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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圣东方朔-上中下

_12 龙吟(当代)
“那好。王美人,你还真有点良心。阿娇的事,你也作不了你儿子的主,我们认命啦。”
“姐姐,还有别的事么?”
窦太主气愤地说:“有!我死了,要两个人陪我一道去死!”
皇太后一惊:“哪两个?”
“第一个,就是东方朔!”
皇太后大惊:“啊?”
“怎么,你心疼啦?”她咬牙切齿地说:“东方朔,都是这个东方朔,坏我好事,杀我董郎,我要他偿命!”
“这……。”
窦太主不管她,接着说:“还有一个,就是韩嫣!”
“韩嫣?”
“是的,是韩嫣。没有他,也不会有我的董郎。没有他,也不会有长门宫,我的阿娇,也不至于这么惨!我要他到地狱中,再去偿还我们娘俩的债!”
皇太后想了想,慢慢地答道:“姐姐,那东方朔,是个什么都敢说的人,到地狱里,他要是什么都不怕,讲出些过去的事来,恐怕也是给你添乱啊!”
窦太主睁开眼睛,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就不要他,不要他!那我就要……小嫣子……”说完,她昏迷不醒。
皇太后露出一点笑意。“是的,早就该打发小嫣子了。姐姐,我就满足你这个心愿,也算报答了……”钟粹宫中,卫子夫正在生产。武帝着急地等在卧室之外,韩嫣在他身旁。
皇太后拄着拐杖走进来,高兴得颤颤巍危武帝吃惊地:“母后,您怎么来了?”
皇太后并不回答,她指了一下韩嫣,“他来这儿干什么?”
武帝忙说:“小嫣子,还不退下!”
韩嫣惊恐地退下。
太后叫道:“彻儿。”
“母后,彻儿在。”
“你岳母她不行了。”
“彻儿已经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是……韩嫣告诉我的。”
太后“哼”地一声:“这个妖孽,他知道得也太多了!啊澳负螅俊疤笏担骸八孕泄蹋粤的腥耍裥℃谎谭钅腥耍皇茄趺矗抗械氖拢宦墼谀睦铮戎溃皇茄趺矗俊?
“母后,您为什么这样讨厌韩嫣?”
太后说道:“论才智,他无法比东方朔;论忠诚,他不如所忠;也只有一个董偃,能和他相提并论!”
武帝解释道:“母后,可他自小和儿在一起,如影子随形。”
“坏就坏在他像你的影子!有什么样的影子,就会映出什么样的人来。彻儿,你要做千古一 帝,难道要后人从这种不男不女的影子上,来诋毁你么?”
“母后,儿……”
里面传来卫子夫凄厉的叫声。
太后说:“我要进去看看。有娘在身边,她和孩子就会平安!”
武帝有点不以为然,也要跟随母亲进去。
太后用拐杖一挡,“女人的事,你不能进去!”
武帝只好在外边等候。皇太后进去片刻,里面就传来婴儿的哭声。
武帝急切地冲进去,只见太后手中托着个男婴,喜极而泣。
武帝惊喜地:“母后……”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皇太后举起那男婴,“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个男儿,男儿!他比你生下来时,还要大一些呢,瞧,他多漂亮!将来,肯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武帝热泪盈眶,跑到卫子夫床前,双手捧着卫子夫的脸。“子夫,朕谢谢你,谢谢你!等这孩儿百日那天,朕要立你为皇后!”
卫子夫幸福地笑了一下,精疲力尽地闭上眼睛。
司马相如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他口中不断地叫唤着:“水,水!”
卓文君拿过一大碗水,给他喝了一口,他就不喝了。
司马相如感到浑身乏力。他想坐起来,可是怎么也直不起腰来。转过脸来,看看卓文君为他弄到书房来的许多书简,他想笑,但笑不出声来。他把目光盯住离自己最近的两大捆竹简,那是他最得意的《子虚》《上林》赋。我司马相如因为写赋而得到皇上的赏识,容光焕发地走进长安;也因写赋而受得东方朔的嘲讽,进而智者不耻。子虚乌有的事情,为什么皇上会相信呢?辞赋中的上林苑,为什么皇上要拿它当真呢?好在上林苑后来由东方朔监造了,没有花费那么多的钱财,可是,听说东方朔在那里练起了兵马。东方朔啊东方朔,你为什么就那么顺,比我年龄小得多,却能很早地知遇皇上,还能够摸透皇上的心理!难道就是因为你除了文辞以外,还懂得兵书、剑法么?司马相如啊,你小的时候为什么不去学学击剑,而偏偏喜欢养狗呢?狗你后来不养了,为什么不投笔从戎呢?当今的皇上虽然喜爱文辞,可他更偏爱韬略和武功,听杨得意说,他想百年之后被谥作武帝!不错,文韬武略,这四个字是历来圣君都奉若圭臬的,可我司马相如只沾着一个“文”字,“韬略”和“武”与我风马牛不相及。可那东方朔,他辞藻赶不上我,可他的意思比我深刻;其他方面,我远远不敌他啊!
他是我的第一个知音,也是将我带到长安的恩人,还是我夫人卓文君所最信赖的朋友;同时他也是我的对头,我事业上的挡道者,我情感上的敌人!这些都是天意,天意啊!他东方朔得齐鲁之天,齐鲁山少,多为平原,那里的天地比起山高峰险的蜀郡来,可能会厚出许多来,所以他得天独厚?最让我司马相如困惑的,还不在此。蜀郡山川奇特,孕育出繁富的词藻,我司马相如自当铺张扬厉,而这一点不是皇上最喜欢的么?他东方朔所生所养的平原,平淡无奇,可那种平淡无奇,怎么会造就出他那种波澜迭起、诡谲奇峭的风格?尤其是他那天生一份幽默,一份让人时刻想笑却又心情沉重的幽默,一种让你在欣喜之后心底发毛的幽默,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司马相如也曾熟读漆园小吏庄周的书,觉得那是些荒诞不经之言,怎么到了东方朔的嘴里,这些怪诞的东西便可登上大雅之堂了呢?对了,《离骚》,屈原的《离骚》!我少时也是百读《离骚》而不厌,然而却觉得屈原有时不识时务。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司马相如要的就是识时务!放弃养狗,去写辞赋,这是识时务;到梁孝王那里作门客,结识老辞赋家枚乘,这便是识时务;梁孝王谋反事发之前,自己就回到成都,还是识时务;到成都后甘为王吉刀笔吏,也是识时务;来到长安不久,便向皇上献《上林赋》,归根结底,还是识时务啊!可那东方朔和屈原一样,有时是很不识时务的,可他偏偏能让皇上信赖!皇上啊,皇上,你不是我的知音。你远远地从成都将我召来,只不过把我当个能写大块文章,帮你吹嘘,帮你粉饰太平的辞客!你比我司马相如还虚荣,比我司马相如还好女色。你放着一个华贵雍荣的陈皇后不要,偏偏与出身贫寒的小家碧玉卫子夫混迹一起,真是不可思议!难道你羡慕东方朔一年一个的美人么?可他却是一年一换,弃之若履,那是我司马相如所最不耻的!若是卓文君愿意,我真想把琴施褒接回家中,可是……卓文君啊,卓文君,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你离开那么富有的一个家,跟我这个穷光蛋,还当垆卖过酒,还为我而作《白头吟》,还为我治疗从妓院里惹回来的脏病,还为我昏倒在琴施褒的外屋里。而我得了消渴症,你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地关心我,照顾我,不惜倾家荡产为我寻药延医。这样的知音和知心人,到哪儿找去啊!只怕我一走,就更苦了你!好在我受陈皇后之邀,为她写了《长门赋》,一千两黄金,不,一千一百两黄金,皇上还赐给一百两,虽说已经用掉一半以上,但还剩下的四百五十三两,足以让你安享晚年的了!陈阿娇啊陈皇后,我为你写的那篇赋,确实是尽了力气的,我没白白地拿你的金子,皇上看了那赋以后,便兴冲冲地到长门宫去找你,那便是最好的证明!可是你的手段也太一般了,早知道的话,我应该劝你再花一百两黄金,让那个琴施褒来教教你,哪怕你学上一半,皇上也能被你留住!女人啊,女人,说你们是男人的一半,不仅你们在睡觉时、在生孩子时才是男人们的一半,你们作为男人的脸面时,有时是男人的大半!你陈阿娇要是知道这一点,多让着点皇上,多给他些面子,这皇后的位子,谁能够撼得动?你要是能明白这一点,你会死而无憾的!你看我的卓文君,她有时虽然不被我当作那一半,可在长安城里,在文武百官之中,在皇上那里,尤其是在东方朔那里,她是我的大半!文君啊文君,那天我给你说,我死后你就在家中赋诗弹琴度日,千万不要出门,那不是我小气,是因为我太在意你啊!
