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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作者 爱爬树的鱼

_12 爱爬树的鱼(当代)
  她出生在清末,祖上在北方是有名的灵媒世家。
  老祖宗说,祖上还曾经给乾隆爷批命算过卦,鼎盛时期,日日停在门外的权贵的马车,几乎可以排到城门口去。
  可惜自从她出生没多久宣统帝就退位了,天下军阀四起,各方混战。
  平头百姓能混下条命来便是天大的喜事,哪还有闲情去理会什么神神道道。
  于是家门便日渐式微,门可罗雀。族人有些按捺不住,拉下脸面改做了其他小买卖,她阿爸是嫡传,自然不能与那些旁支宗族一般抛弃祖制改行去做别的营生,倒也就死犟着脾气撑下去了。
  16岁那年,奉军首领张作霖在皇姑屯被炸死,没多久北京城就被改了名,叫北平。
  她性情凉薄些,只冷眼看着一支支军队小丑般轮番折腾,上蹿下跳,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和军阀扯在一起的一天。
  那日,她同学校的同窗们聚在茶楼,席间,忧愤的学子纷纷痛批时政,慷慨陈词。
  回去时他们一大帮子的学生走在街头,毫无预警的,在茶楼时陈词激昂的学子伴随着一声枪响,轰然倒地!
  在一片尖叫哭喊声中,她冷静地上前先确认他是否还留有一线生机,枪杀学生的事件时有发生,但众人皆知,这是谁堵的口。
  曾经充满热情的年轻生命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地,指下气息全无,毫无疑问的当场毙命。她抬起眼,直觉地转头对上一个陌生男人的视线。
  那是个冷酷的男人,身材高大,眼神凌厉得令人难以逼视。他此刻正毫不掩饰的盯着她,眼中隐隐有种猎食者般彰显的灼热.
  她隐隐有些不安,偏头避开他肆无忌惮的视线。
  不料,那男人径自快步走向她,他身上带着浓重的煞气,周遭恐慌的人群皆下意识的避开他,竟让他快步到了她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那男人开口,声音如出一辙的冷冽。
  她没有回答,只是厌厌地转身,甩下这个无礼的男人。
  岂料猛地自身后被拦腰抱起,那男人大刺刺地将她抱在胸前,不顾她的挣扎反抗将她带进车内,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强虏走她。
  他将她虏进他的府邸,一路抱进他的寝室。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她抿紧唇,转过头去。
  “什么名字?”他低头将她压进床单,高大的身子伏在她身上,舔着她的唇。
  她倔强的抿着唇,眼中隐隐水光潋滟。
  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解开她颈上的第一颗盘扣,“你叫什么名字,嗯?”最后那一声,语音暧昧的拉长。
  她到底是闺阁女子,当解开第三颗盘扣时,她闭上眼别开脸,红唇微颤着,吐出她的名字,“……如……烟……”
  “如烟……”男人重复一遍,语中有种隐隐缠绵的味道,他抬起身随手扯下厚厚的床幔,而后指尖一用力,撕开了她的衣裳……
  那夜之后,她成了他的姨太太。
  对于这个男人,她只知道他姓金,隶属直系军阀,祖上也是有名的望族。其他……她也毫不在意。
  她曾经多次遣人往家中送信,却如石沉大海,完全没有回音。
  随着军阀混战的加剧,她被带到南京,他经常在上海和南京往返,一周回府邸三次,每次总要将她折腾得第二天站不住脚才罢休。
  房事上,他从没有过前戏,也很少会亲吻她,但他从来不允许她离开他超过三天。
  在如笼中鸟金丝雀般的生活中,她每日皆待在书房。每到一处府邸,他总会叫人购上如山的诗集词曲,整齐地叠在书柜上任她翻阅。有时突然来了兴致,他便靠坐在软榻上,阖上眼,要她念诗词给他听。
  她总是疏懒地拉长声念着,心思游离天外……于是当翻到一首小令时她怔住了。
  这是一首《折桂令》。
  男人睁开那双凌厉的眼,睇着她,“念啊,怎么不念了?”
  她垂下眼,低声念着,“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才刚念到这,男人猛然抓住她的皓臂,低头吻上她的唇翻身将她压入软榻,书卷掉落一地……
  开春时,她有了身孕。
  男人不论多晚,几乎是每夜都回来看她。她身边的戒备随着临盆的日子逼近越发的森严起来,立冬后她生下一个孩子,男孩。
  男人欣喜若狂,几乎应允了她所有的要求,只是几乎。
  她最期盼的念想被驳回,那就是——放了她。
  于是她提出想与亲人相聚几日,他说,等时局稳定了,他定会亲自带她与亲人团聚。
  可到底,她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1937年,日本入侵了北平,在日本侵占北平前一个月,他遭到暗杀,是部下拼死将他带回家中。
  医师以最快速度被请入府邸,但对着男人几乎快被射成蜂窝的身子,他也只能摇头。
  男人硬是吊着半口气,直撑到她赶回来。
  弥留之际,他拉着她的手,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定定的望着她牵着她不放。旁人惊异地看着这个铁血征战了半生的男人,讶异着他也会有如此缠绵的眼神。她头一次主动握紧他的手,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回望着他,就这么看着看着,不觉泪流满面。
  男人头七之后,她被他的副官安排上了前往伦敦的轮船。
  经年战乱,她的家人都已经流离失散不知所踪。男人的正室是另一个军阀的女儿,早已积怨许久,自男人死后便不择手段想除了她。
  于是她便带着幼子远渡海外,住进伦敦的唐人街。
  她无疑是个美人,甫进唐人街便引起一阵骚动,天长日久,几个熟识的女伴便私下劝她,如今是新时代,新民主了,不要被旧社会的迂腐贞烈思想束缚。再说,难道还想在英国立一个贞节牌坊。
  她只是摇头,不动声色地将身边围绕的男人全都打发干净。
  夜深人静时,她耳边常常会回想起男人缠绵的唤着她,“如烟……”
  他从未对她说过爱,她也从未对他服过软……直至现在她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不是“爱”。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从前她一直以为相思是两个人的事,后来才发现,一个人也是相思。
  从前她一直以为思念是多么复杂的事,后来才发现,会思念一个人,只是因为再也不能够看见他,就是这么简单。
  “奶奶,奶奶……”小女娃横冲直撞地扑到她怀里,软软的童音叠着声叫她,“你又在想着家乡了?”
