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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岛

_3 凡尔纳 (法)
  西方塔号逆风行驶,左舷的篷帆向北倾斜,把一个个岛屿抛在身后。
  第二天,船经过一个叫梅特兰的岛屿,1821年独立战争初期,希腊人曾在此重创奥斯曼舰队。
  “我参加过这场战斗,”上尉对船长说,“那是五月间,我们大约七十艘双桅船追赶五艘土耳其战舰、四艘炮舰、四艘巡逻舰,他们向梅特兰岛逃,有一艘想开到君士坦丁堡去救援,结果被我们猛追以后把它炸沉了,九百多名水手一块儿完蛋。就是我亲手点燃的炸药包,那种硫磺沥青炸药包还挺好用的,船长,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推荐给你试试,用来对付一下这帮海盗。”
  托德罗斯上尉高兴地讲述着水手们的辉煌战绩,这些可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呀。
  亨利接过西方塔号的指挥权后,立刻启锚北上,他心中自有打算。离开西奥岛不久,在雷诺斯附近几个岛屿发现了形迹可疑的船只,又有几艘地中海东岸的船只,在土耳其欧洲部分的沿岸遭到抢劫。或许是这些海盗害怕西方塔号的追捕而跑到那一带藏匿了。
  在梅特兰海区没什么发现,碰到过几艘商船,巡逻舰的出现也没有让他们安多少心。
  半个月里,西方塔号虽然经历了恶劣的气候变化,仍认真地执行着自己巡航任务。碰上了几次大飓风,连大墙上的头帆都用上了。亨利船长现在非常熟悉这条船的性能,也了解了每一个水手。他也让大家看到这位法国海军军官果然名不虚传。
  在各种复杂的情况下,年轻的船长都把一切处理得非常好。他天性果断大胆,遇事沉着,不慌乱,而且富有韧性,能预见情况的变化。总之,说他是个真正的海员,就说明了一切。
  三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巡逻舰来到雷诺斯。这是爱琴海诸岛中最重要的岛屿,长十五法里,宽五、六法里,这里没有经受战火的洗礼,但常有海盗光顾,他们到港口的入口处抢劫商船。巡逻舰停下来补充给养。该岛专门制造船,可因为害怕海盗,大多不敢开走,因此船坞里积压了许多造好的或尚未完工的船只,港口显得倒特别拥挤。
  了解到上述情况后,达尔巴莱船长继续向群岛北部前进。一路上,军官们不断向他提起沙克迪夫这个名字。
  “啊!我真想当面会一会这家伙,看他有多大的能耐!至少要让我们相信确有其人!”托德罗斯上尉说。
  “怎么,你不相信有这么个人吗?”亨利问。
  “是的,船长。你要问我,我就说是不大相信有这么个沙克迪夫,从没听谁说他见过这个人!或者不过轮流当强盗头的一个代号吧!我估计那些杀了人以后把这个名字涂在桅杆上的不止一个海盗!其实,这也没关系,管它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反正都该上绞架,通通绞死!”
  “这倒是有可能,托德罗斯上尉,”亨利答道:“这也说明了他为什么会到处出现!”
  “说得对,船长,”一个军官插话道:“如果真是像他们说的,同一天在不同的地方看到过沙克迪夫,那是因为不止一个海盗头在用这个名字!”
  “他们都用这个名字,目的就是迷惑追捕他们的人。”托德罗斯说,“不过我有一个办法能让这个名字彻底消失,那就是把所有用这个名字,或不用这个名字的海盗,只要一抓到就吊死……这样一来,就算真有这么个沙克迪夫,他也逃不脱应得的惩罚!”
  上尉说得不锚,问题是怎么样才能找到他们,这帮家伙狡猾得很!
  “托德罗斯上尉,”亨利问,“在西方塔号首次战役中,还有你以前打过的那些仗中,有没有见过一艘一百多吨的,叫卡利斯塔号的三桅船?”
  “从来没见过。”大副回答。
  “你们各位呢?”船长问军官们。
  “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这条船。这倒不奇怪,一条普通小船的老板,在东海岸一带是不计其数的。”
  “卡利斯塔号的船长叫尼古拉·斯科塔,你们没听说过吗?”亨利又补充一句。
  显然大家从没听说过。尽管他们有很多人从独立战争一开始就在这一带海域行船。
  不过,托德罗斯模模糊糊地记得在美塞尼亚湾的阿卡萨港,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这条船大约是条走私船,经常帮奥斯曼当局运送奴隶到非洲海岸。
  “但不太像你刚才说的斯科塔,据你说他是一条三桅船,而做这种买卖,靠一条三桅船是不够的。”
  “倒也是。”亨利说,他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
  要说他怎么想到了斯科塔,是因为他想到哈德济娜和安德罗妮卡都不见了,总让他有些想不通,这两个名字在他心中已经分不开了,想到一个,就要联想起另一个。
  3月25日左右,西方塔号抵达西奥岛以北六十海里的萨莫色雷斯岛附近。这段不长的路程他们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可以想像它是多么仔细地搜寻了这一带的港湾。情况确实如此,连那些舰艇无法靠近的浅水区,都派小艇下去察看了,但仍然一无所获。
  萨莫色雷斯在战争中饱经磨难,现在仍为土耳其人管辖。虽然这里没有真正的港口,但仍然是海盗们窝藏的好地方。高高耸立的梭斯山是天然的瞭望塔,从五、六千尺的顶峰向下望去,很远就能发现情况并发出了信号,海盗们就可以在港口被封锁以前逃跑。很可能就是因为如此,西方塔才一直没有碰到任何可疑的船只。
  亨利转向西北方,朝距萨莫色雷斯岛二十余海里的喀索斯岛驶去。巡逻舰逆风前进,但海面平静,船行很稳。
  群岛中的这些小岛运气很好,当西奥岛和萨莫色雷斯岛受尽土耳其人的蹂躏时,这些小岛却没有受到影响。该岛居民全都是希腊人,他们淳朴善良,古风尚存,当地人的衣饰上明显地保留了古代的艺术情趣。从十五世纪起,即属于奥斯曼当局管辖,但始终未受到贪婪的奥斯曼人的侵扰。
  不过,如果西方塔号不来,喀索斯就要遭受被抢劫的恐怖了。
  4月2日这天,海盗们准备在岛北的港口登陆。有五、六条船,都是些单帆式的小型船,有一条配了十二门炮的双桅船。一个不善打仗的民族遇上这些海盗,只能是一场灾难。
  当巡逻舰一出现在海湾,双桅船上立刻发出信号,匪船排出阵势,显然是向巡逻舰挑衅。
  “他们想打了?”托德罗斯上尉叫道,他正和船长一起站在指挥台上。
  “是想打?……还是想自卫?”亨利反问道,海盗的作法出乎他的意料。
  “见鬼,我以为他们肯定会扯起满帆逃跑呢!”
  “来吧,让他们打好了!托德罗斯上尉!就是要他们进攻才好呢,如果逃跑了,就总有一些会溜出咱们的手心!准备战斗!”
  大家立刻执行船长的命令。每门大炮都装上了火药,炮弹在炮手身旁。甲板上,短炮也作好发射准备,火枪、手枪、短刀、斧头都分给大家。不论仗将怎么打,短兵相接还是深海追击,所有的准备都作好了。既准确又迅速,就像一艘真正的战舰。
  巡逻舰慢慢向敌舰的阵营逼进。船长计划先攻击双桅船,来它个众炮齐发,待它失去战斗力后,再靠上去,进行肉搏战。
  但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即摆出要打的阵势迷惑对方,实则掩护逃路。之所以没有跑掉,是因为巡逻艇来得快,并且立刻封锁了港口,他们没来得及。
  双桅船开火了,它想先打断西方塔号的主桅杆,如果成功,他们就能逃脱。
  炮弹打坏了巡逻舰的几根吊索,主桅和横桅之间的圆木被打飞了,伤了几个水手,不过并不严重,主要部位均未受损。
  亨利·达尔巴莱并不急于马上还击,他下令舰艇向双桅船靠近,等第一阵炮火的硝烟散去后,它的右舷排炮一齐轰响。
  说来也真是,恰好一阵风吹来,双桅船居然移动了位置,虽然中了几弹,但并未失去战斗力。
  这一排炮虽未击中目标,倒也没有虚发,双桅船的移动,把另一艘西班牙式轻帆船暴露出来,挨了大部分炮弹,这倒霉的船开始往里灌水了。
  “没打到双桅船,它的老伙计替它挨了!”西方塔号的水手们大叫起来。
  “我敢拿我的好份酒打赌,要不了五分钟它就会沉没!”