你一出门,准往东方朔那儿跑,那样不行!东方朔比你小好几岁,他是个花花肠子比谁都多的人,是一个身边离不开女人、却又是一 个最看不起女人,最能让女人伤心的人!你知道么?他家中还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老婆,听说不久皇上就要把她接到长安来了。你斗不过她!碍…碍…司马相如,你昏头了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两脚一蹬,又管得着么?文君答应过你,她今生今世只和你一个在一起,你有理由不相信她么?她要是想离开你,当你开酒店时,就可以离开;当你下身染病时,她可以离开;当你泡在琴施褒的青楼之中,她也可以离开;当你病入膏肓时,她更可以离开!可她一直守在你的身边啊!你还如此猜忌,不是太没良心了么?还是想想你自己的后事吧,你远离蜀郡家乡,死后还能回去么?那片山水培育了你这难得的人才,让你出尽了风头,却也让你吃尽了苦头!你就把骸骨留在长安吧,长安是你的梦!可是长安哪块地方是最佳的栖身之所?毫无疑问,是茂陵!那是当今皇上的墓地,皇上还没下葬,会让我埋在那里么?皇上还喜欢什么山呢?我最好能埋在皇上最喜欢的,定能成为圣山的地方!对了,天下名山,首推泰山。五岳独尊,秦始皇都要到那儿封禅,上告天地,下祭鬼神。如今的皇上,他也是个笃信神仙的人,他会比我司马相如还害怕死,他会到泰山封禅去!何不在泰山上做文章 呢?——不行,泰山在齐国,那是东方朔的家乡!苍天哪,你怎么那么偏袒东方朔啊!偏偏泰山长在他的故乡!
皇上将来带着千军万马,东下泰山,肯定会拉着东方朔去!司马相如啊,司马相如,你为什么早没想起来,写一个《泰山封禅赋》呢?那样皇上定会喜欢!还来得及,赋写不成,我可以以写一篇书信,提醒皇上,让他别忘了大功告成之后,到泰山封禅!那样,皇上在登上泰山之巅时,准能想到我司马相如的好处,准会下一道御诏,追封我的献书之功。够了,这就够了!人活的时候,不能让圣主引为知音,死了之后,能让圣主在最辉煌的时候还想着,那就足矣!对了,司马相如,你昏了头!你不是已经写好了一封书简了么?还没捆起来呢!你怎么就忘了呢?想到这里,司马相如睁开了眼睛,只见卓文君在他的身旁,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两只眼睛虽然无光,瞳孔之后却在寻寻觅觅……“文君,听说……皇上派人来……找我了?”
“是的,皇上生了太子,想让你再写一篇辞赋呢。”
“恐怕……我……写不成了……”
“相公,别这么说,等病好了,写,还是来得及的。”
司马相如的手颤抖着,摸向文君。“文君,我……写了那么多的辞赋,皇上只喜欢……《子虚》……《上林》……我不该去写《长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要想这些了,还是养病要紧啊!”
“文君,……今天的圣上……将是千古留名的……有为之君……可惜我,看不到他的……辉煌了。”
卓文君宽慰他说:“相公,你这后半生,伴君十多年,也是晚年辉煌了,没什么遗憾的了。”
司马相如用颤抖的手,指向床边的书案。
文君明白了,从书案上取过那捆尚未束起的竹简。
司马相如拿起竹简。“文君,我……还写了一篇《大人赋》,没让你……知道。”说完,他将竹简交到卓文君手中。“这赋……你要亲自献给……皇上。”
卓文君点头。“文君知道了,相公请放心。”
司马相如叮嘱道:“文君,千万……别把这赋……给东方朔看……你……答应。”
卓文君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好,我答应。”
司马相如说:“那好,让我睡一会吧。”
他果真闭上眼睛,睡着了。
文君看着那赋,不禁瞪大了眼睛。
未央宫大殿,群臣皆跪。武帝高坐正中,卫子夫怀抱太子,坐武帝身边,而皇太后则在二人之后,微笑高座。
武帝兴高采烈地说:“众位爱卿!今天是朕的大喜日子。朕的爱妃卫夫人,为朕生下爱子刘据,今天正是百日。朕承继大统,已有一十二年。一纪之中,朕从弱冠之龄,蒙太皇太后恩典,蒙圣母皇太后指教,蒙诸位爱卿忠心辅佐,大汉江山,物产丰隆,万民乐业。四海宁静,诸夷来朝。关内侯卫青,又为朕大破匈奴,一洗我朝开国以来之耻辱,泱泱大汉,煌煌河山,如日中天。朕昨晚做了个梦,有龙神游四极。众位爱卿,你们说,此兆如何?”
众大臣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起身,看到众人此状,更为高兴。“众位爱卿,朕上从天意,下顺民心,苍天相佑,赐朕爱子。朕已决定,册立爱子刘据为太子!”
众大臣依然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接着说:“朕原配皇后,有失懿德,召巫弄蛊,去年已为朕所废。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卫夫人子夫,贤淑有德,足可母仪天下。今太子既立,朕复请命于皇太后,立卫夫人为皇后,诸位爱卿,尔等有何议论?”
众大臣又是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笙乐顿起,武帝与卫子夫站起。子夫将皇子交给武帝,自己向皇太后跪下。皇太后起身,将皇后冠冕加于卫子夫头上。卫子夫热泪纵横,皇太后虽是白发苍颜,却笑容满面,恢复了当年的慈祥。
众大臣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后、皇后圣体隆安,永世福祉!”
武帝抱起儿子,说:“好!大风起兮尘飞扬,神龙腾云在未央。我大汉雄霸海内,今日开始,再立新纪。朕决定改元,诸位爱卿,你们替朕想想,新的年号,叫何最佳?”
公孙弘马上出列。好像皇上改元,是他意料已久的事。“陛下!年之四季,由春而始,春日为元;月之圆缺,由朔而望,朔是其先。臣以为,新的纪年,以‘元朔’之号为佳!”
武帝听了,叫声:“好!众位爱卿,你们意下如何?”
东方朔走了出来。“陛下!此号固然极佳,可臣以为,还可再加斟酌。”
武帝说:“噢?东方爱卿,你又有何高见?”
“陛下,臣以为,这元,虽有元旦元始之意,可也是元首之意也。”
武帝点头:“唔。”
“可这朔字,乃臣东方朔之名。”
“你东方朔的名字,朕就不能用用?”
东方朔认真地说:“陛下!依此说来,元朔元朔,元首就是东方朔。丞相以这个名字为新的年号,恐怕他要将群臣之元首的位子,甩给臣东方朔来做。臣无德无能,岂可任此要职?”
众大臣一片哗然。武帝、皇太后也互相对视一下。公孙弘面带愠色,对东方朔侧目而视。
不料武帝更加高兴。“哈哈哈哈!东方爱卿,说得好。朕今天就借你之名,那么将你的官位也再加一品,为从一品,仅次于丞相,你意下如何?”
东方朔连忙跪下:“臣谢圣主隆恩!”
武帝大笑:“哈哈!众位爱卿,你们所有大臣,均增一个月俸禄,以享皇恩。”
众大臣山呼:“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叫道:“好!今日中午,朕将赐宴上林苑,诸位爱卿,你们可以带上夫人,一同来分享朕与皇后得太子之喜!”
太后起身欲退。她停了一下,叫韩嫣道:“小嫣子,你跟我来!”
