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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不知心底事

_18 辛夷坞 (当代)
“叶先生,他……他不在,让我开他的车来拿点东西。”小陈似乎相当害怕向远,一张脸怎么也不敢直面她。
向远也不跟他捉迷藏,“你拿什么东西弄成这个样子?”
“我摔了一跤,真的,不小心摔了一跤。”
“是吗?”向远莫名地笑了一下。
小陈自知在她面前很难糊弄过关,头几乎要垂到胸口,紧紧抓着车钥匙的手都在不自觉地抖。小陈和向远没有打过几次交道,但是向远的厉害他是早听闻过的,眼前,她的话越少,他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我……没打架。不,我是说……”小陈脑子都乱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向远却打断了他,“行了,你摔到地上也好,摔到别人脚底也好,这一身像什么样子,山庄里有医务室,不过你要是急着离开的话,也赶紧去市里的医院处理一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去吧,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小陈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在向远这么轻描淡写几句话之下就得以脱身,反应过来之后,低着头,逃也似的开了叶骞泽的车就往山庄大门走。
向远看着那辆熟悉的车离开,心中的疑云却丝毫未散。山庄可以说是叶家的产业,谁能在这块地盘上将叶骞泽的司机打成这个样子?小陈见到她时莫名的恐慌,难道仅仅是因为闯了点祸害怕被责备吗?她隐隐察觉到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可是刚才她轻易放走这个小伙子,是因为她知道,小陈有事情刻意瞒着她,这个时候,问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只会逼着他编造一个又一个拙劣的谎言。更重要的是,司机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雇主最贴身的人。向远不愿意追根究底,伤了叶骞泽的颜面。是她越来越不了解叶骞泽了吗?她和叶骞泽毕竟是夫妻。然而,她竟然完全猜想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秘密的人究竟是小陈还是叶骞泽?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不安却渐渐笼罩在向远心头,就连这烈日下地天空,都觉得分外让人晕眩。
山庄服务总台就在停车场的对面,向远定了定神,走了过去,总台的服务员眼尖,早早就看见了她,刚在一旁的沙发落座,一杯冰水就送了上来,向远喝了两口,凉透了的水沿着喉咙一路到胃部,让心中的燥热在一个激灵后消遁了不少,她才想起给滕云打了个电话,滕云说,立刻就从客房区赶过来。
放下了电话,有人把冰镇过的毛巾送到向远的手边,她接过,转身朝殷勤而周到的服务员笑了笑,却这才发现端着毛巾托盘站在她左后方的人居然是桑拿中心的崔老板。
“呀,真是不好意思,差点把崔老板当成了服务员小妹,见笑了。”向远站起来跟崔老板握手,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这个人,她并没有感觉到很意外。
崔老板朗声大笑,“向总贵人事忙,能为您服务,也是荣幸之至。”
两人相互谦让着对面而坐。崔老板对向远一贯都非常尊重,礼遇有加,对于向远而言,崔老板的生意虽说是寄于山庄之下,但是她心里清楚,这个姓崔的男人虽然看上去礼貌而谦逊,但是实际上能在他那个行当混得开的,都不是什么善与之辈,他又尤其是个狠角色,据说早年黑道发家,什么勾当都做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后台背景也不小,前几年犯过一些事,可也没人敢太岁头上动土,这几年开始正儿八经地做“生意”,已经算是收敛圆融了不少,让向远敢于跟他合作的原因是,崔老板这个人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却是出了名的恩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表面功夫又做得相当漂亮,甚少斗勇耍狠,算是他那一行少有地聪明人,所以,山庄成立之后,也一直跟他合作无间,他和负责山庄经营管理的滕云关系也颇为不错,向远待他也始终十分客气。
崔老板的生意并不限于山庄一处,他也不是一个会闲来无事找人坐下来喝茶的人,向远知他必是有事,两人寒暄了几句,她便决定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对了,崔老板,我最近来得少,有件事想跟您打听一下,不久前我看到我们家小司机鼻青脸肿地走出去,说是摔了一跤,不知道您或者您的人有没有看到他摔在哪了,那么大一个跟头。”
崔老板双手交叠置于桌前,笑容彬彬有礼。“向总是个爽快人,我也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说实在的,我听底下的人说,向总正好有空过来,我就是为了这事专程来给您道歉的。”
向远轻轻挑眉。“是不是我们小陈不懂事,给崔老板惹了什么麻烦?”
“哪的话?”崔老板连连摆手,“说起来实在是不好意思,其实是因为我那边养了几条狗,年轻人嘛,好奇心重,就逗着其中的一条玩了一会。我们那看狗的人也是胡闹,一时冲动,就起了冲突……”
向远没有说话,定定地听着崔老板往下说。崔老板玩着自己修剪得相当干净平整的手指甲,似笑非笑地说道,“本来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您也知道,谁没个特别喜欢的东西,被人摸了碰了,心里总有个疙瘩,我们那看狗的年轻人也是这样,他最喜欢的偏偏是你们家小陈看中的那一条,这才出手重了一点。后来我也教训了他几句,可他还顶嘴了,说那逗狗的人摸两下,玩两下也就算了,可怎么能动了要偷狗的心思呢。这不是不要脸地挖别人的心头肉吗,所以他就再也没有忍住……我说,简直是胡闹,再忍不住你也得看看人家小陈是谁,打狗也要看主人,否则让人误会了,还以为我们看着主人来打狗……向总,说到底,下面的人素质低,我代他赔罪,事情已经过去,该赔的医药费我们一点也不含糊,你我一直合作愉快,今后也会合作得更好,希望不要为了一条狗坏了和气才好,您说呢?”