  “我看要不了三分钟!”
  “瞧,水进得多顺当,就像你的酒进我的喉咙一样!”
  “沉了……沉了……”
  “嘿,那些家伙往水里栽得挺快,想溜哇!”
  “要是他们在脖子上套根绞索,就不会当水鬼了!”
  那艘西班牙式轻便船渐渐沉没了,当水漫到它的扶手栏杆时,船上的人纷纷跳进海中,准备爬上其它船。
  可另外的船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落水的家伙。生怕自己逃不掉,所以连根绳子都没扔下水,那些人就只能被淹死了。
  西方塔号第二次开炮,这回打中一只单帆船,不需再开炮,只一会儿,它就在浓浓的烟雾中消失了。另两艘小船看到这个局面,明白要想抵抗只有死路一条。当然,要逃恐怕也跑不过这艘迅疾的大船。
  如果双桅船想救同伙,只有一个办法。只见它对其它船发了开走的信号,海盗们立刻扔下那两艘中弹的小船,逃到大船上来了。
  现在双桅船上增加了一百多人,如果逃不了,还可以打一场实力相当的白刃战。
  不过,就算两船人数相当,它也最好是逃走。所以它毫不迟疑地利用速度快的优势,向土耳其海岸逃窜。到了那边,它们的船长会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藏,巡逻舰根本就找不到。
  乘着起风了,双桅船扯满风帆,顾不上桅杆有折断的危险,把所有的帆扯上,渐渐离西方塔号远了。
  “好哇!”托德罗斯上尉叫道,“我倒要看看它的腿是不是比我们巡逻舰的还长!”
  于是,他转过身等待船长的命令。
  此刻,亨利的注意力被另一个方向吸引了,他不再注意那艘双桅船,而把望远镜转向了喀索斯港口,那里正有一艘轻快船只,飞快地开走。
  这是一条三桅帆船。在一阵西北风的推送下,鼓起帆驶进了港口南边的航道,因为船体轻,吃水浅而显得非常轻快。
  亨利·达尔巴莱仔细观察了一阵后,把望远镜一扔叫道:
  “卡利斯塔号!”
  “什么!就是你说的那艘三桅船?”大副问。“就是它!要是能抓住它,我给……”
  下面的话亨利没有说出来,在那艘载满海盗的双桅船和卡利斯塔号之间,他无可选择、肩负的责任让他不能犹豫,他如果放弃追赶双桅船,肯定能赶上去,切断三桅船的航道,堵住它,但这样做,岂不是为了个人恩怨而贻误战机吗?不,不能这样做!现在要做的就是冲上去,截住双桅船并把它干掉。好,就这样,他朝越走越远的卡利斯塔号瞥了一眼,下令全速追击朝相反方向逃走的海盗船。
  西方塔号立刻扯满风帆,翰双桅船追去,它的舰首炮全上了炮位,当距离匪船不到半海里的时候,大炮发言了。
  这当然是匪船不愿听到的,因此它急忙抢风行驶,想用更快的速度把对手甩开。
  这当然不可能。
  西方塔号的舵手把舵轮往下一压,巡逻舰也抢风加速。
  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小时,用不了天黑就可以完全追上它。
  这时,西方塔号的一发炮弹打中了双桅船的前桅杆,它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一刻钟后,巡逻舰从容地转到它的侧面。当驶到离它不到半链的距离,巡逻舰突然排炮齐发,炮弹雨点般落下,只见双桅船被震得跳了起来,船身吃水线以上部分被击中,船上人员伤亡惨重,船长一看无法抵抗,只好降下旗帆,举手投降了。
  巡逻舰放下小艇驶近双桅船,把上面活着的人带到舰艇上。一会儿,整条船腾起烈焰燃烧起来,接着沉入波涛之中。
  西方塔号确实干了一件大好事,然而,无法从这批海盗嘴里问出任何有用的情况,比如谁是他们的头领,他叫什么,来自何处等等。双桅船长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其他的海盗也一样,一声不吭。不过关于他们确实是海盗这一点是没有错的,应该受到惩罚。
  只是那艘三桅船的突然出现和消失让亨利陷入了沉思。刚才那艘船离开的情景确实令人生疑。会不会是它利用巡逻舰与海盗船队交战时逃走的呢?如果是一艘普通的船,何必害怕巡逻舰呢?卡利斯塔号急忙开进航道这种做法让人疑窦顿生,不禁要问它是否和海盗有勾结?尼古拉·斯科塔如果确实是他们一伙,亨利是丝毫不会奇怪的。可惜,亨利无法知道它的去向。夜幕降临,西方塔号向南驶去。看来他没机会碰到那艘三桅船了,亨利不由感到有些生气,失去了抓住尼古拉·斯科塔的有利时机。但他没有辱没肩负的使命,尽了自己的职责,喀索斯之战的结果是,击毁了五艘海盗船,而巡逻舰几乎没有伤亡,或许,此后一段日子,这一带海域会稍微平静一些了。
  第十一章 不予回答
  喀索斯之战八天后,西方塔号又仔细搜寻了这一带的奥斯曼海岸、港湾,穿过贡泰沙湾,到桑陀山和加尚德拉湾入口处,从德勃拉奴岬角一直到巴吕烈岬角。到了4月15日,它已经连阿朵斯山的最高峰都望不见了。
  这段时间,没有碰到一艘可疑的船只。他们经常碰到土耳其的船只,西方塔号的船长宁愿挨炮弹也不愿意和他们打招呼。如果碰到希腊的船,那就不同了,可以向他们打听许多情况。这对巡逻舰是很有用的。
  就在这样的形势下,亨利于4月26日这天了解到一件重要的大事。列强同盟已决定截断从海上对易仆拉欣的一切增援。俄国已正式对土耳其宣战,希腊形势继续好转,就算有一些障碍和干扰,已经无法阻止希腊的独立的脚步了。
  4月30日,巡逻舰抵达本次巡航的终点——沙洛尼克湾的最边缘地带。在这一带仍可以追击那些老式的三桅船之类的可疑船只,直把它们逼到海滩上搁浅。就算海盗没有死完,船也差不多被找得没剩下几条了。
  就在它继续向东南方向行驶的过程中,船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无法解释的事。
  5月10日,傍晚七点多,亨利回到位于西方塔号船尾的会议室里,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他拿起来仔细看上面的字:
     交:正在海上执行任务的西方塔号船长亨利·达尔巴莱上尉收!
  亨利觉得笔迹很熟,和西奥岛上收到的那封信笔迹相似,就是那封建议他到西方塔号上来就职的那封信。
  眼下这封信来得让人奇怪,并非通过邮局寄来的,信的内容如下:
     “如果达尔巴莱船长在横越群岛的航行计划中,能安排于9月的第一周经过斯卡宠陀海域,乃众生之大幸,且有助于完成肩负的使命。”
  这封信和在西奥岛收到的那封一样,没有时间、地点、也没有落款。亨利进行了比较后,确定它们出自同一人之手。
  该作何解释呢?第一封信是从邮局寄来的,而这一时,只有一个可能,交信人就在船上。那他必须从一开始就把信带在身上,或者是当船停泊靠岸时上去取到的。一个小时前,当他离开会议室时还没有这封信,它必须是在一个小时之内放进来的。
  亨利船长摇铃。
  一个水手来到。
  “我刚才到甲板上去时,有谁来过?”亨利问。
  “没人来过,船长。”水手答。
  “没有吗?……会不会有人进来你没看见?”
  “不会的,船长,我一直没离开过门口。”
  “好吧!”
  水手敬个礼,退了出去。
  “能有人从门口走过而不被看到,”亨利暗想,“这似乎不太可能!会不会趁天黑,从外面走廊的窗户进来的呢?”