武帝看到此景,心头一怔。但他无法阻拦,只好叫住东方朔。
东方朔正想回家,见武帝叫他,就说:“陛下!您还想再给臣加官?臣知足了!”
武帝捅了他的头一下:“加你个头!”他看着太后和韩嫣下去,想让东方朔调停一下,但又觉得东方朔不喜欢韩嫣,与他说也不妥,于是欲说又止,改口道:“司马相如病故,朕没能前往探视,今天朕要你把卓文君也找来,参加朕的喜宴。”
“臣遵旨。”
上林苑中,喜气洋洋。武帝赐宴,众大臣有率妻子的,有单身一人的,共济一堂,欢歌笑语,跪席而饮。
武帝与卫子夫坐于一大几案之前,享受群臣道贺与献礼。
武帝邀卫子夫一同举杯:“诸位爱卿,今天朕要你们,还有你们的夫人一起,痛饮一番,来他个一醉方休!
众大臣一齐举杯,说:“谢皇上、皇后娘娘!”
公孙弘上前跪拜:“皇上,臣有两件礼物,想作为太子百日之礼,献给皇上和皇后娘娘。”
武帝很高兴:“好,丞相。拿过来,让朕和皇后看看。”
公孙弘走过来,拿出一块玉佩。“皇上,这是臣家中祖传的璧玉一块,据说是卞和当年献和氏璧时,留下的一块。臣想请皇后娘娘笑纳。”
武帝不接。“丞相,你可别开这个头。朕岂能要你与众位爱卿,献上家藏珍宝?朕和皇后,先在此申明:凡金银玉器及各类财宝。朕一概拒收。这些东西,朕和皇后赐给你们还差不多,怎么能要你们献呢?”
公孙弘讪讪地将玉放回袖子:“皇上圣明!这玉佩,就算皇上和皇后赐给臣了,臣谢谢皇上皇后厚恩。臣要献的第二件东西,倒是举世罕见之物,不知皇上是否喜欢?”说完呶呶嘴,叫家人抬过一个盖着大红布罩的箱子。
“啊,朕倒要看看,这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武帝起身,走向前来,揭开红布,原来是一块石头,上面有一个大而深的印迹。“丞相,这是什么?”
“皇上!半个月前,洛阳有一术士来报,在洛阳以东的侯山境内,出现神仙踪迹。臣五日前,亲往探测,果然见此足迹,印于石上,非神人无此脚力。臣特将此祥瑞之物,带回长安,献给陛下!”
武帝围着那大石转了一圈,惊讶地问:“啊!果然是神仙的足迹?这个神仙是什么样子?神仙有不死之术,是吗?”
公孙弘答道:“臣也知之甚少。臣今日已将发现神迹的李少君请来,皇上不妨问问他!”
“那李少君现在何处?”
“臣早将他请到长安,现在外面候旨。”
武帝急忙说:“快传李少君进见!”
随着士兵的高声传唤,一个身着道袍、面涂红色、髯发俱白之人,半仙半妖般地飘然而入。
他并不下跪,给武帝和皇后作了一揖。
“贫道李少君启禀陛下,贫道亲眼见到神仙,未能邀他前来,请陛下恕罪。”
“噢?你见到的是哪位神仙?”武帝问。
“当然是贫道的仙师太上真人啦?他是老君,所以我作为徒弟,才叫少君。这就是他留下的脚印啊!”李少君说。
东方朔这时从席上走了出来。“皇上,神仙的脚印,能让臣看一眼吗?”
“当然可以!东方爱卿,你是个见多识广的,帮朕看一看,是神仙的足迹么?”
东方朔走过来,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嗯,皇上,臣觉得倒像一物,不知当说否?”
“爱卿只管直言。”
“皇上,臣觉得,这像驴的一只脚樱”
众人大笑起来。
武帝有点扫兴。
李少君却一直走过来,给东方朔作揖:“东方前辈,果然您有眼力!”
东方朔被他叫得不知所以然。武帝却问:“怎么?你们认识?”
李少君大声说:“岂止认识?只要听他的话音,小仙就知道他是东方前辈!皇上,二百年前,小仙在王母娘娘那儿参加蟠桃盛宴,就见过东方前辈。当时,他是给王母娘娘捧着金刀的侍郎!”
东方朔愕然:“噢?我怎么不记得?”
李少君接着说:“东方前辈,你因一时性起,眼睛只顾盯着那几个美女,没想到刀子掉了下来,差点扎着王母娘娘的脚。王母娘娘生气了,将你贬到人间。你又经尘世多年,当然有些事情就记不得了!”
武帝高兴地说:“我说东方爱卿怎么不像凡人呢!今天才得到验证。少君,东方朔说这是驴的脚印,是吗?”
“皇上!东方前辈所言极是!太上真人这次下凡,就是骑了匹小毛驴。小仙看到,那驴一用力,就在石头上留下这么深的脚樱要是太上真人没有骑驴,那他的脚一用力,早就把西岳华山给踩塌了!”
武帝急切地问:“那你说,太上真人此次前来,为了何事?”
“皇上,太上真人知道,天下圣君,已在大汉;且要称霸天下,他要我李少君助您一臂之力,让圣君长生不老,要大汉永世昌盛呢!”
武帝兴高采烈。“好!少君,朕要留你在宫中,专候太上真人,助朕迎仙,不知少君肯屈尊否?”
李少君说:“少君敢不从命?当急之事,应让东方前辈恢复记忆,有他与臣同心协力,太上真人才会来到圣主身边呢!
武帝乐了。“那好!东方爱卿!”
“臣在。”东方朔应承道。
“朕命你陪同少君,一面恢复记忆,一面等候大仙到来!”
东方朔却说:“陛下!臣只记得,臣的家中尚有老妻,臣的儿子,一个十八,一个十六,都到了成家立业年龄。臣要回家,接妻儿老小来长安!”
“那你,一年一个美人的机会,也不要了?”
“皇上,臣年事已高,受用不了那么多美人呢。这种事情,只好看儿子们的能耐啦!再说,我要真的是王母娘娘给贬下来的,那我就更不能胡来了。不然,王母娘娘不让我回去啊!”
众大臣早都乐了起来。
“那也不行!朕就是要你陪着少君。公孙敖!”
公孙敖急忙出列。“臣在!”
“朕命你速到平原郡中,接东方爱卿的妻儿老小来长安。”
“臣公孙敖遵旨!”
这边正在热闹非凡,可太后那里,却异常紧张。太后让韩嫣领着她,来到长门宫。她的身后,跟着几名身材健壮的太监。韩嫣一边走,一边惴惴不安地看着太后,心里盘算着。他知道,太后从来都不喜欢他,可是今天,让我带她到长门宫来做什么?
长门宫宫门紧闭。太后示意韩嫣打开。韩嫣颤抖着,以钥匙打开宫门,只见阿娇皇后和宫女倒在地上。口边流血。
太后吃了一惊,急忙上前叫喊:“阿娇!阿娇!”
阿娇已无气息。皇太后泪水从眼眶中流出。
韩嫣不知所措。
太后愤怒地看了韩嫣一眼,厉声叫道:“小嫣子!”
“臣……臣……在。”
“你看到没有?阿娇她死了!”
“臣……臣……。”他说不出话来。
“董偃死了,窦太主死了。阿娇今天也死了!可你,得了那么多金子。你带着那么多的金弹子,活着有意思么?”
“臣……臣要……侍奉皇……皇上。”
“胡说!你男不男,女不女的,皇上用不着你伺候!把你的金弹子全掏出来!”
韩嫣颤抖着,从身上掏出二十余粒金弹子。“臣请……太后陛下谁…恕罪。”
皇太后大怒道:“呸!你也配用‘臣’字?”她指了一下几位大力太监,“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看好了他,让他把这些金弹子,统统吞到肚子里!少吞一个,我要你们的命!”
众太监:“奴才遵旨!”
韩嫣哭倒于地。皇太后转身便走。
此刻,上林苑中依然热闹。刚刚是公孙弘和李少君献仙人之迹,一会儿,主父偃又出列了。
“皇上!臣也有一物,请皇上过目!”
“噢?主父偃,你有何物?”