  老人收回视线,摸着她的冲天辫,没有回话。
  “中国是什么样的?那里的人也是金头发绿眼睛的么?有没有什么好玩的玩意儿?”小女娃好奇地不住扭来扭去的追问,小脸蛋扬起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中国啊……”老人抱着她,为她描述着记忆中的故国……
  小女娃乖乖地坐好,专注地听着,眨巴着大眼睛向往不已。这是她的大孙女,她在逢魔时刻出生,命中带煞。出生不久,便接连几次差点夭折过去,为驱赶觊觎孙女的妖邪之气,她便把家传的玉镯放在她身上,以镇住妖邪……
  “小元宝,叫奶奶出来吃饭了。”
  小女娃奶声奶气地抗议,“要叫阿宝!”
  “阿姐,阿姐,你再不出来我就吃光你最喜欢的红豆团子!”
  “阿弟!等等我——”
  相思和思念是两棵纠缠不休的树。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或者,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早已经是随风飞散的往事。
  但这牵绊多年辗转难断的相思——
  大抵,是爱吧。
  番外篇宇文澈 此情可待成追忆
  在后来所有的一切发生之前,没有战争没有权谋没有面目全非的故人没有被剥离七情六欲的少女。
  那时候的他甫弱冠,还是唐国公府上的西席。
  卯时刚过,他便醒来了。
  卫矢在他的脚刚触及地面时便迅速出现,“少爷,怎么这么快就起了,不多休息会。”
  他摇头,“休息够了。”
  很快,久候门外的丫鬟们迅速而无声地将洗漱用具端进房,恭谨地侍奉他穿衣洁面束冠……
  “啧,阿宝今天又偷懒。”卫矢在伺候的丫鬟身上扫过一眼,颇为不满。
  “无妨。”
  “少爷,你再这么纵容她,小心她日后爬到你头上去。”卫矢咕哝着,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上午的课只上到一半,阿宝便跟着哈欠连天的卫矢溜出门,屋内的俊俏小少年渴望无比地盯着他们的背影,手中的书卷不住地扭啊扭。
  “世民。”他淡淡唤了声。少年立刻乖乖坐正,眼观鼻鼻观心。
  这一日他们提早结课。
  远远的,还没到空地便听见卫矢的咆哮,“不对,手不要这么直,手放轻点,再轻点——”
  咚!
  卫矢的嘴角抖抖抖,摸摸包包丛生的脑门,额上青筋暴跳,“阿宝!这是你第几次把剑往我脑门上丢了!”他脑袋上难道有画靶子么!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阿宝小小声的忏悔。
  卫矢伸出两指拎着阿宝的佩剑,“这句话我这两天已经听得耳朵长茧,能不能换个词!”
  阿宝有求必应的换个词,“你的铁头功练得不错。”
  “……”
  “小娃娃,要不要我来教你?”在一旁观望一阵,李建成摸着下巴戏谑道,头上招摇的金冠快炫花了人眼。
  阿宝歪头看他,“你很厉害吗?”
  “唔,应该挺厉害。”
  少年用力点头给兄长打包票,把小胸脯拍得啪啪响,“我大哥还用说,整个太守府里头除了我就数他最厉害了。”
  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萝卜头继续拖后腿,“二哥,你要不要考虑对着卫护卫再说一次?”大哥和卫矢谁厉害他是说不准,但二哥和卫矢……就算是闭着眼睛他都知道谁胜谁负。
  少年磨着牙道,“元吉,你屁股痒痒了?”
  小萝卜立刻仿若无事状抬头望天,“嗯,今天天气不错。”努力若无其事的退场。
  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乌云密布得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也难怪阿宝今日特别的精神。
  每到阳光明媚的日子,阿宝便倦倦地待在屋内,若真非要出门不可,她便会小心地踮着脚尖,专挑庇荫处走。
  卫矢曾摇着头,“从没见过哪个丫头这么娇气的。”
  阿宝搔搔头,“唔,我原本就晒不得太阳。”
  “你不适合用剑。”这厢,李建成上下打量阿宝好一阵子,鉴定完毕:“你比较适合用流星锤要么就是狼牙棒。”
  众人:“……”
  唯有阿宝兴奋地转头冲他道,“少爷!我们有没有流星锤或者是狼牙棒?”
