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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爱我

_9 瞬间倾城(当代)
  于是,今晚的生日便是他们重逢后最该庆祝的时刻。
  梁悦趁钟磊不注意悄悄褪下婚戒,放在手袋里。那素环此刻和钻戒相比也暗淡了些。她犹豫了一下,深深的把手探入,找了一个最稳妥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毕竟,她还需要当年还给他。
  中指上的钻戒真的很耀眼。却被戴错了位置。钟磊一直不在意这些,也自然不知道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的差别。他以为只要戴上了,她就属于他。殊不知,一个是订下婚盟,一个是厮守一生。
  事隔五年以后,他们再次一起做饭,很甜蜜。他帮她系好围裙,她则帮他挽好袖子。
  洗菜总是他的工作,她向来负责炒菜。那甜甜的南方菜,她早在陈阿姨那儿学会了,所以这一次端上桌子的全部都是符合他口味的菜品。
  梁悦笑眯眯的翘起手指说:“乖,把戒指给我摘了,我不舍得戴着钻戒炒菜。”
  钟磊撇嘴:“有什么不舍得的,弄坏了咱们重新再买。”
  她狠狠瞪了一眼:“你有钱了是吧?有钱赶快给我买游艇。”
  他悠闲的笑:“游艇算什么,你要星星我也给你摘去。”
  一句话让梁悦的眼神陷入迷离,回忆了片刻她笑笑,没再说下去,伸手把盘子里切好的菜倒在锅中噼啪作响。
  温馨的家不过如此,一个笑眯眯系着围裙炒菜的女人,一个笨手笨脚在旁剥蒜的男人,如果身边再有一个围来绕去的调皮宝宝,就再完美不过了。
  他们把菜端到餐桌时,他早就摆好了蛋糕,上面错落的点燃了几根蜡烛,摇曳着证明梁悦走过了三十二年春秋。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三十二年,她,真的没感觉到。
  小时候每到过生日时,她总会撒娇摇晃着母亲的胳膊,一定要在买蛋糕时再顺手买上几根彩色的蜡烛。那点点火苗点燃时是她笑的最开心的一刻,随着火光越来越多,笑容也慢慢变少。
  课业的压力,升学的困惑,青春的流逝,未来的恐慌。每次过生日再点蜡烛时,她的心都会疼一下。原来不知不觉,又长了一岁。
  而后,默默的伤感,这一年,干过什么?明年,又在哪里?
  于是从二十八岁开始,她不想再点蜡烛。她不说,郑曦则自然想不起来。蛋糕又多数都是韩离送的,于是一年一年走下来,果真再没有点过蜡烛许过愿。
  她曾问过,韩离为什么知道不放蜡烛,他笑的极其诡异,逼狠了才说,方若雅也和你一样。
  女人阿,真怕青春就这么跑掉了。
  易逝如水,去而不返。
  现实的让人手指尖发抖。
  所以,坐在对面的人端起酒杯说:“生日快乐。”她才苦笑着说:“生日快乐是一定的,如果能长生不老我才真的快乐。”
  “贪心。你不用怕,等你头发白了,我还在你身边。不要长生不老,要是,你到四十岁了还和现在一样,我会不放心的。”他的轮廓在蜡烛光下,柔和情深,叫人没有任何抵御之力。
  她微笑,低头也端起酒杯:“那你不用怕了,我注定比你老的快。”
  手指上的戒指烁光耀眼,闪亮如天边最亮那颗星星。他说过,他会摘星送给她,如今也是做到了。
  他说:“许个愿,看能不能实现。”
  桌子上蛋糕很香甜,在烛光中越发浓郁。仔细用手指点查数一数,他插了五根蜡烛,三根红色的,两根蓝色的。
  梁悦嘴角微微一动,噗的吹灭蜡烛。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谁也看不见谁。
  她的嘴唇被人轻轻的亲吻,细微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幸福:“丫头,生日快乐。”
  还在黑暗中,她却能看到指上的戒指。那亮闪闪的光影,让属于它的那根手指修长动人。
  她想,她此刻是在笑的。
  于是在灯光亮起的时候,把嘴角保持向上扬。
  看清楚后的他楞了一下,伸出手来托住她的脸庞,拇指刮过一片水迹。
  “怎么哭了?”他柔声的问。
  她抽泣了一下,笑对着他说:“没事,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又老了。”
  他点点她的鼻子说:“不怕,你还有我呢。我心在都是老头子了。”
  三十岁。对于青春时的他们,总觉得特别遥远,远不可及。成熟的风范,垒重的事业,都是正值阳光正好的他们难以想象的年岁。
  她认识他时,他才二十岁,而,到了今天,他也到了而立之年。
  一梦经年,不知不觉,他们都已长大。
  再见到时,他早已脱去了稚气,精干稳重,所有的一切磨难都沉淀在过去教会他许许多多。而她是他最好的老师,带着他摸爬滚打了九年。
  她,亲眼看见青春激昂的男生怎样蜕变成内敛温柔的男人。
  九年,她陪他长大。
  长大后,我们要做什么?那是小学三年级的一次作文,梁悦记得班主任和蔼的对她说,“你要写,你想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可不听话的她写的却是,长大后,我要做妈妈。
  妈妈,有爸爸陪她,她很幸福。还有宝宝我陪她,她也很幸福。
  其实,幸福就在手边,抓一下,就能拿到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可是,她的手指怎么也张不开,冷到血液里的冰冻让她无力不管不顾的握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等这东西那么久,久到她几乎忘记自己还曾有这样一个梦想。
  有一个和钟磊生孩子的梦想。那个宝宝如她一样笑靥如花,如他一样温润可爱,假日里他们一家三口去公园散步,多好。
  突然,她趴在桌子上,泪水趟满脸庞。
  无声的哭泣,连胸腔里都开始疼。滋味复杂,她必须紧紧抿住双唇才能控制自己不发出悲伤的声音。
  所有的伤心都在那一刻发泄出来,可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
  心中乱如麻绳,她开始唾骂自己的自私。
  就在这时候她仍无法取舍。要知道,幸福离自己这么近,伸伸手指,马上就可以够到。
  她爱钟磊,勿庸置疑。为了他,她牺牲的太多太多。坚持下来的故事写出来也很长很长,足以一本书。如果那个时候,有人问她,你毕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她一定仰着头肯定的回答:“嫁给钟磊。“
  为了嫁给她,她就是死,也必然是笑着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开始变了?