主父偃让家人抬来一物,也以红布盖上。“皇上!您不妨揭开一看!”
武帝揭开红布,一只古色古香的宝鼎出现在面前。“啊!宝鼎?主父偃,你从哪儿得到的?”
主父偃走上前来,大叫:“皇上!臣整理古董近十年,近期方得此宝鼎于古墓之中。此乃大禹时的九鼎之一,非太平盛世,它是不会出现的啊!”
武帝喜形于色:“莫非是苍天有眼,让它在此时出现?”
公孙弘叫道:“皇上!刚有仙人踪迹,又现盛世宝鼎,太子出世,改元更新,皇上,这都是您成为千古一帝的吉兆啊!”
武帝大喜过望。“吉兆,都是吉兆!可惜司马相如不在了,不然,他会再给朕写上一篇长长的辞赋啊!对了,卓文君,卓文君来了吗?”
卓文君手捧一卷竹简,缓缓出列。她跪下说:“臣妾卓文君,奉旨来见陛下。”
“免礼,免礼!司马夫人,司马先生可曾有文章留下来?”
“启禀陛下,相公他临去前,留下一篇文章,要臣妾亲自献给陛下”。说完,她双手呈上竹简。
“好!我就知道,司马爱卿会给朕留下文章的。”他接过竹简,“快,快让朕看看。”
群臣鸦雀无声。
武帝看着竹简,一拍几案:“妙哇!”
公孙弘问:“陛下,司马学士文章里怎么说?”
“哈哈哈哈!司马爱卿和朕不谋而合,他在遗书里,劝朕像秦始皇一样,封禅泰山,举行万世盛典,求得神仙保佑。他说只要朕完成大典,朕就会成为千古一帝!”
众大臣均大吃一惊:“啊?!”
这时只见汲黯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给皇上跪下。
汉武帝一惊。“怎么,汲爱卿,你也有宝物要献给朕?”
汲黯大声说道:“陛下,臣无德无能,弄不到宝物。臣只有一句忠言,想献给陛下。”
武帝知道他的忠言必然逆耳,但也不能让他闭嘴。“说吧”。
汲黯振振有词:“皇上,神仙之事,神器等物,胆敢妄言者,不是神仙,便是妖孽。而秦始皇登泰山封禅,不仅未能使秦朝永固,反造成穷奢极欲,天下凋敝,民不聊生,天下揭竿而起。
陛下要为千古一帝,决不能听信妖孽之言,步武秦皇劣迹啊!”
这话说得如此大胆,众人无不吃惊。
武帝刚刚还是飘然欲仙,被他这番言语,说得七窍生烟。他面上涨得猪肝一样,大叫到:“朕今天如此大喜之日,你用如此恶语来中伤。来人!”
几个侍卫就声上前:“有”!
“把这个臭嘴乌鸦,给我逐出长安,永不再用!”
汲黯面不改色,任侍卫将他拖走。
东方朔坐在地上,黯然神伤。他的面前,出现了秦始皇带着千军万马,耗尽天下财物,东下泰山的情景。他目光凝重,郁闷地自言自语:“天哪!新的纪元,新的纪元开始啦!”
第一部终
1982年10月拟就《汉武春秋》提纲
1997年10月改定《智圣东方朔》计划
1998年10月25日凌晨完成初稿
1999年10月15日凌晨五稿
智圣东方朔(第二部)
第一章 夫妻重逢转眼到了夏天。
汉室未央宫门前的砖地里,长出了许多野草,而且这些草开始向砖道上蔓延。不用说,从砖道上来往的大臣们,少了许多。
是啊,自从武帝改了元,汲黯被贬到了淮阳,后来江都王的相国、旷世大儒董仲舒又被黜不用,很少有人再冒死说话。
其实汉家勇武之士何止卫青一人?景帝所生的儿子中,便有一个勇武之士,这便是远在江都当易王的刘非。刘非是景帝还在东宫当太子时与婢女生下的,在诸子之中年龄最长,由于生母没甚地位,只能做个远方的藩王。可是他自幼勇猛刚烈,深为景帝所爱。吴楚七国造反时,刘非随着周亚夫和窦婴攻打吴国,冲锋陷阵,居然活捉了吴王刘濞,立下赫赫战功,因此被封为易王,景帝还赐给他一面“天子旗”,可以不听大将军的调遣!刘非到江都后,更是专横跋扈,不可一世。武帝登基之后,一直觉得他是块心病,于是派董仲舒为相国,想让刘非有点教养。董仲舒如能教导好易王,那么就说明他有些能耐。可那刘非仍是个想入非非、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当他知道卫青大破匈奴之时,居然手脚都痒痒起来,他也想带兵到北方战场上去,与匈奴决战一番,与卫青比比高低。不知董老夫子的心思用到哪儿去了,居然没有相劝,任他一封奏简,直达武帝手中。
武帝看了江都王的奏书,不禁勃然大怒。朕的天下,打与不打,用得着你来考虑吗?朕的理想是成为武帝,难道你易王要在我武帝面前出尽风头?你以为匈奴单于便是吴王刘濞,你想捉就捉得了?让你领军与匈奴相战,如果兵败,你可以夹着尾巴溜回江都,让朕来收拾残局;如果胜了呢?你已经贵为藩王,朕还有什么地方安置你?难道与你裂土而治?或者兄弟两个共理天下?你要把“天子旗”插到长安来?干脆你把“易王”二字,改作“易主”罢了,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枉比朕长了十多岁!还有那个董仲舒,你这个相国是怎么当的!你口口声声说要独尊儒术,你的儒术是什么东西,难道就是教人私欲膨胀?易主心切?想到这里,武帝将易王所交的奏简扔在地下,然后一声令下,让杨得意传来严助和几位博士,把董仲舒所献的国策统统找出来,看看他的学说之中,是怎么对待战争和边关之事的!
严助和几个博士有学儒的,有学道的,还有学阴阳五行的。他们在董仲舒的所有著作中搜寻剔找,只见竹简之中,写满了君权神授、仁义道德、天人感应,偏偏没谈到军事和战争。看着武帝那急切的样子,他们终于在竹简中找到一句和武力有点边的话:“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武帝拿过这块竹简,一股怒火又涌上心头。只有杨得意知道皇上心中的秘密,那就是能当武帝,是他心中最大的志向!这董老夫子,怎么会说“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女人才美,美而未善,岂不是冥冥之中扎皇上的针么?杨得意当时一急,便让一个小太监去找东方朔。
等到东方朔来到殿前,只见武帝正让严助起草诏书,要废江都王相国董仲舒为庶人,至于怎么处置易王,一时尚未想好。东方朔大惊,问武帝道:董仲舒又玩什么花样?武帝将易王要领兵作战和董仲舒“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几块竹简往东方朔面前一摊,没再说话。
东方朔简单地看了几眼董仲舒的竹简,他以为易王虽是一时意气行事,却也表明他的内心野心未泯。董仲舒居然未能教好易王如何恪守君臣之道,真是天大的讽刺。他又拿起董仲舒那块“武尽美矣,未尽善也”竹简,上下文看了个仔细。他发现董老夫子所说的“武”,一不是指战争,二也不是影射“武”帝,他指的是周武王时演唱的一种战争乐曲,名为《武》曲,所以才说“武尽美矣,未尽善也。”于是他把武帝拉到一旁,悄悄地将这些向皇上详细解释。
可武帝心中的愤怒犹自未平。东方朔说:要论政见不一,我是最烦董仲舒的;可是皇上,你不能因一句无关的话而将一个大儒贬为庶人啊!这和儒者到处宣扬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不是相去太远了么?何况江都王刘非因请战而露野心之事,只可提防,不可大做文章呢?