  亨利检查了所有开向舱尾的窗户,可是每一扇都从里面锁得好好的。要从外面爬进来也不大可能。
  亨刊对此事并不担心,只是稍微有些好奇罢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不管通过什么方式,送信人达到了目的,西方塔号船长收到信了。
  经过一番考虑,他决定不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连大副也不告诉,因为就是讲了又有什么用呢?现在要推敲一下信的内容,到底包含了什么意思?
  “当然,”他想,“这个写信人第一封信里所说的没有骗我。现在是第二次。他要我在9月的第一个星期到斯卡庞陀海域,这没什么好骗的、大概是和我们的任务有关吧!好!我就修改一下航行计划,到了规定日期,我就准时去赶约好了!”
  然后,他开始按照新指令修改航行计划,到8月底,他还有四个月的时间。
  斯卡庞陀岛在群岛的东南部,离右边航线还有数百海里路程。在此之前,巡逻舰还有足够的时间前往摩里亚一带海域。无需大的改动。把原定计划稍加调整就行了。5月20日,西方塔号在巡视过纳格蓬尔以北的几个小岛后,就前往西洛斯探听情况。
  西洛斯是这一组群岛中最大的一个岛屿,据说古代曾是缪斯女神的领地。水手们可以在此采购新鲜的食物、羊、竹鸡、小麦、大麦等,一应俱全,还有当地的好酒。该岛与古代特洛亚战争中那些半神半人的传说有较多联系,并且因李戈迈德、阿喀琉斯、俄底修斯这些名字而为世人瞩目。现在它就要成为希腊新王国的厄拜首府了。
  西洛斯沿岸的港湾地势较为复杂,海盗很容易利用作为藏身之地。亨利每一处都严加搜查,决不放过。尽管像蓖头发一样仔细,仍没有收获,这些地方全都空空如也。亨利从岛上得到的消息是,一个月前,这一带有不少商船遭到了袭击,那艘海盗船上还插着旗帜,大家都认为是海盗头子沙克迪夫干的。但这种说法似乎缺乏根据,关于这个大盗人们知道得实在太少了。
  巡逻舰停泊五、六天后离开了西洛斯。5月底,它驶近埃维厄岛,对它约四十公里的海岸线进行了仔细搜查。
  独立战争一开始,这个岛率先揭竿而起,当时龟缩在城堡里的土耳其人拼死抵挡了一段日子,直到优素甫帕夏带兵来援助,这下他们在岛上恣意横行,到处杀戮。直到1823年9月,一位希腊首领带兵对奥斯曼军队进行了突然袭击,杀死大部分土耳其兵,才迫使他们逃离岛屿,渡过海峡,跑回了黛沙里。
  后来,土耳其人卷土重来,仗着人多势重,占了岛屿。法布维埃上校和勒诺德圣·让当热利队长试图收回此岛,没有成功。到1826年,这里又成了土耳其人的天下。
  当西方塔号经过这里时,土耳其人还在上面。亨利从船上看到了他曾参加过战斗的旧日战场。这里现在已经没有战斗。拥有六万居民的埃维厄岛,在新王国建立后,成了希腊的一个邦。
  尽管这里几乎处在土耳其的炮口下,在海上巡航十分危险,但西方塔号毫不懈怠,又摧毁了大约二十艘在海上为非作歹的海盗船。
  这一段行程花去了它总共六个月时间的一大部分。现在它直下东南。六月底,来到位于埃维厄岛尽头的安德罗斯岛——这是西格拉德的第一大岛,是一个光荣的爱国岛,有过反抗奥斯曼统治的历史。
  达尔巴莱船长决定从这里改变航向,靠近伯罗奔尼撒海岸向西南方走。7月2日,西方塔号在泽阿岛港口停泊,这是这一带较好的港口之一,他们在此遇到了不少战争初期的老战友、勇敢的泽阿老乡,巡逻舰在港口受到了热烈欢迎。显然海盗是不会在这样的地方落脚的,所以西方塔号即刻启航。7月5日,它已到了科龙岬角。
  一个星期以后,船到了爱琴湾口,因为没有风,航速很低,必须保持高度警惕。此时海面没有一丝风,巡逻舰几乎是停在海中间,靠不到任何岸边。要是在这片海盗出没的水域来上几百条小艇划桨靠上来,西方塔号恐怕难以招架。所以要时刻准备迎击来犯者。
  果然就有许多小船出来了,他们的企图是明显的,只是慑于舰艇上的大炮,所以不敢靠近。
  7月10日,刮起了北风,真是天助西方塔号。它很快绕过纳夫普利翁湾末尾的斯基里岬角。
  11日,它驶过希德拉岛。两天后,经过斯派齐亚。这两个岛的居民都为独立战争立过功。无须在此赘述。当亨利的巡逻舰访问这两个岛时,战斗已经平息,它们即将划归新王国,成为科林斯省和阿戈利斯省的两个首府。
  7月20日,巡逻舰抵达西拉岛停泊。这是荷马诗中歌颂过的忠实的厄迈的故乡,现在是被土耳其人从大陆逐出来的人们的避难所。西拉岛的天主教大主教一直受法国保护,因此年轻的船长在此受到热烈的款待。亨利对此满心喜悦,同时也有一件憾事。当他和此地的法国领事谈话时,听说三天前有一艘挂希腊旗,叫卡利斯塔号的三桅船刚离去,心里不禁后悔为何没有早到三天。不过这下也清楚了,卡利斯塔号确实是趁巡逻舰与其他匪船交战时逃跑的,它离开喀索思以后就向群岛的南方驶去。
  “有没有人知道它朝哪里去了?”亨利激动地问。
  “据说,它不是到克里特岛的某个港口,就是朝东南方的那些岛屿去了。”
  “你从没和它的船长打过交道吗?”
  “从没有,船长。”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船长是否叫尼古拉·斯科塔?”
  “我不知道。”
  “那这艘三桅船和海上那帮为非作歹的家伙是一伙的,这一点总可以肯定吧?”
  “那是肯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它驶向克里特岛就毫不奇怪了。那边的一些港口是完全对海盗开放的。”
  这个消息并不出乎亨利的预料,所以也没让他激动。只是太不巧了,没有碰上它。既然它是向南驶去,巡逻舰也要去同一个方向,所以迟早是会见面的。因为急着寻找尼古拉·斯科塔,亨利当晚就命令起锚,乘着一阵微风,离开了西拉岛。根据气压表指示,风力可能加大。
  不能否认,十五天来,达尔巴莱船长花费了同样的力气去寻觅海盗船和三桅帆船。在他心里,对付卡利斯塔号应该跟海盗船一样。
  可是,他怎么也见不到卡利斯塔号的影子,巡逻舰搜遍了纳克索所有的港口,周围的小岛和礁石之间,毫无踪迹。所有的海盗船居然在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绝了迹,真有些奇怪。不过西格拉德群岛非常富饶,群岛间的商业非常繁荣,海盗们不可能放过的。
  与纳克索遥相对应,由一条宽七海里的人工运河隔开的巴罗斯以及周边的各个港口,尼古拉·斯科塔也一个都没有光顾过。也许真像领事说的,是朝克里特岛开去了。
  8月9日,西方塔号停泊在米罗港。这个岛因为火山爆发而变得十分贫瘠。十八世纪还一直很富,而现在人口日益减少,土地产生的尽是有毒瘴气。
  在这里也白费了功夫,不仅没有三桅船的影子,连那些常在这一带抢劫过往商船的普通海盗都没见到一个。这让船长想到,也许西方塔号太引人注目,海盗早就躲得远远的了。巡逻舰让群岛北部的海盗们尝到了厉害,所以南部的家伙们早就闻风而逃了。总之,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一带海面还从未如此平静过,似乎商船以后可以放心地打此经过了。西方塔号向它遇到的每一艘船打听,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提供一点有用的情况。
  眼看到了8月14日,还有两周,就是按约定到斯卡庞陀的日子了。巡逻舰此时已离开西格拉,向南行进了七、八十法里。狭长的克里特岛上的山峰顶白雪皑皑,耸立在海面上。
  达尔巴莱船长决定向克里特方向驶去,到了那里,向东面折去,就可到斯卡庞陀。
  这期间,离开米罗岛后,巡逻舰又把桑托林岛的悬崖峭壁里的每一个小湾都查了个遍。这片海域相当危险,每时每刻都有因火山喷发而产生的新暗礁。
  第二天,8月15日,群岛中最大一个岛屿的身影出现在淡蓝色的地平线上,海岸线上一块凹陷部分,那就是它的首府康迪。
  “船长,您的意思是要在哪个港口停泊吗?”大副问。
  “克里特岛一直在土耳其人手里,”亨利回答,“我想我们在此没什么可做的。根据在西拉听到的消息,尽管斯法克人一直在和他们打,但穆斯塔法的军队已经占领了全岛。”
  “斯法克人自战争以来就赢得了英勇善战的美名,这些山里人非常强悍。”大副说。
  “勇敢倒是勇敢……也很贪婪,托德罗斯,”亨利说,“他们夺回岛屿不到两个月,当时穆斯塔法的兵被他们收拾得差不多了,可土耳其人把珍珠、宝石、枪支扔在地上,这下好了,他们全去捡东西了,结果土耳其人趁机逃出了隘口,不然肯定一个也跑不掉。”
  “这太让人难过了,不过,船长,克里特人绝对不是希腊人!”
