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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皇朝(全)

_20 于晴(当代)
  那讨饶的女声,令红袖掩嘴,正要小心掩门而去,听见南宫朗突然道:“春花,昨儿夜里我就回来了。”
  红袖一怔,直觉瞧向那床帐后的一对俪影。五爷不是瞒着春花小姐吗?为什么要自行招供?
  春花亲昵笑道:“哥哥,我日子过得挺无聊的,你这样坦白,要我怎么胡思乱想呢?”
  “你知道我早回府却不闻不问。你说你在胡思乱想,好你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那声音,温温的,隐着不悦。
  “好比,哥哥的寝楼有个姑娘……哥哥自然无暇顾及我。你知道,女人的妒心是很可怕的,我妒到快发狂了……”
  “你真这么想?”男声平静地问。
  红袖忍不住偷听。她一直以为春花小姐漫不经心,也不知醋为何物……
  沉默一会儿,春花笑了。
  “哥哥,你放过我吧。哥哥若是不想跟我在一块,会直截了当跟我说,哪会东遮西掩?你早回家却不见我,一定有自己的事要做。不然这样吧,我发誓,以后一定会胡思乱想……我天天幻想哥哥寝楼有两个、不,十个姑娘……”
  “出去!”
  “咦……?”春花讶道,这才发现红袖还没出去,正要撩起床幔,却被他给拉进怀里。
  红袖满面通红,立即呐呐道:“奴人马上出去。”
  连忙掩上门。门掩上的那刻,她又依依不舍地瞄向那床,隐约可见,男人的身影轻柔地覆向女人的。
  “尚未入夜,又要自动爬上砧板当鱼,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你还真是……生龙活虎,我风寒都传给你,我可不管了。”说归说,叹气归叹气,却带点顽皮的笑意。
  “要传给我,那是最好也不过了,春花,你的眼里一定得有我,只能看我,不准你心不在焉,不准你不在乎我的事!”
  “有有,哥哥快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看见自己了……”皮皮笑着,面后抽气。“哥哥,你千万别使力,小心手伤啊……算了,我替你脱衣服吧,我自个儿脱,你别动,瞧,我自动跳下油锅了,炸得酥酥的,好吃极了,哥哥请慢吃,今天这条鱼够鲜,一吃就够,用不着三吃……哥哥,你在吃之前,我先提醒你,你又要禽兽不如了喔。”非常认命,但声音终于注入难得一见的活力。
  门阖上了,掩去一室暖暖春意。
  再无声响。
  春寒料峭,红袖打了个颤,摸上嘴有,却发现自己竟傻傻地在笑。
  小姐平常真是很少动情绪的,甚至没见她发火气过,但一遇上五爷,也只能打起精神应付,踏实地活在皇朝土地上……这算是件好事吧?
  她捧着托盘,呆呆地望着这扇门。厚重的门板上有着雪雨无法融掉的符咒,门上也挂着皇朝土地的咒物。
  “这是最后的法子,集七焚之血,扣住春花。七焚是皇朝最恶之人,所流之血必是最恶之血,集皇朝最恶之血喂食春花,皇朝要赶人不易……只是,七焚之首早死,只剩咱们六人,这是一个赌注,连我都不敢确实这样是否能留住春花。”难得回园的余桐生非常坦白告知。
  “春花十三岁封路,十五岁封在玉春楼内如今她将要二十芳华,这已是奇迹。门外的法术逐渐失去效用,也开始有了松动。她二十岁那天,必须再重设一次,也许能再延续她的路。”余桐生再跟众人解释。
  “如果有一天,春花真走了,也许照莲花说的,能够转世,她会有个更快活的未来,好过现在的体弱多病,不得见世。”蓝蓝低声道:“到那时,咱们再找到她,再叫着春花,让她不再受无路之苦,这样不也很好?”
  “她不是皇朝土地上的人,能不能在皇朝转世……我不敢保证,照道理来说,她转世也自该回到她世间的机会大些,但……很多事很很难说。你们可以绪春花到底转生在哪……”
  “我不绪。”南宫朗冷冷说道:“就照你的法子。”
  简求春沉默许久,慢慢比出个手势来。归无道点头:“我跟求春一样,不绪。”众人望向墨随华,墨随华叹道:“既然已有三人坚持,不管我的选择是什么,都已经没有差别了。七焚本性不就是自私自利么?既然如此,桐生,你就做吧。”
  余桐生目光扫过在场诸位,沉吟道:
  “这是最后的法子,最我穷尽心力想出的法子,但不见得一定有用,你们得有心理准备……”
  她是帮凶,她知道。明知六人之血,不见得能留下春花小姐,但她还是做了。她是共犯,明知余四爷未竟的话是什么涵意,但她还是选择了让春花小姐留下来。
  如果连重设风水也帮不了春花小姐,那么,当春花小姐被皇朝剥夺最后的土地,而被迫离世时,七焚的最恶之血就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那时,留下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运气好,春花小姐会留下。运气不好,什么也留不下。
  这就是余四爷真正未完的话。
  她想要小姐留下、想要小姐留下,即使,小姐留下面对的,是那么一个邪恶的夫婿,是永远无法出门的痛苦,她也想要小姐留下。
  当年,是她亏欠小姐。她明知这个小姐不是七焚蓝小姐,却眼睁睁任她被拖走……是她害了小姐!
  为什么害了小姐,小姐却从不怪她?她不懂,也很感激,所以、所以……
  小姐说,游历天下的书生,终是为别人活的命,谁会甘心?但她甘心,她愿意甘心,如果她的所作所为能影响小姐的未来,她宁愿只为小姐而活。
  所以,留下来吧!