  她开始要顾及到别人,顾及到郑曦则,顾及到父母,她会不由自主的想,如果我走了,郑曦则是否能接受这样的打击,父母是否能再次理解。
  毕竟,郑曦则已经一无所有。他的身边就剩下了她。如果失去了,他真的就再没有生机了。
  还有,会有很多人对他说,“你看,她是拿你当跳板,等到了旧情人,就又和旧情人双宿双栖了。”
  郑曦则会恨她吗?为了她的自私和忘义。
  她重来不曾这样在乎过郑曦则的看法。她很想知道,他,会这么想她吗?
  越是想,眼泪越簌簌的掉。抑制不住的哽咽,手脚也一同发软。
  梁悦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虽然她自诩坚强,自诩是打不死的,但那是她骗自己的借口,是最软弱最无力的谎言。
  她害怕所有的事。害怕爱人的离去,害怕自己没有能力做到最好,害怕自己担负太多的情债,害怕所有的一切一切。
  钟磊慢慢站起来,心已经开始明了。再不相信也终于到了这样的境地,梁悦的哭泣证明他的担忧变成事实。
  也许,她早已变了。
  梁悦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臂,紧紧的抠下去,颤抖而无力。
  她很想抽钟磊一个耳光,埋怨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她也很想抽自己耳光,为什么到了这步,她还做不到放下所有。
  晚了,一切都晚了。
  一直如此,一贯如此,她根本无法做到只为自己活着。
  她的爱,她的命运,她的幸福永远都在别人手中,她自己一个都决定不了。
  为此,她又无形的伤害了别人,而每一次被伤到的都是钟磊。
  他捧起她的脸庞,柔声对她说:“乖,你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声音那么低,他也在说服自己。
  所以,颤抖的梁悦说:“我做不到和你一起走。我必须要留下来。”
  他还是笑着,说:“嗯,也好,你应该决定你自己的生活。”
  她再次痛哭流涕,用牙齿咬住嘴唇,狠狠的,直到尝到了血的滋味。
  电话里的分手哪里有这样当面说来的残忍?她必须对着他眼中的自己肯定的说,“我不爱你。”
  真难说出口呵,所以她只能说:“钟磊,我对不起你。我一直在爱你,这五年的日日夜夜我一直在想,可是有时候,我会很茫然,找不到未来。后来我想通了,以为自己可以安心过日子了,可是你又回来,再面对时,我有点不认识你了。你再也不是那个喂我饭的男生了,你事业有成不错,可那四年我不在你身边,缺失的时间和经历让我对你的成功很陌生。所以,我开始害怕,怕跟你走了,给不了你幸福,所以我想好了,你过你的日子,而我也回到我的生活,那些年的感情就忘了吧,别挂在心上,蒙蒙是很好的女孩子,她跟你很相配,她有我早就丢掉的笑容和纯真,她才是该和你走完下半辈子的人。”
  “梁悦!”他怒斥。他不介意她说伤害他的话,但他不能让她自己伤害自己。
  “我没说谎,我不是以前的丫头了,你从回来以后一直在叫我丫头,你可以当我重来没有改变过,可我知道,我变了,变了很多。我会为无良的商人打官司,我吃饭必须要去帝都三十三号,我现在再也不会步行四站地去为你买打折衬衫,甚至我还会挑剔你穿衣的品味。钟磊,我不是丫头了,我变成了梁悦。和以前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个人了。”
  灯光刺眼,泪水一直无法停止。顺着脸颊的弧度滑落,星星点点,像谁家破碎的心,零零点点。
  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并没有减轻一点痛苦,面对他的平静无比愧疚。他把她眼前的碎发别在耳后,轻轻的吻在她的额头,声音低沉:“我忘记了,丫头是要长大的。长大以后,就会喜欢上别人了。”
  “钟磊,我……”梁悦的话被吻在嘴里。他那么专注不舍的吻,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纠缠着,辗转着,恋恋不放。
  他说:“我忘记了,我忘记了,都怪我,都怪我。”
  泪水在唇齿间流转,咸而发苦的痴恋终于要画上句号。如果可以不用分离该多好,他们永远在一起。谁会料到那年的一步让今日的他们咫尺相隔。
  不过是那么远的距离,他和她终于没能在一起。
  其实,分开无关时间,无关距离,只因为忘记了当年的坚持。
  梁悦站起来狠狠抱住钟磊,把泪水都流在他的衬衫上,再最后撒娇一次。
  她怕,走了以后,就再没机会。
  钟磊那样全心全意的爱,她以后没机会得到了。
  双腿无力站直,她就靠在他的胸前,流连吸吮最后的片刻温柔和幸福。
  时间那么短,短到残忍。她放手这样的难,难到撕心裂肺。
  那些年少时的坚持和痴恋,终被时光带走,无论怎样刻骨铭心,都必须任它从指缝间消逝。越是爱的深,越是不肯放,越是溜的快,越是舍不得。慌乱的有情人阿,赶紧抓,抓到最后再也留不住,才是最心伤。
  钟磊慢慢放松了手臂,替她擦干眼泪,说:“乖,今天不要哭,你过生日呢。”
  梁悦咬着牙答应,头点一次,泪掉一次。一串串。
  “你还回家吗?”他问。
  她点头,重重的点头。
  他微笑,把她再次搂入怀中,狠狠的,紧紧的,说:“那你走吧,不要等我舍不得了再走。我希望我可以看你离开,在我还舍得的时候。”
  她被限制了动作,只好重重点头。
  于是,他放开了手,虽然手仍捏在她的衣角,但微笑对她说:“走吧!”