向远过了很久才将视线从崔老板的那双保养得益的手上挪开,那双手的指关节处,尽是新伤的红肿,这样的伤向远是熟悉的,她曾经在叶昀的手上看到过,那时,叶昀发狠地把那些说他漂亮得像女人的同学揍了一顿,拳头落在别人的身体上,自己的手关节也肿了好几天。
向远觉得耳边一阵嗡嗡地响,落地的玻璃窗外太阳毒辣得直指人心,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片刻的失控,她低头匆匆地喝了一口,却呛了一下,怎么也咽不下去,太苦了,明明还是先前的一杯清水,不知什么时候完全变了味道。
见她轻咳了几声,崔老板连忙起身照看,服务员也紧张地走了过来,向远抓过杯子,递到了服务员面前,“帮我换一杯,不……就这一杯吧,帮我放糖,一整勺糖。”
服务员迷惑不解地领命而去。
“向总……您没事吧?”崔老板的声音透着关切,隔着玻璃,向远看到滕云快步走了过来。
她深深呼吸了几下,面对眼前的人已经足够镇定,“崔老板,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条惹事的狗应该还是母的吧?”
崔老板慢慢将背靠在椅背上,“您是个聪明的人,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就在这时,滕云已经走到桌边,崔老板站了起来,拍了拍滕云的肩膀,“不打扰你们谈正事了,我先走一步。对了,我那条船现在也是闲着,什么时候再出海,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他说完,不忘跟向远欠身打了个招呼,“向总,我们再会。”
“再会。”向远笑脸相迎。这个笑脸维持了很久,直到换了滕云坐在她的对面,她的笑意依旧未褪。
“你有事瞒着我,滕云。”
“向远……你知道有些事我无法控制。”滕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无奈地摊开了双手。
他是了解向远脾气的人,此刻放弃解释的姿态无异于默认了她的猜测。
向远良久地看着窗外,树叶很绿,天空很远,午休结束之后的道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一切井然有序。过了很久,她才自言自语一般说了句,“你说,为什么女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晚上,向远回到叶家,叶骞泽不在,她试着去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得忙碌,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然后,向远试着推开了书房的门,逐一地拉开书桌上的抽屉,没有任何一个上锁,也许叶骞泽认定她不是一个多疑的女人,他不知道,所有的女人在面对这一刻,其实都一样的。
每一个抽屉都整理得干净整齐,这是他们兄弟俩相同的好习惯,里面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向远合上最后一个抽屉,失望之余,竟然长长的松了口气。
叶骞泽是个念旧的人,很多用过的物件都不舍得丢弃,尤其是旧照片,不但满墙都是,就连书桌上也摆了不少,有他生母的,也有叶秉林和叶太太的,当然,少不了这家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叶灵。向远注意到其中一张,竟然还是多年前,叶灵第一次到婺源,他追赶了去,然后他们和叶昀三兄妹在大槐树下的合影,按快门的那个人正是向远。发黄的照片里,三张容颜都只是记忆中的模样,旧物犹在,人事却已全非。
向远拿起了那个像框正待细看,一个金黄色的小东西却随着像框的挪动从书架上掉落了下来,赤金的戒指,平淡无奇的款式,上面镂刻着两个小字:平安。
难道,自欺欺人也需要一点点地运气?
向远把那个金戒指放在掌心,翻来覆去的细看,仿佛是什么稀罕的物件,最后,她紧紧地合拢了手,紧紧地,仿佛那个金属的小环烙进了她的血肉,如同一个最丑陋恶臭的脓疮。
第七十三章 故事
如果这一刻,叶骞泽站在面前,向远毫不怀疑自己会像所有察觉到自己婚姻里出现了第三人的妻子那样,质问他,责骂他,期待他的解释,又或者她会把这个太过熟悉的金戒指狠狠朝他脸上扔,可是,现在她并不知道叶骞泽在哪里。
向远披了件外套,就这样坐在书房里一直等,书桌上的旧式闹钟指针从8指向了11,整整三个小时,他没有回来。然而,就是这三个小时,已经足以让向远的愤怒沉淀,就像火焰消失,沉淀下来的是灰烬。
叶昀上楼的脚步声传来,轻而快,向远认得他们每一个人走路的声音。他经过书房门口的时候,探了个头进来,“咦,向远,你怎么坐在这里,我还以为是大哥。”
“哦,我闲下来没事,找本书看看。”向远扯了扯披在肩上的衣服,站了起来。
叶昀顿时来了兴致,“你也会闲下来?可大哥能有什么好看的书啊,不是哲学就是宗教,闷得很,我房里倒是有很多很多的杂志,你要不要来挑几本。”
“不用了,我随便翻翻,正好可以睡觉。”她说完才发现叶昀有些失望,笑了笑,“下次无聊就去找你借,我也准备睡了。”
叶昀的身影从书房门口消失,向远松开了紧握着那个戒指的手。都说情比金坚,其实金子相当的软,不费力的一捏就变了形状,还好这一个只是在她的手心留下了环形的红痕。她若无其事地将戒指放回相框后的位置,走回自己的房间,关门的一刻,终于听到了叶骞泽开门走进屋内的声音。