  留下来,好不好?
大兴皇朝3 by 于晴
简介:
春花=怜君?
为了南宫朗,春花会留在不属于他的王朝么?
且看大兴王朝第三部完结篇~
结局会让你想不到哦!
自云富楼二楼雅房的窗子往外眺望,尽收天地美色,但怜君喜欢往下看,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有人轻拍他的肩,怜君回头一看,顺着简求春手势往街上远处看去,他面色一喜,对着简求春道:
  "那就是学堂?"
  简求春噙着笑意,与他并站在窗前,又比了几个手势,怜君嫌慢,索性盯着简求春的黑眸猛看。
  "想啊,我也想去瞧瞧。我这辈子还没亲自上过学堂呢。"
  "崔贤弟打何处读书习字的?"
  怜君笑咪咪地答道:
  "我兄长教的。哎,可惜我天资不及他万分之一,吟诗作对是不可能,就是平日喜欢读点书......简兄,这个,小弟我......身无分文,不知......简兄有没有读过不要的书,可以赠给小弟的?"他很厚颜无耻地问。
  简求春先是一怔,而后失笑地点头。
  怜君闻言大喜。这下他回地府可不无聊了,简求春读过的书何只上百,那些书全送给他烧回地府,他就用不着成天摇头晃脑读着经书了。
  他激动地本要握住简求春的双手,但背后莫名一阵寒颤,他只好喜孜孜地作揖。"多谢简兄,小弟感激涕零,就算他日回家乡,也一定惦着简兄,不敢片刻忘怀。"
  "崔贤弟家居何处?你口音似是迷周城久居过的,但你又似初次来迷周城,你的家乡......"
  "在非常非常远的地方。"怜君笑道,同他眨眨眼。"不是我不跟简兄说那地方,实在是皇朝天子视那地方为未开化之地,并未下令正式赐名,我自幼腔调偏软,是正好有迷周城的旅客在我家乡,我时时跟他说话,久了便学着他说的腔调了。"
  简求春心有疑虑,但依旧神色自然。他微微靠向怜君,遮住背后某人的目光,用眼眸提出心里问题。
  "唔......简兄是问,我跟南宫朗怎么相识?这个......哎,说来,其实真巧,有一年,我在外远游,巧遇他受伤,他......心念他逝去的妻子,我就开导他,开导开导着,就结拜为义兄弟了。他这人是死心眼的,想不开的事太多了,迟早会闹出事,简兄有机会,定要从旁开解他一二啊。"
  简求春闻言,沉默不语。
  一抹蓝影阴沉沉地站在怜君身后。
  "崔公子,你救过我五哥,自然是八风园的贵客,既然你都知道我五哥曾有妻子,那么你也该明白我五哥待你,只是如同朋友般,其余的你可不要多想了。"
  简求春皱眉,跟她比了个手势。
  怜君连忙讨好笑道:
  "简兄,没事没事。男色虽美,可我已练就心如止水的功力......哎,别这样看我,我不是说我有龙阳癖,我是说,你们都是美人,楚家人是美人,蓝姑娘是美人,南宫朗也是美人,就连简兄这种闪闪动人的书生气质,我都巴不得多沾些,都是赏心悦目啊,除此外,我便什么也没有多想,别误会别误会。"
  蓝蓝闻言,打量他一阵。她发现这崔怜君的打扮竟跟三哥有些神似,同样的白衣白袍,同样的清秀潇洒,就是矮了点,连气质都有那么点神似,只是,二人站在一块,一个明明白白的写着‘我是男人',另一个就是气质软了点,还像个少年般。
  她瞧三哥又跟这崔怜君‘交谈'了几句话,微地一愣,脱口:
  "你也看得懂三哥的眼睛在说什么?"
  "我跟简兄,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个......不如蓝姑娘,让我也瞧瞧你的眼睛,看看咱俩会不会也心灵相通吧?"怜君讨好地笑。
  呸,真是淫书生!
  蓝蓝见他笑容十分淫荡,不由得打定主意,在崔怜君离开八风园前一定要好好钉死他,以免他迷惑了开始喜好男色的五哥。
  "三爷,小姐,崔公子,菜都上来了。"黄莺过来笑道。
  简求春朝怜君比了手势,怜君立即作揖:"简兄先请。"
  蓝蓝趁着简求春走向饭桌时,压低声音喝道:
  "崔怜君,你可别忘了上午你......"
  怜君连忙捂着嘴,小声道:
  "我不是有意亲上你的......"好狠毒的目光啊!怜君心虚地盯着地上。
  2
  "谁跟你提这个了?"蓝蓝咬牙切齿,追加决定在崔怜君离开八风园前,补鞭他的嘴百八十下以泄心头恨意。"待会儿,你就坐在我身侧,懂吗?"
  "是是,蓝姑娘说什么,小生便做什么,不敢不从。"真是母老虎,怜君心里嘀咕着,但还是非常乖顺地跟着蓝蓝走回饭桌。
  今日八风园把二楼雅房全包了下来。并桌而食,桌上菜色满满,据说都是迷周城的特色,迷周城菜色偏辣,他大老远就闻到辣香。
  他虽申请令牌,化为阳间人,但吃食无味,吃了也不会有任何的饱态,纯粹做做样子而已,最悲伤的是,做样子还得做全套,吃了一定会腹痛拉出来......