  梁悦抖着双手,互相用指甲抠在肉里,缓慢转身时用力咽着眼泪,似乎什么都不在乎般迈出脚尖。
  手上的戒指还在,他许她的水晶鞋还在。
  可她必须回家。
  为了可笑的道德底线。
  就这样,一步步测量他和家之间的距离,她明明知道他的手一直随她的衣角跟来,诸多不舍,却不敢回头。
  后来,她走到花园门口。极力保持冷静回身,对他说:“我走了,再见。”
  他也极力保持微笑的样子,点点头,手指还是不肯离开。
  梁悦伸手,慢慢掰开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直到分离。
  再转身时,他突然抱住她,把脸埋入她的发间,一动不动。
  泪水终于滑落。
  他的眼泪就落在她的肩膀,一滴滴圆形的水迹,冰凉冰凉,透彻心扉。
  连夏日的灼热都无法驱散的冰冷温度。
  他不舍得,无论怎么说,就是不舍得。那么多年的爱,那下车回眸的爱,那艰难中取乐的爱,那为他百般的爱他都不舍得,他从未想过她会离开,即使她已嫁作他人妇,即使她已不是她,都没有想过。
  可此时她眼底的决绝分明已经表示,从此以后,两人永不相见。
  所以,他不敢放手。怕就一个动作,从此便失去了她。
  梁悦脑中空白一片,闭紧双眼把他的双臂分开。回身对他微笑,不言不语。
  泪已有些干了,脸上的皮肤也开始发紧,笑容很不自然,甚至可以说有些悲怆。
  他也慢慢收回手臂,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眼泪。
  不肯给她看的眼泪,终于被她看见。那年的眉目清朗,如今伤感沉重。
  她闪过栏杆,咬牙在外走。
  他随着她的步伐,在栏杆内一步不离。
  丫头,谁让我爱你呢。将来我肯定给你买。
  丫头,别对我那么好,如果给不了你幸福我会很内疚。
  丫头,我不想走,我舍不得你。
  丫头,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一句句,一声声。都是那时候他对她的深情承诺。
  如今他隔了栏杆和她无声相随,再也说不出半句。
  在拐角时,他伸过双臂,修长的手指张开,笑容挂在脸上,就像那年他在野草间的笑容,“丫头,亲亲我。”
  她停住了脚步,慢慢走过去,靠在栏杆上,头死命的顶着,不觉疼痛。
  她吻他,如同最后死别。
  这一生,能得到他如此的爱已经足够。有些人,有些事,虽美好却不一定要留在身边,只需要,拿出来,偶尔晒晒,幸福品味。
  最后一次放纵,留个美好回忆在心底。
  而后,挥挥手吧。
  她贴在栏杆上亲吻他,用尽半生的爱,恋恋不舍。
  他是她曾爱过的人阿,也许她还会爱下去。
  所以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和他一起走过的日子,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当然,梁悦不会告诉钟磊,当年她为什么要分手。
  也许,他已经知道,也许,他永远都不知道。
  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不会忘记,他笑着指着光毓苑说,他爱她。
  永远都不会。
  2007年的故事(上)
  中天对郑曦则来讲到底有多重要?
  梁悦随中天的车去江苏谈合同,看着自己身边微眯双眼打盹的郑曦则有些怔怔。连日来他们一直马不停蹄,前天刚下飞机到广毓苑,用了十五分钟各自换了套衣服,然后又出门飞到杭州,洽谈完项目以后又从杭州开车去苏州,这一路上颠簸折腾,大家都叫苦不迭,唯独他一脸无谓,丝毫看不出疲倦。
  一车同坐的还有另外一家律师事务所的顾问王志达,有意无意之间,郑曦则用其他人的身份划分了此次出行目的。随行的梁悦只是中天的顾问律师,和他无任何关系。
  颠簸之余,梁悦睡的并不好。她一向神经衰弱,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根本没有睡午觉一说,所以她只能无聊的看着车外水塘,一块块飞过眼前,水光缭乱。
  手突然被人攥紧,她回头,身边的他仍是眯眼休憩,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似无意,于是她只好任由他拉着,把头抵在玻璃上。
  其实,中天就是郑曦则的全部。
  家人的尊重,员工的仰望,以及个人实力的证明都在那里,如果条件允许,他会一直为中天奋斗下去,其他都不算什么。
  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为中天奔波的脚步,谁都不行。
  车到苏州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大家在酒店吃了一顿晚饭后各自回房,准备明天上午与对方会面。这次中天对他们企业的收购意向并不是很有诚意,对手虽然是满身家全心全意相托付,但郑曦则开的价码实在很低。并且策划收购后的经营方针也要做巨大调整,主营项目要从房地产改到民生用品,这实在是架着大炮轰蚊子般的整改,梁悦还记得以前送企划时那家董事会的表情,苦不迭的咧嘴。
  昨晚在房间换衣服时她曾悄悄问过郑曦则,想那06年的股市造就了房地产业界神话,虽然07年业绩有所回落,但仍是香喷喷的一块奶油蛋糕,如今硬是要把蛋糕改成饼干,实在有点大材小用。
  郑曦则吸烟时眉眼肃意,却掩饰不住不想多谈的冷淡……
  知道自己的问题恐怕已经涉及到中天内部核心决策,梁悦再度习惯性选择放弃,所以今天陪同一天的她才会深深感触,也许自己真的不了解郑曦则,可笑的是,偶尔还会被那一纸婚约蒙蔽了眼睛,以为自己可以分担他的顾虑。
  看来,妻子和顾问,永远都不可以安放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把握不好,容易错乱了各自的角色。
  大家无所事事的窝在酒店里,各自忙着自己分内的事。梁悦觉得空气憋闷,干脆起来走到窗边拉着窗帘往外看夜景。
  这就是苏州的夜景了。
  虽然这几年也是天南地北的跑,但梁悦从未来过苏州。这个以水乡著称的城市在梁悦的印象里处处都该是小桥流水人家的,如今看来也被繁华的霓虹掩盖,看不见雾里朦胧,断了诗词雅兴。
  身后有人贴上,梁悦没有回头,仍沉浸在自己的遐思里。他低声对她说:“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梁悦收回目光,问都不问,立即回身去找衣裳,他又说:“穿朴素一点。”
  梁悦听话,放弃了端庄的套裙,拿了一件样式普通的素白色长裙套上,把头发披在肩膀,随他出门。
  今晚的郑曦则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不仅一直紧锁眉头,连笑容也很少。在电梯里,梁悦甚至还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叹息,只是她没有深问,因为她刚刚知道妻子和顾问的分界线。
  不该问的,不问。
  两个人打车,郑曦则对司机说:“去息思墓园。”
  原来,他们要去祭奠故人。
  《不因时光的流逝而忘记》。这是梁悦从前读过的一篇悼词,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追忆过世多年夫人的文章,寥寥数千字,写出了相伴五十年的恩爱,写出了无人来陪的伤感,读过无不愀然落泪。梁悦觉得,如果能互相搀扶走过五十年也是一种上天眷顾的幸运,更多的难能可贵的,就是,谁都不曾忘记。
  泛黄的回忆阿总是甜蜜温馨的,只是当时谁也不知道。
  梁悦突然心酸,为了要去看的那个人。
  郑曦则上车时,曾悄悄拉过她的手,指间那枚婚戒在他的转动下闪着银色光芒,梁悦默然同时在想,如果戒指也过了五十年,岁月历经下是否也会不变呢?