武帝后来让严助重新写了诏书,将董仲舒撤去江都王相国之位,贬为中大夫,爱到哪儿去哪儿,反正皇上不再给他任何实际职务了。
一个能和皇上直嚷直叫的黄老信徒汲黯被贬了,还有一个靠著书立说来影响皇上的大儒也被贬了,朝廷之中,只有一个时庄时谐,时怒时悲的东方朔,在皇上面前还是言听计从。可是大家都知道,东方朔就像一个能将死牛的骨头装在活牛身上的神者庖丁,谁能学会他那一套呢?勇武者如卫青,狡慧者如张汤,还有那个近来皇上颇为赏识的主父偃,一个个全都自愧弗如,至于那些没有几把刷子的,当然也就向后缩了。
从而,武帝的活动中心,便由未央宫转向了建章宫。
建章宫在长安城外,上林苑就在边上,而且武帝的众多美女,都在那里安身;还有,他近来最喜欢的“仙人”李少君,正在那里的一个秘密地方为他炼丹。
已近而立之年的汉武帝,在改元之后,顿时觉得心里一片轻松。卫子夫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立了太子,在刘家诸侯中昂首挺胸,再也没有“无后”的空荡荡的感觉。而皇后卫子夫,和过去的阿娇比起来,是那样地贤淑,她从来不管武帝的事情。皇后的哥哥卫青,是如此英勇无敌,将匈奴打得丢盔弃甲,望风而逃,一洗高祖留下的遗恨。母亲的身体不行了,再也不想多管儿子的事情,他这个皇上当得有些随心所欲。
然而他依然心有宏愿。他是个静不下来的人。司马相如遗下的“封禅书”,时不时地翻动着他心中的波澜。秦始皇曾经到泰山封禅,那是在他派大将蒙恬击败匈奴之后。可我武帝虽有卫青,但匈奴未灭……
他还觉得,自己身体不像前些年那样精力充沛了。卫子夫刚来时,他是个永远都不会疲倦的雄狮。可这几年,又幸了几个美人,觉得自己已不如以前,至少不能一夜吼上他几次了。好在李少君来到之后,给他炼了不少仙丹,说是服了它可以长生不老。长生不老当然是最好的事,可武帝觉得服了这药,自己的性欲一天一天地增强,有时连卫子夫都说承受不起了,于是便将他推到宫外,由他在建章宫内养三千佳丽、五千美女去。
他的心中,有时仍有些空虚。这空虚来自汲黯的被贬,耳朵边少了个刺儿头;这空虚还来自东方朔的话少了,武帝要他在李少君的帮助下,恢复神仙的记忆,可他却成了不叫就不到的人,远非过去活络。是因汲黯被贬,他心里不太痛快?还是又有了新的主意,准备对付李少君?或是东方朔过新年后娶了个新的小妾,也力不从心了?
武帝觉得,空虚还来自丞相的身上。这个公孙弘,是个最听话、最不碍事的丞相,武帝有时觉得他是历代皇朝中最好的丞相。于是他下了一道旨意,取消祖宗时留下的那条规矩,丞相是文官,没有必要非要封侯,才能拜相!这样,公孙弘便成了汉代第一个没有侯爵之位便当了丞相的人。可武帝却又觉得,自己可以无为而治,丞相和大臣则不能无事,无事就会生非。
而且,和秦始皇时候相比,自己朝中能干的人才还不算多。他想起了昨天晚上重读东方朔的书简时写下的诏令。于是决定,把大臣们马上叫到一起,让他们动起来。
“得意。”武帝叫道。
“奴才在。”杨得意虽然三十出头,但也有一些所忠的老成持重的样子。也许是身上激素太少的缘故吧,他开始发福了。
“让丞相和文武百官,赶快上殿,朕有事要吩咐。”
“奴才遵旨。只是……”杨得意有话想说,但不敢开口。
“可是什么?”
“皇上,您不是下诏了,说丞相议事,除休沐之日,一天不可中断;而非重大之事,皇上不必过问,三日一朝即可吗?”
“那我问你,今天是第几日?”
杨得意掰着指头算着。“皇上,前天张汤送来几个姑苏美人,您不是还在这儿见他的吗?”
“不管那么多,朕要今天上朝,去未央宫!马上都给我上朝,朕有诏令发布!”
“是!奴才遵旨!”杨得意不敢再说,忙下去传令。
未央宫内,群臣毕集。三遍万岁叫喊完毕,众臣还在等着皇上的“平身”二字出口,不料得意却尖声尖气地念起诏书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汉室大统,首以用人为要。朕登基伊始,就令四方举贤人,纳良才。十多年来,英杰之士,或自荐于朝,或郡国保举,或大臣引见,或朕自擢用,一时人才济济。然而朝中郡国,虽已人满,但忠孝且才卓者,有能且廉洁者,尚不足用。吏不乏人而缺廉者;野有遗贤未得录用。朕今再告天下郡国,各等官吏,必向朕保举忠孝廉直之士,尤以能理财治国者为要。钦此。”
一声“钦此”便是“平身”。诏令刚毕,朝臣纷纷起来,有的开始议论。
丞相公孙弘跨步向前,再跪而言:“皇上圣明。臣以为,皇上刚即大位,就重用儒者。儒者天下之师也。然而时至今日,天下仍有不尊儒生之人,朝中且多杂学之士。臣以为,皇上要举孝廉,就要以吾师董仲舒之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由此之道,天下方可大而一统,人心方可一而化之啊!”
听了这话,朝中的议论就更多起来。
东方朔开始不动声色,但见众人只议论,不言语,便向太史公和卫青等人多看了几眼。
太史公司马谈颤颤巍巍地走向前来,艰难地跪下说:“皇上,臣位忝太史,为汉作纪。然臣信奉黄老之学,依丞相之意,不是儒者,就要罢黜。如丞相之言,老臣不是儒生,可也要交出这只史笔了!臣请皇上许臣辞官归田,颐养天年!”
汉武帝一看老太史要撂挑子,那哪儿成?忙说:“老太史请起。朕可不能没你啊!”
主父偃也是个爱出风头的人,看到有人带了头,他岂能不跟着上?“皇上,臣持纵横家之言,更被儒者视为异端邪说。老太史不干了,臣也请辞!”
张汤赵禹两个如今是一正一副的廷尉,正主管制订各项法律,知道皇上离不开他们,便也上前奏道:“皇上,臣等以法治国,更非儒者,请皇上恩准辞呈!”
没有说话的大臣们纷纷上前跪下,说道:“皇上,我等尊奉墨子和农家、阴阳学说,也请皇上开恩!”
卫青和公孙贺等一班武将,本来就不愿与人朝上相争,看到众大臣如此请辞,就向东方朔看了一眼,东方朔使了个眼色,卫青等人也上前说道:“皇上,我等学兵家学说,请皇上恩准解甲归田!”
朝中大臣,相继出列,只有东方朔和公孙弘,一左一右,两个独立。
汉武帝左顾右盼一下,发现这又有点像当年的董仲舒与东方朔之争,而公孙弘念念不忘“独尊儒术”,倒也有其恒心。可东方朔怎么不争了?他怎么会老实?朕前不久才贬了董仲舒,儒术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朕不明白?武帝最佩服高祖刘邦所为之一,就是他当着众位将领的面,把大儒叔孙通的帽子拿过来,在里面撒了一泡尿!想到这里,他大笑了。
“哈哈哈哈!都起来,都起来!朕只说要举孝廉,并没说只用儒生哇!丞相,看来朕要按你的说法,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朕就真成了孤家寡人喽!还好,还好,还有一个东方爱卿,不愿离朕而去。东方爱卿,你几时也洗面革心,做起儒者来了?”
东方朔却独自在一边,自言自语,并不回话。
刚起来的大臣们都转过头来,看着他。
“东方朔,朕问你哪!”汉武帝有点急。
东方朔装作一愣,然后向前一揖:“皇上,刚才他们都跪着干什么啊?”
汉武帝心想,八成东方朔的记忆要回到仙人中去了?不然他为什么会走神?不管他,朕要看看,他在想什么。“朕问你哪,你不回答朕的话,嘴里嘀咕些啥?”
东方朔说:“臣想起了司马迁告诉臣的一曲里巷歌谣。”
“里巷歌谣?你好兴致。说来,朕也听听!”
东方朔严肃地走上前来,说声“臣遵旨”便声情并茂地吟诵起来:
举大儒,不知书;荐孝廉,父别居。
贤良方正逛妓院,欺师灭祖享俸禄。
不用说公孙弘大为恼火,就连汉武帝也不相信。“东方爱卿,有这种里巷歌谣?是你自己编的吧。你给朕解释释,都是什么意思?”
