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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不知心底事

_9 辛夷坞 (当代)
向远目视前方,仿佛自己与自己对话,“当年强奸叶太太的就是他吧。”她甚至没有询问,而是以一种陈述的预期淡淡地说出他无法诉之于口的事实,这个他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他终于摆脱了她最看不起的鸵鸟姿势,稍抬起头,震惊地面对她。
“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不算是个特别难猜的谜语。是我自己说出来的,算不上你把家丑外扬,你放心。”
向远的平静让叶骞泽觉得自己苦苦坚守的秘密是那么千疮百孔。
“但她被……的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什么是秘密?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就不算秘密。窗只开了一条线,其实风已经填满整个房子,同样,你以为只有你知道,其实很多人都以为只有自己知道。我只是想不通,她怎么能面对这个变态那么多年而相安无事?”
叶骞泽虽然还是有些难以启齿,但已不打算再瞒着向远,他对向远说着自己所知道的,犹如回忆一个噩梦,“其实,当初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被几个人渣……那时我爸爸还在婺源,他跟我阿姨在高中的时候就情投意合,只不过他下了乡,阿姨没有,后来他娶了我妈,生了我和阿昀,这些你都是知道的。那时回城探亲已经放宽了限制,我爸就是探亲的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他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在身边,所以才让阿姨发生了这种事,回乡之后,就试着跟我妈说起要返城的事,他没想到我妈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主动提出了离婚。就这样,我爸娶了阿姨,但是我猜想他并不知道叶秉文是那群人渣之一,我也是在叶秉文用我爸的私章转出了五十万那一次才明白……”
“你阿姨偷了叶叔叔的私章,是因为要堵叶秉文的嘴吗?”向远问。
叶骞泽摇头,“我不知道,阿姨她没有说为什么,也没说叶秉文威胁了她。她告诉我,自从嫁给我爸后,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所以放弃了再追究叶秉文和另外几个人,但也要他发誓从此再也不提这件往事,就当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能吗?”向远苦笑,然而自欺欺人也许真的会比较好过,“那叶秉文重提旧事是为了什么,钱还是人?”
叶骞泽再度摇头,“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但他对我阿姨的说辞是因为不满意我爸一直把阿灵关在家里,隐瞒她病情,他觉得阿灵应该得到正常的治疗。阿灵……阿灵她有可能是他的女儿。”再没有什么比叶骞泽此刻的神情更加无措了。
“有可能是他女儿?他的父爱来得真是时候。”向远讥讽道。
叶骞泽克制住自己声音里的轻抖,“因为那天的几个人,阿姨她甚至不知道叶灵是其中哪一个人的孩子,她有可能是叶秉文的,也有可能不是。可是知道是还是不是,有意义吗?”
“当然有,至少她可以名正言顺地爱你。你也可以没有顾忌了。骞泽,别说你对她没有感情,她的病,一半都是因你而起的。”向远一直知道自己是冷情的,只是先前没有预料到,原来她对自己也可以那么残忍,这样有理有据地在他面前娓娓道来,不是出于舍已为人的成全,也不是故作洒脱,而是阐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们”是“他们”,她不在其中。她和叶骞泽的那几年回忆不是缘起,也不是终结,是故事里的一个番外。
“我不明白,你阿姨不愿要那个结果,是因为任何一个结果都是过去的罪孽,可你为什么不查个究竟呢?在不知道叶灵有可能真正流着叶家血的那些年里,你又何必一再回避你们的感情,你阿姨的阻挠是理由吗?”向远喃喃自语。
“不,不是的向远。”
山月不知心底事— 第三十八章 深渊
( 本章字数:72 更新时间:2008-1-11 19:46:00 )
“不,不是的向远。”
叶骞泽说完了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像是出了神,良久不语。这个问题困扰了向远许久,所以她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一个答案。
“向远,你很少会掉眼泪吧。可我见过太多的眼泪,太多了。小的时候跟我妈一起生活,她是个再要强不过的女人,我爸当年要返城,她一句话也没有挽留,就连离婚也是她提出来的,我爸走了,她没事人一样就断了联络,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留下。别人都说那是因为她不爱我爸,心里想的是另一个男人。”他看了向远一眼,向远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向云生,莫名地冷笑一声。
他接着往下说,“在我爸把我接走之前,她很少在我面前提起我爸,连咒骂都没有过。那时我还小,晚上和阿昀都跟着她睡,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睡过的枕巾常是湿润的,起初我不明白是为什么,有一次半夜醒了,看见她用牙紧紧咬着被子在流眼泪,哭得浑身都在抖,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人人都说我爸走了她求之不得,这些眼泪除了她自己,还有谁知道。从那时起,我很怕在夜晚醒过来,很怕她看到她痛哭的样子,可是闭上眼睛,感觉到处都是湿搭搭的,都是眼泪。后来,她让我爸接走了我,但却不肯承认阿昀是叶家的孩子,带着他嫁给了邹瘸子,直到她死,都没让我们回来看一眼。”