  他僵了一秒,倒还记得保持住淡然地回答她,“我们没有,但太守府里应该有。”
  李世民即刻兴冲冲地叫下人去兵器库取最大号的流星锤,狼牙棒么……不予考虑,那画面太惊悚了。
  卫矢见有人自愿送上门陪这小煞星操练,忙不迭退开身子,离阿宝远远的。
  见阿宝在空地上未等别人指点,便自行把那每头足有南瓜大的流星锤耍得虎虎生风,卫矢蹙眉低叹,“造孽啊……造孽。”
  哪个男人得造多少孽才会娶了她,遭这等报应。
  “阿宝,你的武功师承何处?”少年好奇道。
  这也算武功?阿宝摇头,“不知道。”
  “那你是从哪来?”
  “很遥远的地方来。”
  “你的力气是天生就这么大么?”
  “不是。”
  “哇!那能不能教我怎样才能把力气练大?”
  你去死一死就知道了——这样的话当然不可能老实说,阿宝斟酌几秒,很是婉转地说,“到你死前都不可能。”
  “……”不用这么狠吧。
  少年缠着阿宝不住追问,为什么为什么,继续十万个为什么。
  阿宝最后只得道,“其实力气不是越大越好,关键是要适度。而且力气越大,便越难控制自己的行为,过刚易折……”
  她开始扒拉扒拉的努力扯开话题……当然,如果没有在扯到最后时放下心来,掌中的流星锤笔直地飞向墙壁,那就更好了。
  “砰”地一声!
  只见墙壁正中央以嵌着的流星锤为核心,三秒后,轰然崩塌——
  “之前不是说到过刚易折吗。”阿宝弱弱地道,“世间有许多事都是如此……咳……比如这面墙。”
  ……
  宇文澈在一旁远远地看着。
  小少女和少年抱着流星锤在墙边叽叽喳喳地闹腾,广袖金冠的男子慵懒的支着额在树下看他们吵闹。小元吉不甘寂寞地迈着小短腿缠着他的护卫也教他习武,卫矢只得苦着脸不住对着闲闲看热闹的李世子使眼色……
  这一切美好得像一幅画卷,他嘴角含着浅笑,不忍出声打扰。
  “宇文舅舅,快过来啊!”
  他温声道,“什么事。”
  “阿宝是你的丫鬟,你快帮我去阿宝探探口风……”
  少女软糯的声音很是老实的传来,“我该说的都说了,不骗你……”
  “啧,你要么说不知道,要么就不住扯开话题……”
  不自觉加深笑容,他大步走入这幅画面中……
  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没有未来的那些权谋杀戮和勾心斗角。
  就这样一直下去……那也是好的。
  第二部完
  Chapter 1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打开层层厚重的朱门。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祭坛,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檀香,祭坛的正中有一扇通向地底的铁门,围绕着那扇门,四周的案桌上常年以新鲜家畜和鲜花素果献祭。
  金砚径自走进祭坛,长青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少爷,少爷,我们还是回去吧。”如果被家主发现了,头一个要整治的就是他。
  况且这禁地阴森森的,谁知道这世代供奉的是什么?
  相传初代家主那时带回来的是一具永不腐烂的少女尸身,当时正值安史之乱,这女尸是从黄河里捞上来,又美如洛神,便斥了巨资买下她带回家中。
  旁人只觉得这东西邪门鬼魅,家主八成是给迷了心魄,纷纷敬而远之。
  不料,几月后洛阳遭遇兵祸,偌大的家财全都给虏了去。不单单是金家,天下的富豪在这场兵祸中差不多都给扒了层皮。
  其后就邪门了,此前家主资质平平,守成有余开拓不足,金家在洛阳的商贾巨富中也排行一般。但自从安史之乱重振家业后,家主就仿佛是如有神助,商海如鱼得水财运斐然,行情一路走俏钱财难挡。
  他疑心是这少女给他带来的好运,便时时照抚,日日关爱。一月中一半以上的时间全耗在寒玉棺边,那供奉寒玉棺的房间也是不断搜来奇珍异宝,可惜那寒玉棺不知是有什么机巧,如何也无法打开以探究竟。
  天长日久,自然引起妻妾的不满,她们便背着家主雇人将寒玉棺秘密运走,远遁他乡。
  也不知是巧合或者是冥冥中确有鬼神之事,在寒玉棺被运走隔天,商行便得罪了权贵,家产几被查抄殆尽。
  家主心急如焚,忙杖责妻妾遣人四处搜寻寒玉棺,等那寒玉棺被寻回,家主即刻将她好生供奉起来,越发诚心献祭不敢轻慢……
  如此这般,数代家主皆诚心供奉,家族也兴盛不衰,富贵长存。