  谁都不知道。
  她猜,他是带她去见他的母亲。
  那个影响中天集团大半时光的传闻女主角,那个至今仍是郑家回避的话题女主角,那个生育养育郑曦则,却没有得到过半分好处的女主角。
  出租车司机放的是怀旧的宝丽金歌曲,他和她各自分开头望向窗外,淅沥沥有些雨点砸在窗上,玻璃窗一片模糊,看来一会儿他们要雨中探访故人了。
  郑曦则突然把自己肩膀送过来,说:“你先靠一会儿。我母亲睡的那个地方很远。”
  梁悦眨眨眼,没有反驳,听话的枕在丈夫宽阔的肩膀上,心有些疼。
  十五岁离开母亲怀抱,是个不大不小的年纪。可他的一个睡字还是能让她感觉到那时候所感觉到的冰冷和孤独。睡去了,通常是大人骗小孩子的话,那时即将成年的他还会相信,并延续至今仍用这个字,足可见他对那一刻的恐惧印象已经深深烙刻在心底。
  路确实很长,因为是在苏州远郊村子旁,到目的地时已经过了九点。司机在离墓园很远的地方就放下了他们俩,打表,开灯,慌乱之中嘴里还直说不该来,不该来。郑曦则看看那个中年男子还在嘟嘟囔囔没完没了,一拳砸在玻璃窗上。
  没碎,却把梁悦和那个司机吓个够呛。
  那个司机回头还想说些什么,梁悦赶紧掏了一百块钱扔过去,拽着郑曦则往车后走,力道很大,连郑曦则那么高的个子也被她拖了个踉跄。
  雨中,他的牙咬的咯吱直响,梁悦假装没听见,仍在泥泞中前行。
  两个人强走到墓园前,黑漆漆的大门里只有一束灯光,走出来的看门老爷子慢吞吞的说了句话,梁悦听不懂,就回头问郑曦则,刚刚平息怒火的他面色惨白,说:“他说过时间了,不让扫墓。”
  梁悦怕他再创出什么祸来,赶紧伸出出胳膊,拍拍他的后背,轻声说:“明天我们再来。”
  她的手被他抓住,雨中,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在前几天赶出来吗?”
  为了能空出一天晚上来看母亲。梁悦知道。
  “我不能白天来。她一直是郑家的耻辱,我也不可能摆脱别人的想法束缚,只有这一天晚上我才可以过来看看她,看看她睡的好不好。”随着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的力道也逐渐加大。
  梁悦很想把手抽回来,可他握得很紧,不肯松。所以梁悦坚毅的对他说:“你放心,只要你想见,今天我们一定能看见。”
  梁悦一向说到做到,她硬拉扯过质疑的郑曦则不由分说的往后面田地里走,越走越深暗的田里沟间阴森恐怖,但梁悦的素白色裙子在风雨下甚是迷乱郑曦则的双眼。
  一飘一飘的,乱了沉稳。
  原来,那个夜里出现的狐仙果真是有的,她专门迷了书生的魂魄,为她一生一世的颠倒心神。
  只是,她并不知道,有人已经无力自拔。
  在后面的荒地里,梁悦终于找到了一处矮下去的围墙,像似冥冥之中有人在引路,她那么坚定的相信,这里就是可以爬进去的最好地方。郑曦则徒手翻身上去,蹲在墙上向下伸出手,她在下面不屑的摆手,让他赶紧进去,自己一个迈步也爬上了湿滑的墙头。
  郑曦则若有所思,对满头是汗的她说:“也许你就是母亲自己挑的人。”
  梁悦好久没有运动了,一个简单的翻墙就已经气喘吁吁,光顾着留神怕从满是青苔的墙上掉下去,没听清他的话,忙问:“什么?”