邹家婶婶是向远丧母之后对她照顾最多的一个女人,她在向远的记忆里一直是爽利的,能干的。“那你后来有没有跟叶叔叔说起这些。”向远问。
叶骞泽苦笑:“如果我说起这些,除了让我爸心里更难受之外,还能怎么样呢,先别说可不可能,就算我爸愿意回头,难道一切就能重来?再说,我爸和阿姨再婚后,感情一直很好,有一度,我以为在我爸和我妈之间至少有一个人是幸福的。阿姨她对我很好,她对谁都好,但是自己却是不快乐的,小时候,阿灵很多病,吃很多药,难受的时候就哇哇地哭。我爸那时事业刚起步,整天不在家,杨阿姨也还没来,阿姨她一个人照顾阿灵,我经常看见她呆呆地坐在阿灵的床沿,像看一个怪物,到时间该吃药了也不知道。十四岁那年,阿灵发高烧一直退不下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我不放心,放学回家就去看她,没想到正好看到阿姨拿着一个枕头慢慢地捂在阿灵的脸上……”
听到这里,向远也打了个寒颤,但她仿佛可以体会那种绝望而可怜的恶毒,一个噩梦种下的孽种,连是谁的骨血都不知道,不敢也不愿追究,甚至不能触碰,偏偏还是自己的女儿。
“我吓坏了,什么都没想就把枕头扔开,可是阿姨她居然对我笑,说不用怕,如果她下得了手,叶灵早就死了无数回。然后她又求我不要告诉我爸,当时我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她竟然是个这么可怕的女人,所以我质问她,‘你害怕了?’她跟我说,她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只怕我爸爸伤心。那天她离开阿灵的房间,阿灵就醒了过来,一句话不说,只揪着我的衣袖瑟瑟发抖,我猜她心里什么都知道。长大了几岁,从亲戚的闲言碎语里我才知道阿姨以前的事情,也开始慢慢去理解她,我可以想像,在没有人的时候她一定也流过很多眼泪,就像我妈妈一样……向远,一个人能有多少泪可以流?我怕了这些流泪的眼睛。太偏执的感情和太强烈的悲喜其实都是执念,正是因为放不下,才有了那么多苦痛。”
向远开始有些明白了,“所以,叶灵的感情也是执念?”
“从我看见阿姨对她做的那件事情开始,我就尽己所能地照顾她,总要有个人对她好,否则活着就太无望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是对方生活的重心,人心都是肉长的,说没有感情那是骗人的话,我常常分不清,我究竟是可怜她,还是喜欢她,可是我的喜欢跟她的感情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阿灵她太依赖我了,她觉得世界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什么都可以为我做,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但是我做不到。这样的感情太绝对,也太过于疯狂,常常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只是一个懦弱的男人,没有什么出息,太重了的感情我背不起,更怕辜负。”
向远说:“你说你害怕执念,所以希望看得开,可你真的看开了吗?如果你本来就是个放不下感情的人,刻意丢开执念这本身不就是一种执念?就像太固执于对,本身就是一种错。”
“有时我常觉得,人活着就像在泥地上行走,太过云淡风轻,回过头就会遗憾什么都没留下,连个脚印都没有,但是心里装的东西太重,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难以自拔。每当我靠近阿灵,就觉得她身上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把我往深处拉,拉到一个四周都是阴湿的,没有光的地方;还有叶家现在这个样子,更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泥潭,一点点没过我头顶……他们都是我爱的人,我能怎么办?向远,拉我一把好吗?”
向远缓缓将手指从叶骞泽掌心抽出。
她说:“骞泽,我不是神。”
她害怕自己拉不了他,反让自己陷了进去。
原定于第二天继续讨论温泉度假山庄提案的会议没能如期召开,叶骞泽的秘书说他有事没到公司来,叶秉文也是上班时间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戴着墨镜,神色阴沉地走进办公室,就连他身边的人也不敢敲他的办公室门去触霉头。
向远倒是来得很早,保卫科的两个负责人刚给自己沏了清晨的第一杯茶,还在闲聊着昨日的见闻,就看见她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他们的办公室门口。跟江源处在权力中心的其他管理者不一样,向远平时并不端着架子,她看上去不像叶秉文那么阴狠,也没有叶骞泽那么礼貌而矜持,甚至不像李副总那么严肃,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笑脸待人的,比谁都讲道理,但是,江源知道她的人都不知不觉地在心里畏她三分。越不轻易动怒,不怎么找麻烦的人,就越容易让人在她面前悠着点,尤其向远又是出了名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作风。
“早啊,杨科长,吴科长。”
在向远笑着敲了敲保卫科敞开着的门走进来的时候,杨吴二人赶紧站了起来。“向主任。”
她平时从来没有来过保卫科,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正一副两个科长都有些惴惴不安。
“没什么事,我去人事部有点事,顺道经过你们这里,想看一下这几天门卫的值班安排表。”
“啊……没问题没问题。”副的吴科长赶紧去找,杨科长则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向主任,没出什么事吧。”他担心保安方面出了什么问题,自己还蒙在鼓里。
“哪有什么事,我就随便看看。”向远这时已经接过了吴科长递来的本月门卫值班安排表,看了几眼,貌似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昨天晚上值班的那个小伙子叫滕俊?”
