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渺群星的主人,
这创造的平静,
这曼荼罗①转为灰色之地。
愚顽人在心中说:
他的想法不过是想法而己……
——《皇室之歌》(98-99)
【① 象征宇宙的几何图形,在印度教和佛教中用于帮助禅定。】
清晨时分,欢园。有人来到满是紫莲的池塘边,在手持七弦琴的蓝色女神像脚下发现了梵天。
刚开始,找到他的女孩认为他不过是在休息,因为他的双眼并没有阖上,但她很快便意识到梵天没有了呼吸。另外,那张脸虽然扭曲得厉害,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她浑身颤抖,等待着宇宙末日的降临。她知道,现在大神梵天已死,末日应该会接踵而至。但等了一会儿,她又想,世间万物的内在联系大概还能让宇宙维持个把钟头;既然如此,明智的做法当然是去找那些比自己更有资格应付当前危机的人,将末日来临、时代更迭正在迫近的事情告诉他们。
她找到梵天的大妃,对方亲自前去查看了一番,同意自己的主人的确已经逝世。她朝蓝色的女神像下达指令,神像立刻弹起了七弦琴;接着她传话给毗湿奴与湿婆,要他们立即到梵天之阁来。
他们来了,还带来了格涅沙大人。
湿婆等检查过尸体,对现状达成了一致意见,随后将两个女人监禁在各自的房间内以便于行刑。
接着他们开始交换意见。
“我们需要另一个创造者,此事刻不容缓。”
毗湿奴道,“现在就开始提名吧。”
“我提议格涅沙。”湿婆说。
“我拒绝接受。”格涅沙道。
“为什么?”
“我不喜欢走上前台,待在幕后的某个地方对我而言要合适得多。”
“那就让我们找出其他的备用人选,要快。”
“在继续之前,”毗湿奴问,“首先确定事件的起因不是更为明智吗?”
“不,”格涅沙道,“首先要做的必须是选出他的继任者,就连尸检也必须等到那以后。天庭一刻也不能没有梵天。”
“从四大法王中选出一位如何?”
“也许可以吧。”
“阎摩?”
“不,他过于严肃、太讲原则——只能做技师而非管理者。还有,我想他的情绪也不够稳定。”
“俱毗罗?”
“太聪明。我怕他。”
“因陀罗?”
“太固执。”
“那么阿耆尼?”
“或许可以,也可能不行。”
“奎师那如何?”
“太轻率,老是醉醺醺的。”
“你自己提名谁?”
“我们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我并不认为我们目前有什么大问题。”毗湿奴回答道。
“那么最好赶紧找出一个来。”格涅沙道,“我感到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推进主义。萨姆回来活动一番,把水给揽浑了。”
“没错。”湿婆说。
“推进主义?一只死狗而已,有必要吗?”
“啊,但它并没有死,它仍然活在人类之中。
再说,这样做还可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让三神一体中的更迭不那么显眼,极乐城也能借此团结起来——至少是表面上的团结.当然,也许你们更愿意领导一场对抗尼西提和僵尸的战争?”
“不了,谢谢.”
“目前还是算了吧。”
“唔……是的,那么,就把推进主义作为我们目前最要紧的问题。”
“好吧。推进主义是我们最大的问题。”
“比任何人都憎恨推进主义的是谁呢?”
“你自己?”
“废话。除我之外.”
“告诉我们,格涅沙。”
“是迦梨。”
“我很怀疑。”
“我倒非常肯定。佛教与推进主义,这对孪生的畜生搭在同一条船上。她受到了佛陀的轻视,她是一个女人,她会将战斗继续下去。”
“这意味着她必须放弃女儿身。”
“别跟我说这些细枝末节。”
“好吧——迦梨。”
“但阎摩怎么办?”
“他?让我来应付。”
“非常乐意。”
“我也是。”
“很好。现在你们去吧,驾上战车,骑上大鹏金翅鸟,找到阎摩和迦梨。把他们带回天庭。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同时琢磨琢磨梵天过世的事。”
“很好。”
“同意。”
“再见。”
阎摩与迦梨进入了天庭。他们骑在大鹏金翅鸟背上,朝尽善极乐之城降落下来,在毗湿奴的陪伴下步入城中。三人未在途中停留,就直接去了梵天之阁。在欢园里,他们见到了湿婆和格涅沙。
“死亡与毁灭,听我说.”格涅沙道,“梵天死了,而现在只有我们五个知道这秘密。”
“怎么回事?”阎摩问。
“看来是中毒身亡。”
“做过尸检了吗?”