他总算回来了,可向远现在已经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这是她选择的男人,她选择的婚姻,即使走错了路,别人或许会选择回头,可她向远不会,她不能让之前那一路上耗费的心力和光阴白白浪费。所以不管前面是什么,她也会继续往前走,一直走下去。不信就闯不出另外一片生天。就好像现在,她失去了爱,可至少得到了钱,很多很多的钱。
次日,中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向远竟然接到章粤这个夜猫子打来的电话,说是好久不见,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来“左岸”喝一杯。
自从章粤被沈居安从法国追回来之后,向远确实有一阵跟她疏于联系,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向远知道章粤还沉浸在她的“幸福”里,不愿意打扰。
向远认识很多很多人,有穷的,当然更多的是非富即贵,那些人或许是她的合作伙伴,或许是她的衣食父母,也有的是养兵千日,以备一时之用。这样的交游广阔一直以来都让向远的事业受益匪浅,可是她的朋友却很少,在女性里,章粤恰恰是唯一的一个。
章粤这个人,你不一定要跟她做闺蜜,分享女人的私密心事,但是她有一种魔力,让人很难不对她心生好感。就算她不是永凯的千金,左岸的老板娘,跟她对酌一杯,也是快事一件。
但是,向远在这个时候接到电话却犹豫了一下,她对章粤说,去是一定要去的,只是最近可能都会比较忙。
章粤在电话那头毫不介意,笑着答道,“不管你哪天晚上来,只要我还在地球上,一般都在那里。”
向远是个不太相信巧合的人,在她看来,所有的巧合都有迹可循,更何况,摆在她面前的“巧合”不止一个。“平安”和“长寿”,两个相似的戒指,沈居安山庄的频频光顾,叶骞泽的异样,崔老板的话里有话,还有那个叫袁绣的女人,甚至也包括章粤的这通电话……这一切之间都像有一根透明的线连接着,环环相扣,就像张巨大而无形的蛛网,把人笼罩在里面,而静静潜伏在网中央伺机而动的究竟是谁?是人还是命运?向远习惯了做织网的那一个,如今才体会到飞虫的恐惧,一个叶骞泽已经足够让她看不清方向,埋头撞进网里,在没有想好该如何脱身之前,她不敢妄动。
一直到了晚上,向远结束了应酬,挥别了客人,坐在车上,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忽然想起了章粤白天看似轻描淡写的邀约,如果“平安”和“长寿”这两个戒指当真是一对,那章粤自然也逃不开那张网。章粤是个聪明的女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必然会有所察觉。向远想了想,调转车头就去了左岸。
隔着许多迷离忘情的男女,向远已经看到章粤在吧台边朝她挥手,夜店里从来不乏漂亮的女人,可是章粤在那里,她就是唯一的一朵盛放玫瑰。两人见面,相视而笑,章粤照例把向远请到了后面的隔间,关上门,挥手叫来服务生,顺便抬了抬下巴,问道,“还是冰水吧?”
向远对服务生说,“大概500毫升的冰水给我加一勺糖。”
“什么时候开始换的口味。”章粤眨着眼睛问。
向远说,“最近忽然觉得喝什么都有点苦。”
章粤开酒的手势娴熟的惊人,“也许你可以试试来杯烈酒,一口下去,辣得什么味道都忘了。”
“你不是戒了吗。”向远看着章粤略一仰头,小半杯伏特加就见了底,不需要劝酒,不需要酒伴,更不需要理由,这种喝法她只在章粤身上看到过。
章粤笑着给自己续杯,“戒个鬼,今天醉了,明天再说。”她自饮自酌地干完第三杯,向远加了糖的冰水才刚刚送了上来。
“来,向远,我们干杯。”章粤笑盈盈地干杯,难得她喝了那么多,眼神依旧一片清明,别的不说,光这酒量一项,已足够让向远自叹不如。
向远笑道,“干了这杯,总要有个缘由吧。”
“让我想想啊。”章粤托腮,烟波流转。“要不,贺人生无奈?”她说完,毫不介怀向远杯里是水而自己的是酒,一饮而尽。
向远摆手,客气的把给她添水的服务生打发了出去,自己把杯子加满。一边说道,“还好我有些口渴,要不以水代酒都喝不过你。”
话音刚落下,章粤的第二杯又来了。“这一杯,就祝你们家的度假山庄生意财源广进,顺便多谢对我夫君的盛情款待。”
向远握住不动的玻璃杯与章粤的酒杯轻轻碰撞,她想,章粤果然是知道的。这才算慢慢说到了点子上。而章粤的脸终于在喝完这一杯后泛起了淡淡的红,她笑着对向远摇摇空了的酒杯,像个孩子似的监督着向远把水喝完。
“这第三杯酒更有意思了,向远,以前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老觉得跟你投缘,你看世事果然奇妙。我们看男人的眼光不一样,我们的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倒是相同。我猜你也头疼过,不知道怎么把沈居安的事跟我说……哈,我也一样……最后才知道一桩破事大家有份,这也算是缘分了。来,第三杯,为了尴尬的原配!”章粤说完,仿佛自己也觉得妙不可言,伏桌大笑不已。
向远也试着勾了勾嘴角,最后还是放弃了。她承认自己的幽默感欠佳,甚至在章粤打算喝干这第三杯之前,她按住了那只举杯得手。
“够了,别喝了章粤。”
章粤耸耸肩,脸上的红晕,却变盛了。