“是,是滕俊。来我们门卫班一年多了,小伙子平时还算老实,他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杨科长总算找到了向远来的标的所指。
向远笑了,“杨科长和吴科长平时管理得不错,哪里能闯什么祸。不过你们知道,最近公司下面几个车间的金属零件被盗现象越来越严重,多注意一点也是好的,除了巡夜之外,门口的关卡也要负起责任来。别的没什么事了,两位继续喝茶,这铁观音闻着味道不错。”
她既然点了滕俊的名,就已经打算好了要请他走人,保卫科的两个科长都是老油条,虽然她没说具体为了什么,但他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在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向远心中就微微一怔,不会那么巧吧,她想。然而她是毕竟个谨慎的人,只要有一丝的疑惑,就不会放过。所以告别保卫科之后,向远特意去了一趟人事部。
人事部的主任跟她比较熟悉,她轻易找到了那个叫滕俊的保安的资料,从资料上来看,他今年二十二岁,湖南衡阳人,在边境服过三年的兵役,队伍后就到江源做了保安。
“他跟广利的滕云是什么关系?”其实得知滕俊的籍贯之后,向远心中就已经有数了,滕姓在G市并不多见,何况是在江源一个两千多人的企业里面,还同是一个地方的人,说没有关系未免太过牵强。
叶秉林主管江源的时候,就提倡人性化管理,除了要紧岗位,员工聘用多是优先考虑内部人员的家属,这样做,对于用工队伍的稳定其实是有好处的,不过也造成了公司裙带关系复杂。
就像现在的江源,隐然已有三个比较大的派系,一是本地人,强龙难压地头蛇,G市的本土员工自然是人数最多的一派,多数部门、分公司和车间的中层管理人员还是以本地人为主,但是也正因为占了“主场”的便利,他们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但并不算团结。
第二是江西人,叶秉林早年在江西插队,更一度在那边结婚生子,所以说,江西就等于他的第二个故乡,他事业成功后,也安排了不少插队时的乡亲和他们的家属在自家的公司就业,包括向远,都算是江西一派的精英和骄傲,不过她本人对拉帮结派不但没有兴趣,而且相当排斥,对那些同乡聚会之类事情,能避则避。她这帮老乡,聪明手巧的人多,学技术快,很多都在基层的技术工作干活,人数不算多,他们离乡背土,也算安分守纪。
最后一个派系就是湖南帮,湖南离G市不算太远,一直是南下务工的主流,随着公司的不断壮大,湖南人籍员工也不断增加,尤其以衡阳一带的农村出来的居多,他们能吃苦,能干活,也团结,在江源这样重工业的生产车间颇受欢迎,李副总就是湖南籍的大学生,十几年来从基层一路高升。除却李副总这样高层的管理人员不提,大多数湖南籍员工还是以一线的工人居多,他们基本上包揽了江源最苦最重工种的活,收入却不高,尤其跟一些签订了无固定期限合同的本地工人相比,他们干一样的活,却领截然不同的工资,加上部门本地的固定工凭着优势感一贯的懒惰奸猾,仗着小工头的庇护,看不起和故意欺负那帮湖南人的事情向远也有所耳闻。湖南帮对本地帮的不满和矛盾长久以来一直存在,小摩擦不断,大问题虽隐而不发,犹如埋着个地雷,这也是向远比较担忧的一件事情。
但是向远的职权只局限在市场经营方面,其它的不好过问。她间接地也跟叶骞泽谈过自己的想法,这样的招工手段不太理想,老乡找老乡,亲戚找亲戚,小团伙不利于企业的发展,而且既然都不是国企,还存在所谓的固定工一说,同工不同酬,那些本地固定工如不压制,迟早要出问题。
叶骞泽也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但他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尤其江源现在的用工制度长期沿袭,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固定工年轻的都四十多岁了,跟着他父亲叶秉林干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习惯了公司的优待,如果一旦改变他们的待遇,不但伤了老员工的感情,他们出去之后也禁不起市场竞争的优胜劣汰了,不如顺其自然,等他们一个个退休,什么都好办了。
向远对他的说法虽无语,但也不能再说下去,江源是他们叶家的,她知道叶骞泽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叶叔叔的想法,他们都是重感情的人,也抱着颗仁慈的心,即使向远认为企业不该是这样管理的,可她只能对自己说,江源并不是她的。
是啊,可惜不是她的。
之所以对这个“滕”姓如此在意,皆因另一个姓滕的人――滕云,广利投资公司的副总经理。这个滕云也是衡阳人,起初不过是个学会计的大专毕业生,被叶秉文亲自招聘回公司,在广利的财务部做一名小出纳,不过他这人比较有上进心,工作之后自考了本科,继而在职研究生毕业,注会执照也拿到了手。由于表现出色,滕云很得叶秉文赏识,从出纳成为广利投资公司财务主管、投资主管、副总经理,现在是广利的第二把手,仅位居叶秉文之下。可以说,他是叶秉文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