  他没说话,翻手再次跳进去,回头再看。
  果然是,上去容易下来难,梁悦的长裙着实绊脚,她尴尬的看了郑曦则一眼,一把将裙子撩起来,系在腰上,露出两条腿分开跳下,他在下面伸手接她,却一下子把裙摆推倒腰间。
  再不好意思眼下也不是羞涩的时候,所以梁悦大方的小声说:“没事,咱们走。”
  郑曦则再一次眯了眼睛。
  夜色之间,墓园里一片寂静。所谓的阴森可怕都是人吓人出来的鬼话。如果这里躺着一位自己挚爱的亲人,大概没有人会觉得阴森恐惧。
  他摸索了很久,才找到母亲的坟茔。梁悦陪他蹲在墓碑前,静静的。
  她叫秦芝霖。墓碑上只有三个字,谁人立碑,儿女有几,都不曾记载。
  墓茔修的很精致,典型的江南氛围,飞檐青石,庄重肃穆。四周花草修剪也很整齐干净,想来也是经常有人打扫的。
  郑曦则低头,说:“我们这里有风俗,祭奠故人时要为她描金。就是把她的名字用毛笔和金粉从头到尾描一遍,只有这样才能抵抗住日日夜夜风雨侵袭,挺到来年再有人来祭拜扫墓时候。”
  梁悦默默听他说,手已经插入泥土里。
  他如果每年都是夜晚时分来,那么,他就从来都没为母亲描过金。想到这里,她突然能够理解郑曦则今天没有进门时的癫狂。
  一年仅有的一次,什么都不能做已经让他满心懊恼。如果连看都看不上一眼,任谁都会濒临崩溃。
  郑曦则凄然对她笑笑,而后又指给她看:“你去看看看墓碑后面,那里有一行字。”
  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摸,黑暗中梁悦恭敬认真,用食指仔细顺着沟走着笔画,一横,一撇,一竖,一捺……
  不离不弃。
  梁悦的泪水顿时充满双眼,回过身时,对面的郑曦则在黑夜雨中清楚的看到她的泪水,缓缓滑落。
  “那是母亲留给父亲的话。可惜,母亲死后,父亲一次都没有来过息思,也不知道母亲留给他的这句话。”
  “也许他已经来过,你不知道而已。”梁悦勉强咽下泪水,颤声说。
  “不会的。他一向认为,她不值得他那么做。”郑曦则低沉的声音充满嘲讽。
  她说:“有些人注定一生不会对情侣表达爱意,他们爱的时候不肯说,被背叛的时候也不辩解,所以宁可把罪名都背在身上也不想对四处解释,很不幸,我就是这种人。“
  他笑:“有些人,和我母亲一样。总喜欢把那句话藏在心里,哪怕明知道那个人看不见,也要留下来,来证明自己爱过,永不后悔。很不幸,我不是那种人。”
  梁悦心凉了一下,只能尴尬笑笑:“那最好,我们很互补。”
  他回头对着下的墓碑说:“所以,我想母亲也会很喜欢你。”
  她嗫嚅着还向说点什么,他已经站起身,把手伸到面前:“所以,你才会来到中天。”
  他的话很噎人,梁悦只能垂下眼帘吞下不适苦笑。他总是时刻提醒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一次次的机会,都不放过。
  可是追究起来,他又没说错。所以她只能淡淡笑笑,把自己的情绪收好,做回中天顾问。
  絮絮叨叨一个多小时,虽然天上还飘着雨,可空气闷热的厉害,她停了好久才说:“走吧,不然会把看门的老头吓坏的。
  他一直望着她,她难过的表情自然躲不过他的眼睛,最终他没有揭穿那令人不适的答案。趁着还有一丝雨意,他滑腻腻的手拉过她的,慢慢离开。
  一步一滑,再次需要从那个墙头穿过,他没让她抬腿翻墙,双手托住她的腰举了上去。
  灼热的双手温度让梁悦极度不适应,赶紧用力一沉,让自己滑下去。他瞥了她一眼,随她去犟,等他也翻出来了,两个人再并到一起走,梁悦突然咦了一声,郑曦则随她声音看过去:“竹子为什么长水里了。”
  郑曦则再黑夜里仔细辨认了一下,突然笑开,“那是芦柴,不是竹子。”
  丢人的梁悦看见他笑,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刚别扭的空气顿时因这个笑话一扫而空,他拖着她的手从水塘边走过,绕过墓地来到墓园门口。
  郑曦则一直站在墓园前注视黑暗的那一块,直到头顶的雨逐渐变大才笑着带她离开。
  梁悦始终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所以只能默默地跟着他走。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婆婆,虽然连张照片都没有。
  墓园地处偏僻,连来往的车辆一向很少。他们在路边站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租车,无奈之下,只好在路边找了一家小旅馆,在潮湿的气息里他和她睡在了那儿。
  洗澡以后,他敞开衬衫挽着裤脚慵懒的躺在床上,她则湿着头发规规矩矩的理浩裙子靠在床背上。
  墙上的钟摆滴答滴答摇摆出声响,没有征兆,他忽地把她拽到怀里,下颌轻柔的磨蹭她的颈窝。
  梁悦觉得气氛有些暧昧,连忙把身子往床外斜了斜,却抵抗不住他手上的力量最后她只能闭起眼睛任由他把她抱进怀里。
  窗外风雨越来越大,他听着雨声说,“梁悦,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雨。”
  梁悦把手指插入他的发丝,慢慢的捋着。
  “每年被雨浇成落汤鸡的都是我,谁知今年连累了你。”他还是闷声,她却能感觉自己的眼泪涌出又咽回去。
  他靠在她的肩膀,说:“梁悦,你将来会是个好妻子。”
  梁悦无奈的回答:“我希望我是个好顾问。”
  他听完她的回答,没有再说,贴着梁悦胸前双目紧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梁悦脸色因他喷在胸口的气息变得绯红,见他如此,自己也没敢再开口。
  他像是睡着了,连回答都懒得给她。
  也许,别人的故事用不着那么伤心。伤心的对象如果是郑曦则,更是没必要。他只需要一个陪衬背景,一个镇定的陪衬背景。她如果同情他,那谁来同情她呢?
  来日若是他决定牺牲她陪衬背景的时候,又该怎么哭呢?
  梁悦不知道是因为他趴在自己胸前的暧昧姿势,还是因为自己刚刚那句不经大脑思考的话,睡意总是不浓,没出息的她嘟嘟囔囔数着绵羊,想把失眠彻底挤出脑子。
  可是几万数过去了,脑子还是那样清楚。
  最后,她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小声对身边的人说:“郑曦则,你说,你到底是要妻子还是要顾问。我只能做一个。”
  2007年的故事(下)
  当然,等熟睡中的人说句真心话是很难的,所以梁悦在空荡荡安静得让人心发慌的房间里,独自一个人辗转。
  当她背过去时,他的手突然横过她的腰,不耐的说:“别乱动,睡觉。”
  梁悦大脑一片空白,呼吸也停顿了几秒,只感到他的呼吸每一下都从身后掠过她的耳朵和脖子,引得全身阵阵发痒。
  她,叹口气,等她的呼吸渐渐沉稳了才敢对自己说:“郑曦则,你要的是顾问,不是妻子,永远都是。”
  身后那个人,没有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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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多晴,翌日果然是明亮的一天。
  郑曦则早已没有昨日的无助,清早醒来后又是傲视世间的男人。嘴角上浅浅的冷和指间袅袅白烟成了相互映衬,像是旧电影中那些深沉的男主角在缅怀过往。
  看着他,梁悦的脑海里忽而掠过一个人的影像,并不模糊,依然清晰。
  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在清晨吸一支烟,也不会在飘散的烟雾里寻找自己的目标。
  这就是他和他的区别。
  梁悦心口一痛,赶快睁了睁眼,从床上爬起。跑到卫生间拼命用水泼脸,直到清凉的水从脸下迅速淌下,才勉强收敛起自己刚刚不当的情绪。
  他们收拾好了衣物,出去找车。因为习惯不吃早餐,所以路边的早点摊子对梁悦没有诱惑,站在路边专心专意瞄着来往的车辆,准备找辆出租车离开这里。
  一回头,郑曦则已经在早点摊子前驻足,随手掏出钱买早点。看摊主为难的样子就知道小本生意想要找开他的整钱很难,梁悦赶紧跑过去掏出十块钱把东西拿过来,摊主又找了五块,为了不让他尴尬,她还故意打量手上的东西说:“原来苏州也有油条?”