“没有。”
“那么我会去验尸。”
“很好。但我们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比尸检更加重要。”
“请讲。”
“他的继任者。”
“是的。天庭不能没有梵天。”
“正是如此……告诉我,逝梨,你会考虑成为梵天吗?你是否愿意跨上黄金的马鞍,脚踩白银的马刺?”
“我不知道……”
“那么现在就开始考虑,而且要快。你被视作最合适的人选。”
“阿耆尼大人呢?”
“排在迦梨之后。他似乎不如迦梨夫人对推进主义那么反感。”
“我懂了。”
“我也明白了。”
“也就是说,他虽然很不错,却并非一位伟大的神祗。”
“是的。会是谁杀了梵天呢?”
“我毫无头绪。你呢?”
“还没有。”
“但你会把他找出来,阎摩大人?”
“当然,凭着我的法力,我会的。”
“你们俩也许希望商量商量。”
“是的。”
“那我们先行告退,一小时之后再来这里共进晚餐。”
“好。”
“好。”
“到时见……”
“到时见。”
“夫人?”
“什么?”
“在更换身体之后,除非双方签署协议,否则婚姻关系便会自动解除。”
“是的。”
“梵天必须是一个男人。”
“是的。”
“拒绝吧。”
“夫君……”
“你在犹豫?”
“一切都太突然了,阎摩……”
“你竟然在认真考虑?”
“我必须这么做。”
“迦梨,你让我难过。”
“这并非我的本意。”
“而我命令你拒绝这项提议。”
“我是你的妻子,同时也是一位独立的女神,阎摩大人。”
“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事情由我自己决定。”
“如果你接受。迦梨,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将结束。”
“显然如此。”
“以圣哲的名义,推进主义不过是蚁丘上的一阵风暴而已!他们为什么突然这样反对它?”
“必定是因为感到有必要反对些什么。”
“为什么选你来领头?”
“我不知道。”
“也许你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去反对推进主义,亲爱的?”
“我不知道。”
“作为一位神祗我还很年轻,但我也听说过,在这个世界最初的一段日子里,那位同你并肩驰骋的英雄——迦尔基——与人称萨姆的是同一个人。
倘若你为了什么缘故憎恨自己过去的爱人,而萨姆又果真是他,那么我能理解他们为何选你去反抗他所开创的事业。这会是真的吗?”
“也许。”
“那么如果你爱我——而你的确是我的夫人——就让别人成为梵天吧。”
“阎摩……”
“他们要在一个钟头内听到答复。”
“到那时我会答复他们。”
“什么样的答复?”
“我很抱歉,阎摩……”
阎摩在晚餐前离开了欢园。众所周知,阎摩是所有神祗中最为自律的一个,他当然意识到了这一举动的失礼之处,也很明白个中缘由。但他依然离开了欢园,朝天庭终结的地方走去。
他在世界尽头待了一天一夜,在寂阁的五个房间中分别花去一些时候,其间并没有任何来访者前往打扰。他的思想属于他自己,谁也无权探听,我们只需要知道他在清晨时分回到了尽善极乐之城。
在那里,他得知了湿婆的死讯。
湿婆的三叉戟在穹顶上制造了另一个大窟窿,但他的头还是被钝物击碎了,凶器下落不明。
阎摩去找自己的朋友俱毗罗。
“格涅沙、毗湿奴和新梵天已经同阿耆尼接触过,要他接替毁灭者的位置,”俱毗罗道,“我相信他会答应的。”
“好极了——对阿耆尼而言。”阎摩说,“谁杀了大神?”
“这个问题我思索了很久。”俱毗罗道,“据我看,在梵天的案子里,凶手必定是个相当亲近的人。否则他不会与对方共饮。至于湿婆,必然也是某个非常熟悉的人,这样才能出其不意。除此之外,我们再没有别的证据。”
“同一个人?”
“我敢打赌。”
“会不会是某个推进主义阴谋的一部分?”
“这让人难以置信。那些同情推进主义的人并没有真正的组织。一个小集团,也许,但推进主义回到天庭不过是最近的事,它不可能立即组织起来。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这是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后援。”
“那么还存在哪些可能的理由呢?”
“复仇。或是某些地位较低的神祗想要提升自己的位置。原因太多了,人们又为什么要拼个你死我活?”