向远听说过这个人,对他也下了功夫去留意,滕云这人沉默干练,是个人才,对叶秉文也一直很忠心,不过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做事也相当有主见,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一两年来他和对他有提拔之恩的叶秉文渐生罅隙,叶秉文对他开始有些恼火,最近一次两人在工作中有分歧。叶秉文当着广利不少人的面指着滕云的鼻子说:“我能够给你今天,也完全可以废了你。”滕云冷笑不语。
向远对这一个段子相当玩味,她心里有数,叶秉文太过专横,喜欢听好话,而滕云却不是一个狗一样的下属,你赞赏一个人聪明有主见的同时必然不能要求他事事顺心听命,就像女人在选择一个温柔优柔的男人时不能指望他遇事快刀斩乱麻。
“向主任你猜对了,这个滕俊是滕云的堂弟。当时保卫科不缺人,不过广利的滕副总都亲自找了我,还能不放行?”人事部主任说。“说起来滕云也算不错,我当时说过,做门卫辛苦,既然是他堂弟,可以安排个好一点的职位,当时他却说他堂弟就是当过兵,什么都不会,有份工作已经很感谢了。怎么了,这个滕俊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不,没有,小伙子挺不错的,觉得有点面熟才问问。”向远立刻笑着回答。
他竟然是滕云的堂弟。向远心中的懊恼一闪而过,她得留下他,磅秤室在门卫室对面,也许该调岗位的人是向遥。
山月不知心底事— 第三十九章
( 本章字数:72 更新时间:2008-1-11 19:46:00 )
向远到生产部几个调度那里仔细看过了近期几个工程的生产安排和交货计划,确定合同交货期没有问题,才从楼梯步行上楼,她喜欢慢慢走着阶梯,然后理清一些困扰她的事情。
现在的人都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平时电梯只要没有故障,无特殊原因爬楼梯的人是少之又少。向远在五楼和六楼之间的楼梯拐角处与叶秉文狭路相逢,不能不说意外。
他的墨镜还是没摘,向远当然清楚那是昨夜在医院的一番缠斗,他和叶骞泽两人脸上都挂了彩,叶骞泽索性都没有出现在公司,他则试图用墨镜遮掩,现在走楼梯下楼,想必也是不愿意在电梯里招人侧目。
“叶总这个样子,颇有王家卫的风范啊,屈尊步行下楼,是躲避仰慕者吗?”向远抬头戏谑道。
公司里没人敢开叶秉文的玩笑,那些下面的人不用说,就连叶骞泽都因他是长辈,虽有不满,也不敢在口舌上拿他开涮。
可叶秉文居然没有动怒,至少在颜面上没有体现。他站定在楼梯走道的正中央,一时间算是堵住了向远往上的去路。
向远隔着两级台阶,静静地等待他的反映。
“你胆子倒是不小,我生气对你有什么好处?”
向远笑了起来,“我怕什么,怕叶总生气起来重操故伎?叶总年纪大了,估计口味也没有年轻时那么重了。”
有一瞬间,向远几乎以为叶秉文要扑下来掐住她的脖子。她是不怕他的,在公事上,这个时候他聪明一点就不可能跟她过不去,在私事上,她又确实鄙薄他的为人。
叶秉文这天出人意料的隐忍颇让向远意外,他胸口急速起伏了一阵,扯了扯嘴唇,权当是笑容,“听说你对我们广利的滕云挺有兴趣的,我还以为你只对我们家大侄子情有独钟,不过嘛,滕云只怕不适合你……”他夸张地笑了两声。
“叶总真是耳聪目明,佩服佩服。”向远打了个哈哈,侧身要从他身边走过。
叶秉文在向远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挡住了她。
“向远,你知道我原本并不喜欢你,也一直不赞成你进入江源吧。”
“我又不是钞票,当然不指望人人都喜欢我。”向远虽笑,却对他莫名的一句话警惕了起来。
叶秉文自动忽略她的回答,继续说道:“我原先认为,你这个人太过精明,什么都算计得太过清楚,你在江源,迟早是心腹大患。”
向远笑道:“叶总真坦白,得您夸奖不容易。”
“确实是夸奖。”叶秉文笑了,他的笑容在这个时候说不出的突兀,但确实蛊惑人心的,“我忽然觉得,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做敌人呢。向远,骞泽是扶不起的阿斗,我不明白你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在他身上耗心思。”
“那您说我的心思该耗在谁身上?”向远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如果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那么叶秉文应该算是这类“坏男人”中的极品,他对女人来说,吸引力应该是强烈的,英俊,事业有成,还有那么一点阴郁,女人会自动理解为酷。这样的男人年轻时会对女人用强,她很难想像。至少现在他在她面前,笑容颇让人动心。
然而,向远却在他的手即将抚到她面颊的时候,准确无误地用手上文件夹的一端抵住了他的指尖,力道不大,却恰到好处地阻挡了他的来势。
叶秉文没有松手,指尖与她文件夹的轻轻相抵,这种暧昧让他觉得满意,他慢慢俯身,覆在向远的耳边,“向远,不如这样,你跟了我,你要的一切也都能得到。”
向远背靠着走道的墙壁笑出声来,“女人总想表现她们在工作中的积极性,结果男人看不见积极,只看见了性。叶总也不能例外吗?我这样的女人,只怕难入您的眼,又何必屈就?”
“我倒不这么想。”隔着墨镜,看不清叶秉文的眼睛,只看得见他嘴角含着的笑意,“跟我匹配的女人不多,向远,我不是开玩笑,你可以考虑考虑。你跟我在一起,然后入股广利,温泉度假山庄的开发是个好的契机。江源现在这个样子,只要你我合作,什么不是我们的?一个势均力敌的伴侣、名分、叶家的财富,我不信你没有野心!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不再为别人效力,成为江源的主人?