  郑曦则点点头:“嗯,和北方差不多。”
  梁悦随他走到路边,并没有吃手上的东西,他回头问:“你不吃?”
  她诧异的问:“不是你自己要上车吃吗?”
  他点点头:“嗯,我没带你那份儿。”
  梁悦无谓的端端肩膀,“等我们回去差不多就要到中午了,我回去吃午饭。”
  然后又是沉默,梁悦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具体说错了哪句,又摸不着头脑。郑曦则更是面色发冷,多一句也懒得再说。只是看了一眼路口,正好有辆出租驶来,他拦住车,让梁悦坐在后面,自己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只说了一句“苏恒酒店”,和梁悦再没有对话。
  到了苏恒,随行的几个人早已乱成一锅,看梁悦和郑曦则一同从门外进入,各自心中有数,神色暧昧,看看就知道,他们定是以为夫妻俩背人找了什么好地方增进感情去了,所以梁悦也不解释,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就到大堂和众人汇合,唯独郑曦则换完衣服,扳着脸从楼梯下来时,手上还拿着一袋东西。
  梁悦拎起公文包准备跟在他身后,却瞥见他把东西扔进垃圾箱,有些近视的梁悦虽然和他有些距离,但还是分明看见,那是早上他买的早点。
  她非常明白自己并不懂得怎样讨好男人,对郑曦则更是无力去贴服顺从,个性使然让她难以确定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唯独知道,从此以后她可以不用管他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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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梁悦在接下来的几天,完全担当起中天顾问的角色,每每到了王志达需要出面时,都被郑曦则漠然拦住,轻轻使了个眼色示意梁悦,她就必须僵硬站起身子陈诉并购细则。
  随着讲解次数的增加,她的条款运用越来越灵活,说话也变得流利顺畅,梁悦在PPT光束下露出的笑容全部都是自信而骄傲的。
  无论自己曾经是怎样的过去,她仍能做到最后的成功,虽然不能超越很多人,但她已经超越了昔日的自己。
  所以她披荆斩棘过后,等来的掌声是继续走下去的支撑。
  梁凤仪曾经有一本小说《我要活下去》,梁悦看过电影版后特地跑去买了书,临睡前都会翻上几页,斗志昂扬。
  她记得书里有那么一段,活的像一个人,需要肩负起那些责任,发挥那些爱心,履行那些义务,需要坚强的意志,坚定的信心,坚忍的毅力。
  总有重逢心中所爱的一天,到那时,只愿自己能昂首直视,无愧于心,不愿对方曾为自己付出过的感情而感到羞愧。
  如此微小的愿望,需要巨大的魄力与宽敞的胸怀去完成。
  她,如今也做到了。
  PPT的光线就打在她绯红的脸庞,下面除了人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
  郑曦则在座位上始终吸着烟,红色的光点,或暗或明,有着隐忍和勃发。
  梁悦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道路,可究竟从何时开始,到何时结束,都不敢确定。她宁愿自己选择没有错,就像她选择和钟磊分手。
  女人的成就,也是无关爱情。也许她已经过于敏感,但还是要知道自己是谁,属于哪里。梁悦永远是郑曦则需要时的武器,他和她谈判时的过往还历历在目。也许有一天,他会忘记,但,她不会。
  她会记得自己是用来重返中天的工具,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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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之行回来,梁悦就累病了。
  痛恨打针的她只能卧床休息,唐阿姨和陈阿姨轮流上楼来安慰照顾,郑曦则忙着中天并购案子,连个面儿都没见到。
  一场大病以后,梁悦清瘦了不少。再去上班,韩离故作讶异以惊为天人来形容,随即就为她倒杯温热的开水。梁悦因方若雅的缘故一向对他不冷不热,只是此时才第一次感觉到这世上还是有人关心自己的。
  中午和韩离在办公楼餐厅吃饭,梁悦点了一份盖饭,没吃几口,胃口就没了,放下勺子,抱胸发呆。韩离关切的说:“多吃点儿,看你的脸色就知道病还没好呢。你要是再严规晕倒了,我也死的很难看。”
  梁悦“切”了一下说:“你?我们韩大律师怕过谁?如今你可是专打大宗经济案件的金牙大律,谁敢不给三分薄面?
  他散漫的吃饭,散漫的笑:“不给面子的人多着呢,例如你们家郑总,要知道中天可是我们所的大客户,如果你累倒了,严规不出半年就得关门。”
  梁悦懒得理会他的话调侃,眼睛瞟到一旁看风景,远远看见楼梯那里方若雅和一个男人正迈步上来,仿佛是被什么噎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人,她是见过照片的。
  他是方若雅的前任男友盛鸿铭,因为自己父母反对交往,她为了爱情搬出家,住到她们的鸽子笼里。记得还是某次方若雅又喝多了,把珍藏的宝贝照片给梁悦看,那是高中时期的集体合影,一排排小脑袋看起来不甚清楚,但方若雅一直在旁边呱哨说,他是班上最帅的。
  五年感情,她从高中带到大学。结果毕业时盛鸿铭让她去求她父亲,给他安排工作。方若雅不满,却坳不过爱情的伟大力量。结果方若雅的父亲认为刚毕业就依赖女人找工作的男人不可靠,所以一口回绝。
  碰了一鼻子灰的方若雅虽然知道父亲说的全是道理,但是要面子个性倔强的她还是一怒之下搬出了家门。
  可惜,在得知工作无望后,方若雅的心肝盛鸿铭也另寻高枝儿,出国去了。
  方若雅一直都把这个丢人的故事掖在肚子里,除了梁悦,其他几个人都不知道。更多的人看了表象就认为,她是大小姐脾气犯了,就是出来找找乐子罢了,不出三天五天,她一定会乖乖回去。
  可是,梁悦知道,回去以后的方若雅仍不肯跟父亲承认自己的错误。她说:“我虽然认错了人,但是父亲的绝情也伤了我的心。”
  梁悦很少会拿自己的故事劝人,方若雅就是第一个受益者。方若雅听完她苦口婆心的劝说后,也只说了一句:“你丫有病,得来的爱情那么不容易,怎么又舍得放跑了?”