  即便是在战乱兵祸,四方富豪兴衰迭起改朝换代,他们依然屹立不摇岿然不动……俨然是冥冥中有鬼神暗中相护。
  百年间,那绝色女尸被家中奉为洛神,虔诚供奉。也曾有家主对此质疑,但往往不久之后便遭遇天灾人祸,防不胜防,从此家族深信不疑,代代传承祭祀。
  如今他们已是杭州首富,杭州乃是吴越国的国都,试问国中还有哪个商贾能出其右。
  “少爷,若亵渎了洛神降下灾祸,那……那那那……”长青见主子打开铁门,走入地底的禁地。只觉得一阵寒毛倒竖,恨不得即刻就消失在原地,只当自己浑然不知。
  可惜身为下一代家主继承人,金砚生平不信鬼神,只觉得这是无稽之谈,“神即形也,形即神也,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又何来鬼神之说。”
  长青哀叫一声,“少爷,你别在提《神灭论》了,若被家主知道你还在看《神灭论》定会大发雷霆。”
  金砚淡淡瞥了他一眼,他身长玉立,姿容雅致,端的是翩翩大家风采意态风流。
  长青只得闭上嘴,认命的乖乖跟着他下了禁地。
  走下长长的青石阶,入目是一个呈圆形的密室,在密室顶部镶嵌着大颗大颗的夜明珠,四面堆积着如山的奇珍异宝,价值连城。密室中央放着一具剔透澄清的玉棺,可以朦胧的透过厚厚的棺壁见到其中那纤细的身影。
  还未靠近寒玉棺,那股子寒意便已经远远的渗开。长青环抱双臂,哆哆嗦嗦地跟在少爷身后走近玉棺。
  在夜明珠柔和的浅蓝色光华下,长青发出一声低低的抽气声,即便是向来淡然温雅的金砚也不禁怔住,再也移不开视线。
  长青惊艳无比,乖乖,如今他可算知道百年前初代家主为何一见到她便毫不犹豫地花下巨资将她带回家中。真真是人间绝色。
  金砚只觉得心中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难以言喻的惘然……
  他情不自禁地将手抚向玉棺,丝丝寒气透过玉棺钻进他的骨髓。他醒过神,很快收回手,垂手掩入长长的银纱衣袖中。
  就在此刻,一声清脆的“咔哒”声传来。
  他身后眉眼灵秀的少年腾地一下跳出一丈外,指尖抖抖抖地指向寒玉棺,“少,少爷……寒玉棺好像在动……”
  金砚闻言,不退反进,他驱前俯身细细端详。
  长青无奈,只得抖抖抖地再度靠前,站在少爷身后小心地探出头去……
  一阵清脆的玉碎之声随之响起。
  伴随着阵阵玉碎之音,寒玉棺在瞬间化为粉齑,原本只是隔着棺壁朦胧看见的少女下一刻清晰的映入眼帘——
  纷繁玉屑在浅蓝的夜明珠光华下闪烁缤纷,少女肤白如雪冰肌玉骨,发如香墨,姿容楚楚。花瓣般淡粉色的唇微微甜美的上翘,好似三月春风,撩起一池春水。
  金砚在少女跌入地面的前一刻将她揽入怀中,触手间冰凉无比,毫无气息。
  长青的嘴张成个O字型。真真是邪门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少女美则美矣,这洛神之名确实当之无愧,但眼下这寒玉棺自己碎裂了,往后这尸身该怎么安置?要是……要是烂掉了,难不成还要继续摆在禁地里供奉下去?
  思及此,长青不由颤声道,“少爷,你说这女尸……啊,呸呸!是这洛神该怎么办?”
  金砚仿若未闻,修长的手一边揽着她,另一只手在摸到她毫无反应的脉门之后,犹自往她的胸前探去。
  秀气少年不由赤了耳根哀叫,“少爷!就算你真的很急……也,也不要当着我的面。”他才刚束发还未弱冠,就是青楼也很洁身自爱的从没去过呐。不用这么刺激他吧。
  金砚手下一抖,不由抬头低喝道,“长青!”
  他只是……只是不死心地想看看她是否真的死去了,胸中是否还有心跳罢了。
  不料,当他与长青四目相对时,只见他双唇微颤,瞪大眼直盯着他怀中的少女。他不由蹊跷地低头,对上一双火红似血的眼。
  少女乍见他时有些恍惚,她目赤如丹砂,血红的眼睛只定定看了他几秒,而后无力的阖上。口中吐出一声喃喃……
  他隐约听见那软糯的声音仿佛在唤着“公子……”,之后便再无动静。
  他有些愕然,低头俯看少女片刻,而后下了决心般,抱着那具纤细的身体毫不犹豫地走出禁地。
  “少爷,少爷。”长青急唤着,“你要把洛神带到哪里去?”太邪门了,她到底是妖精还是鬼魅。总之,绝对不可能是仙,哪有仙子会有那双妖红的眼睛,差点将他的魂都给摄了去。
  金砚头也不回,只缓缓道,“今夜贼人来府,将禁地的玉棺也一道虏去,其余一概不知。”
  “可是这玉棺少说也有数百斤,那贼人该怎么偷?”