东方朔慢慢前来。“皇上,这‘举大儒,不知书’,就是说如今的大儒并不真正地了解《尚书》。
不信您问问公孙丞相,那《尚书》一共有多少篇?“
汉武帝惊讶了:“丞相,难道你真的不知?”
公孙弘振振有词:“皇上,这个难道臣还不知?《尚书》是我儒家立学之本,五经之一哇!
臣师董仲舒授学,开宗明义就讲《尚书》二十九篇,这连小孩子都知道啊!“
东方朔却大叫起来:“错啦,错啦!皇上,这就是‘举大儒,不知书’。”
武帝也知道,窦婴当年教他时,也说是二十九篇。东方朔在搞什么鬼?他知道的会比别人多?
可武帝不敢否定东方朔之见,便问:“依你之见,是多少篇?”
东方朔心平气和地说:“皇上,现存人们都看到的《尚书》二十九篇,是秦时有个叫伏生的老人背出来的。那伏生年纪大了,耳朵也聋了,眼也花了,口齿还不清楚。如今儒家所信奉为治世之宝的,就是那么个《尚书》。”
“《尚书》是伏生背出的,朕当然知道。照你说,还有新的《书》经传世?”
公孙弘插进话来:“皇上,东方朔一派胡言,难道他能编出新的《尚书》来?”
东方朔马上接过话来:“不错!皇上,臣只知,《尚书》为上古有文字以来治国方法和事情的记录,远不止他说的二十九篇。因为战乱频仍,现在存下的不多。就在我朝,还有人知道《尚书》在四十篇以上!”
公孙弘心想,好一个东方朔,纵然你是神仙,恐怕造出《尚书》,也不容易吧!于是争辩道:“皇上,东方朔为了贬低臣和臣师,故意出此胡言,欺骗皇上!”
武帝一笑:“东方朔,这回朕先说好,不准你再说‘东方朔蒙蔽皇上无罪了’哇。”
东方朔也笑了起来。“不用,不用!皇上,孝文皇帝的护陵人,姓田。他们祖孙二人所在不远,他孙子田千秋,就能背诵四十多篇《尚书》呢!臣十多年前就知道,不信,陛下亲自去看!”
武帝知道事出有因,好像东方朔以前曾给自己提过田千秋的事。他不想就此多追,东方朔肯定有备而言。他一转话题:“好!东方朔,就算你说的有理。那你再给朕解释,下面的歌谣是怎么说的?”
东方朔一看武帝转舵,心中就乐。他便顺水推舟:“‘荐孝廉,父别居。’就是说,有人给陛下举的孝廉,却老早就把他老爹赶出家门了,还称什么孝廉呢!”
汉武帝大惊:“果有这样的人?”
“皇上,您刚即位时,有个廷尉叫做宁成的,您还记得吗?”
汉武帝想了想:“朕当然记得。他让朕给赶走了啊?”
东方朔答道:“对。他就是当年丞相许昌荐举的‘孝廉’,他的父亲,就是被他逼到别处而居的!当年因他陷害卫青兄弟,皇上将他削职为民的。可他将父亲赶出家门之罪,至今未治哇!”
武帝摇了摇头:“朕没想到,他还是个如此顽劣,禽兽不如的人。传旨!”
杨得意急忙点头:“在。”
武帝说:“将那宁成,贬到万里之外南荒之地!”
“是!”
汉武帝回过头来:“好!东方朔,接着给朕解释下面的歌谣!”
东方朔说:“这‘贤良方正逛妓院,欺师灭祖享俸禄’嘛,臣就不用多说了,反正臣做事都在明处,一年一个娶回家里。可那妓院,皇上既然允许它开,就不能禁止有人去哇。不然,它不就没了生意了吗。”
武帝知道他话中有话,因为自己前不久就在主父偃的带领下,去过妓院一次。他又将话题一转:“别说这些啦,‘欺师灭祖享俸禄’是指什么人?”
主父偃这时及时上前一步:“陛下,眼前这位大儒,在丞相位置空下来时,不是推举自己的老师董仲舒做丞相,却把好官自己为之,难道不是‘欺师灭祖享俸禄’吗?”
汉武帝此时又大吃一惊,“原来那歌谣所唱的是公孙丞相?”
主父偃抢着说:“正是”。
“什么正是!”武帝却不干了:“公孙丞相是朕要他当的,怎么能叫‘欺师灭祖’呢!”
东方朔也不相让:“皇上!您不是免了江都王相国董仲舒的职务,让他只做个中大夫吗?可后边的事情你就不知了。”
“后来怎么样?董仲舒现在何处?”武帝问道。
东方朔说:“董老夫子来到长安,在他学生公孙丞相的安排下,在长安写书授徒。可公孙丞相也有他的难处啊——,不向皇上说呢,他怕世人讥笑他欺师灭祖;向皇上您禀报呢,他又怕皇上您一高兴,任用起他的老师来,那么,公孙丞相的位子不就没了吗?”
武帝心想,朕八辈子都不会让他当丞相!他知道东方朔是在取笑公孙弘,便也问道:“丞相,有这等事情?”
公孙弘甚是委屈:“皇上,恩师董仲舒被贬之后,确是来到长安。微臣便在郊外置一小园,将其安置,让他著书立说,教徒授学。臣以为他是待罪之人,恐怕皇上再次烦他,就没敢向皇上禀报。这不敢禀告嘛,东方大人说的也是,臣的心里甚是不安呢。”
武帝笑了起来:“难道你不怕我用了你的老师董仲舒,从而免了你的相位?”
公孙弘却一点都不害怕:“皇上,知圣君者,莫如忠臣。当年恩师董仲舒,向皇上献策,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皇上听了说声‘好’,从此却没再提起。而皇上您用的人呢,除了臣一人之外,没有一个纯儒。这还不是对恩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大政方针的否定么?
大计不行,小计也没看好。江都易王心怀叵测,皇上因此贬了恩师董仲舒的相国之职,不是说他为相失败么?董仲舒虽是臣的恩师,可他却是皇上的罪臣。臣为了恩师之故,向皇上推荐罪臣,那是不忠;而师在身边,不能荐举,臣又问心有愧。皇上,臣的心中,不仅是不安,臣的眼泪,整天都是往肚子里流啊!“说着说着,公孙弘竟然流下泪来。
“好啦,好啦!朕从来没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可朕也从来没说只用百家,不用儒术。
儒也是百家中的一家么!至于董仲舒能不能用,朕还要考查考查。你不妨常到你的恩师那儿看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新的见解,如果能让朕用上,说不定朕会破格重用他呢!“
“臣遵旨!”公孙弘看了武帝一眼,不知是祸是福。
武帝板起面孔,继续说道:“朕今天要天下郡国,举荐贤良,不是什么只用儒生,朕从来没有废过哪一家学说!朕要的是正直廉洁、执法不阿的循吏,这样的人,天下太少了!朕说的孝廉,‘孝’是忠孝,忠于大汉,忠于大汉天子!至于那个‘廉’字,更为重要。四年之前,田鼢死时,他的家产竟然比朕的建章宫府库还要丰盛。这种贪赃枉法之徒,朕发现一个,就要杀掉一个!不能廉者,不要为官!”
众大臣听到此语,肃然警觉。纵是不贪之人,也有些惊悟。众人齐齐跪下:“吾皇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更是字字有力,好似训斥:“孔子说过: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同行必有吾师。朕今日明诏天下,所有郡国和地方官吏,必须每年向朕荐举三个以上忠信廉直之人。凡官俸达两千石的朝臣,每年至少荐举一位!连个贤良忠信之士都不能发现,还当什么大臣,还领什么郡国?张汤赵禹!”
张汤赵禹两个急步向前:“臣等在!”
“朕命天下不拘一格,荐举人才。你等制定荐举之法,郡王大臣,不能如数荐举,便是抗命,便是违旨!举荐失当者,被举者犯律,举荐者连坐!”