“我看这一杯还是算了吧。”向远顺手将那杯酒泼在了地板上,她把背用力地往后靠,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头发却并没有一丝的乱,似乎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了些心烦意乱的味道,又颓然地住了手。
“向远,连你都乱了,看来这事情可真够糟糕的。”章粤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想听故事吗?放心,我说的故事一向很短。”看到向远不吭声,章粤就自说自话地往下讲。
“爱情故事的开端都是这样的,十七八岁少年男女相互钦慕,没有什么新意,但是你要相信它对于当事人来说是独一无二的。这两个孩子的家境都不太好,男的考上了大学,女的没有,男孩离开家,女孩就把家里几代传下来做嫁妆的一对金戒指给了他一个,当作一个小小的纪念物,然后两人就此挥别,男孩去上学,女孩就去做了小姐……别惊讶,我也是才知道的,他们那个地方太穷,女孩子出去打工,干那一行已经成了惯例,几乎每家都有这样的女孩子,挣了钱,把钱寄回家盖房子,有的能养活一大家子人,比种地强多了,小范围内,没有人觉得羞耻。男孩知道女孩的事情,自然是伤心欲绝,但他当时无能为力,女孩为了他着想,也彻底跟他断了联系。所以,男孩从此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成功,一定要闯出一份事业,这样才能改变命运。他的确很出色,也很有出息,毕业之后如愿以偿地进了大公司,前途一片光明,就在这时,他得到了那个女孩的消息……故事到了这里还是有点闷,脱不了《故事会》和《知音》的套路,可是别忘了,好的故事妙就妙在它结尾的点睛之笔。男孩辗转找到了女孩,两人相见都非常感伤,最后,男孩给了女孩一笔钱,然后挥一挥手,回到这个城市,跟有钱人家的女二号——也就是我结了婚,从此之后,将他仅剩的那个戒指视若至宝。”
跟章粤平时的舌绽莲花相比,这个平淡无奇的故事并无惊喜,就连那个让人心尖一凉的结局,也是看似意料之外,其实情理之中。
向远想起那个叫袁绣的女人,在那个陈旧的故事里,她被自己所爱的人爱着,也被所爱的人舍弃着,那张白净的清水脸,薄瓷一般清透而易碎的眼神,莫名的就在向远的心里活了过来,在此之前让向远千爪挠心又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她开始慢慢找到了答案。
故事说完了,作为听众,总该说点什么的。
“那个戒指果然是一对的。”向远过了很久之后,才说出这么一句,自己都觉得太过干巴。于是又苦笑了一声,“两个戒指,她给了两个男人,难道花落谁家还值得一赌?”
章粤低头玩着手指,“向远,这你就错了,我们都了解自己的丈夫。沈居安知道袁绣也在G市,他会控制不了去找她,去看她。但是他绝对不会为她做任何傻事,尤其在知道袁绣现在是崔敏行的女人之后,他会知难而退的,不是因为永凯怕了姓崔的,而是为了一个妓女惹祸上身不值得。永远做正确划算的事情,这就是沈居安。至少叶少会怎么样,还有人比你更清楚吗?”
向远是怎么离开左岸的,她有些记不清了,明明喝多了的人是章粤,全身火烧一样烫的人却是她。回到家里,头晕脑胀的扶着栏杆上到楼梯的中央,向远却与下行的叶骞泽狭路相逢。
“回来了?怎么了,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叶骞泽停住脚步看着向远,眼神依旧温厚,那关切也不像是虚情假意。
向远的指甲在微朽的木质扶手上划出了一道浅痕,嘴上却淡淡地,“没什么事,有点累而已。打算出去吗?”
他身上是外出的打扮,过去他很少在这个时候深夜出门。
“哦,小陈昨天摔了一跤,伤得挺厉害,我去看看他。”
向远站在几级阶梯之外,半仰着头看着这个说谎的男人,很显然,对于这一套他运用得并不娴熟,以至于那局促是如此的明显。不出几句话,额角已经有了薄汗,连眼神都在闪躲。向远替他难受,这样是多么为难啊。
她忽然笑了起来,“是该去看看,小伙子也挺不容易,平白无故地代人受过。”
叶骞泽微微启唇,愣了几秒钟似乎明白了什么,整张脸顿时刷红,太过强烈的羞耻让谦谦君子狼狈得无以复加,向远有理由相信,这一幕是他的噩梦。
然而,她又何尝不在这场梦中。
向远多么轻易地就击溃了这个男人的防备,叶骞泽张口结舌,惊慌失措的反应让向远有了一丝恶毒的快感,他从来都不是她的对手,赢他太过容易,可向远在这样的胜利中百感交集,欲哭无泪。
这时向远才察觉了自己心中的恨,这恨一如疯狗一般撕咬着她,让她忽然生出立刻就毁了这个男人,毁了眼前这一切,什么都不要,就这么同归于尽的念头。她可以硬生生说服自己,让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让他去怀念一个死去了的人,她原谅了叶骞泽对叶灵扭曲而绝望的爱,但却不能原谅他泛滥自己的感情,跟一个婊子厮混在一起!
“你知道了?”他终于找回了说话的能力。
扶手上细碎的木刺扎中了向远的指尖,十指连心,她的手一抖,一字一句地说,“叶骞泽,你不能欺人太甚。”
“向远。”他伸出手,触到了她的肩头,又缩了回去,面上的感伤无以复加,向远看到,他上衣的领口,那个染过血的断颈观音若隐若现。
“阿绣……她是个可怜人。”
他不说爱袁绣,他只说可怜。向远已经说不清,善良和冷血的界限究竟在哪里。
“我知道,你会说她需要你,她没有你不能活。全世界都是可怜人,可是,叶骞泽,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呢?”