  土生土长的希腊籍大副说这番话是很自然的,在他眼里,克里特人尽管很爱国,可他们以前不是,就连并人新王国版图之后,他们也不是希腊人。克里特和萨摩要一直归土耳其管辖到1832年,直到苏丹把全岛的统治权交给穆罕默德—阿里。
  眼下,巡逻舰船长不想在任何一个港口停留。康迪现在是埃及的大军火库,帕夏就是从这里调兵遣将攻打希腊的。而加奈岛,人们不会欢迎悬挂科孚旗帜的巡逻舰。接下来的一系列地方都不曾得到任何消息。终于,在巡舰结束之际,他有了收获。
  他对大副说:“我觉得监视北部海岸无用,应该绕过岛的西北角,转过斯巴达岬,在格拉布兹海面巡航一两天。”
  这想法不错。格拉布兹水域名声不好,在那里西方塔号也许可以找个机会轰上几阵排炮,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碰上海盗了。再说,如果三桅船真是到克里特岛的话,就有可能到格拉布兹泊船,这又给亨利制造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到那一带海域去。
  格拉布兹是个海盗大本营,七个月前就有英法舰队和希腊正规军前来扫荡过,但克里特岛当局拒绝交出躲在岛上的十二名海盗,舰队司令只得命令向岸上开炮,毁坏不少船只并强行登陆索要犯人。
  这下,等英法舰队开走后,海盗纷纷前来,利用土耳其人的保护继续罪恶勾当。所以亨利决定沿克里特岛南岸向斯卡庞陀进发,这样就得经过格拉布兹。他发布命令,大副立刻叫人执行。
  天气很好,气候宜人。12月是初冬,一月份就算冬末了。克里特岛不愧是米诺斯王和智慧的戴达尔的故乡。当年希波克拉底在希腊行医时,就是打发那些有钱的病人到克里特岛来疗养。
  西方塔号尽量贴着风绕过斯巴达岬角时,正是黄昏时分。这天夜里——这是一个透明的东方之夜——巡逻舰绕岛航行。只要风头一转它就可以向南行驶了。早晨,巡逻舰已进入格拉布兹。
  六天的航程,船长一直注意岛的西部海岸。从格拉布兹开出来的各式帆船不计其数,他盘问了好几艘船,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但那些船对于格拉布兹可能藏有海盗的问题则讳莫如深,感觉得到他们害怕受牵连。亨利也问不出卡利斯塔号是否在港口。
  8月27日,西方塔号越过了克里特岛最南面的马塔拉山嘴。看来这一次的巡航没有什么结果。在这个纬度上穿越利比亚海的船只很少,通常都在偏北或偏南的航线上。除了山岩旁停泊的几艘小船外,简直没有看到船。这些狭长形的小渔船,一般都是运送这一带岛屿产的一种珍贵的海螺。
  虽说在这一片可以隐藏大量小船的岛屿间什么也没发现,不等于说下面的航程也一无所获。亨利按照修订的计划,决定直接去斯卡庞陀。
  六点钟,船长、大副和几个军官聚集在尾楼观测马塔拉山嘴。突然,一个瞭望的水手大叫起来:
  “右舷前方有船!”
  所有的望远镜一齐转到这个方向,朝几海里远的地方望去。
  “对,”船长说:“它紧靠陆地航行……”
  “挂了旗帜没有?”
  “没有,船长。”一个军官答。
  “问哨兵认得出这艘船的国籍吗?”
  一会儿,答复来了,这艘船没有任何标志,认不出来。
  不过,天还不太黑,辨不出国籍,至少可以推断它的马力如何。
  这是一艘双桅横帆船,主桅向后倾斜,船身狭长,非常精致,估计它的吨位有七、八吨,航速很快。可它上面有没有武器,甲板是否装有炮位?这些用船上最高倍数的望远镜也看不到。
  两船之间现在约距四英里,加上太阳刚刚落山,暗影正在逐渐加深。
  “这船很怪!”托德罗斯上尉说。
  “它好像想从波拉塔纳岛和海岸之间穿过。”有一个军官说。
  “对,它似乎后悔被人看见,正极力回避!”
  亨利没有说话,但他也同意军官们的判断。现在那艘船不太引人怀疑了。
  “托德罗斯上尉,”他开口了,“主要是夜里别把它丢了,跟着它直到天亮。但不能让它发现,叫人把船上所有的灯光关掉。”
  大副下达了命令,继续监视它。夜里,那艘船完全溶入夜色,船上没有一丝光亮,无法确定它的位置。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亨利就站在甲板上,等待海面的雾散去。
  七点钟,雾散了。所有的望远镜向着东边。
  双桅还是贴住海岸,离巡逻舰大约有六英里。很明显,它夜里面航速比巡逻舰快,可它所有的帆具都没有变,还是那些,没有添加也没有减少。
  “想逃走的船速度不会这样!”大副说。
  “管他逃不逃!”船长说,“想法靠近再说!托德罗斯上尉,传我的命令,全速追赶双桅船。”
  水手长打了个口哨,帆篷立刻扯了上去,巡逻舰马上加快了速度。
  大概三桅船不想让巡逻舰靠得太近,也扯起了小帆和大三层帆,但又没有拉得更多,只能说它不愿靠得太近,又不想拉得太远,就这样若即若离地保持距离。大约十点,不知是大船得风的原因还是小船故意让它接近,反正巡逻舰赶上了四海里的航程。
  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这艘船了。它装备了二十多门短炮,虽然吃水很浅,还是看得出来它还有一个中舱。
  “把旗帜升起来!”亨利命令道。
  旗帜立刻在桅杆上升起,还开了一炮。这是巡逻舰在向双桅船询问国籍,可对方毫无反应。它继续保持原来的方向和速度,船身升高四分之一度,准备越过凯拉东海湾。
  “好家伙,敢如此放肆!”水手们大叫起来。
  “也许是为了小心。”一个老水手说,“瞧它倾斜的桅杆,就像一个人歪戴着帽子,故意不和人打招呼!”
  巡逻舰打响了第二炮。还是没有回应。双桅船继续它平稳的航行,丝毫不理会巡逻舰发出的信号。
  现在,两艘船之间似乎在进行速度比赛。西方塔号扯起了所有的帆,对方也张满帆,保持着它和大船之间的距离。
  “嘿,它肚子里有鬼,跑得这么快!”一个老水手叫道。
  巡逻舰上的人有些沉不住气了,不光是船员、水手,连军官都着急了,特别是托德罗斯,比谁都急,管它哪个国籍,先抓住再说,那怕不要他那一份俘虏奖金。
  西方塔号上的远程大炮,能把一枚三十磅的炮弹打出两海里远。
  一直看上去很镇定的达尔巴莱船长,下令开炮。
  炮响了。只见那颗炮弹,在水面掠过,落在了离双桅船大约二十英寻的地方。
  那船没有任何动静,只稍稍调整了它的补充帆,巡逻舰一下又落后了。
  西方塔号已经扯起所有的帆,还打了两炮,反而被甩开了距离,这可真是极大的耻辱。
  天快黑了,巡逻舰现在到了贝里斯代拉岬角。海风很大,减少一些帆过夜比较安全。
  船长以为,天亮后肯定看不到这艘船了,恐怕它早就在地平线消失了。
  他却想错了。
  太阳升起时,双桅船还在,它还是那个速度,保持那个距离,似乎它完全是根据巡逻舰的速度来调整自己的航速的。
  “它把我们当成它的拖船,瞧,我们像被它拖着走呢。”甲板上的人说。
  确实如此。
  现在,它已经越过古夫尼奇岛和陆地间的运河,绕卡加利蒂角航行,准备上溯克里特岛东部。
  它们大概是想藏入某个湾或是某个狭窄的运河里去吧?