  他在地府好日子过惯,现在要回到吃喝拉撒还真有点不情愿。
  当怜君来到楚秋晨身边坐位时,蓝蓝使了个眼色,他只好走过,来到简求春身边,又见她一个眼色恶狠狠地抛来,他抿抿嘴,来到楚思权身边,一屁股坐下去。
  楚君正拉着蓝蓝要坐这位子,一瞧有人捷足先登,嘴巴张了张,又瞄瞄对面的南宫朗,便忍着保持形象。
  蓝蓝笑道:
  "快坐下吧,这顿午饭保证各位满意得很呢。"快快入座,就坐在怜君身边。
  怜君偷偷觑她一眼。他这是标准的程咬金吧,让他坐在中间......他看看对面的南宫朗,他正好抬眸,朝他一笑,似乎不在意他坐在哪儿。
  他接过黄莺盛来的饭碗,筷子在半空中,不知要夹哪道菜才好。
  "怜弟不吃辣?"南宫朗温声问道。
  "呃......是啊......"
  蓝蓝瞪他一眼,道:
  "一个男人,还在挑食吗?菜是偏辣,但这辣香味儿不伤胃,吃了后,口齿留香,带出菜色的美味之处。崔公子,你可以试一试。"
  "这倒是。"楚思权尝了口,笑道:"平阳城不食辣,我本以为这一顿恐怕食不尽兴,没料得这辣香能使人胃口大开。崔公子,你试试吧。"语毕,朝蓝蓝笑了笑。
  崔怜君点头。"那我就尝尝吧。"他生前是不食辣,一食就眼泪鼻涕狂流,胃痛个三天,但现在他吃了也无味,应该没差。
  正要举筷夹个辣炒青菜意思意思,对面的筷子拨开他的筷子,平静的声音淡淡响起:
  "既然怜弟不吃辣,也别勉强。怜弟,吃素吗?"
  "......是啊。"崔怜君顿觉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尤其身侧那个蓝影简直是钉死他了。
  南宫朗嘴角含笑,道:
  "那正巧。我正怕出游的诸位里有食素之人,就把红袖一块带来,她以前在云富楼主素,后来被带回八风园里,至今只煮素食。怜弟你可一试。"
  他才说完,一身红衣的红袖便捧着托盘上楼来。
  菜盘重新移位,红袖煎炒的三盘素菜就摆在怜君面前。
  怜君看见盘中一道是炸得香酥的大菇,心一跳,略感心虚地瞄一眼红袖,她正垂着头站在一角,他又对上南宫朗温暖的眼神,扑通扑通......
  "大、大哥,你怎知我吃素?"
  "我不知道你吃素啊。"南宫朗有趣地笑着:"我刚不说了,是防着里头有人吃素,没料到还真的有人吃素。"
  怜君松了半口气,道:
  "这三道素菜,豆腐、茄子、炸菇,真、真是麻烦红袖姑娘了。这、这三道菜,虽然我、我还好,不算很喜欢,但、但还是谢谢大哥跟红袖姑娘了。"直觉夹起炸菇,瞧见南宫朗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筷子一松,立即改夹茄子,闷不吭声的吃起来。
  他生前最恨茄子了,就算现在食无味,也是恨啊!但南宫朗是不是太神了些?三道菜里,就有二道是他的最爱,尤其是炸菇,有多少年没有看见它了,好想沾一口跟它亲热亲热......
  饭桌上闹烘烘的,都是年轻人,尤其南宫朗今天看起来心情颇好,虽然不到开怀大笑的地步,但至少,楚家人问话,他必答,只是答得话简短些,本来没要来的简求春也以简单的手语交谈,很和乐融融嘛......他非常想捧着饭碗,摆脱程咬金的名字,到窗边看风景去,哎,可惜,人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3
  "崔公子,改日你若路经平阳城,请务必到楚家庄做客。"楚思权年仅十八,已有一庄之主的风范。他笑道:"说起来,楚某有幸,能见到八风里的三爷、五爷、六爷还有蓝小姐。以前总是听说,如今才知百闻不如一见,可以想见二爷、四爷的风采了。"
  哎啊,马屁拍得真不错。怜君偷偷夹了块炸菇,趁着没人注意塞进嘴里。
  他脸颊鼓鼓的,有点噎口,突地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唤着:
  "公子。"
  他回头,瞧见红袖捧着托盘,上有温茶跟水酒。
  "公子小心,炸菇须一口口的吃,囫囵吞枣容易噎着。"红袖轻声说着,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怜君闻言,满面通红,感恩地选择一杯温茶,小口小口喝着。真丢脸,他的一举一动好像都被人监视着......
  "谢谢,你的菜真好吃。"就算他吃起来没有味道,还是要赞美一下,因为他有高尚的品德,体贴的心情啊。
  红袖垂首福了福身,继续送酒去。
  怜君注意到她送上的都是酒,就他一人是温茶,他又瞄瞄对面的南宫朗,他也选择温茶,笑着朝怜君指指受伤的手腕。
  原来如此,他俩人受了伤,不宜喝酒,他还以为红袖这么神准,连他生前爱喝什么都知道。
  "五爷的伤是怎么来的?"楚君终于掩不住好奇问道。
  这语气有点细软,不合她大刺刺的个性,怜君自然明白南宫朗要有心,只要改变一下个性,肯定连男女老少都骗得很容易的。
  怜君慢慢喝了一口,尝不出茶味,但起码知道它是温的,在阳间就是这么好,时时有人关照着。
  南宫朗抚过腕间白布,淡声道:
  "我练武时不小心伤到,小事一桩。"
  怜君低头看看自己包得肥肥胖胖的左手,怎么就没人来问他呢?果然外貌就是一切,他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众人在闲聊时,他听得蓝蓝低声问:
  "你吃饱了?"