  “我?被你骂傻了呗!好人被你天天骂也会傻,更何况我本来就笨。”梁悦翻白眼回敬她。
  现在,方若雅正和那个高枝盛鸿铭一起过来吃饭没什么可非议的,但这边还有韩离她又不是不知道,方若雅阿方若雅,也不知道到底谁笨,你丫这不是存心制造流血事件吗?
  梁悦心不在焉的样子被对面韩离看在眼里,他顺她的眼神回头看过去,也见到了笑容甜美的方若雅。他表现凉凉的,也没什么言语,但是梁悦分明感觉到韩离不同以往的气场。
  方若雅显然没有注意角落里面的两个人,和盛鸿铭一同坐下后,脸色平静,正翻菜谱的时候,冷不丁前面已经探过一只肥厚的手裹住了菜单上自己的手。
  用力挣脱不开,她脸色又冷了几分:“我和你吃饭,算是朋友接风。其他的请你不要多想,另外我有男朋友了,他对你的手应该很介意。”
  盛鸿铭说:“小雅,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当年我是被父母逼走的,他们说如果我不去美国,他们就要和我断绝关系,我也很无奈。我知道留你一个人很苦,可是,这些年我也没有开心过。好不容易学完回来了,我第一个就给你打的电话。”
  方若雅脸色很难看,虽然生性爽利的她对这些举动并不觉得难为情,但是他的一番话明显就是侮辱她智商,着实让心里很不爽快。
  当大家都是白痴阿?要死要活就甩掉恋人一声不吭跑了七年?
  七年以后再回来,又胡搅蛮缠说什么因为想念,想念就等了七年,不想念,是不是永生不必再见?
  她正想破口大骂,手上恶心的手已经被人一把揪开,方若雅也没示弱,操起桌子上的餐前酒扬手全泼在韩离脸上。
  一刹那间,梁悦感觉满餐厅的人都把视线扫了过来,一场三角罗圈架的好戏终于得到了观众们的认可。
  梁悦拖着方若雅的手往外拉,韩离不顾身上正滴滴答答的甜腻酒水,一手握住盛鸿铭的狼爪紧紧不放,一手拽着方若雅的小手冷冷的看。
  “我不认为你没有经过女士的允许就摸她的手是正当行为。”韩离声音嘶哑低沉。
  方若雅在旁边冷哼一声:“韩大律师,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至少目前和我有关系。”韩离没管她的讥讽,镇定的说。
  “你丫不用装爷们,该有骨气的时候没看你多说半句。”方若雅反唇相讥。
  “你忘记了,前天我们还睡在一起?”嘴角上扬的他,看起来怒气已消,等待此话产生的后果。
  一句话结束,梁悦和盛鸿铭同时惊诧,只能摇头来回打量两个人各自的表情,来揣摩此话的可信程度。
  他的笑容暧昧不清,莫测高深。可是她的脸色又是气愤难当,莫非,韩离在说假话?
  有可能。作为律师,这是必备的要素之一,要做到谎话把自己都能说相信了,才是律师行最绝世的精湛技艺。
  “你丫别不要脸,你认为你的谎话有人信吗?”方若雅咬牙切齿的说。
  韩离笑着回头,俯身对桌子对面的盛鸿铭说:“你信吗?你看她那么生气,一定是被我说到了某个痛处。”
  本来想劝架的梁悦想笑又不敢笑。
  盛鸿铭咽了口水,刚刚方若雅的态度他也看到了,小时候的方若雅脾气一向大大咧咧,最近这些年不见,以为还和从前一样。可是刚刚那泼酒的架势熟练无比,如果真要是惹上了,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可是,放弃的话,还真有点可惜,尤其是她已经继承了方家的产业……
  “韩离,王八蛋,你再多说一句我不找人废了你我就不姓方。“方若雅跳脚唾骂。
  韩离看上去很是听话,果真就不再说话,只是先把盛鸿铭的手诚恳的握了握。随即又返身对方若雅伫立,一脸深情的说:“小雅,我发誓我一辈子都等你。”
  接下来,他一步迈上,搂过方若雅的肩膀。可怜娇小的方若雅就这么被狠狠拖在他的怀里,挣扎不开。
  他在她耳边轻声的叹气说:“我知道你恨我,从今以后我会离你远远的,除非你叫我出现,否则我不会再在你的面前出现,我韩离拿严规对天发誓。”
  韩离终于松开了手,留下还在茫然的方若雅转身离去。
  梁悦和盛鸿铭,包括在座的所有就餐的围观者都呆愣在原地,见没什么好戏了,已经有人开始恢复就餐状态。方若雅就这么站在那儿,还保持着刚刚被韩离搂抱过的姿势。
  梁悦过去拍她肩膀,她吓得猛一激灵,回头不由瞪梁悦一眼,拍拍自己的胸口赶紧压惊。
  低头趴在她的耳边,梁悦戏谑:“怎么样,欲擒故纵大发了吧?现在人跑了,看你怎么办!”
  方若雅振振有词:“谁在乎?切,丫当自己是国宝熊猫呢,一个不高兴就得拿东西哄?”