“听起来不错。”向远的笑容益深,“不过,叶总,我有一个问题,你跟我匹配,我们势均力敌?你会不会太幽默了?”
他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跋扈而有点野心的有钱老公子哥。
叶秉文愣了一下,饶是他此时刻意拉拢向远,恨不能有一百二十分的诚心和耐心,在她一句笑语之下顿时也面上挂不住,当场就要翻脸。
向远的话及时堵住了他的怒意,“叶总的提议我明白,但是我不认为‘性’是我们合作愉快的惟一方式。还有一点我希望您清楚,就算我要入股广利,也不是我‘跟着’您,既然都说到了野心,谁主谁辅还难说。”
叶秉文冷笑,“我还小看了你,你要拿大头?好,这么说吧,只要你答应,我们以平等身份合作。”
向远定定看了他几秒,徐徐收回了自己的文件夹,“容我考虑,借过。”
回到办公室,向远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到嘴里才知道是那样地烫,刚沸腾过的热白开,让舌尖生疼,她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无澜。
我不信你没有野心――叶秉文问对了。她难道真的没有野心?
这个时候的向远,其实早已经远离了过去的穷困,从在永凯开始,她就收入颇丰,后来进入江源,叶家更是给了她最优厚的待遇。之所以没有像别的都市新贵一样买房买车,是因为一直租住的小单间租金便宜,位置理想,交通方便,而且也习惯了,她觉得挺好,没有必要搬迁。至于车子,上下班坐公交车她并不觉得麻烦,工作时候外出江源都有司机,叶秉林父子都提出过给她配专车,她拒绝了,不是客气,是觉得不需要。她在外的一些私人投资回报可观,股票玩了多年且不说,近年来她先后买进了两间商铺,一间在城市中心商业区,一间在新开发城区的核心地段,随着地段的日益繁华,房价也水涨船高,相比她之前购进的价格,翻了两番有余。向远是个在日常用度上极其节省的人,每一分钱的开支都必须是用在刀口上,物有所值,就算她现在没了工作,靠着两间商铺的租金和其他积累,也可保她和向遥衣食无忧。
然而,跟所有的从贫瘠中走出来的聪明人一样,向远觉得驱赶着自己不断往上往前,一刻不能停歇的动力早已不是穷困,不是生活的压力,而是一种对再生和重整的渴望,沈居安说得更直接明了,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更多是一种“得到”的感觉,仅此而已。
如果她注定要向着更远的远方去,那她想要知道,“更远”是多远。
她无法否认,进入江源后,每当在公司的种种沉疴旧患前面束手束脚,每当看着它负重缓行,她多少次都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惜江源不是她的――为什么江源不能是她的?
如果她才是江源的主人,她完全可以把这架老旧的机器重新擦拭得熠熠生辉,让它重拾昔日的辉煌,甚至远不局限于一个建材加工企业,而是像永凯那样,成为一方巨擎。
这一切都不是空想,在眼前,就在眼前,她已经嗅到了机会的味道。叶叔叔老了,骞泽从商根本就是勉为其难,他没有做企业的天分,叶昀一心一意做警察,从来就没有涉足家族企业的心思,至于叶秉文,他是一只纸老虎。如果她同意跟叶秉文合作,入股广利,借着温泉山庄开发的契机,再通过资本重组,她完全可以一步步地掌控江源,到时候,踹开叶秉文这个所谓的合作伙伴根本就不在话下。公司高层里,李副总是个能干的战将,但也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他是个外人,给谁打工不是一样?至于下面的工人,对于他们来说,效益才是第一位的,只要收入有保障,有奶就是娘。
向远无意识地在办公室里徘徊,手里的水杯从热变凉也毫无察觉,她从不是个优柔的人,当断则断,机不可失,那此刻还等什么?是放不下叶家对她的恩情吗?叶家供她读书,给了她一条出路,但是这些年来她何尝不是在为他们辛苦卖命?他们一家人的性格本就不适合在尔虞我诈的商场里沉浮,如果迟早有一天会撑不下去,不如把它交到她的手里,即使有一天,江源易主,她也绝对不会薄待叶家的任何一个人,除了叶秉文。
她最后重重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覆着电话的听筒,才知道上面全是冷汗,拿起电话吧,拿起电话,只需对叶秉文说一个字――“好”,一切都将会改变,她应该得到,也可以得到!她的野心和欲望就像坠入末日火山之前的魔戒,就像困在所罗门宝瓶里千年的魔鬼,诱惑地,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然而,是什么让她停滞不前,那一股微弱而遥远的力量,竟然可以让她一贯灵敏而果毅的手连区区一个电话都拿不起来?人事已非,记忆却还会为患,永恒不变的山月下,那一个人,他低头,他微笑,他转身的样子,跟她心里某个角落寄存着的零碎而苍白的月光,无声地冷却她的贪婪。她一天丢不掉记忆,就一天看不破这旧情。