  他绽出笑容。"是啊。蓝姑娘请放心,小生平常食量便是如此,并非有不适之症。"
  蓝蓝一怔,啐道:"谁关心你这些事了?"顿了下,又问:"你这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昨儿个大夫看时,是溃烂着,你不痛吗?"
  "痛啊,但还能忍着。"他笑眯眼,非常感动终于有人关心他了,低声答道:"我这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话说,我误闯恶盗打斗的地方,被人丧心病狂的用剑刃戳啊戳的啊,戳出个洞,再搅啊搅的,当时我差点以为完蛋大吉......全仗我舅舅冒着违背天理的罪责,救我一命,才容得我苟活下来。"
  南宫朗半垂着黑眸,却见眼皮微地一颤。
简求春正跟着楚秋晨‘相谈'甚欢,但他耳力极尖,不由得回眸望了怜君一眼。
  "违背天理?"蓝蓝讶道。"救你一命,也算违背天理?"
  "唔......小生家里学了点面相术,那时小生确是命在旦夕难延魂寿。"
  "面相术在皇朝不算兴旺,改日真想向崔公子家中神人请教一番。"楚思权坐在他身侧,笑道:"不过话说回来,皇朝最神通的,应该就是八风里的余四爷,真可惜他如今不在迷周城,不然还望他看看在下的面相,指点一二呢。"
  "四哥今年大庆也会回来,楚公子到时可以请教一番了。"蓝蓝微笑。
  "皇朝正逢大庆,余四爷应该留在京师,怎会回到迷周城?"楚思权疑道。
  "咱们八风向来不过问其他人的事,四哥回来,也只是多添副碗筷而已。"蓝蓝浅笑道,同时注意到楚思行、楚君的饭碗半空,吩咐着:"红袖,莺儿,快替楚家表弟、妹多盛碗饭吧。"
  "是。"
  楚君望着正盛饭的黄莺,对着坐在简求春身边的楚秋晨道:
  "表姐,你可好,八风园里的奴仆不只奴人,连一般奴婢都有呢。楚家庄啊,现在只买得起奴人呢。蓝姑娘,你这奴婢声若黄莺,夏日炎炎,要睡不着觉,听着她讲话一定心情平静,也不必为她身上的奴味感到麻烦,当初是花多少钱买下她的?可有人竞标?"
怜君闻言,放下温茶,盯着正背着盛饭的黄莺。
  就算是奴婢......也不该当着她的面讲,但在皇朝上,这样交谈婢人的态度才是正常、才是理所当然,因为主仆尊卑太明显,明显到几乎是天与地的差别。
  这种世界,他绝不愿重归。
  "我以前有个侍女。"众人的目光全落在怜君身上,他这才发现自己开口了。他咳了声,神色凝重道:
  "她是家里人买来给我的,小弟不知她值多少价,但无数晨昏都是她陪伴小弟,没有她,小弟断然熬不过那些日子。楚君姑娘,小弟远游他方时,想的不是她是不是奴人,是不是还能转卖,而是,她对我种种的好,楚君姑娘在楚家庄里必有亲近的侍女,哪怕她是不是奴人,你偶尔心里也是会惦着她,哪日有人要卖了她,你心里不也会有一丝不舍吗?"
  楚君一怔。
  蓝蓝瞧了他一眼,微微笑着:
  "崔公子说得也不无道理。楚表妹,我也不瞒你,莺儿跟咱们都十年了,都是自家人,没有主仆之分,哪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带回她的。"
  怜君闻言,眼儿闪闪发亮地凝视蓝蓝。
  蓝蓝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很想就地挖了这个小书生的一双淫眼。
  她注意他很久了,他的笑多淫,眼神多不正派,如果他不是为黄莺说话,她真会以为小书生每一根骨头都是软趴趴淫荡荡的。
  怜君摸摸鼻子,自觉好像有点破坏气氛。唔,以后还是不要太冲动得好,他是软柿子是软柿子。
  "崔公子说得是有点道理。"楚君想了想,坦率道:"我离家多日,还真想念我的侍女,可惜,她长得比我还好看,表姨娘没让她跟来。"
  崔怜君先是一呆,而后听见简求春跟楚思权同时一咳,这才明白楚君的意思。原来楚家庄的姑娘们来玩,是有预谋的......
  他的目光扫过简求春跟南宫朗,八风里的男人都还没有成亲,所以多送几个任君挑选......怜君非常慢半拍的跟着咳一声,友好地朝楚君笑一笑。
  "别朝她笑得这么淫,你要敢碰楚家的人,我就......"蓝蓝低声在桌下做一个‘切'的动作。
  崔怜君吓了一跳,差点跌落椅子。
  "我、我哪有淫......你、你想切我哪儿?"