  也不跟她争辩,梁悦淡淡笑着走过桌子,在盛鸿铭身边停住脚步,低头说:“我忘了告诉你,中国第一例性骚扰案胜诉了,你还是小心点儿自己的行为。”
  盛鸿铭脸色大变,梁悦冲他不怀好意一吱牙,然后晃悠着脚步离去。
  走到门口时,方若雅突然在她背后喊:“你回去告诉姓韩的,不理就不理,丫有种就别来找我,找我就是王八蛋。”
  梁悦啼笑皆非,没有回头依旧爬上电梯离去。
  +++++++++++++++++++我是看好戏的分界线+++++++++++++++++++++
  “你真的不理她了? 梁悦问。
  “你说我能怎么办?每次找她,她都是那个脾气。”韩离无奈说。
  “这样也好,小雅那个脾气,就得这么将它一军。”梁悦自言自语,突然竖起大拇指:“今天第一次发现老板你很有男子汉气概。”
  “又损我呢吧?我有男子汉气概?难道比郑总还有?”韩离斜了她一眼,并不受用马屁。
  差点被咖啡呛到的梁悦,把脸一板说:“你是不是嫌自己活的腻歪了?要不要我告诉方若雅,上个星期有一个委托人给你送鸡汤送到咱们严规来了?”
  韩离恶狠狠的说:“你敢?”
  梁悦掏过弘基实业的合同甩在韩离的老板台上,笑呵呵的站起来回身。
  “我警告你,你别对小雅乱说。”韩离的声音有些急躁,可惜梁悦并不买他的帐,只一句闲闲的回答:“弘基归你了,我要休假。”
  “你休假干什么?”韩离不解的问。
  “我?休假看股票啊,我的钱扔进去不少呢,全赔了。”梁悦口齿不清的回答,咖啡还没咽下。
  韩离愤怒的问“那你什么时候上班?”
  梁悦回头呵呵一笑“老板,是你再求我吗?”
  咬牙切齿的他警告说“梁悦,不要太过分。”
  “好吧,那我打电话去了。”她晃着头,无视飞来的警告
  “好!你休息吧!”那么大的声音分明就表示他心不甘情不愿。
  “这就对了,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方若雅对那个男人早没感情了,当年她就心灰意冷了。梁悦笑眯眯的对他说
  “是吗?那你呢?”韩离也恢复了正常,冷笑反问
  “我?”梁悦端着冰咖啡回头:“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有心灰意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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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以取舍的爱
  其实,路并不是很长。
  从钟磊家到自己家还不到一百步。
  梁悦用钥匙打开门,蹲靠在门边无助的抽泣,明明已经消失的泪水再次泛滥成灾,身边没有可以擦眼泪的纸巾,可她又控制不住。
  沉寂的房间,黑色的阴暗,不经意间,梁悦才发现有人走到她的身边。
  “回家了?”他问。
  “我回来两个小时了,看你不在,就做了点饭。”黑暗中,他的表情看不清楚。
  “你,还吃吗?”最后一句,很明显的迟疑。
  半晌也不见梁悦回应,他借着月色发觉她的肩膀还在颤抖。最后,他说:“如果你决定不走了,我们来商量一件事。”
  梁悦面无表情的抬头,泪水还挂在原处,呼吸紊乱。
  虽然早已知道中天对于郑曦则来讲究竟是怎样的重量,但她还是不适应那个刚刚远去的寻常人家的爱。
  可是,郑家子女毕竟都是大家出身。把事业融入自己骨血的认知让他们怎么甘心就这样名不正
  言不顺的荏弱下去?
  谁都不是阻拦郑曦则前进脚步的理由,她也不是。
  所以梁悦抹了一把眼泪,把心放平稳,默默走到沙发边坐下,在夜色里等那个忘记妻子生日的丈夫,把计划说完。
  其实,和她想的差不多。
  郑鸣则接手中天以后得意忘形。再次出任董事长,他认为足以稳坐一生,一月时楼市突降,他早已经把自己的身家都换成了地皮,谁知股市楼市一跌再跌,资本市场陷入无底深渊,为了挽救自己仅剩不多的财产,他只能铤而走险,擅自动用中天集团的项目募集资金。无论是私下挪用资金去参与博弈,还是用资金垫入土地项目都是有去无回。
  郑曦则消失的一个多月里,资金链条的断裂让中天陷入尴尬境地。大小董事对他纷纷表示不满,董事会罢免的决议更是几次提到台面上,只不过目前还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或者是合适的继任者给大家带来这一盘稳定的局面。
  郑曦则目前对重新回到中天任职极有把握,但也不否定其中会有的风险,那就是蚌鹤相争后,渔翁得利。但以他的个性必然是仗着一把好牌在手,倾囊所有也要赌上一次,为了压抑许久的负气。
  毕竟成者为王,谁都做不到真正隐忍一生。
  只不过,想要真正做到王者风范,还需要一些谋划。
  预料得中,梁悦觉得自己力气仿佛被抽空,闭了眼慢慢的问:“那你已经决定准备回中天是吗?”
  郑曦则已经点上了烟,袅袅的烟雾再次袭来,胸口呛辣让梁悦觉得难以忍受。
  “嗯,我不会允许中天就这么被他们玩垮。”郑曦则点点头。
  “哦,昨天接到电话时你已经决定了吗?还是在你辞职回来那天就已经决定了?”梁悦突然觉得自己很冷,但是声音强装镇定。
  “梁悦,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在这种情况忍气吞声,沉默下去。”他淡淡的说。
  “是啊,成者王侯败者寇,当寇也是需要勇气的。”梁悦面无表情的叹息。
  郑曦则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也透着精疲力尽:“梁悦,你不要这样,即使回去了,我们还会过上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什么都没变。”
  她觉得自己比刚做完运动还累,肩膀更是不堪重负垂下来,失去知觉:“是啊,什么变化都没有,你还是中天集团的董事长,我还是中天集团的顾问。”
  “你也是董事长夫人。”他不耐的说。
  “嗯,我还忘记了,还有这个称呼的。”
  “梁悦。收起你的态度,你现在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们这段时间生活的很好,我也觉得很舒服。但是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改变的,让我丢掉中天继续和你一起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没有任何可能。”
  梁悦本能的把手按在胸口,任由疼痛从头顶蔓延到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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