可是,向远,向远,感情它多不可靠,说过的话,许过的诺言,有人转身就忘记,为什么是你偏偏固守在原地?她捏紧话筒,指尖发白,然而电话铃声这个时候骤然尖叫,向远浑身一震。
细细接起,原来是叶秉林,他说:“向远啊,今天下了班到医院来一趟吧,很久没跟你聊聊了。”
她暗暗咬牙,这个电话来得多是时候,可她毕竟还是从命。心手分离地办公,下了班,还是第一时间往医院赶。
叶秉林的病房门虚掩着,向远推门进去,叶昀竟也在,身边还有一个妙龄女孩。向远心中有事,也顾不上打量这个似曾相似的面孔,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径直走到叶秉林病床前。
“叶叔叔,我来了。”
“向远,你快坐下,脸色不怎么好,是不是工作太过辛苦?再努力,身体也是本钱,不要像我这样,人垮了,说什么都是白搭。”
向远赶紧打起笑脸,“年轻人辛苦是应该的,叶叔叔你是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了。”
“享福,哈哈。”叶秉林笑了起来,“两个儿子都还有得让我操心的。”
叶昀这个时候插话,固执地要给向远介绍,“向远姐,这是我的同学苏敏。”
“哦。”向远只得再次与苏敏打招呼,虽然她觉得这女孩叫什么与她全无关系。“叶昀,怎么让你同学站着,给人家削个苹果吧。”
其实从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晚上之后,她一直都忙,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事竟然也不比她少,两人很久都没见了。
削苹果是叶昀的那手好戏,一把刀从头削到尾,皮不仅不断,还能好好地覆在果肉上,尤像完整无缺的带皮苹果,以前他老喜欢给她削,她不得不吃。
叶昀闷声不吭地从一旁的桌子上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的,低头就开始认真地削皮。
向远的注意力转回叶秉林身上,因为她听见他说:“向远,我久不管事了,不过最近听说在公司里,骞泽和秉文两人似乎有些小摩擦。”
向远在估量他究竟对自己妻子和叶秉文的事情知道几分,如果他当真清楚当年伤害妻子的人里面,竟有他不争气的弟弟一份,会不会当场旧病复发。
她帮他调了调滴得过快的输液管,“叶叔叔,不用担心,再怎么样他们都是一家人。”
叶秉林叹了口气,“向远啊,他们两个的脾气我心里有数,只有你是明白人,你总该替我说说他们,不能让他们这样胡闹。”
“我?”向远面有为难之色,她苦笑道:“于公,他们两人都是我的上司,于私,我毕竟不是叶家人,不好插手太多。”
“你说这样的话,不是存心生分了吗?向远,我当你是亲生女儿,再说,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成为我们叶家名副其实的一份子,这也一直是我的心愿。”
向远听出了他再明显不过的言外之意,一旁专心削苹果的叶昀忽然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留意着向远的反应,一截长长的苹果皮从他的刀下坠落,一旁的女同学轻叫一声。
向远掩饰自己的诧异和尴尬,抿嘴笑道:“叶叔叔又拿我开玩笑了吧。”
“我哪里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向远,如果你嫁入我们叶家,不但是叶家的祖宗积福,也是江源的运气,只是不知道,我那傻儿子有没有这个福分……”
言罢,只听见病房门口处一声轻咳,叶骞泽站在那里,不出一声,但脸上有明显不自然的痕迹,显然在这样直白的牵线下,他的难堪毫不亚于向远。
叶秉林看见他并不意外,看来他叫来向远的同时叫来了叶骞泽。
“骞泽,你也过来,你们两人都在,正好,那些感情的事,我老了,不知道怎么说,那就说说正经的……阿昀,病房里空气不好,你带同学到院子里走走。”
叶昀其实并不想听他们谈公事,但也不愿这个时候被支开,只不过他心知同学在场,许多事不方便,只得忿忿然起身,竟忘了苹果是为谁削的,自然无比地把它恨恨地塞到了向远手里。
待到叶昀和女同学走出去一会,叶秉林才开口道:“我想知道对于温泉度假山庄的事情,你们怎么看。”
叶骞泽坐在叶昀原本的位子上,“我已经说过我是不赞成的,这事如果由广利负责,那就等于给了他一个钻空子的机会。”
“骞泽,不要这么说,他毕竟还是你的长辈。”叶秉林咳了几声。“向远,其实我最想知道的还是你怎么看?”
向远沉吟的片刻,心里飞快地计较,叶叔叔这个时候找来她和叶骞泽当面说起这件事,难道只是巧合?
她斟酌再三,才开口道:“从公司现在的局面来看,建材的利润实在太薄,投标价格一次低过一次,揽到的任务虽多了起来,但照业内这个恶性竞争的趋势,一直走下去未必是长久之际。当然,建材是江源的起家的根本,老本行不能丢,但我觉得也该尝试着多渠道地发展,小叶叔叔的提案从这点上来说,是有道理的。”
叶骞泽眉心蹙成了一个“川”字,他带着朋友间特有的熟悉的责怪扫了向远一眼,似乎埋怨她不该支持叶秉文的决定。
向远不看他。叶秉林若有所思,“那么说,向远,你是赞同广利开发温泉山庄一事的?”