  蓝蓝瞪他一眼,咕哝:"真是孬。"
  他是孬......他扁扁嘴,又听他们闲聊一些事,瞧见窗外下着小雨,最后实在耐不住,起身道:
  "我茶喝多了,先离席一会儿。"
  "黄莺,跟着崔公子,好好照料他。"那是南宫朗的声音。
  "是。"黄莺垂首应道。
  反正也不会有人在乎他的去留。怜君下了楼梯,瞧见一楼有长廊,他沿着长廊逛到门口去。
  "崔公子,茅房不是往这的。"
  怜君回头朝黄莺笑笑,道:
   "我知道,我只是想出来吹吹风,雨天的风很舒服。"
  黄莺垂首不动。
  "哎,跟你说实话了吧。我要知道这是变相的相亲大会,才不来膛这浑水呢!你瞧,谁会看上我啊?"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很好笑。也甭说什么有目的相亲了,光是南宫朗一站,谁与争锋?怜君摸摸自己的脸蛋,再度哀叹。
  "莺姑娘,你别理会我,上楼去侍候你家小姐吧。"怜君闭目迎风,任着小雨打在身上。
  "我家小姐已经辞世多年了。"
  怜君闻言,缓缓回头望着她,半天才道:
  "请节哀顺变吧。"顿了下,补道:"从前,有个人跟我这么说过,生死不过一线隔。一个在阳间生活,一个在地府生活,只是永远见不着,但人依旧在,所以,莺姑娘,你也别想太久,你以前的小姐就在地府活着好好的呢。"
  "这世上真有地府吗?若真有鬼神地府,小姐在地府过好日子,为何主子们没有一个被托梦过?"黄莺轻声问着。
  怜君一脸呆掉。"呃......"他没想过耶......
"那自然是她无情无义,忘却生前种种事。"淡然声音自黄莺后头响起。
4
  怜君心一跳,瞧见南宫朗取过掌柜送来的伞,出现在长廊上。
  方才,南宫朗听见多少?没有听见他说的那段话吧?这话,是以前那人哄他用的,南宫朗不会记得吧?
  "五爷!"黄莺立即退在一旁。
  南宫朗连看她一眼都没有,直勾勾地望着怜君,温声中带点压抑道:
  "黄莺,春花跟你不是常听大佛寺那莲花的讲课吗?难道你忘了,只要走过那奈河桥,管他什么大罗天仙,依旧忘了前尘往事?"
黄莺张口欲言,最后还是紧紧闭着嘴。五爷到底是怎么了?向来不信佛说,也不曾提过这种事,而且,他这话似乎是对着崔怜君说的......
怜君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决定充耳不闻,咕哝着:"大哥,怎么大伙吃得这么快啊......"
  南宫朗玉颜展欢,道:
  "是我担心你,便下来看看。"当作先前没说过那些话,他又道:"黄莺,你上楼去侍候他们吧,晚点,一切交给求春,我跟崔公子,先离开了。"
  "是。"
  南宫朗又不经意道:"这年头就是这般,没个主儿的奴婢总是委屈些。黄莺,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忍忍吧,谁叫你的主人早走呢。"
  "是。"
  怜君不敢吭声,瞄着那抹黄色的娇影消失在长廊。不多言不多想,七情六欲就不会上身来。
  有人攥住他的手腕。他抬头,看见南宫朗朝他笑着。
  "怜弟,你这还阳身骨可容易受寒?"
  怜君摇摇头。
  "你有副健康的身子,我也为你高兴,今儿个下午,我陪你逛迷周城吧。"
  "......不跟蓝姑娘他们一块吗?"
  "蓝蓝跟求春在就行了。"南宫朗柔声道:"春花生前,只出来过一回,就坐在马车上,什么也来不及看见,我曾允过她,终有一天,她出得玉春楼时,一定亲自陪她逛城。可惜,老天不给她活路,如今弥补在怜弟身上,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既然是了心事,怜君绝对配合。何况,他确实有点吃不消多人共游的方式。他本以为他喜欢热闹,但现在才发现,原来热闹中也是要看共游之人是不是自己喜欢的。
  哎,他懒得再去追究南宫朗背后又有什么目的,只要别把他弄到魂飞魄散。
  怜君想了想,问道:
  "大哥,那个......"要不要叫楚秋晨一块来?但他还是及时改口:"雨小,咱们不撑伞,在雨中慢慢散步。大哥先带我上学堂看看吧,我想看夫子如何讲课呢。"
  "这有什么问题?"南宫朗望望天雨,又笑:"等你看够学堂,我带你去看舞。"
  "舞?"
  "现下这时候舞姬该在练天舞。以前春花曾做了一套霓裳羽衣,在我面前舞过,不料她跳不到一半便扭伤了腰......怜弟,你怎么脸红了?"
  "唔......大哥,这是大嫂跟你之间的私事,这样讲给我听实在不妥。"
  "你说得是。这是我跟她共有的回忆,不知道她在地府时,可曾回忆过?可曾因此想到我?"
  "......"绝对没有想到过。
  不就跟他说了吗?即使有回忆,情感也早已散去。真想拿块大石头砸在南宫朗头上,省得他老是执迷不悔。
  怜君随他一块步出云富楼;心思被转移,看见人来人往的大街,他心跳加快,兴奋染上秀眸。
"怜弟,"南宫朗依旧紧紧扣着他的手。"小心走散了。"
  怜君笑道:"我还认路,大哥请放心。"他又不是小孩,真是。
  南宫朗又是一笑,黑漆漆的乌瞳里不见光,沙哑道:
"你哪认路了?如果这回再走散了,我可真不知要上哪去找你了呢。"
  二楼的窗,简求春望着下方的街道。
  "三哥?"蓝蓝轻声叫道,跟着看向街上的身影。
  五哥失常了,这话她不敢说也不能说。崔怜君到底是什么角色?到底哪儿好?为什么五哥目光里只有他?
  她瞧简求春又回到饭桌前跟众人"交谈",但视线却落在崔怜君桌前的那三道素菜,若有听思的。
  连三哥都觉得不对劲,那绝不是她自己看错了。她招来红袖,低声问道:"今儿个,是五爷让你做这三道菜,还是你自己选的?"