“你能想出什么特别可疑的人吗?”
“最大的问题,阎摩,不在于寻找疑犯,而在于从中剔除那些不是凶手的人。他们指派你进行调查吗?”
“现在我也不太确定了,我想是的。不过我会找出凶手,无论他的身份如何,然后杀死他。”
“为什么?”
“我需要做些事情,需要……”
“杀戳?”
“是的。”
“我很遗憾,我的朋友。”
“我也是。不过,这是我的特权,也是我的意图。”
“真希望你根本没来同我谈过这件事。这显然是绝密的。”
“只要你不说,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保证,我不会说的。”
“而且,你知道,我会处理业报追踪的事,不会让心理探针探测到任何东西。”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说起这些,还同你谈及湿婆。就这样吧。”
“日安,我的朋友。”
“日安,阎摩。”
阎摩离开了四大法王的楼阁。过了一会儿,女神拉特莉走了进来。
“你好,俱毗罗。”
“你好,拉特莉。”
“为何独自坐在这里?”
“因为没有人来陪伴我,让我不再是独自一人。你呢,为何独自前来?”
“因为直到刚才我还找不到可以谈话的人。”
“你需要建议还是交谈?”
“两者都要。”
“坐下。”
“谢谢你。我很害怕。”
“是不是也有些饿了?”
“不。”
“来一片水果,再喝杯酒?”
“好吧。”
“你在怕些什么?我又该怎样帮助你?”
“我看见阎摩大人刚刚离开……”
“是的。”
“看着他的脸,我意识到的确存在着一位死神,存在着一种令神灵也畏惧不已的力量……”
“阎摩很强大,他是我的朋友;死亡威力无比,却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二者共存,这确实非常奇特。阿耆尼也很强,他是火,是我的朋友。奎师那也可以很强,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他从无这样的愿望。他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消耗着一具具身体,开怀畅饮、享受音乐和女人。他憎恨过去与未来。他也是我的朋友。我是四大法王中最末的一位,我并不强大。无论我换上怎样的身体。它都会迅速变得臃肿。对于我的三个朋友而言,我更像是他们的父亲而非兄弟。我能欣赏他们的酩酊、他们的音乐、爱情和火焰,因为这些都是从生命中来的,因此我既能爱作为神的他们,也能爱他们本人。但阎摩的另一面令我也感到畏惧,拉特莉。因为一旦阎摩聚集起法力,他便会漠视一切,让我这个可怜的胖子战栗不已。那时他不再是任何人的朋友。因此,即使你害怕他也无需为此而尴尬。你知道,当一位神灵心烦意乱时,他的法力便会赶来安慰他。哦,夜之女神啊,你瞧,虽然离日落还远,这座楼阁中却已光线黯淡。别忘了,你刚才看见的是一个心神不宁的阎摩,自然会感受到他的杀气。”
“他的归来十分突然。”
“是的。”
“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恐怕这件事必须保密。”
“与梵天有关?”
“你为什么这样问?”
“我相信梵天已经死了。我害怕阎摩被召回是为了找出凶手。我怕他会找上我,即使我招来一个世纪的黑夜笼罩住天庭也无济于事。他会找到我的,而我知道自己无法面对那个漠视一切的阎摩。”
“那么,你对这件未经证实的凶杀都知道些什么?”
“我或许是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梵天的人,也可能是第一个看见他尸体的人,这取决于他当时的抽搐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时的情形怎样?”
“昨天一大早我去了他那里,想要为帕瓦蒂夫人说情,求他息怒,准许她重返天庭。我得知他在欢园中,于是我——”
“得知?是谁告诉你的?”
“他的一个女人。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继续。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在那尊弹奏七弦琴的蓝色雕像下发现了他。他在抽搐。没有呼吸。后来连抽搐也停了,他变得一动不动,既没有心跳也感觉不到脉搏。所以我召回一部分黑夜,将自己裹在阴影中离开了那里。”
“为什么没有找人帮忙呢?那时也许还不晚。”
“当然是因为我希望他死。我恨他,恨他对萨姆所做的一切,恨他赶走了帕瓦蒂和伐楼那,还有他对那个卷宗管理者塔克所做的事情,还有——”
“行了,这些东西一整天也说不完。你直接离开了欢园?有没有在他的楼阁停下?”
“我经过那儿,看见刚才那个女孩,于是我现了身,告诉她自己没能找到梵天,说迟些再来……
他真的死了,是吗?我现在该怎么办?”