“臣等遵旨!”张汤赵禹如军人受命出征。
此时公孙敖从宣室中伸出头来。杨得意早就看到,于是笑着向武帝耳语。
汉武帝一听,便来了精神,却将原来准备好了的训斥大臣的话,不知怎的,一下子全想不起来了。他看了东方朔一眼,眼里狡黠地一笑,说道:“东方爱卿,你留下。余者退朝!”
“东方朔啊东方朔,朕今天有什么错,你又给朕出难题?”众人散去,汉武帝半真半假地责怪说。
“皇上,臣没给您出难题,只是那公孙弘,又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东方朔当然要辩解。
武帝不以为然:“天下儒者,从来就没有真正得到过什么实权,这一点朕最明白,你也明白。
朕的方法,表面上是尊重儒者,因为他们最会说一统,最会讲忠孝。忠孝二字,与你所说的‘圣心仁宅’是一码事,只不过没有‘王霸兼施’罢了。‘圣心仁宅,王霸兼施,’不正是你给朕献的两车书简中的‘圣君要略’吗?朕用了你的策略,你应该知足,就让儒者说上两句,过过嘴瘾,也就罢了,你跟他计较什么?“
东方朔觉得,也是啊,就让人家过过嘴瘾,何必呢?不过他还是说:“皇上,他那张嘴,也会贻误后人的啊。”
“你这张嘴,就不会贻误后人?你说,你在朝上说什么你不去妓院,有人去妓院;还说朕同意开的妓院。朕自从得了李少君的长生不老之药,直觉得青春勃发,偶尔去了一两回,你就要在朝中揭朕的短啊。”
东方朔装做大吃一惊:“啊?!皇上,你也到妓院去啦?臣不知道啊!臣要知道,就不那么说啦!”
“哼!别给我装蒜!杨得意也是你的走狗,李少君称你为前辈,他们就不会告诉你?”
“皇上,这回你可是冤枉了微臣,也冤枉了他们啦。”
汉武帝突然一笑:“好,说我冤枉你,我就接着冤枉你一回。哈哈哈哈!”他不由得大笑起来。
这回东方朔真的吃惊了:“皇上,有什么好笑的,让臣也分享一下?”
武帝倏地站起:“当然啦!不让你分享,这事就没乐子啦!”
东方朔真的摸不着头脑:“皇上,微臣还是不太明白。”
“朕让你明白。听清了!朕让公孙敖把你的夫人给接来了,到了长安。”
“微臣谢皇上隆恩!”东方朔深深一揖。自从那次密室“兄弟”之谈后,东方朔便遵旨行事,不再多跪。
“嗬!听到夫人来了,就要谢朕?慢着!朕的隆恩在后头呢。你一年一个花花美人,天下哪个男人不眼馋?你还说你不进妓院!今天,朕不许你回家接待夫人,要你就住在宫中,与朕下棋!”
东方朔跟着装傻:“皇上,既然您让臣的老妻来了,臣,臣总得回去禀报禀报,献献殷勤啊。”
武帝却来个针锋相对:“你老婆来了长安,有你禀的机会,有你报的时候!可今天,朕偏不让你献,不让你报!明白了吗?听清了!朕明天要亲自去给嫂夫人接风,在你的家中开个盛宴。”
“皇上别这么说,微臣担当不起,贱内也担当不起。”
“朕说担当得起,你就担当得起。反正你也离不开这儿,我索性让你明白个透。朕已安排,让杨得意和那个道儿两个,到长安城内,一夜之间,把经你锻炼过的十二个美人儿全给我召回来。”
东方朔这回可真的急了:“皇上,您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汉武帝将自己的安排和盘托出:“朕要她们,给你的夫人来个禀报,献个殷勤!这一年一个美人的主意,是她出的;事呢?是你做的;天下的男人,谁也没有这福份。明天朕还要召一帮大臣,前去助兴!”
武帝本以为东方朔要害怕了,没想到他却沉着起来。“皇上,您就饶了臣吧,臣的夫人可是厉害得很哪!”
“她要不厉害,那还有什么意思?”
“皇上,您让我出去,解解手。”
“不行,你别想溜。就在那边墙角里撒。不能让朕看不见。”
“皇上,这可是宫殿啊!”
“哈哈哈哈!你在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就敢偷眼看美女,刀子掉下都不知,如今在我大汉的宫殿里,就不敢撒尿?告诉你,朕晚上在宫中读书,就在墙角撒尿!皇上也是人,神仙也有尿!”他用手一指:“揭开那块锦锻,下边就是个马桶。快,再不撒,就不让撒了!”
“皇上圣明,臣记住了这话。”东方朔只说,却站着不动。
武帝倒急了:“你去撒尿啊?”
“皇上,臣没尿啦。”
“我就知道你没尿!到了明天,你还会更没尿呢!来,下棋!”
东方朔只好与武帝一起下棋。武帝发现他的腿脚,在下边发颤。武帝得意地笑着,一口气赢了他好几盘。
再说东方朔家中,东方朔的夫人刚到长安,却不见了老公,她觉得甚为奇怪。让仆人道儿去打听,那道儿竟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无奈,夫人便与阿绣聊起家常来。
东方朔之妻名叫齐鲁女。她年近四十,身体有点儿发福,但面貌端庄,浑身打扮素朴,一脸的老实相,看上去,比起邻家的俗女也精明不了多少。她带着两个儿子:老大十七、八岁,老二则十四、五岁。还有一个老仆人,叫做阿嘟。
最近被挑来的阿绣,年纪不到二十,做起事来,麻利得很。由于老爷不在家,夫人又是刚从乡下来,所以她就十分小心。这不,她看到齐鲁女杯中的茶没了,赶紧再倒上一杯。
齐鲁女一口平原土话。“阿绣啊,你歇一会儿,过来,俺跟你聊一聊。”
阿绣却坚持忙着:“夫人!你刚来,老爷又被皇上留住,就让阿绣多忙一会吧。”
见她不坐,齐鲁女倒不高兴了:“俺又不是老虎,你怕俺做啥?”
“不是,夫人,我怕侍候你不周,老爷回来怪罪。”
“好啦,好啦!你老爷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齐鲁女一把拉过阿绣,把她摁在凳子上。
“他呀,对男人没有三句正经话,可对女人,从来都不大声说话!”
阿绣觉得她说到了点子上,就点了点头。“夫人,老爷人好,剑也好,学问更好。可他太忙,皇上整天把他留在身边,不放他回来。”
齐鲁女不以为然。“皇上再要他在身边,可皇上晚上睡觉,他总得离开吧!他是个大男人,不是太监!又没出门,不放他回来,就有点怪。阿绣,你别多心,要是他对你好,俺才高兴呢!他对你好,你就会对他好,那他就事事都能办好。俺就知道,好男人身边要是有个好女人,本来难办的事,他也能办得特好!”
阿绣脸上露出笑意,忙掩饰说:“夫人,你看,老爷昨天就没回来。让道儿去找,道儿也丢了!”
“没关系。他不回来,家里倒清静!看你,把这家收拾得整整齐齐,多干净!别看俺是农家出身,可俺也是爱干净的人。你老爷在家里,老是邋里邋遢的,我姨妈管他都管烦了,后来,俺十八岁时,你老爷才十五岁,就让俺嫁过来管他了。”
阿绣有点吃惊:“夫人,我听不懂。你姨妈也能管着咱老爷?你还比老爷还大三岁?”
“哎呀,这你就不明白了。”齐鲁女这下子打开了闸门。“俺姨妈就是你老爷他的嫂子。你老爷他哥哥,也就是我的大姨爹,比你老爷整整大二十岁。你老爷刚生下来,娘就死了,我大姨妈那时刚生下我大姨妹三个月,就同时奶了两个孩子。没过一年,你老爷的爹也病死了,全是我大姨妈跟大姨爹把他养大的呢。”
阿绣点点头,似懂非懂地说:“这些,奴家倒是听老爷常说。可夫人你比他大三岁,老爷可没告诉奴家。”
“他哪里会告诉你这个啊!按俺平原人的说法,女大三,抱金砖。你老爷小时候啊,聪明是出了名的,可调皮捣蛋也是出了名的。俺大姨妈自从奶了他,就再也未生出个儿女来,所以就把你老爷当做儿子来养,让他读书,识文断字。我姨妹比你老爷大那么一点点,可小时老受他欺负。只有我,大他三岁,从七八岁时,就管着他。噢,我还忘记告诉你,我家和他家是邻村,就隔一条小河。到他十五岁时,我姨爹和我爹一商量,就把我给嫁了过来,那年我都十八啦!过门后才三天,就因他用弹弓打鸟逃了学,我俩干了一架。我把他的屁股扒光了,啪啪揍了十来下,揍得他直叫姐姐,直求饶!”