  其实不是。
  早晨七点,双桅船转向东北,进入大海。
  “是朝斯卡庞陀去吗?”亨利惊讶地想。
  迎着逐渐强劲的海风和帆篷被刮断的危险,巡逻舰继续追下去,这是它的责任也是荣誉要求它这样做的。
  现在进入了群岛海域最宽阔的部分。在这种开阔水域,西方塔号似乎占有优势,到下午一点左右,两船间相距已不到三海里了。西方塔号又发了几炮,仍然没有命中,那艘船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它的航行。
  斯卡庞陀的峰顶出现在地平线上。亨利·达尔巴莱船长和巡逻舰上的全体官兵终于可以见识一下这条神秘船上的人了。他这么放肆、无礼,不回答任何信号和询问。
  可到了下午五点左右,海风减弱了,双桅船又开始占上风。
  “啊,该死的!……嘿,鬼在帮它哩!……它又跑远了!”托德罗斯上尉叫道。
  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凡是海员们用过的和想得到的加速方法都用上了,比如把帆片浸润让纤维拉紧,把吊床吊起借摇摆的力量推进船前进等等,当然还是起了些作用。到傍晚七点钟光景,太阳刚下山,两船间还有两海里的距离。
  这个纬度上夜是骤然降临的。黄昏只有极短的一会儿。要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赶上双桅船,还得加快速度。
  此刻,双桅船正在喀索斯岛和布罗岛之间。就在喀索斯岛与斯卡庞陀岛之间狭窄的水道转弯处,双桅船突然不见了。
  它消失后半个小时,西方塔号赶了上来。这时天色还很亮,完全看得清方圆几英里以内的东西,更别说那么大一艘船。
  可双桅船无影无踪了。
  第十二章 斯卡庞陀的一次拍卖
  如果像神话、寓言里说的,从前克里特岛是诸神的摇篮的话,那么古代的卡帕托斯,也就是今天的斯卡庞陀岛就是诸神的死敌——巨人泰坦的居所。今天群岛间的海盗们完全可以被看成神话中坏蛋的子孙,神话中的坏蛋敢攻打奥林匹斯神山,今天群岛间的海盗则袭击凡人,并且都以这个岛为大本营,聚集了形形色色的匪帮。要知道,巨人泰坦的地神的孙子、雅贝的四个儿子都是在这个岛出生的。
  确实,斯卡庞陀为海盗们出手抢劫来的货物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它几乎是孤零零地坐落在地中海东南海域的尽头,最近的罗德岛离它也有四十多英里。从远处只能看到它的山峰。周长有二十法里,海岸线曲折蜿蜒,参差不齐,暗礁环绕形成天然屏障。自古就因行船艰难而出名,今天也一样被视为险途,除了在喀尔巴阡海上久经锻炼的航海老手,一般人是不敢轻易去冒险的。
  可它却有极优良的锚地,可以说它是斯帕拉德群岛这条长项链上镶嵌的最后一颗珍珠。从西德罗海角、贝尔尼萨岬角一直到北岸的波南德莱亚和安德摩,到处都是极好的藏身之地。当罗德岛还没有成为重要的商港之前,阿加塔、特利斯塔诺、格拉托、马罗·那托这四个港口进出着来自东海岸各地的船只,非常繁忙。
  斯卡庞陀是希腊的一个岛屿,或者至少可以说,岛上居民以希腊人居多。但它一直属于奥斯曼帝国统治。在希腊新王国成立之后,它仍然由一个土耳其法官管辖,这法官住在一座城堡似的建筑里,位于阿卡萨新城镇之上。
  那时候,岛上土耳其人很多,由于岛人未参加独立战争,所以也不怎么反感土耳其人,甚至让它成为了一个罪恶的商业集市中心,斯卡庞陀以同样的殷勤接待奥斯曼船只和到此来从事人口买卖的海盗船。那些小亚细亚和非洲的掮客蜂拥而至,蝇喋血似地围着这个重要的人口买卖市场。他们在这儿进行拍卖,价格随市场的需求而定。需要指出的是,土耳其法官并非没有染指此事,反而亲自主持拍卖,掮客们都得从买卖成交额中抽出百分之多少给他上供。
  至于把这些不幸的人用船运到士麦拿或是非洲市场去的话,就由海盗船承担,他们可不会在乎这活是否肮脏。他们在岛西的阿卡萨装货,要是人数不够,就专门派一个人到对岸去。
  此刻,在斯卡庞陀岛东,一个几乎无法找到的小海湾深处,停泊了至少二十艘大大小小的船,上面有一千多号人,都在等他们的头儿来带他们干一桩新的罪恶勾当。
  9月2日晚上,西方塔号在阿卡萨港靠岸,船停在离岸一链远的地方。亨利·达尔巴莱上岸时万万没有想到无意间到了最大的奴隶市场。
  “您要在阿卡萨停留一段时间吗,船长?”船停好后托德罗斯上尉问道。
  “我说不准,有很多可能让我们突然离开的情况,但也可以让我们留下。”亨利·达尔巴莱说。
  “船员们可以上岸吗?”
  “可以,但只能分批。留一半船员在西方塔号上随时待命。”
  “是,船长。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希腊的,不如说是土耳其的,所以要特别小心。”托德罗斯说。
  亨利·达尔巴莱从没向他的大副和军官们提起他为什么要到斯卡庞陀来,也没说过他当初收到一封匿名信,约他九月初来此的。此外,他也想打听一些新的情况,好知道那个给他写信的神秘人要他到喀尔巴阡一带海域来做什么。
  而最让他想不通的是,那艘双桅船怎么可能在西方塔号就要追上它的时候,一下消失在喀索斯河口了呢?
  所以,在阿卡萨停泊前,亨利·达尔巴莱根本没想过要放弃追击。在靠岸前,他已决定要把这一带海岸仔仔细细搜索一番。但由于环布的暗礁阻挡了他的船,周围的悬崖陡壁遮住了视线,一艘像三桅帆船那样的轻便船是很容易藏起来。在这样一片暗礁群里,西方塔号很可能触礁沉没,而一个熟悉地形的船长就能轻易避开追捕他的人。要是双桅帆船躲进了某一个小港湾,那就更难找了。其它的海盗船也别想找到,小岛总是给他们提供不为人知的锚地。
  寻找那艘船花了两天时间,可一无所获。双桅船就好像突然在喀索斯河道沉没了,再也没有踪影。达尔巴莱船长窝了一肚子火,只有放弃搜寻。于是他决定在阿卡萨港口泊船,只有等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到五点,岛上大部分人都拥到小城阿卡萨来,其中不乏来自欧洲、亚洲的外国人,而且大家要好好竞争一番。这是开市的日子。那些被土耳其人掳来的俘虏,各种年龄,不同身份的都有,要在这里被拍卖。
  当时,阿卡萨设有一个独特的商场,就像北非一些城市里的一样,被称作“集市”。此刻,一百多名俘虏正在里面待卖。他们是最近几次伯罗奔尼撒战利品的剩余部分。这些可怜的人乱七八糟地挤在一个光秃的院子里,顶着烈日,衣不蔽体,神情疲惫、沮丧,从脸上就能看出他们经受了多少折磨。吃得糟透了,喝的是污水。他们一家人、一家人挤在一起,再过一会儿,随便哪个买主一指,他们就得生离死别、妻离子散。任何人看了都会引起深深的怜悯,只有那些看守,什么样的痛苦也不能打动他们。那些在阿尔及利亚、突尼斯、的黎波里苦役船上的苦力死亡了一大批,急需补充新的苦役犯。这些可怜的人已经吃尽了苦头,还有什么样的苦难在等着他们?