  “因此就巨额悬赏,捉拿大盗。”这离奇的案子也该够府衙们操心数年了。
  长青只得傻了眼,心中不断打鼓地跟着金砚出了禁地。此次少爷瞒天过海,擅入禁地只有他长青一人知道,禁地附近的守卫也早已调开打点干净了。
  眼下,该没有遗漏了吧……
  “长青,你去引开守卫。”
  长青黑了脸,呐呐道,“是……”
  金砚垂眼凝望着怀中少女,缓缓勾起唇,收紧双臂。
  Chapter 2
  骈樯二十里,开肆三万家。
  即便是经历战火朝代变迁,杭州依然不负江南名城的灿漫繁华。
  作为国都,吴越王大兴土木扩建杭州城,兴修宫殿又广造亭台楼阁,其规模浩大,奢华有若龙宫。
  金家是杭州巨富,宅邸建在西湖边上,时值春分,杨柳依依。
  长青仰天翻了个白眼,哀怨的睇着坐在庭院的那两只。
  自从那夜少爷将洛神带走之后,整个家族炸开了锅,即刻悬赏天价追回寒玉棺,且凭借经年人脉向官府施压早日捉拿贼人追回玉棺。
  可惜无人知晓,那洛神就被藏在家中,少爷将娇客带回他的别院,遣人细心照料。
  洛神的样貌只有历代家主才得以窥见,是以外人只知一向清心寡欲的少爷这回难得开窍金屋藏娇,只当是一件艳事并未多加关注。
  长青这一颗心这才渐渐放回肚子里。
  眼下已过了一个月,那女尸……呀,呸呸,是阿宝还无法自由行动,估计都在那寒玉棺躺了几百年,冻得渗人。
  一开始她连话都不会说,一周后才渐渐能够说些只言片语,自称叫阿宝。邪门的是,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时,那双眼珠子黑漆漆的,仿佛之前在禁地中看见的那双妖红的眼瞳只是他的错觉一般。可惜少爷已经被她给迷了心窍,无论他如何劝说少爷还是置若罔闻。
  思及此,他眼尾一睇那满面温柔的少爷不住摇头晃脑。
  金砚见长青那张如名字一般拉长发青的脸便知他一定又在腹诽,他垂眼将盘上的鱼肉剔好刺,喂入少女口中。
  阿宝啊呜一口吞下,大眼不住瞅瞅面前的温雅男子。
  第一眼见他时仿佛是宇文澈又重新站在她眼前。他一身月白的缎子,外罩柔亮银纱,正是丰神飘洒的世族贵公子。眉眼同宇文澈有八分像,但比他柔和些,少了些许冷淡更添几分暖意,如淡水墨画般柔雅。
  这些天来她方知晓自己已到了五代十国。初唐时李渊宇文化及各方豪杰征战天下逐鹿中原仿佛还在昨日,对她而言,再回首那三百多年的光阴却已是沧海桑田,转瞬间大唐已经灭亡,天下重新四分五裂。
  那些故人早已归去,化为尘土。
  独留她,从始至终,丝毫未变。
  她开始觉得长生不死并不是一件令人艳羡的事,为何历代君王皆孜孜不倦追逐长生?
  “阿宝,吃慢一点。”金砚吹凉了甜粥,无视长青张成0字型的嘴巴细心又喂了她一口。
  阿宝突然想起多年前她还是宇文澈的丫鬟时也这般照顾过他,不禁有种风水轮流转的奇异感。不过现在她是有心无力,四肢好像棉花一般,瘫软得难以自由行动。
  长时间脱离躯壳,而今她只得努力的调试身体,争取早日重新掌握回身体的主动权,就不用这般困窘的倚靠他了。
  “咳……少爷。”
  喂食这种事,叫丫鬟就好。
  “何事?”金砚眉毛都没动过一下,依然专心地把粥吹凉,动作有些生涩地继续喂阿宝。
  长青看着他旁若无人的姿态,只得无奈的摇头,“……没事。”
  阿宝一双烟波大眼转到他身上,好奇地打量这个秀气万分的少年。自从发现怜柳那堪称完美的男扮女装之后,大凡看见眉目秀气的少年她都忍不住要幻想一下。
  如果金酷在此,必会欣慰地感叹:阿宝,你的意识已经走在时代前沿,这就是划时代的YY啊~YY。
  长青被看得面红耳赤,小心地往后缩了缩,呐呐道,“你看什么?”
  阿宝眨巴着大眼,“你喜欢女装么?”
  “啊?”
  阿宝认真建议,“有时间可以去尝试一下,很适合你。”
  “……谢谢。”
  金砚在长青的无声恳求下将阿宝的脸转回来,“阿宝,你饱了么。要不要回房里休息?”
  阿宝看看桌上已经堆积如山的空盘,勉勉强强的点头。
  金砚将她拦腰抱起,转身走回房间。
  阿宝在金砚怀中抬头望着他如画的侧脸,突然开口道,“为什么你都不问我是人是妖?来自何方?”
  金砚低头看她,每每望着她时,心中难以言喻的怅然,混合着一丝莫名的悸动。他将阿宝又抱紧了几分,低声道,“这不重要。”
  阿宝阖上眼睛,略带童声的软音道,“别对我好,你和我的一个故人很像,我不想你以后伤心。”
  金砚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将她放入床榻,而后掩上门退出房间。
  室内安静了片刻。
  躺在床榻上的少女突然睁开眼,视线投注到窗外随风摇摆的一行垂柳上,“怜柳,还不出来么。”
  湖心波澜四起,渐渐幻化成一个碧影。
  一袭绿衣的清秀少年柳腰款摆的扭到她跟前,腼腆羞怯地低下头,“旱魃大人。”
  “我现在还不是真正的旱魃。”阿宝纠正,而后朝怜柳投去感激的一笑,“这些年是你一直守在我的尸身旁暗中照看,对吧。”
  她仔细内视过,原本因为反噬被毁得破破烂烂的身子已经被修补好了,当年睚毗不要钱般大把大把洒在她身上的仙丹也为她增添巩固了不少道行。可即便如此,她现在还是未修炼成真正的旱魃,实在无法厚颜担下这个名头。而从金砚口中的传说来看,她知道定是有人在暗中相助,小心地为她建立威信护她周全。
  可惜怜柳依然固执地继续唤,“旱魃大人,一切是怜柳藏有私心……没有将你带回句芒山。”
  句芒山……
  眼前浮现那个红衣少年的跋扈模样,阿宝怔了一下,将话题带开,“我想知道,金砚和宇文澈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那举手投足的风姿神韵如出一人。
  怜柳知无不言,“大人还记不记得宇文澈当年携着部下隐姓埋名,去了北方。”
  “你是说金砚是他的后人?”
