可事情做起来有没有风险?有,但未必不能避免。赌的心思占了上风,他行动了。
最初,公子吾成听黄市讲后,第一个反应是认为其中有诈。黄市是子盈的贴身太监,他为什么会跑来把如此重大的事情说给他吾成听?
尽管他满腹狐疑,但还是不敢怠慢,他去找了公子子埝。
公子子埝对黄市告密的真实性毫不怀疑。他说服了公子吾成,并立即行动了起来。
吕不韦留下的钱派上了用项。事不宜迟,他们派出了两个人赶赴邯郸向公子子楚和吕不韦报告。去的两个人要星夜兼程。马乏了就换,不惜钱财。
这样,两个人赶到邯郸时,子楚还好好的,就是说,对方还没来得及下手。
吕不韦和子楚听了两个人的报告,都吓得魂不附体,立即进行了防范。
花大价钱雇到的几名武林高手进入了子楚的宅第。他们晓得如何对付不速之客。
从楚孤园进入子楚宅第的那一刻起,楚孤园就已经进入这些人的视线之中。最后,楚孤园倒在了埋伏在子楚室内的高手的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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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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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不觉到了年节。公元前259年,也就是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初——大早,子楚内室传出了一个婴儿的啼哭声。
子楚正在室外等待。他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一名侍女出来向他报告:“公子大喜——是个胖小子!”
这时,吕不韦也在等待。他也在等待那个婴儿的降生。他自然不能听到孩子的哭声,但是,他似乎可以感觉到那婴儿的心跳。因为,毕竟,那婴儿是他吕不韦的种。
他已经与赵二女约好,孩子一降生,赵二女将立即派人过来报告。
人被派来了。吕不韦知道婴儿是一个男孩儿。这时,他立即想起了赵女那句话:“是个男孩儿,凭相公的才智,我们未来的孩子何愁不能成为雄才大略之君呢?”
吕不韦大吼了一声——只是是在心里:“我吕不韦之志要实现了!”
一个月过后,孩子要过满月。吕不韦也被请到了。这是赵女的主意,因为孩子满月,吕不韦不应该不在场。
当日,子楚前堂欢声笑语。子楚、赵女、吕不韦等传看着襁褓中的婴儿。
子楚道:“今日儿子满月,便要起一个名字,夫人,你说,起个什么名字为好?”
给儿子起名这样的权力应该归于父亲。赵女故意装着想不起什么合适的,便道:“吕公见多识广,还是请吕公给起一个……”
在这之前,吕不韦的情绪已经调整过来,为了见到赵女,他成了这里的常客。名义上,吕不韦是子楚的师傅,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赵女提出让吕不韦给孩子起名,并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故而,子楚听后道:“对对,吕公给起一个……”
吕不韦完全明白赵女的意思,但大面上不能不照顾,于是道:“给孩子起名是父母的一桩快事,不韦不敢……”
子楚大概也不想把这样的权力让别人抢了去,吕不韦说完,他道:“那我就起一个……孩子不足月就出世了,起个俗的,就叫早生吧!”
吕不韦听后一愣,道:“大名可叫正。”
子楚问:“怎么讲呢?”
吕不韦道:“孩子生于正月初一,故曰正。”
赵女晓得两个男人的心思,吕不韦讲后,忙道:“好,正——正月初一,一年之始,好兆头,这孩子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子楚搭上一句:“像我——他的这个父亲……”
吕不韦明白,赵女刚才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于是,他心中又响起了赵女先前的声音:“凭相公的才智,我们未来的孩子何愁不能成为雄才大略之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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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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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楚的车夫是赵人,在情势紧张那会儿,吕不韦怕出意外,便叫子楚把那车夫打发了。
最初,子楚很少出门,便没有另雇新的车夫。后来,赵国人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子楚在宅内呆不住,要外出,便又需要一个车夫。
子楚曾先后招了两名车夫,用起来都不顺心,全辞掉了。最后,子楚又想到了原来那名车夫,便让赵高去找。
那名车夫姓燕名富,在邯郸和老母亲住在一起,被辞后,找不到事干,家里锅都揭不开了。现赵高来找他让他回去,他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当天就回去了。
燕富把车收拾干净了,把套用油润过。那几匹马与燕富已经多日不见,此时见了,一个个用长鸣欢迎了他。
且说这燕富,自重新作了子楚的车夫后,家境也重又富裕起来,老母亲的脸上也显得滋润了许多。燕富的年龄渐渐大了,母亲还张罗着给儿子说媳妇,燕富过得十分开心。
一日出车回来,燕富走进一家酒馆儿,要了半壶酒,一碟小菜,自斟自酌,想着母亲给他说媳妇的事,心里感到甜甜的。就在这时,一个人凑过来,看去,那人三十上下的年纪,中等身材,面色白净,一团和气的样子。那人伏身问:“请问相公可姓马吗?”