“计划可行,可操作要慎重,广利毕竟是江源的孩子,投资的风险和得益最后都是要摊在股东身上的,如果当真要着手筹备这件事情,找对负责人是关键。”向远说。
叶秉林点头,“你说得对,但是秉文做事,我总觉得欠了点火候,平时瞎闹也由得他去了,但这一回,首期投入就要两千万,接下来的资金需求就像一个无底洞,这样一件事情,交给他我是放心不下的,但公司内部既可靠,能力又堪当此大任的人不多,向远,我想把这件事交给你。”
向远的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掐紧一寸床单,她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即将跃出胸膛的动静。
“不……不不,叶叔叔,您看重我,我知道,但我不是能接过这个担子的人,我在广利并没有股份,而且对它的运作方式也不熟悉,只怕工作难以开展,再说,江源总部市场部这边的事情,也确实让我难以分身……”
在叶秉林作出反应之前,向远微微屈身向前,道:“但我认为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可供叶叔叔您选择。”
“谁?”
“滕云。”
叶秉林看了向远一眼,露出个恍然会心的神情。滕云是广利的高层,也是叶秉文一手提拔起来的,说是他的人也毫不为过,但在他和叶秉文罅隙渐生之际,把叶秉文渴望无比的一桩事放到他身上,对外,是给了叶秉文的面子,实际上,只会让他们之间矛盾激化,若是滕云接手,按照叶秉文的性子,自怕要与他闹翻,到时这件事就再不在叶秉文掌控之中。况且,滕云的精干确实有口皆碑,他这个人选,当真再合适不过了,就连对开发温泉山庄持反对态度的叶骞泽,也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滕云,滕云……向远,你这一招棋下得妙啊。”叶秉林喃喃地说。
向远在说出那个名字后,心中却有一种惆怅和遗憾交织的释然,她轻咬了一口拿在手中许久的苹果,微微的涩。
她还是亲手放走了良机,原来困住宝瓶里那欲望生灵的魔咒,不过是最脆弱庸俗的感情。
山月不知心底事— 第四十章 恩义(一)
( 本章字数:72 更新时间:2008-1-11 19:46:00 )
向远味如嚼蜡地把偌大一个苹果吃完,她不喜欢浪费。然后再坐了一会,就告别了叶秉林,毕竟是病人,不好打扰太久。离开的时候,老人气色不错,想是向远推荐走的“滕云”那一步棋深得他心。[最爱小说网|]他还不知道妻子患肠癌的事情,叶骞泽怕他病情加重,苦苦瞒住,自己一个人辗转在两个病房之间,其中的苦,自不必说。
“骞泽,你送送向远。”叶秉林说。
叶骞泽欣然起身。
两人走出病房,关紧了门,叶骞泽说:“向远,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外面搭公车很方便,你照顾着两个病人,别为我耽搁时间。”向远说。
叶骞泽低声道:“可是我并不觉得是在耽搁时间啊,向远,我……”
“你爸爸输液的吊瓶已经快滴到头了,去叫一声护士吧,我走了。”
“我已经叫过护士了。”叶骞泽好脾气地说,“我只是……”
他的下半句话刚起了了头,再次被向远打断,“对了,刚才忘了说,今天没去看你阿姨,你帮我问候他一声。”
他扶着眼镜无奈地笑了起来,向远倔的时候,还真是拿她没有办法。“让我把话说完好吗,向远,我有话想跟你说。”
可向远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他所有能说的话她都可以想像得到,然而无论那一种,都不是她现在期望听到的。
“对不起骞泽,我真有点事情,改天再说好吗……哎,叶昀……”
她朝远远出现在走廊尽头的叶昀打了声招呼,原本低头走路的叶昀听到她的召唤,快步跑了过来。
叶骞泽叹了口气,眼下大概真的不是说话的良机,“改天是什么时候,明天能有空吗?”他在叶昀走近之前说道。
“明天我要去中建催一笔工程款,后天早上到厦门投标。”她其实想说,骞泽,有些话不必说。
然而他这一次似乎下定了决心,“周五的合同评审你总要赶回来吧,周六也行,向远,我等到你有时间。”
这时叶昀已经跑到他们身边,向远转而打量他额上细细的汗珠,笑道:“跑什么。你同学呢,怎么剩你一个?”
叶昀挠挠头,有些不自然地说:“回去了。”他想想,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我没让她来,她家就在附近,我来看我爸,医院门口正好遇上的。”
“那她也算是有心啊。”
“向远——”叶骞泽提醒着她故意忽略的事情。
向远侧头想着想,“周六我约了人,再说吧,骞泽,总会有时间的。”但绝对不是这个敏感的时候,她心里说。
“我真的要走了,回头见。”向远跟他们兄弟二人挥挥手,叶昀追上去问,“向远姐,你去哪……我也正好要搭车回学校,你等我一会。”他本还想回病房跟老父亲打声照顾,又唯恐向远不等他,匆匆对叶骞泽说了声,“哥,你帮我跟爸说一声,我先回学校了,过几天再来陪他。”
只有两个人的电梯里,叶昀的话却少了下来,算不上拥挤的空间,他一个人撑着扶手站在最角落处,那一天向远家里的事情,让他懊恼,却又在心里想了一遍又一遍,他想问她手好了没有,可怎么也张不了口。
向远探身上前,从他白色T恤的肩部位置拈下一根长长的头发,放在手心,似笑非笑地看他。
叶昀也凑上来看,“什么东西?怎么会有这么长的一根头发。”他紧张地审视自己的衣服,抱怨道:“是从我身上找到的吗,女孩子的头发啊,就是飘啊飘的到处乱飞,烦得很。”他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向远是齐肩的头发,整齐地扎着马尾,如果沾在他身上的是她的发丝,他还会舍得抱怨吗?