  “嗯。”怜柳详细解说,“当年宇文澈改姓金,弃武从商。后来由于叛乱,大人的寒玉棺流落人间被宇文澈的第九代直系后人买去。唐末时金家的后人从北方迁至杭州,金砚就是宇文澈的第十七代子孙。”
  阿宝吁口气,“果然如此……”
  若这是缘,也合该是孽缘。
  怜柳小心地观察阿宝的神情,试探着道,“那大人……是否要回句芒山见见睚毗大人?”
  阿宝半晌没有开口。
  怜柳垂下头,一心等着她的答案。
  ——“大人为了你触犯天条,堕入魔道,甚至差点神魂俱灭……请你,放过大人吧。”
  冷不防回忆起朱獳在千年后的低叹。
  她若继续与那孩子见面,也会害了那个孩子吧……
  而此刻的她,也始终无法毫无芥蒂的与他坦然相见……
  阿宝终究还是摇头,“不了,我不想再见他。”
  怜柳霍地惊讶抬头,无法理解原本全心疼爱大人的旱魃为何会突然拒绝见他。
  阿宝直视着他,缓缓再重复一次,“怜柳,我不见他。”
  不见他。
  Chapter 3
  句芒山
  烟云缭绕的山之巅,第三重殿内噤若寒蝉。
  偌大的宫殿中传来一声尖利的扳指轻叩椅背声。
  坐在暗红的王座上,金色的流苏乖顺的垂缀至地面。王座上的俊美少年面容阴郁,周身弥漫着强烈的几乎快令人窒息的威压,阴鸷的目光漫不经心的从伏跪在脚下的臣下们身上缓缓掠过。
  被这如有实质的目光扫过,仿佛周身被无形的利刃刮开一般,臣下们战战兢兢的低下头,越发恭顺地道,“大人,此次下界有异动,吾等会全力追查旱魃的消息。”
  “什么方位。”修长白皙的手划过椅背,那双手骨骼匀称,指甲圆润洁净,关节处柔韧剔透,犹如名匠耗费心血雕琢而成的名贵玉石。拇指上扣着一枚鸽血红扳指,绮丽的色泽随着角度流转微光,将那只手也衬得越发妖娆起来。
  臣下怔了怔,而后才记得慌忙答道,“是……是南方。”
  “南……”
  别院中,少女静静地坐在秋千上,她长发未束,柔顺的垂在身后,一袭绣花白缎子的抹胸外罩着藕粉色的纱衣,那纱衣极薄,即便是穿了七层依然绮丽飘逸。
  金砚执笔,在藤纸上勾画着少女的倩影。
  长青百无聊赖的在一旁走神,走神到一半,突然发现那少女已经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吓了一跳。而后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肯定……肯定她是在看少爷,只是他离少爷太近,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她是在看他……
  不料,少女也跟着转动视线,那双秋水明眸还是定定地粘在他身上。
  惨也,惨也!长青苦着脸接收到金砚不悦的眼刀,可他现在被她给看得浑身发软,挪不动腿啊。
  阿宝从秋千上下来,慢吞吞地走向长青。
  吓!这妖女想干什么!
  长青慌忙眼尾一睇少爷,哀怨地发现他连眉毛都没动过一下,只得苦着脸再退一步,凝神戒备……
  一分钟后……戒备……
  二分钟后……继续戒备……
  一刻钟后……
  慢……好慢……实在是太慢了!
  长青抬头望天,不禁怀疑,就是等到天黑了这妖女也还是走不到他跟前。
  金砚忙快步上前,想直接将她抱过来。
  阿宝慢吞吞地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来。”虽然她的步子是慢了那么一点点,但到底还是能动了,委实不想再被人像娃娃一样抱来抱去。
  于是两人便干瞪着眼等到她慢吞吞地挪到他们跟前后,再很慢很慢很慢地坐下,继续盯着他,慢慢慢地喝一杯茶。
  “你,你看什么?”长青原本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慌意都被她给慢慢慢,非常慢地给耗光了。直接飞奔向主题。
  阿宝继续定定地看他,“你今天气色不太好。”
  “啊?”
  “晚上早点睡。”
  “你怎么知道……”长青惊讶地看她。昨夜他睡不着,下半夜在花圃里纳凉了一晚。这妖女是从何得知的?
  阿宝认真的叮嘱道,“如果不想死的话,今晚早点睡。”
  “你,你恐吓我?”
  “是告诫。”
  金砚趋前靠近她,“出什么事了吗?”
  阿宝往边上避了避,犹豫了一下道,“……有妖孽作祟。”方才她看见长青的脸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黑色,印堂乌黑,靠近时也嗅到一丝陌生的妖气。在句芒山待过许久,她自然知道这是妖怪在他身上吸取了精气,并借机标明这是自己的猎物。
  她有些奇怪,这还是自她修行后第一次有妖怪对她身边的人出手。
  金砚握住她的手,担心地看着她,“阿宝,你要多加小心。”
  被当成隐形甩在一边的长青在心中暗暗喷泪,少爷,被妖怪缠身的是我啊~是我!