向远说话的声音很轻,落在叶骞泽的心中,却压得他面色一痛。他总是在向远面前无地自容,可说出来的话依旧句句清晰。
“不是她的问题,是我的错,你说我无耻也罢,下贱也罢,她让我感到慰藉和……快乐。向远,你的世界不在我这里,没有我你可以走得更远,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我却再平凡不过,这就像江源对我来说是个包袱,但对于你来说,它是个任你施展的舞台……只要你愿意,你永远都是叶家的女主人,当然,如果你有别的选择……”
“住嘴。”
向远木然地说出这两个字,她忽然后悔自己不该将那层相安无事的表象撕破,再这样多看他一眼,多说一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残局。
“去吧,别让‘小陈’等久了。”
他总算没以后再往下说,低头道了句,“对不起。”就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向远也没有停留,两人相反的脚步落在老旧的阶梯上,每一步,都仿佛在将隐藏的心事踩碎,山月里的前尘旧梦残踏得面目全非。
向远走到了楼梯的尽头停了下来,对着已经打开大门的叶骞泽说,“最后劝你一句,风尘中打滚的人大多不简单,你也惹不起姓崔的,女人还有很多,离她远一点。”
从向远的角度已经看不见叶骞泽的身影,所以无从知道他的反应,他没有回答,片刻之后,关门声传来,也许就在门一开一合的间隙,一缕夜风袭来,站在楼梯顶端的向远轻轻一颤。
第七十四章 出路
向远见过很多的豪门怨侣,有苦情的,有貌合神离的,有水火不容的,也有同床异梦各玩各的,当然更多的是男人们在外周游猎艳,不知木兰舟系谁人家,女人银牙咬碎,最后还是和着血往肚子里吞,这些都司空见惯了,真正恩爱无敌的,反倒成了奇闻轶事。
有人说,男人的忠贞如同真爱,可遇不可求,无论有钱与否,都是本性,区别只在于诱惑的大和小。既然如此,锦衣玉食的碧海青天夜夜心,总好过嫁给了贩夫走卒,黄着一张脸在油烟中咒骂那个没有心肝的男人。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有钱人家的婚姻大多千疮百孔,却总比寻常男女难以舍弃。
道理向远都明白,可是在此之前,她竟然从来也没有想过叶骞泽的背叛,她知道他心中曾经摇摆不定,知道他对旧事念念不忘,可是她不知道他怎么在一个妓女身上找到“慰藉和快乐”?她在叶骞泽的眼睛里找不到快乐的影子,这快乐从何而来?
然而,这毕竟都是他的事了,事情走到这一步,她有一万个理由可以离开,只不过她也无法抑制心中的那点贪念,她贪恋千辛万苦得到的一切,贪恋心中最后一点虚妄的温暖。执念之所以存在,不就是一个“贪”字,所以才会放不开。
既然放不开也离不开,那就闭上眼睛陪他演这出戏,作为一个妻子,向远有权利痛斥他、羞辱他、折磨他,然而这一切是否能让她好过?她要做的事情太多,每一分钟都有事情占据,连哀伤都没有空隙。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墙内隐约透露出不堪的风光,谁都会忍不住打听张望。向远不再过问叶骞泽和袁绣之间的任何事情。外间关于叶骞泽和“那个妓女”的流言也如牛毛细雨,沸沸扬扬,从来就没有断过。
——听说,他为她买回了自由身,将她从陪客卖笑的生活中解脱了出来。
——听说,他把她安置在城西的房子里。那是叶秉林当年送给他和叶昀一人一套的产业。
——听说,那个女人深居简出,从不与他在公共场所露面,可他会带着她一起星夜出海钓鱼。
……
这些传闻四起的时候,叶骞泽其实还是经常回家吃饭,他和向远坐在长桌的两端,各自吞咽着心事。向远的面孔总是平静如水。叶骞泽不时会关切地询问她的近况,他和向远一样,太多对方的事情居然只能靠听说。听说她开始着手把江源的重心从建材生产逐步转向物业投资,听说她投资控股的境外生物制药公司收益可观,听说她把山庄对外融资,滕云已在着手将它和市内一间濒临破产的老牌四星级饭店合并,听说现在的江源已是今非昔比,早不是叶秉林手中那个生产加工企业……只要他流露出兴趣,向远就会细细地对他解释,没有骄傲,也不带感情,只是客观之极地描述,就好像他是一个普通的大股东。叶骞泽总是静静倾听,然后微笑看着对面这个注定比他走得更高更远的女人。
不管这表面的和平是多么荒唐,在向远面前绝口不提另一个女人,这是叶骞泽对她最后地尊重和两人仅有的一点默契。向远有时也会咬着牙在心里忍不住想,那个女人影子一样安分地守在背光的角落,什么也不争。难道自己看错了她,还是她的城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
似乎为了验证向远隐隐不安的预感。没过多久,向远出入叶家和江源,时常会感到身后有陌生的车子跟随,有时她察觉有异,便故意在繁华地带绕行,那车子知道形迹已露,便消失在城市的车流里;半夜的时候,叶家的电话好几次无缘无故地响起,杨阿姨骂骂咧咧地起来接,那边却悄无声息。还有一次,向远深夜归家,车行到了叶家附近的偏巷,发现一辆小型的厢式货车停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她当即掉头,那辆车竟然尾随而上,幸遇执勤结束被同事用警车回家的叶昀,那车子才仓皇而去。
事后据叶昀所说,那可疑的车上至少有三个以上的彪形大汉,他想着都捏了一把汗。从那天起,只要时间对得上,叶昀下班后都回到向远办公室等她一起回去,向远自己忙自己的,叶昀就抱着笔记本电脑在一旁乖乖地玩游戏,有时她应酬得晚,就算有公司的司机负责接送,叶昀也不放心,非得亲自守在她身边,为安全起见,向远也尽量减少了深夜的独自行动。
向远觉得有一双手在暗处无声地逼近,但是那双手的目标似乎并不是她,否则,就算她有了防备,就算叶昀贴身护着她,百密必有一疏,她断没有轻易摆脱。那双手像是在掂量,在试探,所以她感觉得到不祥地阴影,却始终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