燕富不高兴有人打断他的美梦,听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不姓马——姓驴……”
那人一听赔笑道:“抱歉,我认错了人……”说着,自回几上去吃酒。
这时,燕富倒想到,此人像是在那里见到过,只是他并没有想下去,而是重新做起自己的美梦来。
燕富喝完酒,喊过酒保付酒钱,酒保说,方才一位相公已经替他付过了。燕富觉得奇怪,会是什么“相公”替他付酒钱呢?他想了想,想起了方才问他是不是姓马的那个人。他向那人位子那边看去——那里已经空了。燕富判定付酒钱的就是那个人,大概是唐突问话,感到不好意思,便以付酒钱为补偿。想到这里,燕富倒自责起来,埋怨自己不该用那种不礼貌的话回复人家。
次日,燕富又来,进入酒馆之后,他一眼便看到,昨天那个问话的人坐在了原来的位子上。燕富走上前去,对那人道:“昨日可是相公为小的付了酒钱?”
那人见是燕富,连忙站起来,道:“相公又来了……正是小人代付了……”燕富道:“多谢了。”那人道:“不必,不必,我只是对唐突问话做点补偿罢了……”接着他问燕富,这次是不是想来喝酒?燕富做了肯定的回答,那人便问燕富是不是愿意跟他同几共饮?燕富表示赞成,那人便叫过酒保,增加了酒菜,二人对饮。燕富问那人的姓名,那人说姓黎名夫离,并特别解释说,是“夫妻”的“夫”,“离别”的“离”。燕富听后点着头。随后,他们一边喝酒,一边闲聊,燕富好奇,问黎夫离,怎么会把他当成了姓马的人?说到这里,燕富还红着脸,道:“那天实在是非礼了……”黎夫离笑了笑,没有接燕富道歉的茬儿,便回答了燕富的问题,说那姓马的人叫马幼润,是他幼时的一个好友,分别后多年不见了,长平战前,打听到马幼润到了邯郸,并听说他去长平参战了。黎夫离说,看到燕富,极像那马幼润,见面心情急切,便过去问了话。讲起来,黎夫离很是伤感,说看来那马幼润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燕富劝了黎夫离几句,二人又聊了些别的,燕富看天晚了,心中惦记着家里的老母亲,便告辞了。酒钱他一定要出,黎夫离止住了他,说他不够朋友,并说,他还没有尽兴呢。这样,燕富离开了,黎夫离留下继续喝他的酒。
此后,两个人常常在这里见面,越来越熟。黎夫离问了燕富在哪里混事,燕富也问了黎夫离的情况,两个人成了朋友。
过了几天,黎夫离领燕富去了他的家里。黎夫离告诉燕富,这是他新搬来的一处宅子。这燕富看得出,因为室内物器很少,设施也显简单。家中只有一个妻子。黎夫离向妻子介绍了燕富,说这就是常常念叨的燕富兄弟,嘱咐妻子不要把燕富当成外人。黎夫离则让燕富管妻子叫嫂子。黎夫离说这次是认认门,以后不要见外,随时可来。
说是这么说,但毕竟交往不是太深,此后,黎夫离不请,燕富自己从没有主动登过门。
过了些日子,黎夫离把燕富请到家告诉燕富,他有事要离开些日子。他进一步讲,妻子身子有些不好,他走后,外头有些事办不了,故而请燕富多过来帮嫂子办办。黎夫离很是诚恳,燕富难以推却,便答应了下来。
黎夫离走了,临行的前一天晚上,燕富还过来给黎夫离饯行。
黎夫离走后,两日并没有什么事要办。第三天,燕富去看,黎夫离的妻子说需要买米,买回后,又说需要买面。燕富都痛快地做了。做完之后,黎夫离媳妇又说需要劈柴。燕富也干了。
天黑下来,黎夫离媳妇留燕富吃晚饭。来时倒是已经问清楚了,子楚晚上并不出门。燕富答应了。
燕富没有想到,嫂子做了一桌子的好饭好菜,还有酒。燕富心里开始有些想法了,但嫂子的盛情难却。黎夫离媳妇陪燕富吃饭,同时也喝了酒,并不停地向燕富劝酒。燕富更有想法了,便时刻注意控制自己,不让自己被灌醉。