“再吃片水果,喝些酒。是的,他死了。”
“阎摩会来找我吗?”
“当然。他会追踪当时出现在附近的任何人。
置梵天于死命的无疑是一种速效毒药。而死亡时你刚好就在现场。因此他自然会盯上你——而且他会对你使用心理探针,对其他人也一样。这会显示你并非凶手。所以我建议你只需静候他来传讯。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我该告诉阎摩些什么?”
“倘若我没能在他来找你之前同他取得联系,你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他,包括你已经与我谈过这件事。因为我本不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三神一体中若有人死亡,总是需要尽可能长久地保守秘密,即使以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是,当你接受审判时,业报大师们会从你的记忆中读到一切啊。”
“反正他们不会在今天读取你的记忆。梵天的死讯会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既然阎摩受命主持调查,而他又是心理探针的发明者,我想他们不会随便拉些人来操作那些仪器。不过,我依然需要向阎摩确认这一点——或者向他提出这个建议——刻不容缓。”
“在你走之前……”
“怎么?”
“你刚才说,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件事,为了保密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否意味着我……”
“不。你会活下去,因为我将保护你。”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阎摩在操作探测大脑的仪器。他探测了三十七个,全都是在大神死前一整天内有可能去过欢园见到梵天的人。其中十一个是神灵或女神,包括拉特莉、萨拉斯瓦蒂、伐由、魔罗、拉克西米,穆卢干、阿耆尼和奎师那。
这三十七位神祗与人类中,没有一个是凶手。
技艺高超的俱毗罗站在阎摩身旁,看着探针的数据带。
“现在怎么办,阎摩?”
“我不知道。”
“或许凶手隐去了身形?”
“也许。”
“但你认为并非如此?”
“是的。”
“那让极乐城中的所有人都接受探测如何?”
“每天都有太多人从无数的出入口来来往往。”
“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罗刹干的?你很清楚,他们已重现世间——而且他们恨我们。”
“罗刹不会对牺牲品用毒。再说,欢园中有驱赶魔物的熏香,我不认为他们有办法潜入。”
“现在怎么办?”
“我要回实验室,好好想想。”
“我能陪你到死亡工房吗?”
“悉听尊便。”
俱毗罗同阎摩一起回到那里;在阎摩思考时。
俱毗罗仔细查看了业报大师的数据带索引,那是在用最初的心理探测器做试验时留下的。当然,它们已经被废弃了,而且并不完整;只有业报大师们保存着迄今极乐城中所有人的数据带。俱毗罗很清楚这一点。
在韦德拉河岸的肯塞,人们重新发明出了印刷机。同一个地方还在进行复杂的下水管道试验。两位高超的神庙艺术家也出现在这一场景中,一个老玻璃匠打磨出一副双光眼镜,并且还在制造更多同样的东西。所有迹象都显示出这个城邦国家正经历一场文艺复兴。
梵天决定,对推进主义采取行动的时候到了。
天庭纠集了一支远征军;在与肯塞比邻的城市中,神庙向信徒们发出呼召,要他们准备好参加圣战。
毁灭者湿婆的三叉戟不过是一个象征,他真正信赖的武器是别在自己身侧的那支火杖。
跨坐于黄金马鞍之上、脚踩白银马刺的梵天带着一柄剑、一个法轮和一把弓。
新楼陀罗拿起了自己前任的弓和箭囊。
魔罗大人穿上一件微微发光的斗篷,不断地变幻色彩。谁也看不出他带着何种武器或是驾着怎样的战车,因为无人能够长久地注视他,否则便会感到天旋地转,感到幻王周围的一切都在改变形状。
人们惟一能看清的是他的马,它们的口中不断滴下鲜血,无论落在哪里都会激起一股青烟。
最后,从半神中选出了五十位参加这场圣战,他们仍在努力调教自己的神性,个个都急于增强法力,希望通过战斗赢得奖赏。
奎师那谢绝了参战的邀请,到卡尼布拉森林中吹起了笛子。
他发现他正躺在极乐城后一座长满青草的小山上,瞭望着繁星密布的天空。
“晚上好。”
他转过脸来,点了点头。
“你过得如何,好俱毗罗?”
“还不错,迦尔基大人。你呢?”
“和你一样。”
“但你杀死了一个弱小的梵天,使一位强大的梵天有机会取而代之。”
“哦?”