也就是那段时间,在家里益发难找到叶骞泽的身影,向远没有对叶骞泽说起过自己遭遇的事情,可她再恼恨叶骞泽,到底也不希望他有个意外,所以再三交待叶昀务必提醒他大哥,凡事小心一点。
叶昀这个时候对叶骞泽的事情也有所风闻,起初是不信,后来间接得到了证实,心中难免愤慨,所以他嘴上应着向远,实际上跟哥哥说的话却越来越少。
正如向远担忧的那样,叶骞泽的麻烦接踵而来,他为人已是难得的低调谨慎,脾气又温和,甚少与人有冲突,可是接连好几天,好端端地开车,却不断遇到小的碰撞事故,这样的偶然出现得太多次,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只是意外。
那一天,向远在家撞见他额头都擦破了皮,他起初怕向远担心,只说是自己开车不小心,禁不住向远的一再置疑,才承认是回来的路上被一辆不要命的帕拉丁顶着车尾撞到了隔离墩上。没等交警出现,肇事的车就跑得无影无踪,还好只是蹭了一下,没什么大伤,要是那辆帕拉丁存心置他于死地,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向远当场拧着眉头问他,“小陈哪去了,你为什么一个人开回来?让他跟着你,不就是图个平时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身边有个照应吗?”
叶骞泽闻言不出声,向远只得说了狠话,“我看是白养着他了,一点用处都没有,让他趁早走人。从明天开始,我会从公司抽调两个机灵一点的保安,出入你跟着你,有什么事,都过了这段时间再说,至少别让我看见你缺胳膊少腿的。”
“不关小陈的事,他本来是要跟着我的……”
“结果呢?”
“她……她有点不舒服,我让小陈帮她跑跑腿。”
向远明白了。长长的“哦”了一声,冷笑着丢下一句,“原来是这样,果然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言罢甩手而去。
虽然心中恨意难平。第二天,向远亲自挑的两个保安还是出现在了叶骞泽身边,可是,两个退役武警的贴身护卫并没能让事情终结,没过多久,叶骞泽的座驾在他的金屋楼下被砸得稀巴烂。
报警已经于事无补,向远给崔敏行打过电话,有意邀他喝茶,崔敏行却惋惜无比地说自己身在泰国,等到赶回来之后,必定亲自携好茶拜会,挂电话之前,还不忘礼貌的问候叶骞泽安好。
向远开始觉得事情远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再三思量之后,找到了滕云。滕云和崔敏行一直关系不错,所以向远见到滕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帮我问问姓崔的,要怎么样才能罢休?”
滕云用长匙为向远搅着冷水里的白糖,问道,“向远,你为什么一口咬定这件事跟崔老板有关。”
向远斜着眼睛看他,“你也开始跟我绕弯子?把我当傻子么?那天候在我家门口的货车,我记下了车牌号码,后来让叶昀去查了一下,车主是陈杰,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陈杰从牢里出来后,现在在崔敏行手下做事。陈杰是谁?他一直认定他爸爸陈有和是叶家和我害死的,他坐牢也是由我而起,就连他弟弟陈健在贵州从钢构架上掉下来摔死了,也是叶骞泽故意害他家人的证据。他有多恨我和叶骞泽你心里有数,崔敏行在这个时候收留他,你敢说是巧合。”
滕云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的说,“没错,这些我是知道,但是崔敏行这个人做事,向来有他的主张。向远,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崔敏行当着我的面亲口答应过,他不会动你一根寒毛,也不会让陈杰把矛头指向你,你不会有事的,以我跟他的交情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你怎么看我,我不敢说,但是我把你当朋友,当知己,能做的我都会为你做,可崔敏行也是我的朋友,我对这件事知情,并不是罪,希望你体谅这一点。”
他说完,把水推到向远面前,“你喝喝看,不行的话我再给你冲一杯。”
向远听出了他话外的意思,“你是说,我不会有事,他们的毛头是指向叶骞泽的是吗?我体谅你,可是有一点你别忘了,叶骞泽他现在还是我的丈夫,崔敏行伤害他,我能毫毛不损?你几时变得这样天真?”
“丈夫?”滕云端正的一张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你在自己骗自己吧。崔敏行为什么对叶少恨之入骨?实话跟你说吧,袁绣就算是条狗,也是崔敏行最喜欢、投入最多的一条,当年她欠了一屁股债,是崔敏行收拾的烂摊子,她跟了崔敏行后,家里老父亲从生病到出葬,崔敏行二话不说就出了钱。在桑拿中心,没人逼过她接客,她是自己作贱自己,说要还了这个人情,可是她陪男人睡到死的那一天也还不起这笔钱。你大概是看过崔敏行对袁绣下狠手,据说你们家叶少还英雄救美了,你别忘了,既然出来混,就是行有行规,你几时见过一个小姐打客人一个大嘴巴子的。崔敏行出手是重了一点,可他别的并没有亏待袁绣。结果倒好,她睡到了叶少这样的金主。招呼也不打,扔下钱就要走人,是谁都回想要给她点教训。更何况是崔敏行?向远,恕我直言,你一世聪明,可你的‘丈夫’这件事做得实在不那么漂亮。”
向远强忍心中的不适感,对滕云说道,“现在多说无益,还是那句话,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让崔敏行开个口,他要什么才肯罢休,难道要闹得永无宁日?”