  红袖垂首道:"是五爷吩咐指定的。"
  "是吗?你瞧......五爷,他是不是,是不是真喜男色了?"自几个月前五哥讨墨新一夜后,她就一直怀疑五哥其实是男女通吃的。
  "奴人倒瞧,五爷有点在试崔公子。"
  "试?试什么?"
  红袖迟疑一会儿,摇头。"奴人也不清楚。"
  "你觉得试,我倒觉得像哄,说起来,五哥哄崔怜君的方式跟哄春花没个两样......难道五哥讨人欢心,也就只懂得这么一套?"
如果肯拿唯一的一套去讨楚秋晨欢心也就罢,拿来讨一个淫书生欢心......
"崔公子也是吃素的。"
  "是啊,这点也跟春花一样。"难不成要逼楚秋晨跟着吃素?不不,他们是要五哥走出春花的魔咒,不是要他再去喜欢另一个春花。
  她内心疑惑,总觉得有个环节不对劲,但又不知哪儿出了问题,不由得再看向街道上。
  那崔怜君指指点点,不时停下脚步,一身黑沉长衫的五哥非常有耐心,耐心到令她怀疑五哥把崔怜君误认成春花在哄了......
  她眼角瞟到身侧的红袖,想起那化骨散......
  五哥再怎么误认,崔怜君跟春花终究还是两个人。
春花她......地下有知,绝不会气红袖将要做的事吧?
  第五章
  "那是什么?"怜君指着那一角摊位。
  "豆花吧。"
  "很有名吗?大哥,咱们去尝鲜吧。"怜君兴致勃勃。放他入街,简直是放初生的小狼入羊群四处乱窜。
  他就是爱乱窜啊!不窜个过瘾,他回地府定会不甘心。这个、那个,那个、这个,处处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物,尤其刚看过简求春三年多前建的露天学堂,若不是南宫朗拉住他,他差点也要坐在那椅子上听师傅放大嗓门讲课了。
  怎么这么好玩?怎么这么好玩!他不喜大兴皇朝的制度,可是,这充满阳光的大地上,生机勃勃,让他巴不得天天就坐在街中央,看着人潮流动,看着生机四起。
  怜君本要拉着南宫朗往豆花摊走去,哪知走了两步后却动不了。他回头看向这个美丽到时时有人指指点点的男人,问道:"大哥吃不下了?"
  "不,我是怕你吃太饱了。"南宫朗微微一笑:"你在云富楼吃得不多,但这街上小吃,你至少吃了五、六摊,再吃下去我怕......你没有饱态么?"
  怜君一愣,扁扁嘴。他是没有饱态也尝不出美味啦,且吃太多接下来怕是要在茅厕度过......他只好道:"那咱们纯逛街就好。"
  南宫朗又笑道:"接下来,我带你去看舞吧。"
  怜君心一跳,却不是为那慕名已久的天舞。南宫朗是不是笑太多次了?今日出游,他的笑容简直是十指数不清,其他七焚笑也就算了,这人知不知道他面若桃李,这一笑,会让人腿软,想入非非啊!
  怜君暗恼有了肉体就有七情六欲,他意志又薄得跟张纸一样,这......简直是麻烦多多。
  南宫朗紧紧拉着他的手,解说街上摊位、店面或者奇异的建筑物......这些解说他很久以前就听腻了。
  好几次南宫朗解说摊位在卖什么、好在哪儿时,怜君偷觑着这人的面不改色。他很想说:大哥,其实你在迷周城多年,根本没有注意过这些摊子好在哪吧?解说的有够......假。
例如,张记包子在街头,张家包子在街尾,馅料有差,师傅不同,包子皮也有微妙的区别,以前他家婢女细细分析过,连两家师傅是师徒,如何闹分家的小八卦都说得详细,哪像南宫朗......街头也是张家包,街尾也是张家包,问他差在哪,他连大气都不喘地说,就只差在店铺租金不同而已。
  反正南宫朗想要展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一面,怜君绝对配合。他笑咪咪地任着南宫朗讲,自顾自地东张西望,将这美景赶紧收藏在脑里,以便回地府时好好回味。
  "瞧,就在那儿。"南宫朗指着前头高台。
  怜君瞪大眼。那高台搭得约一层楼高,数名娇娆舞伶在练舞,人人穿着薄细彩纱舞动,腰间微露雪肌。羽衣翩翩,身如软蛇,手足之间大展绝代风隋。
  怜君高度只能见到靠近外侧的舞伶跃动,他不禁暗自汗颜,人家跳得撩人......当年春花舞动简直跟在跑来跑去的小柱子没两样,难怪当初南宫朗难得笑个不停。
  接着,高台舞姿一变,风情之中又现妖异......怜君一愣。顷刻,那妖异之舞又隐去,阳刚之舞取代之。等等,皇朝天舞是这般迎祥瑞的吗......
  他才这么想着,就见舞伶自高台上的长杆子一层层跃了上去,最后站在那三层楼高的杆子尖头上,赤足迎风舞蹈着。
  "......"他认输了。他绝对不可能在杆子的顶端跳舞。
  "好看么?"南宫朗笑道。
  怜君看看他,再看看四周早已看入迷的男子们。
  他微地靠近南宫朗,低声问道:
  "大哥,你喜欢看这舞吗?"