  阿宝不自在的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如今的她只能勉强行动,力气却还没有回过来。冰冷的小手被牢牢的包裹在金砚温暖的掌心中。
  “你的手怎么总是这么冷?”金砚将她的两只手都合在掌中,细心地想煨暖她。
  阿宝不由地低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小小声地道,“男女授受不亲,不好,不好!”那低头软声抗议的模样,给人一种不胜娇羞的错觉,越发显得楚楚可人 。
  “是我孟浪了……”不自觉唐突了佳人。金砚俊逸温雅的脸上染上一丝晕红,忙松开那双冰凉的小手。
  阿宝飞快的缩回手,眨巴着那双大眼瞅着他,呐呐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纯真可人的模样教金砚心中突起一阵冲动,忍不住将她搂在怀中,“阿宝,以后让我照顾你。好吗?”大手轻轻地环在少女纤细的肩膀上,他低头细细观察怀中人儿的反应,生怕会吓着她,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动作。
  阿宝困扰地蹙眉,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好,我不用你照顾。”
  他失望却又不想放弃地轻哄,“为什么?我不会负你,定会好好照顾你。”
  阿宝转过脸,执拗地道, “不好,我会让你伤心。”
  金砚轻轻扳正她的脸,泄露一丝强势,“为什么你一直笃定你会让我伤心?”
  这温柔中夹带强硬的姿态让阿宝突然想起数百年前那个同样温雅而隐带强势的男子,她不安地推着他,想脱离他的怀抱,“不可以这样。”
  那欺骗世人的小白兔模样越发得楚楚可怜,恰似被恶少欺压的柔弱民女。
  已经被彻底遗忘在一边的长青将眼睛瞪得老大,少,少爷竟然会轻薄人家!
  啊,这一切一定是幻觉,是幻觉。
  金砚见此,哪忍心再逼问她原由,他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肩,低哄道,“好,这话题我以后不提了,就依你的。嗯?”
  阿宝垂下眼,不再答话。
  夜已深,一阵幽幽的香气弥漫室内。
  阿宝霍然睁开眼,立时和趴在她床边的一个红发少年对视上。
  少年愣了下,似乎很意外她竟会这般警觉,随即他诱惑地低哑着声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小生仰慕小姐许久,今夜之举实乃难耐相思,无奈之举。”
  谁知,阿宝只是睁着圆圆的大眼牢牢地盯着他,毫无所动,半晌后慢吞吞地说道,“……我认识你。”
  少年立刻惊喜万状道,“好巧啊!原来小姐也和小生有同样的感觉,小生咋见小姐时只觉似曾相识,定是前身有缘,今生再续……”
  “那一定是你的错觉。我不可能会与你有前缘的。”
  少年的嘴角僵了一秒,但语气依然是倾慕无比似乎丝毫未受她打击一般,笑容万分的仰慕灿烂,“这样么,但小生见到小姐真真是万分亲近,这也许便是传说中的缘分啊。”
  阿宝搔搔头,老实的拆台,“那个……我觉得你笑得有点假。”
  少年依然好热情好忠贞地道,“小姐真是冤枉小生了,怎会这般误会小生。”
  “我没有误会。”阿宝停顿几秒,索性开诚布公道,“我说……你的真身是曼陀罗吧,嗯……是雌雄同株?”
  “……”
  “话说……我认识的是雌性的你。”
  Chapter 4
  初次见面竟能识破他的真身……
  红发少年依然笑得人畜无害,但眼中已然隐隐泛起一丝煞气,他低哑着声魅惑地挨近阿宝,“小姐是在同小生玩笑么,何谓雄性雌性?小生只是单纯的仰慕小姐而已。”
  阿宝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抱头,喃喃自语道,“拜托,不要让我想象那个画面!”眼前一脸魅惑的少年的模样,正不断和千年后句芒山上那个波霸红发女王的形象重叠起来,阿宝强大的心灵也开始承受不住。
  “什么画面?”少年低声诱哄道,莫非其中藏有玄机。
  阿宝努力挥去脑中晃个不停的御姐画面,十分诚恳地建议道,“其实……我还是觉得你雌性的样子比较顺眼。”
  少年深吸一口气,微笑地重申,“……我不是雌性!”
  “啊,没关系,你以后一定会是的。”
  “……”
  少年闭了闭眼,强自按捺住掐死她的冲动,拉开一个完美的笑容,逼近她的脸施放媚术,哑声道,“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在我身上看见了什么?”
  阿宝呆呆地回望着他那双迷离诱惑的眼,搔搔头,“嗯,你的眼角……在爆青筋……”
  “……”
  “嗯,怎么了?”阿宝疑惑地看着少年那张同衣服一样乌黑的脸。
  “你没中我的媚术?”他一字一句地道,她是第一个丝毫不受他的媚术影响的人。
  阿宝歉疚地道,“啊……真是不好意思。”
  少年差点跳起来冲她大吼,谁要你不好意思!还竟敢用歉疚无比的眼神看着他。他凝神戒备道,“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阿宝,唔……目前的身份是僵尸。”
  “啧,不过是条死尸。”红发少年也不屑再伪装,利眼在少女周身仔细梭巡几圈,确定眼前看似莫测高深的少女不过是个废柴后,放心地一屁股坐在阿宝床边,“喂,小妖!你修行了几年,怎么身上连最基本的妖气都所剩无几。这年头,就是个普通道士也能收了你。”
  阿宝好奇地看着他自来熟的模样,“你不想吸我的精气,吃掉我了吗?”