“你杀死了一位强大的湿婆,现在一股同样强大的力量取代了他的位置。”
“生命中充满了变化。”
“你希望得到什么?复仇的满足感吗?”
“复仇不过是个假相,是人称‘自我’的那个假相的一部分。人从未真正生活过,也不会真正死去,他不过是‘绝对’的映像罢了。谁能杀死这样的东西?”
“但你干得倒还不错,即使如你所言,这不过是一次重新排列。”
“谢谢。”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答案,而不是你的宗教小册子。”
“我打算消灭天庭的整个统治阶级。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同世上所有的好意一样,铺就的是通向地狱的道路。”
“告诉我你这样做的原因何在。”
“只要你说出自己是怎样发现我的……”
“很公平。现在说吧,为什么?”
“我认为倘若诸神不存在,人类的生活将变得更好。倘若我能将他们全部处理掉,人们便无需再畏惧天庭的愤怒,重新开始拥有很多东西——例如开瓶器和可以用上开瓶器的瓶子之类。这些可怜的傻子已经被我们压制得够久了。我希望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自由,让他们能够建造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即使没有你所说的那种自由,人们好歹还是活着,活着,持续地活着。”
“有时是的,有时并非如此。神灵们也一样。”
“你大概是世上最后一个推进主义者了,萨姆。没人想得到你竟然是最致命的那一个。”
“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感到,萨姆本来会是最大的嫌疑对象,惟一的问题在于他已经死了。”
“我曾以为这足以保护我不被任何人察觉。”
“于是我问自己,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萨姆逃过一死呢?除了更换身体,我想不出别的法子。于是我又问自己,谁在萨姆丧命当天更换过新身体?只有穆卢干大人。但这似乎并不符合逻辑,因为他更换身体是在萨姆死后,而不是在之前。我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你——穆卢干——名列那三十七位疑犯之中,接受了探针的检测,阎摩大人认定你是清白的。当时我以为自己必定是走错了方向——直到我想起来,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方法可以检验我的推测。阎摩自己就能骗过探针,其他人为什么不能呢?这时我回忆起一件事;迦尔基的神性确实涉及对光与电磁现象的控制。他有能力暗中破坏机器,让它看不出任何罪恶。检验这点的方法不是查看机器读出了什么,而是看它如何读取数据。同掌纹和指纹类似,大脑的图案也各不相同。而在身体转换时,一个人会保留相似的大脑模式,尽管此时他已经在使用另一个大脑。无论脑中流过何种思想,思维方式却是各人独有的。我在阎摩的实验室中找到一份穆卢干的纪录,同你的做了对比。它们并不一样。我不清楚你是怎样做到的,但我发现了你的本来面目。”
“非常聪明,俱毗罗。还有谁知道这个古怪的推论?”
“没人,现在还没有。但恐怕阎摩很快就会发现。他总能解开难题。”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不惜以身犯险?”
“通常说来,当一个人活了你我这把年纪,他总不会一点道理不讲。我知道你在发起攻击之前至少会听我把话说完。我还知道,既然我所说的对你大有好处,你是不会伤害我的。”
“你有什么提议?”
“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抱有相当的同情,我愿意帮助你逃出天庭。”
“不了,谢谢。”
“你想赢得这场较量,不是吗?”
“是的,而且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取胜。”
“怎么做?”
“我现在就要回到极乐城,在他们能够阻止我之前尽可能杀死更多的人。假如我能杀死足够多的居上位者,剩下的人也许将无法维持这个地方。”
“但如果你被杀死呢?世界该怎么办?你所支持的事业又该何去何从?你能再次死里逃生,再次为之奋斗吗?”
“我不知道。”
“你上一次是如何做到的?”
“我曾被魔物附体,但他倒相当喜欢我。有一次我们身处险境,他告诉我说,他已经‘强化了我的火焰’,好让我能脱离身体而存在。我早已忘记了这个小插曲,直到在下方的街道上看见了自己被撕裂的尸体时才又回想起来。我需要一具新的肉身,而据我所知,惟一的希望就是诸神的业报之阁。当时穆卢干正要求他们为他服务。正如你所说的,我的力量是电导。在那里,我发现即使没有大脑支持,这一力量仍能发挥作用。我暂时打断了电路的运行,进入了为穆卢干准备的身体里,穆卢干则下了地狱。”
“而你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这似乎意味着你想打发我去追随他。”
“抱歉,好俱毗罗,因为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保证忘掉自己听到的一切,等待别人去发现这些事实,那么我会允许你活着离开。”
“很冒险。”
“虽然你的年纪同天庭的小山一般大,但在这漫长的一生中却从未出尔反尔、违背自己的誓言。”
“你要杀的第一位神灵是谁?”