滕云一再摇头,“你还不明白吗,向远,何苦还要为叶骞泽出头,他为你做过什么?我都替你不值。我见过你做的所有蠢事,都是因他而起。”
“这是我的事。”
“你既然来了,就是还信得过我,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向远稍带嘲意地笑笑,“你既然开了这个头,当然已经想好了要说,如果觉得不当说,根本提都不要提。”
滕云微微一笑,凑近了一些,低语道,“向远,是时候了。”
向远一惊,抿唇不语。
“你还等什么,难道要永远为他们叶家做牛做马?叶家人的江源,只是个大型作坊,走到今天,他们做过什么?向远,你完全可以让他一无所有,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拿回你应得的!”滕云说完,归位坐定,喝了口咖啡,等待向远的回答。
“这些我自有打算。”向远漠然的撇开脸去。
“你是对他叶家下不了狠心吧?妇人之仁,这不是你向远的作风啊。现在正是时机,公司大的资产重组,以他们那帮二世祖的能耐,不费多少力气就能让他们都变成穷光蛋,好,就算你念着旧情,他们可以继续过着优越的生活,但江源不该再名不符实的姓叶……如果你还是下不了决心,我可以帮你一把,你知道叶骞泽最近有把他名下固定资产折现的打算吗?还有,他甚至动了要将他在江源股份变卖的心思,至于为什么,我不好说,可是你竟然全不知情!这些不该是由我来告诉你的,不是我比你敏锐,是他瞒着你,而你满脑子心思都放在为他解忧上了。”
滕云说话一向不温不火,却句句直逼人心,向远的手心全是汗,可她毕竟不是个糊涂的人,“滕云,你老实说,你要什么?”
滕云一直是对叶家不太感冒,对向远却深怀知遇之恩,他并不是第一次流露出希望向远自立门户的心思,但是如此赤裸裸的说服,却是前所未有。他说的那些事情,向远确实毫不知情,可她心中有数,就算最近自己有所分心,就算滕云说得不错,但那些事情,不是有心人刻意追查,是不可能知情的。
“我要钱。”滕云直视向远,目光坦然,“我是有私心,但是,我可以对天发誓,对你从无恶意,否则不得好死。向远,你要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站在你这边的,我也相信你不会亏待我。”
“是不是因为他的事?”向远和市将检察院的人还算有些交情,所以也听到了一点风声,最近市建设局有一批官员涉嫌职务犯罪,而滕云的“爱人”正是建设局里的一员。
滕云没有回答,他叹了一声,“向远,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真伪,你不会查不出来。”
向远知他不想说,也无意追问,她自己现在都很乱,满脑子都是滕云刚才说的那些话,这怎么可能……可是,滕云不像是骗她,她的手指凌乱的在桌子上轻轻敲打,最后还是站了起来。
“我有事先走了,滕云,凡事留条后路,别把人逼急了,更别把自己逼急了。这句话你也帮我带给崔敏行。”
离开滕云之后,向远也不敢含糊,立刻着手对滕云所说的那些事情进行查实,在等待的那个过程中,她连续几个晚上难以闭上眼睛,就像她给滕云的那句话,凡事留条后路,她在心中期盼叶骞泽给她也留一条路。
然而事实上,滕云说的没有半句假话。
叶骞泽的固定资产大多是房产,虽说是婚后购进,但是这些年他们夫妇俩在自家产业之外的投资都是各管各的。向远可以装作不知道,然而,他竟然有新抛售他在江源的股份。而且竟然没有给向远任何知会,更荒唐的是,他属意的其中一个买家还是叶秉文。向远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还没有动叶骞泽,叶骞泽反而摆了她一道,而且用的是这么不高明的方式。
她在心中一遍一遍地问,叶骞泽,你究竟想干什么?