  可在他们心中,并没有彻底放弃重获自由的希望。要是买主在买他们的时候花了一大笔钱的话,再把他们卖掉,赎回自由就可以赚更多——因为赎身是很贵的——特别是那些原来有社会地位的俘虏。有不少人就是这样重获自由身的,其中有的是被政府撤离前卖掉的,由公众解救出来,有的是宗教慈善机关在欧洲募捐的款项救助的。还有一些个人,出于慈悲心肠,把钱财用于在这方面做善事。就在最近,一大笔神秘的款项被用来专门赎回希腊藉奴隶。历时六年的战争使他们中的许多人流落到了小亚细亚、非洲一带的投机商手中。
  阿卡萨的集市采取公开竞价拍卖,外地人、本地人都可以参加。这一天是专门为非洲的苦役船拍卖苦力,因为被拍卖的人口数量不多。不管他们落到哪些掮客手里,都会被带到阿尔及尔、的黎波里或突尼斯去。
  这批被掠来的人分两类。大多数来自伯罗奔尼撒,其余是从一艘由突尼斯开来,经过此地回去的一艘希腊船上抢来的。
  这些可怜的人,受了千般苦,要在拍卖中被人决定命运。按规矩,在五点钟敲响,阿卡萨炮台打响关闭港口的炮声之前,人们可以一直竞价叫买,炮声一响,买卖就由最后一个报价的人成交。
  9月3日这一天,市场人头攒动,热闹非常,许多人来自士麦拿和小亚细亚一带。
  之所以会这样,原因很简单,人们已经预感到独立就要结束了。易卡拉欣在伯罗奔尼撒被击败,两千名法国远征军,在麦荣将军的统帅下,已在摩里亚登陆。以后被掠人口势必越来越少,当然价格会越卖越高。那个土耳其法官对此极为满意。
  投机商们早晨先在集市上看了看,对于俘虏人数和大概价格心里有了底。这批俘虏价格不会低的。
  “以穆罕默德的名义!”一个掮客对同伙们说:“做这种生意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还记得那时候,船只运来的都是成千上万的俘虏,哪像现在,只有百多个!”
  “对……自从西奥岛大屠杀之后就这样了!”另一个说。“一次运来四万,简直没地方装!”
  “是呀,”另一个看上去像是个人贩子老手,说:“不过那时候人数太多,价钱也就低了!其实少运一些,利润还高一点,因为不管成本多高,预付款总是一样的!”
  “就是……特别在北非海岸一带!……还得提12%给帕夏、法官或是总督呢!”
  “还不算用于维修码头和炮弹开支的那1%呢!”
  “别忘了还要掏出1%去塞回教阿訇们的口袋。”
  “算下来咱们只能喝西北风了!”
  他们大声谈着生意经,并不觉得这生意的可耻,只嫌自己赚得不够多。远处响起开市的炮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拍卖当然由土耳其法官主持,除了个人利益,他还得代表土耳其政府出面。他高高地坐在台上,后面还撑开一顶带新月旗的帐篷,他靠卧在椅子上,一副奥斯曼似的懒模样。
  拍卖人在台前忙碌准备。不要以为他会像小贩一样大声吆喝,不,他不会。他要让掮客们哄抬价格。一般要等到最后一刻,竞价才会变得激烈。
  第一个叫价的是个士麦拿人,他开价一千土耳其镑。
  “一千土耳其镑!”拍卖人重复一遍。
  接下来一个小时里,价格只升到两千镑,约合四万七千法郎。掮客们事先已经商量好了,并不急着叫价,他们嘀咕些别的事情,不到最后几分钟,他们不会叫出最高价的。
  这时,一个新的竞争对手打破了他们预计的局面,使价格出现了意料不到的猛涨。
  四点钟左右,两个人出现在阿卡萨集市上。他们从哪儿来?从那辆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口的轻便马车驶来的方向上可以断定,他们从岛的东面来。
  这两人的出现引起场内的惊讶与不安,客商们显然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看在安拉的份上!”一个人叫道:“是尼古拉·斯科塔本人!”
  “还有他的心腹斯克佩罗!”另一个人说,“我们还以为他们都死了呢!”
  这两个人在阿卡萨集市可是大名鼎鼎。他们多次在这儿进行过大宗的奴隶买卖。他们可有的是钱,虽然这钱来路不明,但肯定和这类买卖有关。土耳其法官看到这两个家伙出现,自然高兴万分。
  斯克佩罗是老手了,一眼就能看出这批人大概值多少钱。所以他对尼古拉·斯科塔嘀咕了几句,后者点点头同意了。
  可不管卡利斯塔号大副的眼光多么老道,他也没有看出一个老年女俘对尼古拉·斯科塔的到来生出怎样的恐惧。
  她的个子很高,一直坐在一个角落里。尼古拉·斯科塔一出现,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好像有谁推着她往前走了几步,脱口就要叫出来……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慢慢地退到后面去,用一件又脏又破的披风把自己从头到脚遮住,好像光遮住脸还不够,她想让自己整个人从尼古拉·斯科塔的眼前消失。
  那些客商们,没有和他打招呼,只是用目光紧盯着尼古拉·斯科塔。可他根本不看一眼这些人。他是来买这批俘虏的吗?大家知道他和帕夏以及非洲蛮族的官员都有关系,所以也不敢惹他。
  这种场面没持续多久。拍卖人又一次大声喊出了刚才的价:
  “两千镑!”
  “两千五百镑!”斯克佩罗在这种场合总是尼古拉·斯科塔的代言人。
  “两千五百镑!”拍卖人重复。
  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似乎不太相信地彼此打量。
  又过了一刻钟,还没有继续叫价。尼古拉·斯科塔冷漠地傲视全场。没有人怀疑,这笔买卖肯定是他的了。
  可这时,那个士麦拿商人和同伙商量了一下,标出了新价码。
  “两千七百镑!”他叫道。
  “三千!”尼古拉·斯科塔突然叫道。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自己插进来叫价?他一贯冷漠的声音里怎么带着某种激动,连斯克佩罗都吃了一惊?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有一阵,尼古拉·斯科塔的眼光越过了集市栏杆,在俘虏群里扫视,老年妇女看到他的目光,把自己更紧地缩进技风,因此尼古拉·斯科塔并未发现她。
  突然,他的注意力被两个俘虏吸引住了。他转过身来,好像双脚被钉在了地上。
  那边,在一个高个子的俘虏身边,躺着一个筋疲力竭的姑娘。
  那人一见到尼古拉·斯科塔,突然站起来。姑娘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一见到卡利斯塔号船长,她赶紧躲到男人的身后。
  “哈德济娜!”尼古拉·斯科塔大声叫道。
  是哈德济娜—埃利尊多。克查利斯把她搂进怀里,好像要保护她。
  “她!”尼古拉·斯科塔又重复一遍。
  哈德济娜从克查利斯怀里挣脱,直瞪瞪地看着她父亲从前的老主顾。
  尼古拉·斯科塔此刻顾不得细想埃利尊多的女继承人怎么会在阿卡萨集市上被人拍卖,脱口报出了三千镑的价格。
  “三千镑!”拍卖人又叫了一次。
  这时已经四点半过了,还有二十五分钟,炮台就要开炮了,最后一个竞价者将夺标。
  那些客商相互商量以后准备离场了,无心恋战。尼古拉·斯科塔夺标似乎已成定局。可那个士麦拿的客商似乎不太甘心,想再碰一次:
  “三千五百镑!”他出价。
  “四千!”尼古拉·斯科塔立刻应道。
  斯克佩罗因为没有看见哈德济娜,所以不明白船长的冲动是怎么回事。照他看来,这个价格已经出格了,而且超过最后价格太多了。他不由地觉得有什么原因促使他做这笔亏本生意。
  拍卖人喊出最后价格时间过去了一会儿,那个士麦拿商人给同伴打了个手势表示放弃。只要再等几分钟,这笔买卖就由尼古拉·斯科塔做成了,现在没人怀疑这一点。
  克查利斯早就明白了。他紧紧抱住姑娘,除非把他杀死,否则休想夺走她!
  就在这一片寂静中,一个响亮的声音传进了拍卖人的耳朵!
  “五千镑!”
  尼古拉·斯科塔转过身去。
  一群水手刚刚走进集市,领头的是个军官。
  “亨利·达尔巴莱!”尼古拉·斯科塔叫道。“亨利·达尔巴莱……在这儿……斯卡庞陀!”