黎夫离媳妇有些醉了,她一盏又一盏地喝着,并开始落泪。不多时,她站起来,走向燕富这边。燕富很是紧张。黎夫离媳妇凑近了燕富,做出了挑逗动作。燕富推开了她,心中道:“受朋友之托而占朋友之妻,那是大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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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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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夫离媳妇一见燕富如此,便坐在燕富面前大哭不止,嘴里道:“活该我是一个苦命的……”说着便拿头往几上撞。
燕富急忙上来拉住了。黎夫离媳妇则拼命挣扎,嘴里道:“你拉我做什么……既不可怜我,那就不要碰我……我这一生一世,就这样苦下去了……”
燕富一时不知所措。
黎夫离媳妇一边挣扎一边哭叫:“就这样苦下去……就这样苦下去……”最后,她以严厉的声调对燕富道:“既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你就走你的,我一个人在这里苦下去……”说着,站起来,赌气到内屋的炕上去了。
燕富被如此抢白了一阵,便离开了。
不用说,对朋友而言,燕富是个讲义气的,是一个好样的男子汉。当然,如果他最后能够坚持下来的话。
首先应该说明,黎夫离的媳妇是一个有姿色的人,而且看上去,也并不是一个放荡的女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还没有尝试到女人的滋味儿,一个如此的女人如此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能够让他毫不动心吗?人心都是肉长的,燕富自然也不例外。实际上,从一开始我们讲他“有些想法”的时候起,他的内心的一半就在与令一半打架了。当时,是那“义气”的一半暂时占了上风。但那“情欲”的一半也并没有被打垮,它一直企图翻身,并拼命挣扎着。一直到燕富离开,这一半还没有翻过身来,而等燕富离开之后,它才渐渐恢复了力气,尔后,它的力气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压倒了自己的对手——另一半。表现在燕富身上,就是他重新回到了黎夫离的家。
燕富离开后,回味着黎夫离媳妇同他同几吃饭的种种情景,黎夫离媳妇挑逗他的种种动作,令他的心砰砰直挑。随后,回想到她的哭声又使他跳动的那颗心收紧。他回忆着她的几次表达:“活该我是一个苦命的……”“我这一生一世,就这样苦下去了……”“就这样苦下去……就这样苦下去……”“我一个人在这里苦下去……”
他想到,她有什么苦呢?很明显,她需要他,看来有了他,她就不苦,或者就减少痛苦了。她骂他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他问自己:他燕富真的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吗?
总而言之,黎夫离的媳妇在吸引着他,而且那吸引力变得越来越强烈。如此这般,他回去了。
必须说明,他回去的一个借口,是怕黎夫离的媳妇会出什么意外,真出了什么意外,他无法跟朋友做出交代。可以讲,这是那“人性”之心战胜那“义气”之心的一把利剑。
燕富回去了,黎夫离媳妇和他,两个人都得到了满足。
当晚,燕富就甜蜜地睡在了黎夫离媳妇的怀里。
燕富好奇,曾经问黎夫离的媳妇,她所讲的苦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有了他,她就可以不苦了,或者苦就减轻了?