  “啧,没心情了……”红发少年斜眼一睨阿宝,“你要庆幸本大爷性格不错,这两天胃口也填饱了没什么兴趣对一条死尸动口。”
  “我是僵尸。”阿宝努力捍卫下僵尸的尊严,死尸和僵尸不是一个档次的。
  “还不都一样,”他无所谓的挑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真身?”
  阿宝不答反问道,“这两天就是你在金府里到处吸食精气?”
  “这里是你的地盘吗。”他翘起二郎腿,偏头看她,“我现在不吃你不代表以后就不会动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一个柔弱的声音霍然自他背后响起,“那么,也请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怜柳,”阿宝意外地看他,“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怜柳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若我今夜不来,恐怕你就被人给吃干抹净了。”
  那红发少年充满敌意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你是谁?”
  怜柳温和有礼地道,“我乃是柳妖,来自句芒山。”
  “原来是句芒山的妖怪。”那少年耸了耸肩,“你想除掉我么?虽然你很强,但我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你。”
  怜柳忙腼腆的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一向不是好斗之人,只要你没有歹意我也不会与你相争。”
  真是……与世无争的五好妖怪啊。
  阿宝摸摸鼻子,这么温吞的性格,日后竟然会是教习攻击术的师傅?真是世事难料,命运叵测。
  那红发少年无趣地欲调头离开,“既然如此,我就不叨扰了。”
  “等一下,”阿宝叫住他,翘起嘴角勾起一抹甜笑,“既然我们都报了姓名,你是不是也该回馈一下?”
  “真啰嗦,”这是他头一次遇见这种总是拎不清状况的妖怪,与她对谈虽然每每都快气得吐血,却不觉萌生出一种诡异的亲近感。他皱着眉瞪着少女笑得嘴角弯弯,眉眼也弯弯,抿了抿唇不耐地道,“花花……我叫花花。”
  怜柳:“……”
  阿宝:“……虽然你的真身就是曼陀罗花,可是这名字也不能偷懒到这种地步吧……”
  少年满不在乎地道,“那要不就叫曼陀罗吧,反正原来的名字也是我随口取的。”
  曼陀罗……咳,真是方便快捷,绝对点题的名字。
  待那少年离开之后,怜柳面色凝重地道,“其实我今夜来,主要还为了另外一件事。”
  阿宝疑问地看他。
  “是睚毗大人,”他顿了一下,继续道,“睚毗大人已经知道你藏身在南方,正派下大批妖怪到了现世。”
  阿宝抿紧唇,垂下长长的眼睫完美地遮掩住她的双眸,教人难辨神色。
  “若你还是不想见大人,唯今之计只有离开南方,并且不能再擅动术法,以免被追察到行踪。毕竟天帝的旨意已经摆在那,大妖怪们不可能会大张旗鼓地下界搜查。因此也方便你浑水摸鱼地躲过去。”
  “可是如今我身上只余下两成妖力,身体也还尚未调试过来。”
  “那大概还需要几天?我不能在凡界久待,若是混在凡人中间出行会更隐蔽许多。”毕竟若是单单只与妖怪同行,势必会引起其他妖怪的注目。况且在阿宝恢复妖力的这段时间他不能随时护卫,如今荏弱的她极易像今晚这样被其他妖怪给采补掉。
  这就决定必须要有妖怪能随她一道长期混迹在人群中,方可既隐蔽行踪又不至于让她在恢复妖力之前就被其他妖怪给采补掉。
  阿宝细细思忖之后回答,“我需要一旬才能调试好身体,一月便能恢复妖力。”
  怜柳道,“时间紧急,若要走的话你必须尽快离开。”
  阿宝遥望着北方句芒山的方向,低声道,“好。”
  隔日,阿宝在金砚面前含蓄地提到她向往着去看看西域,体会大漠风光。
  自她醒来后这是阿宝第一次主动向他提出要求,金砚又怎会忍心拒绝,他吩咐阿宝再等待几天,同金家的商队一齐出发。
  不可讳言,前代与西域通商互市空前繁荣,胡商云集东都洛阳和西京长安,定居者数以万计。可惜自安史之乱后,时局不稳战乱频繁,西行之路被阻,偶尔突破封锁抵达中原的皮毛香料,珠宝首饰价值几可连城。
  金家也正是靠此发家,是以各代皆未停止与西域通商。既然阿宝想去西域,他便在西行时捎带上她也无妨。
  后园花圃里的曼陀罗依然开得繁盛无比,红发少年时常看见她不时慢吞吞地在别院里走来走去。
  在炎炎日头下,那速度发指到他几乎要以为她是静止的。
  “喂,你在干什么?”
  阿宝乖乖回答,“我在调试身体。”纤细的身子在烈阳下投下一抹淡淡的翦影。
  寻常僵尸一触阳光便会被消融掉,而她竟能在烈日下行动自如……
  少年这才发现眼前僵尸的道行竟超出他的预期之外,他挑起眉细细看她,“啧,你很强么。”
  阿宝认真的思忖几秒,“嗯,等我恢复之后应该很强吧。”
  少年不由舔舔唇,双眼发亮,“不介意的话,等你恢复之后和我打一场吧。对了,那夜的那个娘娘腔也可以一起上!”
  “不好。”阿宝摇头拒绝,“我比你强,你会死。”妖天性嗜血,尤其在她的道行大进后,她便越来越难控制住自己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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