阿绣笑出了眼泪。“夫人,你真行,看不出,他会服你?”
“不服哪儿成?你看,我还带着家法呢!”齐鲁女说着,到屋里拿出一根细长的棍子,细细的那头还带个钩儿。
阿绣吃了一惊:“家法?这是拐杖?还是打狗棍儿?”
齐鲁女笑了。“都不是。这是我们那儿用来摘桃的棍子。有一回啊,……哎,不说啦,反正我们家,谁都怕我这根棒子,这就是家法。以后再说给你听!”
阿绣说:“夫人,依奴婢看,你只是吓唬吓唬老爷和孩子,还真舍得打?我不信。”
齐鲁女笑了笑:“在那以前,我大姨爹和大姨妈只是吓唬他,从来不舍得真打。可我那一回,可是真打啊,一下子就把他打服了。从那以后,他扔了弹弓,学了剑;读书也有了长进。你老爷十八岁时,我们生了老大蒲柳,他才有个大人样。他二十一岁时,我又生了个儿子,家里的日子可难啦,他就把孩子取名辛苦,自己就发愤著书,一年多时间,写了三千块竹简,弄两个车子推着,就去长安献给皇上啦!”
“夫人,看来,没有您,老爷说不定没有这一天呢!”
齐鲁女摇摇手:“呃!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老爷啊,人是绝顶的聪明。十五岁时就把咱平原郡的书都给读完了,没有老师再能教他。咱平原人都说,他生而母死,一岁父亡,谁生他谁不能再活着,将来是个大造化的人物!怎么样,压根儿就没错!”
阿绣附和着说:“可不是吗!如今朝中人人都说,皇上最喜欢听的,还是‘东方爱卿’的话!”
“什么?东方爱情?谁和他有爱情?”
阿绣大笑起来。“夫人,你错啦。大臣叫皇上为‘陛下’,皇上把大臣叫‘卿’,皇上最喜欢的大臣,就叫‘爱卿’。可不是什么‘爱情’”!
齐鲁女这才放心:“那就罢了。你老爷离开平原时,跟我有过约法。”
阿绣渐渐放开了戒备,随口说道:“这个奴家知道。奴家刚到老爷身边,老爷就说啦。只是,只是……”
齐鲁女却沉不住气,急忙地说:“别只是,只是的!奶奶我知道,凡到你老爷跟前呆过的,都不想离开,你也一个样。过去,奶奶我让你们老爷一年换一个,那是因为奶奶我不在身边,怕你老爷他,产生‘爱情’。如今奶奶我来到他身边,什么事都没啦!奶奶也喜欢你,只要你愿意,你就留下,我叫老爷给你个正式的名分,也就是啦!”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阿绣言语中露出感激。
“蒲柳、辛苦!你们过来!”齐鲁女大声叫道。
老实憨厚的蒲柳和精明过人的辛苦,兄弟两个一前一后地来到妈妈身边。
“阿绣,你看,我这两个宝贝儿子,是不是都像他爹?老大蒲柳,为人厚道,像他大伯父,也就是像我大姨爹。这老二,跟他爹一个模样!可就是有一点,老二对他哥可敬重啦,就像你们老爷对我大姨爹一样。”
阿绣摇了摇头:“夫人,我都听糊涂啦。”
“阿绣,别着急,以后习惯了,就不糊涂啦。来,宝贝儿子们,这是你爹在京城给你们找的小……小,小姨娘,对,小姨娘。你们两个要孝敬她。快,叫姨娘!
蒲柳辛苦齐声叫道:“姨娘!”
阿绣害羞地将头埋在齐鲁女的肩上,毕竟她比两个孩子只大几岁啊。
齐鲁女倒不以为然了:“你这是怎么啦?不管怎么,你是长辈,他们是孩子。好啦,你们两个玩去吧!”
东方辛苦却不走:“娘呃,公孙敖叔叔说,要把干哥哥霍去病找来跟我们玩,怎么他还不来啊!”
齐鲁女的埋怨话朝着小儿子直倒:“辛苦子啊辛苦子,你怎么变得不懂事啦。到了长安都一天啦,我们还没见到你爹呢,你怎么就要先找什么干哥哥、湿妹妹呢?”
就在此时,道儿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夫人,夫人!皇上来啦,快准备接驾吧!”
齐鲁女不管这些:“道儿,好你个兔崽子!叫你出去找老爷,你却是‘水罐儿掉到井里头,咕咚咕咚没了影’。一天一夜的功夫,你浪到哪里也不知,没帮奶奶把老爷找回来,你倒把皇上给我惹来了?”
面对这阵连珠儿,道儿确实有点急:“夫人!小的被皇上支使着,在长安城里跑了一夜,眼都没能合上一会儿!咳!来不及细说了,快准备吧,皇上要赐宴,给夫人您接风洗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从来都没人有这个福气哟,快准备吧!”
齐鲁女一听,脱口便说:“好的,好的!阿绣,怎么办?阿绣,不,妹妹,好妹妹,姐姐不懂,姐姐可都听你的啦!”
武帝坐着驷马拉着的御辇,后面还带着七辆二马彩车,来到东方朔门前。他自己乘的那辆御辇,有一间房子那么大,最多时他让十六个美女坐在身边,把他团团环护起来。今天他只带两个手执钺仗的美女和六个使唤的宫女前来。不过那两个执钺仗的美女,可是如花似玉,均为张汤新从姑苏挑来的一流佳丽。
最前边的是一辆二马小车,里面坐着秉笔太监杨得意和一夜没睡好觉的东方朔。东方朔被太监们打扮成新郎,说好了,没有皇上的旨意,不许下车。
杨得意今天的声音特别高。他大声叫道:“皇上驾到,东方朔夫人迎驾接旨。”
齐鲁女忙从院内跑出来:“好的,好的!贫女叩见皇上,皇上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武帝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说话,倒觉得新鲜。他急忙走下车来,连声道:“好!说得好!”
车上跟着下来的两个美女,手执钺仗,腰枝袅袅地移到一边,让齐鲁女看得两眼直犯傻。
武帝见她对自己身边的女人盯着看,心里更高兴。他问道:“东方夫人,朕有要事,留你老公在宫中呆了一夜,你不会生朕的气吧!”
齐鲁女倒会说话:“皇上,我们老夫老妻的,什么见不见的,别说陪你一夜,整天在宫中,俺也高兴!只是贫女刚刚来到京城,官话都不会说,皇上您别见怪啊!”
“哪里,哪里!朕觉得你这话好听,朕爱听!别一口一个贫女的,朕封你为二品诰命夫人,就叫东方夫人!”
齐鲁女不知道谢,却说:“皇上,俺可不会当官,什么一品二品的,俺做不来。要是做菜嘛,保管让皇上品了一回,还想品二回。眼下,您还是下道旨,把俺那口子叫回来吧,俩孩子都想疯了!”
汉武帝笑道:“恐怕是你想疯了吧,东方夫人!你看哪,门外第一辆车里,就有你想见的人。”
武帝点头向杨得意示意,杨得意便掀开车帘,东方朔一副新郎打扮,在车里傻笑。
齐鲁女走上前去,将东方朔拉下来。“哎哟妈呀,娃他爹呀,你都快四十岁了,怎么还老没正经!你打扮成这样,我怎么办啊?我当新娘时的衣服,可早就扔啦!”
东方朔尴尬地说:“夫人,这是皇上的旨意,圣命难违呀!皇上,里边请!”
武帝大笑,率领众人走到院中。杨得意兄弟忙带着众仆人宫女,将酒席摆在一张大的几案之上,让武帝坐定,东方夫妇二人分坐两边的小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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