黎夫离媳妇告诉他,她从过门之后,还没有真正尝到过男人的滋味儿,就是说,黎夫离的那玩意儿不中用……
就在当天夜里,燕富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女人的滋味儿,随后,甜甜蜜蜜睡在黎夫离媳妇的怀里做着美梦……
只是,在他做第三个美梦的时候,外面先是院门被猛烈地敲了一阵,接着,屋门就已经被人一脚踢开。说时迟,那时快,燕富刚刚睁开眼睛还没有闹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他就满身赤条条地被从被窝里提了出来。
这时他看清楚了,屋内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黎夫离,另一个他不认识。就听那黎夫离骂道:“好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干这伤天害理之事……常言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今天之事你还有什么话讲?”
燕富确实没有什么话可讲了。他又记起了自己那句话:“受朋友之托而占朋友之妻,那是大不义……”
严重的是,黎夫离要拉燕富去报官。报官,那就意味着一切统统完了。
燕富苦苦哀求,说千错万错是他的错,要报官,坐了牢,他的老母亲没有人照顾,就得等死了……
黎夫离不答应,硬是拉燕富去报官。
燕富跪下来苦苦哀求,道:“这次放过,日后当牛做马我都应承……”
黎夫离道:“现不去,过后你再不会承认……”
燕富道:“有人证在,我如何敢不承认?”
黎夫离想了想,道:“你肯立个字据吗?”
燕富满口应承。
东西倒是现成的,就在炕下的一个几上。随后,跟来的那人在一张帛上写下了“捉奸”的事实,黎夫离让燕富按了手印,也让黎夫离的媳妇按了手印。黎夫离的媳妇一直用被子蒙了头,这时才被拉出来按了手印。黎夫离作为捉奸者自己也按了手印,那写字据的人则作为当场的证人按了手印。
这样,燕富急忙穿了衣服,提着裤子就逃出了黎夫离的家门。
“日后当牛做马我都应承”,燕富是这样下了保证的。
黎夫离让燕富干的,既不是做牛,也不是做马。黎夫离告诉燕富,他有一个仇人,要燕富去给他干掉。
杀人?这可不是玩的。燕富表示为难。黎夫离没有多讲什么,只是说,他不希望看到燕富有什么反悔。
要么坐牢,要么去杀人,如何是好,燕富很快衡量出了结果。他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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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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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燕富问要杀的是什么人?
当时,黎夫离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杀了这个人,一准不会被官方治罪,事成之后,他还可以得到一笔钱,可以带着老母亲远走高飞。
燕富听后将信将疑。
过了三天,黎夫离把要杀的人的名字告诉给了燕富。
不说便罢,这名字一出口,吓得燕富魂飞天外。
要他杀的,竟是公子子楚!
燕富立即拒绝,说就是死,就是去坐牢,他也不会答应。
黎夫离听后冷笑着,没有讲什么。
燕富拱手告辞。黎夫离问他去哪里?他说,回家辞别老母,就去坐牢。
黎夫离依然冷笑着,道:“你再也见不到你的老母亲了,要是你不照要求去做的话……”
燕富不明白黎夫离讲的是什么意思,问:“你讲什么?”
黎夫离道:“事情很清楚,向你讲出这个名字之前,我们肯定事先要做些什么,不然,告诉你,你不干,我们就没了辙……”
燕富这才明白,黎夫离已经把他母亲控制了起来。
黎夫离道:“你放明白些,如果你照我们的要求干了,我们保准你不会被官方治罪,事成之后,你还可以得到一笔钱,可以带着老母亲远走高飞。我们绝不食言。而如果你拒绝,那你就不光是自己去坐牢,还搭上自己的老母亲。我可以告诉你,在这方面,我们可以称得上心狠手辣。这不是吓唬你,我们将说到做到。如何是好,你自己去思量。我还可以告诉你,就是现在,我们也不栓住你,而是任你去来。我们有把握,不怕你跟任何人讲——你讲了,对我们来讲,只是暂时放弃一次行动。而对你来讲,意味着什么,我想,你不会想不明白……”
燕富果然被放了。这些话是在一个他所没有到过的一所院子里谈的。出门后,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快些回家去,看看老母亲是不是真的被这些人弄走了。
到了家门,燕富推开门的同时喊了一声:“娘!”