事实上,向远没有当面质问出这句话,她在没有惊动叶骞泽的情况下,先找到了叶秉文,果然不出她所料,叶秉文有那个心,可他没有那个胆。
向远跟叶秉文的交易异于寻常的顺利,他很满意向远给的协议条件,由他代向远出面收购叶骞泽的股份并不难,坐收一笔可观的渔利比留着风险在向远眼皮底下打算盘要划算得多,向远这个女人虽然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但是跟她做生意,实在远比跟叶骞泽那小子牢靠。至于其余的,那就是叶骞泽夫妇俩的事情,与他无尤。
向远没有想到,她一直想着要去做,却一直没有做的事情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促成的,之前的焦虑不解和惊怒到了极致,她反而冷静了下来,于是便等待着,等叶骞泽的一个解释,谁都不要逼谁,否则到了退无可退时该会如何,只有天知道。
当向远在做这些的时候,很多次,叶昀就在她身边心无旁骛的玩着游戏。她已经说过,自己没事了,不用时时跟着,可叶昀始终不能放心,反而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大光明黏着她的理由。就连她直接在她手下干活的人都在偷笑议论,这简直是天下对嫂嫂跟得最紧的小叔子了。
向远也知道有些不妥,叶昀的那点心思不但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两人身份的变化而自然消退,相反是有增无减。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加班的时候,两人在办公室里,他关上了电脑,就挪了一张椅子紧挨着坐在向远身边,看她做事,赶也赶不开,有时向远从专心致志中缓过神来,会发觉他的呼吸都触手可及,又或者她稍一不留神转身,就会蹭上他的身体。这让向远觉得有些许尴尬,每到这种时候,她就只有轻咳几声,不动声色地将身体撤开一些,或者找个借口把他支使开。她一直找机会想跟叶昀说清楚,这样是不对的,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可是每次话到了嘴边,看着叶昀眼睛里小心翼翼的期待,她又咽了回去,他只是想陪在她身边,近一点,再近一点,仅此而已,再没有别的非分之想,甚至不敢真的贴紧,只期待她一个不小心,衣袖扫过,发稍拂过,他就像偷到糖果的孩子一样开心。
实在无奈的时候,向远就对叶昀说,“你不是小孩了。”
叶昀却理直气壮地点头,“你知道就好。”
向远哭笑不得,加上心事重重,也没有心思跟他纠缠,索性当他是个活动的摆设,眼不见为净——当然,还有一点她必须忍受的是,当叶昀在时,她的办公室门被敲响的频率比过去要高出一倍,捧着文件夹或端着水的,清一色的年轻女职员。
结果,她的沉默的纵容使得叶昀越来越得寸进尺,竟然在正常上班的日子,午休时间大老远的跨越两个城区过来“请”她吃午饭。
向远在公司附近的餐厅里,给叶昀和自己各点了一份简餐,叶昀赶时间,吃得又快又急。
“你这又是何苦。”向远哭笑,“年轻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不会啊,这里的饭菜很对我胃口的。”叶昀咽完了嘴里的食物,一边忙着喝水一边对向远说,“对了,你最近都在忙什么,眼圈都黑了,女人不保养是会变老的啊。”
向远笑了一声,“懂得还挺多。”她的胃口没有叶昀那么好,拨了一下餐盘里的东西,忽然问,“叶昀,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公司属于别人会怎么样?”
叶昀想也不想,“怎么可能,不是还有你吗?”
“我……不也是别人吗?”
“你怎么是别人啊,你要是别人,那就给别人吧……青椒你不吃啊,给我好不好,你要我的红萝卜吗?”他询问的时候已经把筷子伸了过来。
向远有些无语。难怪滕云会说他们叶家的儿子都是二世祖,敢情在眼前这个祖宗看来,他的家业还不如青椒和红萝卜有吸引力。也难怪他的小小干警做得如此惬意。
“哎呀,我得走了,迟到非被队长骂不可。”叶昀擦了擦嘴唇,抢着掏出钱包,在向远面前晃了晃,“前天发的工资,说好这一顿是我请。”
向远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他笑着朝服务员招手,却意外地叫了一声,“唉……向遥。”
向遥依旧一身打扮入时,俏生生地站在小餐厅的门外,叶昀的眼尖让她不得不朝他们走了过来。
“我不会打扰了你们吧?”她嘴里说着,却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说什么呢。”叶昀笑道,“好久都不见你了,我要走了,你们聊。”
向远不自觉地收敛了先前脸上的笑意,她看了向遥一眼,问道,“吃过了吗,没有的话坐下一起吧。”
“我没有那么可怕吧,一来你就走,刚才说的是悄悄话?”向遥似笑非笑地对叶昀说。
叶昀愣了一下,转而红了脸,说话却还是镇定的,“没有的事,赶着上班,下次一起吃饭。向遥你再拿我寻开心,以后得让你请客,还有,向远老念着你,你们姐妹俩该多聚聚。”
向远心想,这个叶昀平时在自己身边老是长不大的样子,其实当着别人的面说话还挺有板有眼的。
向遥看着向远的嘴角勾起,有些惊讶的说,“向远,你心情还不错嘛。”
“你觉得我该怎么样?”向远耸肩。
向遥迟疑了一会,“你不会不知道吧,叶哥哥,不,应该说是姐夫,我听说……听说他在外面……”
“向遥,你胡说什么!”已经站了起来的叶昀听到这里,当即打断了向遥德话,之前的友好善意全换成了戒备,他没有想到,向遥会这么莽撞,一上来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向远虽没有表示过什么,但他绝对相信她心里是伤心的。
叶昀毫不留情的变脸显然伤到了向遥,他还是只会护着向远,眼里除了向远就再没有别人,她脸色一黯,心中的怨气就冲了上来,于是说话益发肆无忌惮,“你慌什么,又不是什么秘密,全世界都知道了。”
“她是你姐姐,你为什么要……”
“吵什么。”向远低声地一句话让他们都静了下来。
“向遥,你来找我,就为了告诉我这个吗?好了,我现在知道了。”
向远继续吃着鸡肋一般的饭菜。
“你知道了?”向遥半张着樱唇,“你就这样?他在外面有女人,你知道了也任他去?向远,就这样装聋卖傻的伪装幸福,跟他相安无事?自己的丈夫变了心都无所谓吗,你这已经不是冷血,是没心肝!”
“你有心肝,所以特意来提醒我,我要感谢你。”
向远的冷淡让向遥更加气急败坏,“你以为我想管你的事,你不在乎是吗,那么我告诉你,叶骞泽跟那个女人好得很,昨天晚上他们还一起坐船出海钓鱼,恩爱得如胶似漆,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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