幸而向远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追问到底,她将手一倾,发丝轻飘飘地坠地。“对了,星期六你学校没安排课吧?”
“星期六,没有,怎么了?”
“不是说好了有时间就一起爬山去看日出吗?”
叶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傻傻地问:“你刚才不是说星期六约了人?”
电梯到了一楼,向远先一步走出去,“不就是约了你么。”
“啊?哦!”叶昀顿时笑了起来,干净无邪的笑脸如初秋时最蓝最晴朗的天空,“我会带你去一个最最好的地方。”
向远如期出差厦门,两天后,也就是周五中午才返回G市,刚下飞机,手机的电话和短信都没有停过,找她的有叶秉林、叶骞泽,还有她的助理小吴,说的其实都是同一件事――滕云拒绝了温泉度假山庄项目经理一职的任命。
对于这个结果,其实向远算不上意外。滕云的正式任命并未下达,只是叶骞泽出面跟他谈过。从叶骞泽的描述来看,滕云虽是婉拒,口气缓和,但实则态度坚决。这恰恰证明了她对他的判定,一个聪明人,而且并不利欲熏心。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项目的主持者位置油水虽足,但决不轻松,说得明白一些,就是要在夹缝中讨饭吃。从叶秉文对他的提拔以及他往日的忠诚来看,两人虽有摩擦,但还并不足以让他辜负旧主。
向远想,她缺的不就是滕云这样的人吗。只可惜叶秉文误拾明珠,却并无慧眼。
她坐上江源司机停在机场门口的车,先回了住处一趟,放了行李,再拿了想要的东西,打发了司机回去,然后才自己打车到了广利附近的一间咖啡厅,把滕云约了出来。
滕云起初说自己办公室有客户来访,出来并不方便,向远回答说,自己正好在飞机上没吃什么,完全可以等他一下午,而他只要抽出半个小时的时间。
她真的点了份简餐,拿了份报纸,扔开时政和财经版,专看娱乐新闻,结果滕云并没有让她等太久。一个天后的感情路程还没有看完,滕云就说声“抱歉久等了。”欠身坐到向远对面。
向远收起报纸,笑容上脸,心里也很满意。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找他,只是为了谈一谈或是无谓的劝说,避而不见对他自己没有好处,如果他连这点都想不通,也就枉费了她的推崇。
“滕总请坐。”向远亦起身相迎,她和滕云在工作上有过几次接触,但算不上熟悉。她虽得叶秉林抬举,在江源地位不低,然滕云在江源的子公司也位至副总,场面上两人职务相差不远,客气点是应该的。坐定了之后,向远招来服务员,撤走了自己的餐盘,给滕云上了一杯曼特宁咖啡,她照例是一杯水。
滕云这一年不过三十岁,相貌端正,中等身材,在人群中并不算起眼,但他静静坐在那里,却跟他的身上浅蓝色细条纹衬衣、烟灰色针织V领背心一样耐人寻味。
向远开门见山,在这样的人面前无需废话。“听说滕总推掉了温泉度日山庄项目经理一职。”
滕云微笑,“向主任心里恐怕也清楚,对于这个职务,我能力有限,难当重任。”
“我今天来,没打算绕圈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只怕你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吧。”
“叶董和向主任能够体谅那是最好。”
“叶秉文这样一个人,可以让你对他那么卖力?”向远作不解状。
滕云也不掩饰,不疾不徐道:“叶秉文是什么人,我不好作评价,但是没有他我未必有今天,知恩图报是做人的根本,我不敢自我标榜为正人君子,但忘恩负义的事情还是不屑为之的。”
向远点头,“滕总的为人我很敬佩,但我认为跟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一样,恩义也是有价的。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涌泉也不是用之不竭的,叶秉文对你有提拔之恩,你在广利这些年做牛做马已经足够偿还这一滴水了。”她这些话,仿佛是说给滕云听,又像说给自己听。恩、义、情是绝望时的一根绳子,你把它系在腰间,它有一天也可能是最无奈的束缚,你明知道它的结在哪里,就是解不开。
她见滕云不语,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你跟叶秉文不同,我看得出来,这些年你对他做事的方式实际上并不赞同,你真的一辈子甘为人下,而且是为一个你自己都不齿的人之下?况且,包括广利在内,你所有的平台实际上都是江源,也就是叶秉林叶董给的,叶秉文不过是慷他人之慨,你现在为叶董效力,忘恩负义又是从何说起呢?”
“早听说向主任好口才,可是,你苦口婆心为江源做说客,为的又是什么,你也不过是每月领工资的人,已这么拼命难道只是为了自己?说到底不也是为报答叶董当年知遇之恩吗?如果我劝你这个时候背弃叶董,再给你几个你我心中都有数的理由,你做得到吗?如果做得到,只怕这个项目经理还轮不到我来坐。向主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滕云这样一个看上去凉白开一样的男人,犀利的时候却也当仁不让。
向远冷笑,“滕总这个比方打得不妥,我不负叶董,是因为叶董也未负我,他至少没有酩酊大醉之后当着人的面揭我的疮疤。”
此言一出,滕云脸色顿时变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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