  西方塔号船长只是出于偶然来到了集市。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天——即他到达斯卡庞陀的二十四小时后,在这个岛的首府,会有一场奴隶交易。而且他一直没有再见到那艘双桅帆船,却发现尼古拉·斯科塔出现在阿卡萨,所以他一样感到吃惊。
  尼古拉·斯科塔虽然知道巡逻舰在阿卡萨港口停泊,却不知道它的船长是亨利·达尔巴莱。
  可以想象他们是如何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要说亨利为何会突然插手这事,是因为他一眼就从俘虏群里认出了哈德济娜和克查利斯。姑娘就要落入尼古拉·斯科塔的虎口了!其实,哈德济娜也一眼就看到了亨利,要不是看守拦住,她早就扑向他了。
  亨利见到姑娘,不再担心了。在这个情敌面前,他要控制情绪,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也要救出这些可怜的俘虏,当然还有他的姑娘。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了的姑娘!
  现在,竞价开始激烈起来。尼古拉·斯科塔虽然不知道哈德济娜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但他仍以为她是富有的继承人,这应该是没有错的,她的家产总不会消失。买了她也就等于买了她的财产。因此随便出多高的价也是值得的,更何况现在是情敌间的竞争,所以尼古拉·斯科塔决不会放手的。
  “六千镑!”他标价。
  “七千!”西方塔号船长不动声色,望都不望一眼尼古拉·斯科塔。
  现在最高兴的就是土耳其法官,而且他一点不掩饰自己的满意,让它从自己那奥斯曼似的严肃里流露出来。
  正当法官满意地盘算着自己该得多少的时候,斯克佩罗却沉不住气了。他认出了亨利·达尔巴莱,也看到了哈德济娜—埃利尊多。尼古拉·斯科塔如果出于仇恨而坚持下去的话,本来一桩好买卖就可能搞砸,尤其是,如果那姑娘就像她失去自由一样,失去财产的话——这是很有可能的呀!
  于是,他拉拉尼古拉·斯科塔,想谦卑地跟他说几句话。可船长对他的粗暴态度使他不敢说什么。现在卡利斯塔号船长用一种激怒对手的声音,粗声大嗓地喊价。
  众人感到这场竞争的激烈,都留在原地看结果。他们无法参与这场以上千镑为筹码的竞争,便只好起哄似地拼命喊叫。要是大多数人都认识卡利斯塔号船长的话,他们中却没有一个人认识西方塔号船长。甚至没人知道那艘挂科孚旗帜的巡逻舰跑到斯卡庞陀来干什么。但由于战争爆发以来,参与运送奴隶的船只,各个国家的都有,所以大家以为他也是干这一行的。那么不管这些俘虏是被尼古拉·斯科塔买去,还是被亨利·达尔巴莱买去,都是去当苦力。
  还有五分钟,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对刚才的叫价,尼古拉·斯科塔回答了一句:
  “八千镑!”
  “九千!”亨利·达尔巴莱说。
  一阵沉寂。西方塔号船长神闲气定地瞟着尼古拉·斯科塔,此人正烦躁地走来走去,斯克佩罗不敢上前。他已经听不进任何劝说了。
  “一万镑!”尼古拉·斯科塔说。
  “一万一千镑!”亨利·达尔巴莱应道。
  “一万二!”尼古拉·斯科塔立刻接上。
  达尔巴莱船长没有立刻回答。不是他犹豫不决,而是他看到斯克佩罗正走上前去阻止尼古拉·斯科塔的疯狂行为,这就在一瞬间分散了居古拉·斯科塔的注意力。
  同时,那个躲藏在角落里的老年妇女慢慢地站了起来,似乎想让尼古拉·斯科塔看到她的脸。
  就在这一刻,阿卡萨城堡上升起一股白烟,一团火焰迅速腾起,在爆炸声传到集市之前,一个响亮的声音报出了新的价格:
  “一万三千镑!”
  接着听到了炮声。人群发出一阵欢呼。
  尼古拉·斯科塔猛地把斯克佩罗推倒在地上……现在已经太迟了!尼古拉·斯科塔无权再叫价了!哈德济娜从他的手中溜走了,而且是永远的!
  “过来!”他用低沉的声音对斯克佩罗说。
  只见他耳语般地说道:
  “也许这样花钱会更少!”
  两人上了马车,消失在伸向小岛深处的路上。
  克查利斯带着哈德济娜,翻过栏杆,她扑进亨利的怀抱,亨利把她搂在胸前说:
  “哈德济娜!……哈德济娜!……就算用我的全部财产,我也要把你赎回来……”
  “就像我用我的全部财产赎回自己的名誉一样!”哈德济娜答道。“是的,亨利,哈德济娜·埃利尊多现在穷了,可她配得上你了!”
  第十三章 登上“西方塔号”
  第二天,9月3日上午10点,西方塔号扯起小帆,乘风驶出了斯卡庞陀港口。
  船上的中舱,甚至炮位都安满了被亨利赎回来的奴隶。尽管穿越群岛用不了几天时间,但水手们还是尽量把他们安置得舒服一点。
  达尔巴莱船长前天就在为启航作准备了。他为他的一万三千镑交了保证金,法官很满意,因此俘虏上船进行得非常顺利。三天前,这些人注定了要到非洲的苦役船上去受苦,现在却可以在希腊的某个港口上岸,不必为自己的自由担心了。
  能够获救,多亏了这个把他们从尼古拉·斯科塔手中夺回来的人!所以,当他们一搭上西方塔号的甲板,就以动人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
  他们当中有一位“神父”,是莱翁达里的老传教士。他带着饱经苦难的同伴们朝船尾走去,哈德济娜和亨利正与几个军官在那儿。他们全体跪下,老人向船长伸出双臂:
  “亨利·达尔巴莱,请接受所有被你解救的人的祝福吧!”
  “朋友们,我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西方塔号船长被深深感动。
  “是的,……所有人的祝福……所有人的……还有我的,亨利!”哈德济娜也跪下说。
  亨利急忙把她扶起。这时,从船头到船尾,响起了一片“亨利·达尔巴莱万岁!”“哈德济娜·埃利尊多万岁!”的欢呼声。
  只有一个女俘,就是在集市上把自己藏起来的那个妇女,没有参加欢呼。她一上船就一门心思地考虑怎么才不引人注目。她往最黑暗的角落里一蹲,谁也没有注意她。她显然希望一直到上岸都不要被人发现。她到底是谁?为何如此小心?难道她认识这船上的某个军官或水手?不管怎么说,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需要掩人耳目。
  如果说亨利·达尔巴莱所做的一切值得人们欢呼的话,那哈德济娜自离开科孚以后所做的又该得到什么呢?
  她对亨利说过:“哈德济娜穷了,可她配得上你了!”
  她确实穷了!配得上军官了吗?……我们马上可以得出结论。
  如果说当那个把他们两人分开的重大事件发生时,亨利是爱哈德济娜的话,当他知道了分离的长长日子里,姑娘所经历的一切以后,这爱情会增加多少啊!