“当然是阎摩大人,因为他是离真相最近的一个。”
“那么你必须杀死我,萨姆,因为他也是四大法王之一,是我的兄弟和朋友。”
“我敢肯定,假如我必须杀死你,你我二人都会感到遗憾的。”
“同罗刹的接触有没有让你染上一些对赌博的嗜好呢?”
“哪一种?”
“如果你赢了,我便承诺绝不提及此事。若赢的是我,你同我一道乘金翅鸟逃走。”
“比试什么?”
“文比,爱尔兰式①。”
【① 一种传统的搏击游戏.双方依次击打对手。后倒下的一方为胜。】
“同你?胖子俱毗罗?别忘了我还拥有一具强壮的新身体!”
“是的。”
“那么,我可以让你先出手。”
在天庭远端一座晦暗的小山上,萨姆与俱毗罗面对面站到一起。
俱毗罗收回右臂,一拳打中萨姆的下巴。
萨姆应声而倒。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揉着下巴,回到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
“你比外表看上去更壮些,俱毗罗。”说着,他发起了攻击。
俱毗罗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试着起身,又放弃了这个主意,继续在地上呻吟了一会儿,最后挣扎着站起来。
“我没想到你还会起来。”
俱毗罗移过来面对萨姆,一道深色液体流过他的下颚。
就在他站回自己的位置时,萨姆哆嗦了一下。
俱毗罗等待着,呼吸依然沉重。
“动手吧!”萨姆喊道。俱毗罗微微一笑,攻了过去。
他躺在地上不住地颤抖,虫鸣、风声与青草的叹息交织在一起,汇成夜晚的合唱,传入他耳中。
颤抖吧,就像一年中最后的落叶那样。你的胸中有一团冰,你的脑中没有任何言语,惟有惊惶的颜色在四下移动……
萨姆摇摇头,爬起来跪在地上。
再倒下去吧,蜷成一团静静抽泣。人类就是这样开始,也必将如此结束。宇宙就是一颗黑色的圆球,不断滚动。它摧毁自己碰到的一切。它朝你滚过来了。快逃!你或许能赢得一小会儿。也许一个钟点,然后它便会追上你……
他抬手遮住自己的脸,接着又放下双手,瞪着俱毗罗站了起来。
“你在寂阁建造了那个名为‘恐惧’的房间。”他说,“我想起来了,这就是你的力量,老神仙。但这还不够。”
一匹无形的烈马奔驰在你心灵的牧场。你从他的蹄印中认出他来,每一个印记都是一处创伤……
萨姆站好位置,握紧了拳头。
萨姆的拳头抖动着,但他依然向对方挥出了拳头。
俱毗罗踉跄着往后摇晃,他的头被打得偏到了一边,不过他并没有倒下。
萨姆颤抖着站在原地,俱毗罗缩回右臂,准备最后一击。
“你作弊,老神仙。”
俱毗罗透过满脸的血迹冲他笑笑,他的拳头仿佛一颗黑色的圆球。
金翅鸟被吵醒了,它的叫声划破夜空。这时,阎摩正在同拉特莉交谈。
“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他说。
天庭正缓缓开启。
“也许是毗湿奴大人准备出行……”
“他从不在夜间外出;而且我刚同他说过话,他什么也没提起。”
“那就是别的什么神灵在挑战他的坐骑。”
“不!到围栏去,女士!快点!我也许会需要你的力量。”
他一把拉住她,带她一道朝金翅鸟那钢铁制成的鸟巢跑去。
金翅鸟被唤醒,链子也解了下来,不过眼罩仍在原位。
俱毗罗已经把萨姆抬进围栏,用皮带将依然昏迷不醒的对手紧绑在鞍上。
他爬下来,启动最后一个控制器,笼子的顶盖卷了起来。随后,他拿起那根长长的金属钩子,回到绳梯那里。金翅鸟散发出浓烈的气味,它不住地扭动身体,烦躁地拍打着一片片足有两人大小的羽毛。
俱毗罗慢慢地爬上梯子。
他为自己系上皮带,就在这时,阎摩和拉特莉靠近了笼子。
“俱毗罗!你疯了吗?”阎摩喊道,“你从来不喜欢升上高空的!”