  "也还好。"
  少来!哪个人此刻不正看直眼呢?怜君心思邪恶,怀疑这些百姓看的根本不是舞蹈,他随意往人群看去,果然人人都欢呼......他噫了一声,看见有人竟自人群中窜身上高台。
  南宫朗时刻注意怜君的反应,一看他目光,便知有了不对劲。他抬眼顺着看去,高台下纷纷窜出练家子,台下侍卫拔刀相向。
  百姓来不及逃命,侍卫不慎挨刀,猛然跌向怜君这头。
  南宫朗巧劲一拨,那侍卫立时滚到一旁。
  那些欲置舞伶于死地的杀手一见南宫朗会武,立即分了几名过来。
  南宫朗没带碎尸剑出门,但拳脚功夫非常人能比。他护着怜君,疾如电光击中一名杀手,他本要掐断对方颈子,及时又想起怀里的人儿,美目抹过迟疑,仅仅踢断对方的腿骨。
  接着,他又看向那些惊慌窜逃的舞伶,心里一盘算,托住怜君腰身,道:"别怕,有我在。"
怜君被南宫朗拉着飞上高台,不由得惊叫出声。他是鬼没错,鬼是飘的也没错,但当有肉体时,脚踩不到地是很没安全感的啊。
  当他一落地,不由得踉跄几步,还是南宫朗一把稳住他。他又看见南宫朗疾前救下一名舞伶,那舞伶惊恐到面部扭曲,为什么他看得这么清楚呢?因为,南宫朗筒直是拉着他去救人。
  大哥,救人是很好,非常有道德的一件事,但你到底有没有看见我也很惊恐的表情?怜君面色发白,不敢说出口,他怕影响南宫朗,那一剑下来直接砍中南宫朗还得了!
  当他又被一块带上长杆顶端时,怜君吓得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南宫朗低目瞧他一眼,那一眼满溢着怜惜,但他还是不放怜君下地,不论他到哪儿必拉着怜君。
  几次他下手欲狠,直接想震穿对方心肺,但又顾及怀里的人,便折了刀剑反挑出对方的脚筋,让对方痛到不得动弹才罢手。
  有人认出他的倾城风姿,又看出他的招数,大喊:
  "是南宫朗!是七焚老五!"
  明明往年此刻南宫朗不在迷周城,七焚更不会在大庆未到时出现在这种地方。南宫郎身边的是......"简求春!是外貌似书生的简求春!"
  他这死抱南宫朗的狼狈样竞也被误认成简求春,怜君一时对不起简求春。
  余存的杀手见七焚中竟出现二焚,心里均是一震,只怕今日难脱死亡,遂集聚一处全力进攻南宫朗。
  怜君心头一跳,想起当日南宫朗在竹林腥风血雨。他张口欲言,却又及时闭上嘴。南宫朗仿佛没有察觉他的欲言又止,顺脚踢起长剑,腕间俐落一转,利剑如电眨眼间,杀手全数哀嚎倒地。
  南宫朗丢了剑,朝他讨好笑道:
  "怜弟可以放心,我没杀人,只伤他们的手脉。"
  怜君捱不住他眼神,转头四看,果然没一个死在南宫朗手下。那些舞伶仍是惊惧地抱在一块瑟瑟发抖,他本想上前安慰一下,但他被身边难得不见血腥的男人紧紧扣住,不便行动。
  他看着那些早已逃散的百姓,不由得低声问道:
  "大哥,为什么他们要杀这些姑娘?"这些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杀了有什么意义?
  南宫朗沉默片刻,才回道:"当今皇上即位才十多年......"
  换句话说,就是十多年来皇朝还不稳就是了。怜君仍是不解,他问:"就算不服当今皇上,那他们来杀这些姑娘又有何好处?"
  "......天舞是皇朝开运之舞,舞伶年年换新,每年大庆后由宫里挑选新舞伶,练舞长达七个月以上,此时若是换下,会被视为来年不祥之兆。"选中的舞伶身家清白,自幼在专门的地方成长,不与外界接触。跳完舞后终生不得嫁,这话,他不想说,也不想再加重怜君的排斥。
  南宫朗以前从未觉得这样的皇朝有什么好或有什么不好,但此刻,他只盼皇朝什么都好,好到让怜君迷恋,好到让他心甘情愿地留下。
  这种心头的无力感,只在春花身上产生。无论他怎么用心、怎么抓住春花,她就是不能留下!她就是不肯留下!
  南宫朗见到怜君皱起眉,心里一凉,紧紧抓着怜君不放。"怜弟,这儿不好,我带你上其他地方玩吧。"他小心翼翼地说着。
  南宫朗满面的隐忍,就怕惹他不快,怜君看在眼底,心头一软,到口的话收了回去,改口说道:
  "大哥,咱们别逛了,走也走累了,现在都要傍晚了,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喝壶茶休息一下,再回八风园吧。"
  瞬间,眼前的男人美目一亮,光华耀目,让人痴迷。怜君直觉目光掠开,不敢再看下去。
此刻明明南宫朗眼波荡漾,令人入迷,但怜君却不像往常一样被这样的美貌所迷惑,反而有些心酸。
  这种心酸早已陌生,陌生到他差点以为这样的心酸是心疼、是怜惜......不,不能再想下去。这具地府法力加持过的肉体太过软弱,连带影响到他巨铁般的意志。
  "那,走了。"南宫朗拉着他。
  都拉了这么久,怜君本想抽手,但一见南宫朗小心的眼神,他就心软到底了。他鼓鼓腮帮子,暗骂自己被火融了的巨铁意志,咕哝:
  "走吧。"南宫朗爱牵就牵吧,他不管了。
  他睡了一场好沉的觉。
  当怜君迷迷糊糊清醒时,发现自己正睡在南宫朗怀里。
  他直觉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完整,不由得失笑。他在想什么啊?