没有人吭声。
燕富又喊了一声,依然是没人吭声。燕富急忙奔到屋里。屋里空空如也。燕富跑出来,到了邻居张大娘的家,张大娘告诉燕富道:“当时我正在你家跟你娘说话,就有两个人进来,说你在什么地方跟人打架,受了伤,他们把你弄到他们家为你治伤呢,说你让他们来告诉一声……你这不好好的吗?怎么……”燕富急忙问:“后来如何了?”张大娘道:“你娘不放心,就跟他们去了……”
燕富一听立即失魂失魄,大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子,燕富不知道下一步究竟怎么办。他回到了家里,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院子里,回想着近日发生的事。他明白了,实际上,自己钻进了人家设好了的一个圈套。常听人讲什么“美人计”,往日听起来总认为那是人们在讲故事。现在,“美人”的圈套就套在了自己脖子上,眼下,自己中计,真所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去杀那公子子楚吗?不用说他燕富从来没想自己会杀人。公子子楚,是一个秦国公子,前一段,秦国在长平坑杀了四十万赵人,邯郸这边倒是有风声要杀这个公子。可他燕富就是在那个时候,也下不了狠心杀这样的一个人。秦军在长平杀了赵国人,赵国人也可以杀秦国人,可你让我燕富杀这个公子子楚,我下不了手。这位公子,终日乐呵呵,对下人从来没有训斥过,逢年过节,还多给工钱。燕富特别不会忘记,有一天,那是长平之战进行中的事,公子子楚刚刚结识了吕不韦,在车上,公子跟他闲聊了起来,问他这,问他那,跟他开玩笑,说长这么大了,还没有媳妇,怪可怜的,过后他会给他找一个。子楚还问起了他的母亲。当时,燕富的母亲正在闹病,卧床不起,燕富讲了实情,公子子楚听后立即道:“你小子怎么不讲?有病得有人侍候,得医治……”回去之后,立即给了钱,打发燕富回家去侍候生病的母亲。燕富十分感激子楚。这样的一个人,他燕富能够亲手杀掉吗?
退一万步,就是他燕富下了狠心,杀,可他燕富杀得了公子子楚吗?燕富不会忘记,半年多前,有人要杀子楚,听说那杀手还是武林高手,可结果如何?燕富很清楚,从长平战后,为了提防刺杀,吕不韦为公子子楚请了一批高手,日夜守护着公子。正是这些人,没费吹灰之力就令那个行刺的高手倒在了公子子楚的身旁。现如今,那些人依然守护着公子,他燕富有什么本事可以得手呢?
可是,能够不干吗?一份要命的字据握在人的手上,另外,更要命的是,自己的母亲也握在这些人的手中。现在的问题明摆着,是要公子子楚的性命,还是要自己和母亲的性命?
想到这里,燕富立即思虑:母亲是不是还在?这些人是什么事情也会干得出来的,他们为了避免事情败露,说不定已经把母亲弄死了,说事成之后让母子相见、给钱、远走高飞,空头许诺而已。一定要查看清楚。对,看看母亲在不在,然后再做道理。
他决定了,但上哪里去找那些人呢?
就在这时,燕富听到院门响,他转过头去,正好黎夫离进来了。
燕富对黎夫离大声喊:“我要见见我娘!”
黎夫离一听先是愣了一下,思考了片刻,道:“那就跟我来……”燕富站起来,跟黎夫离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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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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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黎夫离道:“可有一个条件:见后必须在七日内把事办妥……”
燕富没有吭声。
黎夫离问:“如何?”