“事情紧急,阎摩,”他回答道,“而雷霆战车要花上一整天才能准备好。”
“是什么事,俱毗罗?为什么不用刚朵拉?”
“金翅鸟更快些。等我回来再告诉你详情。”
“也许我能帮上忙。”
“不用了,谢谢。”
“而穆卢干大人能帮你?”
“在这件事上,是的。”
“你们的关系历来不佳。”
“现在也一样。但我需要他的帮助。”
“你好,穆卢干!……为什么他没有回答?”
“他睡着了,阎摩。”
“你的脸上有血迹,兄弟。”
“我刚才出了些小意外。”
“而穆卢干似乎也遇上了麻烦。”
“是同一场意外。”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俱毗罗。等等,我要进笼子里来。”
“待在外头,阎摩!”
“四大法王从不向彼此下命令。我们是平等的。”
“待在外边,阎摩!我要揭开金翅鸟的眼罩了!”
“别那么干!”
阎摩的眼睛一闪,红衣的他似乎突然变得更加高大起来。
俱毗罗手拿钩子,身体前倾,揭下了金翅鸟头上的眼罩。金翅鸟把头向后一仰,又是一声尖叫。
“拉特莉,”阎摩道,“用阴影遮避金翅鸟的双眼,让它目不能视。”
阎摩朝笼子的入口走去。黑暗如一片雷雨云般围住了金翅鸟的头。
“拉特莉!”俱毗罗道,“消除这片黑暗,用它笼罩阎摩,否则一切都完了!”
拉特莉只稍一迟疑,便听从了俱毗罗的指示。
“来我这里,赶快!”他喊道,“骑上金翅鸟,同我们一起走。我们需要你,非常需要!”
她消失在笼子里。黑暗如一池墨汁,正不断地蔓延、再蔓延,阎摩开始摸索着朝前走。
绳梯晃动着、摇摆着,拉特莉登上了金翅鸟。
金翅鸟尖叫着腾空而起。阎摩一面前进一面拔出了剑,他朝自己摸到的第一件东西砍了下去。
黑夜在他们身边奔腾,天庭被远远地抛在了身下。
他们爬升到极高处,这时穹顶开始合拢。
金翅鸟又是一声尖叫,加速朝大门飞去。
他们赶在大门关闭前冲了出去。俱毗罗戳了戳金翅鸟。
“我们去哪儿?”拉特莉问。
“去韦德拉河岸的肯塞。”他回答道,“还有,这是萨姆。他还活着。”
“是怎么回事?”
“他就是阎摩要找的人。”
“阎摩会去肯塞找他吗?”
“毫无疑问,女士。毫无疑问。但在阎摩找到他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做些准备。”
在大战之前的那些日子,守卫肯塞的人不断涌入。俱毗罗、萨姆和拉特莉带来了警告。肯塞原已注意到邻国的动向,但还不知道天庭的复仇者也将前来。
萨姆负责训练对抗神祗的军队,俱毗罗则训练那些与人类作战的士兵。
人们铸造了黑色的铠甲,献给圣书中歌颂的那位女神。“噢,夜之女神啊,让我们免受母狼与公狼之害,让我们免受盗贼的侵扰。”
萨姆的帐篷搭在城外的一片平原上。第三天,帐篷外出现了一座火焰的高塔。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中轰鸣:“哦,悉达多,鬼狱之王前来履行他的诺言!”
“陀罗迦!你是怎么找到我——认出我的?”
“你知道的,我看见的是你的能量流,是你真正的自我,而非那具隐藏自我的肉体。”
“我以为你死了。”
“只差一点。那两个人的眼睛真的能攫取生命!即使像我这样的生物也无法幸免。”
“我早告诉过你。你带来你的军团了吗?”
“是的,我带来了我的军团。”
“很好。诸神很快就会对这里发起进攻。”
“我知道。我曾多次前往冰山顶上的天庭,我的间谍仍然留在那儿,所以我知道他们正准备来这里。他们还邀请了人类参加这场战斗。虽然诸神认为自己并不需要人类的协助,但却感到让人类参与毁灭肯塞城也不无益处。”
“是的,可以理解。”萨姆打量着火焰形成的黄色漩涡,“你还带来什么别的消息了吗?”
“红衣的那位来了。”
“我料到他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