  当哈德济娜知道了他父亲留下的财产是如何来的,立刻决定把它们全部用于赎回战俘,两千万中的绝大部分是靠贩卖战俘赚取的,她一个子儿也不会留下。她和克查利斯商讨这个计划,克查利斯表示同意,于是银行里的所有证券都被兑换成了现金。
  接着,亨利收到了姑娘写的请求原谅的诀别信。在忠诚的克查利斯的伴护下,悄悄地离开科孚到伯罗奔尼撒去了。
  那时,易卜拉欣还在摩里亚中部进行野蛮残酷的战争。那些在屠杀中幸存下来的不幸人们,被运到美塞尼亚的主要港口帕特雷或纳瓦诺里,然后用船——其中有土耳其政府租的——但大部分是海盗提供的,把他们成千上万地运到斯卡庞陀或士麦拿的奴隶市场去卖掉。
  在哈德济娜和克查利斯离开的两个月里,他们一直在美塞尼亚一带的奴隶市场中,不管多么高昂的价格,他们赎回了上千人。然后,想尽办法安顿他们,要么送到爱奥尼亚群岛,要么送到希腊自由的地区。
  在这之后,他们又来到小亚细亚的士麦拿,这里的人口买卖很兴旺,有许多希腊战俘被运到这里。哈德济娜特别要解救他们,她出高价,让奥斯曼当局有钱可赚,于是和她成交了不少生意。
  就在这时,哈德济娜想到另一个问题,她要从两个不同的途径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仅仅把这些被卖掉的奴隶赎回来是不够的。还应该想办法打击那些在群岛间为非作歹的海盗。
  当时她在士麦拿,听说了西方塔号的情况,知道它是科孚商人装备的以及它的用途。就在这时传来了西方塔号在一次和海盗头子沙克迪夫的遭遇战中,失去了它的船长和一部分军官、水手。
  哈德济娜立刻和科孚的商人们取得了联系,由她出钱把船买下。她用的是拉古斯银行老板的名义,但实际上却属于埃利尊多的女继承人。她是想效法波波丽娜、莫代娜、查拉丽亚和其他的爱国女英雄们。战争初期,这些女英雄出资装备的船曾给奥斯曼的海军以巨大的打击。
  至此,她想到要让亨利·达尔巴莱出任西方塔号的船长。克查利斯有个侄儿,是名希腊水手,也是哈德济娜信得过的人。当青年军官在科孚到处寻找哈德济娜时,在西奥岛和法布维埃会合时,这个人一直秘密地跟着他。当巡逻舰重新编排人员时,他奉命上船当了水手。就是他把克查利斯的信传给亨利·达尔巴莱的。第一封是让他到西方塔号就职的,第二封则是约他到九月初到斯卡庞陀会晤的。
  哈德济娜在安排好一系列的事情后,准备到时候来约定地点等待西方塔号,希望用自己的船把最后一批俘虏送回希腊。
  可后来六个月的连续奔波,使她吃了不少苦,经历了数不清的危险。
  连海盗聚集的北非海岸中部,都没有阻挡住勇敢少女的脚步。她在克查利斯的陪同下,不顾自己的年轻美丽所带来的危险,冒着付出自由和生命的代价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没有什么能阻挡她,她出发了。
  她就像一个慈善会的修女,频繁出现在的黎波里、突尼斯,甚至北非海岸市场,只要有希腊战俘出售,她就出高价买回来。哪里有被标价的希腊人,她就会带着钱袋出现在哪里。她并且通过这些了解了奴隶们悲惨的境遇。
  当时的阿尔及尔还在一个乌合之众的民团管辖之下,他们就靠掳掠和贩卖奴隶过活。十七世纪,非洲大陆有近四千名俘虏,都是从法国、意大利、英国、德国、荷兰、希腊、匈牙利、俄国、西班牙、波兰等欧洲国家掳掠去的。
  在阿尔及尔,哈德济娜特别注意在苦役船上寻找希腊战俘。至于她个人,好像冥冥中有神灵保护,虽然历经危险,却总能化险为夷!六个月里,她乘一叶轻舟,走遍了地中海沿岸的所有地方——从的黎波里到摩洛哥边缘——一直到北非。那些可怜的战俘都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十二到十五英尺的地窖里。
  一直等到她的任务完成了,她父亲的钱也差不多花光了,哈德济娜准备和克查利斯回到欧洲去。她带着赎回来的最后一批奴隶,搭乘一艘希腊船驶向斯卡庞陀,想在这里和亨利会合,乘西方塔号回到希腊。谁知,离开突尼斯三天后,他们搭乘的船被一艘土耳其军舰拦劫,他们被带到阿卡萨,要被当作奴隶卖掉!……
  总之,哈德济娜努力的结果是:有成千上万名奴隶被当初卖他们时赚的钱赎了回来。姑娘现在一文不名,但是她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替她的父亲赎罪。
  这就是亨利·达尔巴莱刚刚了解到的。对!哈德济娜虽然穷了,可配得上他了。而为了把她从尼古拉·斯科塔手中夺回来,亨利现在也和她一样穷了!
  第二天,西方塔号在晨曦中看到了克里特岛的陆地,此刻,船正向群岛的西北方向驶去,达尔巴莱船长是想沿希腊海岸东部,开到埃维厄岛去。在那边,俘虏可从好几个比较安全的地方上岸,不至于遭到伯罗奔尼撒内地的土耳其人的袭击。现在,希腊半岛已经没有一个土耳其人了。
  所有这些可怜的人,在西方塔号上都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料,正从他们经受的恶梦般的痛苦中逐渐恢复。白天,他们可以聚集在甲板上,呼吸自由的海风。本来将永远分离的母子、夫妻,现在再也不会分离。这一切都因为哈德济娜。所以每当她挽着亨利的胳膊从甲板上走过,人们都会向她致意,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9月4日凌晨西方塔号已经看不到克里特岛上的山峰了。这时,风也开始减弱,尽管扯满了帆,一天也行不了多少路。
  总之至少耽搁了一天、甚至两天多的时间,这是事先没有料到的。大海宁静美丽,天空清澈蔚蓝。没有任何天气变化的迹象。现在就像水手们说的,只有“顺水漂”了,让上帝来决定什么时候结束航程吧。
  这样平静的航行最适合在船上聊天。没有什么事可做,值班的军官和前桅甲板上的水手报告一下望到的陆地和船只就行了。
  哈德济娜走到船尾专为他俩设的椅子上。现在他们常谈起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因为他们已经能够把握将来了。他们拟订各种计划,当然忘不了让那勇敢的家人,克查利斯去审定。一到希腊大陆就举行婚礼,对此两人都没有异议。哈德济娜再也不会有什么买卖上的问题来耽搁她的婚礼了。她用一年时间来完成的善举,让一切都变得简单了!结婚后,亨利会把西方塔号交给托德罗斯指挥,他要带着年轻的妻子回法国去,以后还是要带她回祖国来的。
  这天晚上,他们正在谈论这些事情。微风把西方塔号上的帆吹得鼓鼓的,辉煌的落日把金光涂在西边雾气朦胧的地平线上。东西是几颗刚刚钻出来的星星,闪闪烁烁。大海水面上跳荡着无数个亮点。又是一个美妙的夜晚。
  哈德济娜和亨利陶醉在这夜色中。他们望着船在大海里犁出的雪白浪花,除了他们自己的事,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了。好一会儿,亨利被一种焦急的叫声唤回了现实。
  是克查利斯站在他们面前。
  “船长?……”克查利斯已经是第三次叫他了。
  “什么事,我的朋友?”亨利觉得克查利斯有些犹豫。
  “你怎么了,我的好克查利斯?”哈德济娜问。
  “我想跟您说件事,船长。”
  “什么事?”
  “是这么回事。船上那些乘客……您送回家去的那些人……他们有个想法,让我来跟您商量。”
  “好的,我听着,克查利斯。”
  “您瞧,船长。他们知道您要和哈德济娜结婚……”
  “当然。”亨利微笑着答道,“这不是什么秘密!”
  “就是说,这些好人们希望能做你们婚礼的见证人!”
  “好的,克查利斯,到时候让他们都来。还从没有哪个新娘的婚礼仪仗队是由她亲手解救出来的人组成的。”
  “亨利!……”姑娘想打断他。
  “船长说得对,”克查利斯说。“不管怎么说,他们会来的,呃……”
  “等我们一到希腊大陆,”亨利说,“我一定请他们都来参加婚礼。”
  “好的,船长,”克查利斯又说,“但是,在这个想法以后,他们又有了第二个想法!”
  “也是个好主意吗?”
  “更好。他们想让你们在西方塔号上举行婚礼!这艘把他们载回祖国的船,难道不也是希腊的一块土地吗?”
  “好吧,克查利斯。”亨利答道,“你同意吗,我亲爱的哈德济娜?”
  哈德济娜伸出她的手作为回答。
  “很好的答复。”克查利斯说。
  “那么你可以对西方塔号的全体乘客宣布,”亨利又补充一句,“婚礼就照他们的想法办。”
  “好的,船长。”克查利斯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有呢!”
  “你说吧,克查利斯。”姑娘说。
  “是这样。这些好人们,他们在有了第一个好想法,第二个更好的想法之后,现在有第三个绝妙的想法!”
  “是吗,第三个!”亨利说,“这第三个又是什么呢?”
  “不仅仅在船上举行婚礼,而且就在海上举行,……就在明天!他们中有一位老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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