先看到母亲再说,于是,燕富点了点头。
在一个院子里,燕富见到了他的母亲。一见母亲,燕富一切不顾地大声喊着,并跪了下去。他抱住了母亲的腿,大哭道:“娘……娘……儿子是一个不孝之子……也愧见列祖列宗……”母亲并不晓得儿子究竟干了什么事,安慰着儿子。燕富依然大哭大叫。
黎夫离怕这里高声喧闹惊动四邻,便止住燕富道:“你这是何苦来,又不是生离死别,干成了事,你们不就大团圆吗?”说着,便命人把燕富拖了出来,随后对燕富道:“咱们一言为定——七日事成!”
燕富得去公子子楚那里了。实际上他已经晚到。这时,燕富的脑子还能够正常思考,他编造了一个理由,解释自己的晚到。不过,他觉得,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嘲笑他的欺骗。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一直垂着头,不敢正眼看大家。
子楚出了屋,在院子里碰见了他。他的惟一想法,就是赶快躲开公子子楚。他垂着头,快步奔向门房。但偏偏被子楚给叫住了。他依然垂着头,不敢正眼看子楚。这时就听子楚道:“又什么事这样急急火火的?”燕富愣在那里,没有回答。子楚见燕富不回答,便道:“我问你哪!”燕富回答说:“并没有什么急事……”
这时,子楚已经走近了燕富,就见燕富浑身哆嗦了起来。子楚感到奇怪,问道:“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燕富也已经发现自己在打哆嗦,他努力地控制自己,哆嗦却越打越厉害,上下牙相碰,竟然发出了声来。
公子子楚赶快喊人,说:“燕富病了,送他去歇息,快些请个郎中过来……”
这样,赵高和几个随从上来,扶燕富去了门房——平日,燕富都是在这里歇息的。
不一会儿,郎中到了,但经查燕富并没有什么大的症候。子楚问过情况后,便让人送燕富回家去休息。
众人送燕富回家后便离去了,家里剩下了燕富一个人。大概是由于折腾了两个晚上,燕富精神开始变得恍惚,或许他眯了一会儿,他的心里出现了幻觉。他觉得自己已经杀死了公子子楚,是在与黎夫离进行理论,说事已经办了,黎夫离应该履行诺言,让他与母亲见面,给他钱,他们将远走高飞。让燕富感到高兴的是,黎夫离竟然答应了。他与他母亲见了面,并得到了钱,那铜钱足足摆满了他的炕。他高兴地喊了起来。这时,他感到口渴,很渴,觉得嗓子都要冒火了。如此过了一会儿,他清醒了。四外看看,就他一个人,再看炕上,依然是他倒下铺在身下的那床褥子。他哭了。娘呀,娘……再见面,怕是另一个世界了……
他用瓢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喝了下去。
不多一会儿,他又出现了幻觉。他觉得自己是在受黎夫离的拷问。他曾对黎夫离讲,他已经把公子子楚杀死了。黎夫离不相信,问他是如何把子楚杀死的?他说,他出车,子楚一个人在车上,正好睡着了。于是,他拿起了准备好的一根绳子,套在了子楚的脖子上,他铆足了劲,将子楚勒死了。黎夫离露出狰狞的笑容,并狠狠地抽了他一鞭子,道:“假!平日子楚外出总是由赵高陪着,而且他车后还有另外一辆车,几个武林高手坐的里面,时时刻刻注意着前面车里的一举一动。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子楚一个人在车里,而且还睡熟了?”最后,黎夫离大骂燕富,警告他放老实些。黎夫离告诉燕富,他们是时刻监视着他的。那公子子楚究竟死还是没死,不是他燕富一说就算数的。说着黎夫离举起鞭子又是一顿抽。燕富疼痛难忍,又清醒了。这时天已经黑下来,燕富也不去点灯,独自一个人躺着,回味着自己刚才那两场梦。这下他睡不着了,脑子里出现了更为可怕的幻景……
次日,公子子楚吃罢早饭,想出去转转,便又想到了燕富。他问赵高,燕富怎么样了?赵高说昨天将燕富送回家,还不晓得情况如何。子楚要赵高过去看看。
不大的一会儿,赵高回来了。他向子楚报告说,燕富疯了。子楚以为赵高说瞎话,赵高认真地说,燕富真的疯了,他去时,一进院子就听燕富在乱喊乱叫,也不认人了。
子楚觉得奇怪,问赵高燕富都喊叫了些什么话?赵高为难了,吞吞吐吐,回不上来。子楚很不高兴,训斥道:“讲嘛,有什么难出口的!”赵高只好如实回了,道:“他一个劲地大喊:我杀了公子子楚!”
公子子楚听后越发感到奇怪:“他就是疯了,与我何干呢?为什么要杀我?”
这事吕不韦知道了,他立即做出判断:这又是一起刺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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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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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富出事后,公子子楚的宅子里再也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人们渐渐把燕富忘掉了。
过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三月三踏青的日子眼看就到了,邯郸城有头有脸的,纷纷做着准备,要到郊外去,享受春的温情。
公子子楚本性就喜欢游玩,三月三踏青这样的日子,他是不想错过的。
邯郸城南有一条河,名叫滏阳河,这里是邯郸周围惟一的水域。河的两岸种满了树木。每逢春天来临,这里碧波荡漾,杨柳垂条,是踏青的好去处。公子子楚选的就是这里。
三月三日当天,天空万里无云,暖融融的阳光洒在人们身上,让人备感春日的可爱。
吃过早饭,公子子楚一家出发了。他们一共四辆车子,子楚和赵女同坐一辆,赵二女抱着嬴正坐一辆,赵高和两个保镖坐一辆,另外两名保镖坐一辆。子楚和赵二女的车子行进在四辆车子的中间。
出邯郸南门,车子渐渐多了起来。车夫连路也用不着问,跟随着络绎不绝的车队往前走就成了。
一路上,小嬴正的眼睛显得不够用,他的小脑袋像货郎鼓一般,左右摇动着,看来,这个世界无处不在吸引着这个后生。这使公子子楚甚为开心。
赵女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门了,看着郊外蓝蓝的天,碧绿的树,她也感到心旷神怡。
河的两岸已经聚集了从邯郸赶来的人群。按照当地的风俗,踏青这一天,人们要穿新的衣服,女人们则穿得越花哨越好,头上还兴戴花,故而,整个河边,花枝招展、彩裙飘曳,成了花的海洋。
公子子楚觉得这些人很俗,不愿意停下来加入其中。滏阳河越往南弯曲越多,风光越好,公子子楚命车夫往南,再往南。人渐渐稀少了,子楚找到一处合心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家下了车。
此处确实风光极佳。河道很宽,河水很清。河岸上长满了矮矮的青草。岸边一片柳林,一眼望不到边。千百条柳丝垂着,在微风中摇动着。柳林中,上百只黄莺儿婉转地鸣叫着。
公子子楚为选着这样一处美景而感到自豪,遂问赵女:“此处如何?”
赵女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小嬴正变得不安分起来,他挣扎着下地,赵二女放下他,赵高过来牵着他的一只手,任他的两条小腿迈向前——嬴正向一棵大树那边走去。到了树下,他挣脱了赵高的手,用两只小手搂起树身,并把整个的脸部紧紧地贴在了树上。
所有大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大家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他在干什么呢?”
随后大家看到,嬴正离开了那棵树,向河那边走去。赵高赶快上来扶他。就在这时,嬴正摔倒了。赵高还没上手,嬴正自己已经爬了起来。
这逗得大家一阵乐。
随后,大家分散开,公子子楚牵着赵女的手;赵高牵着嬴正的手,赵二女跟着;三个车夫一伙儿;四个保镖一伙儿。大家顺着河岸,开始了“踏青”。
走累了,大家进入柳林,在树下歇息。
子楚依着一棵树,脸冲着太阳,合上了眼睛。
赵女回想着往事。
赵二女则领着嬴正剜野菜。
赵高则看四个保镖在下四人坷垃棋。
四名车夫则在车子旁照料着马匹。
中午,他们在柳林里吃了野餐。食品是赵二女做的,大家纷纷夸奖了她的橱艺。
此处真可谓让人流连忘返,直到太阳偏西,公子子楚还不着急走。赵高怕天晚了路上不太平,再三催促公子子楚返回。子楚执拗不过,便扫兴上了车。
车子按原顺序从原路返回。
上了车子,子楚有些昏昏欲睡。还没有出那片林子,他就被一阵喊声惊醒了。当他睁开眼睛时,就看到,四个保镖手持长剑站在了他的车子周围。按照保镖的吩咐,赵高抱着嬴正,正上他的车子。再往外看,十来个蒙面人,每人手里一把剑,将他的车子围了起来。他赶快站起来,拔出了腰中的剑,把赵女和嬴正护在了自己身下。
如此对峙了片刻,那些蒙面人开始进攻了。他的四名保镖迎了过去。
一场血战开始。蒙面人几次逼近子楚的车子,每次都被保镖们打退。
拼杀在继续。有两个蒙面人死在了子楚的眼皮底下。他又兴奋又惊恐。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拼杀场面,现在真刀真枪,厮杀起来,因此,他感到兴奋。但他担心他的保镖们是不是能够顶得住。人家那边可是十来个人,自己这边才四个。他也担心那些蒙面人会闯到车子这边来,伤害了赵女和他的孩子。
又有两个蒙面人倒下了,其中一个就倒在了他的车子上,那人的脑袋被砍去了半边。子楚把那人一脚踢下了车去。
现在是六个对四个,子楚心中感到塌实了些。
但随后,自己的一名保镖倒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子楚一下子跳下车去,把那保镖拖了上来。
在子楚跳下车子的那一刹那,在一旁紧紧抱着嬴正的赵女吓得魂飞天外。
那保镖被拖上车后,肩上、头上还在流血。子楚用剑割下了自己的衣襟,赵高接过,赶快给那保镖包扎。
下面拼杀在继续。
又有一个蒙面人倒下了。
就在这时,在车上的那个保镖睁开了眼睛。令子楚吃惊的是,那保镖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奔到下面自己倒下的地方,抄起自己的剑,又投入了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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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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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个蒙面人倒下了,还有两个受了伤,一个肩上流着血,另一个大腿被刺穿了。
看来蒙面人开始不支。子楚兴奋起来,大喊了一声,就要跳下车去,参加拼杀。
只是,这回他被赵女抓住了。
他挣扎着,赵女死命抓住不放。
子楚无可奈何,只好停住了。
这时他想到,这是一次有准备的刺杀活动,一定要抓住一个活的,以便查找线索。于是,他向他的保镖大喊:“抓一个活的!抓一个活的!”
他的喊声蒙面人一定是听到了。随后,蒙面人中的一个喊了一声:“撤!”
蒙面人迅速逃向四方。
就在这时,一个保镖的剑飞出了手,顿时,前面猛跑着的一个蒙面人倒在了地上,身子滚了一阵,停了下来。两个保镖一溜烟蹿上去将那人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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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出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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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刺杀都没能成功。令公子子盈和黑象不解的是,派去邯郸组织刺杀行动的人,自从报回第三次刺杀行动失败的消息后,再没有了音信。公子子盈和黑象派出两批人去邯郸,也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这样,他们不得不想其他的办法。黑象想到,当初长平战败时,公子子楚没有被赵国杀掉,那是令人不解的。从那之后,秦国没有再去攻打赵国。如果现在派人马前去,而且要围攻邯郸,那新仇旧恨,赵国人的情绪肯定会被激起来,从而对子楚下手。前一段没有去攻打赵国,主要的原因是秦国自己得有一个喘息的机会。现经过两年多的休养生息,派一支远征军去邯郸,已经不是问题。
还有一个因素,去年,燕国趁赵国壮年死于长平,攻打了赵国。赵国确是一个“四方之国”,就在全国没有壮年的情况之下,廉颇老将硬是率领老幼之师,打退了燕国入侵之敌,并杀入燕国,夺得了燕国三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