  两个男人共榻而眠也不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就是两个朋友嘛......他记得他们在茶楼喝得尽兴,回到八风园时已近一更天,连晚饭也没吃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闻到身上沾染尘埃的气味,亏南宫朗也受得了他没洗澡......他偷偷向前点,嗅嗅南宫朗的身味。哎,果然美人连味道也一样的好闻......
  秀眸望着他的睡颜一会儿。这人,累坏了是不?睡得这么熟?怜君很想趁机摸回他的香火吃一点,但人不能无信,只得暗叹一声。
  怜君又忍不住,微微再倾前闻着南宫朗的气味,愈想愈不对劲。
  这人怎么一点汗味也没有,明明黑色长衫未换,显然跟他一样累极睡着,气味怎能保持如此清爽?
  他正疑惑着,又发现自己几乎要贴上南宫朗的嘴唇。
  这人的嘴,不似平常的血色,但依旧美得令人垂涎......怜君心跳加快,只觉这人鼻息喷在自己脸上,很痒,痒到心里去。
  他记得他生前望着那人时总是心痒着,但记忆仅此而已。至于心痒到底是什么滋味早已忘了。
  现在,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情感徐徐流进心底,他揪着胸前衣衫,痒得有些发痛。这就是当初那心痒的滋味吗?他心头警铃大作。判官舅舅说,既以人身出现在阳间,就免不了七情六欲再生,要他切记小心。
  对对,他要小心!思及此,他勉强压下心里发痛的感觉,要退出南宫朗的怀抱,哪知腰间的手臂匆地收拢,怜君吃了一惊,力道完全敌不过他,整个人被扣进南宫朗的怀里。
  "春花......"
  等等,他是崔怜君啊!"大哥,你......"他仰脸正要唤醒南宫朗,不料温热的嘴唇堵住他的。
  完了,死穴!
  他试着在还没有丧心病狂前逃离现场,但这人的吻如此熟悉,熟悉到曾经径历过的情感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当他附身在墨新身上时,老是记不起墨随华说的干柴烈火情感,现在这就是了吗?
  他无法控制地回吻着,唇舌缠绵着。他主动贪婪着魔地吻着尝着,直到有些喘不过气来,还依依不舍舔着这人的嘴角,想再吻一会儿......再一下下就好......等他尝过瘾,就什么都能恢复正常了......
  "怜弟弟?"
  还像只小猫舔着尝着,尚处在"干柴烈火"状态里的怜君浑身一僵,缓缓抬起脸,对上南宫朗那妖艳至极的乌瞳。
  那乌瞳美极,在没有燃尽的烛光下,疑惑地望着他。
  怜君发现自己无耻至极地趴在南宫朗身上,他结结巴巴道:"大哥,你、你......醒啦......你刚才、刚才......"把我误认成春花,所以强吻我......这种话说出来谁信啊?
  看看他现在这样子,强吻的是谁啊?
  南宫朗平静地说道:
  "刚才我梦到有只猫叼了我舌头,便醒了过来。"
  怜君傻傻地望着南宫朗被他吻得红肿的朱唇,一时答不出话来。
  "怜弟,是你......"
  "我、我梦见......我化身成猫......吃了舌头......"怜君尴尬羞愧,想要从他身上爬起来,却一个不稳狼狈地滚下床跌到地面上。
  南宫朗翻坐起身,惊讶地要扶起他。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大哥,我不是故意......我是作梦......"他直往后退着。
  南宫朗微微笑着,柔声道:
  "若是别人强吻我,我自然当是此人居心不良,但怜弟早过奈河桥,对这世间早无感情,怎会莫名地吻上我呢?"
  怜君面红耳赤,连声道:
  "是、是,大哥说得是。"强吻......明明是南宫朗先吻他的!还是他垂涎到误以为南宫朗先主动?
南宫朗温暖笑道:"上床吧。"他轻轻抚过红唇。
  "还上床?"怜君傻傻地盯着他的动作。
  "我可不怕你。你这叼了人家舌头的梦可不会一夜连作两次吧?"
  别挑战他啊!怜君近乎痴迷地望着南宫朗那被吻到艳色鲜润的美唇,他猛吞口水,低声道:
  "我、我想,我想,大哥先睡吧,我现在想去茅房,马、马上回来。"
  "要我带你过去吗?"
  怜君跳起来。"不要不要......我去去就回,你先睡先睡。"他六神无主,步伐不稳,还撞上门板,匆匆忙忙地落荒而逃。
  一奔出厉风楼,他就近抱住柱子,气恼地猛撞着它。
  "搞什么......"明明心如止水的,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他生前的确最爱的,就是吻着那人,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干柴烈火、干柴烈火......他怎会主动去吻南宫朗?怎会?他沿着柱子慢慢蹲下来,揪着疼痛到令他头晕眼花的胸口。
  这种痛,仿佛有许多滋味流窜其间,他不想理却不得不面对。
这种强烈情感他曾有过,过奈河桥后只剩遗忘。明明已过奈河桥,所有感情该沉淀在那阴河底下,为什么还会重归他身上?酸酸痛痛,如岩浆熔蚀他的五脏六腑。还是,存在的记忆能使一个人的情感勃勃再生?
 他想回地府想回地府,但生前与那人的点点滴滴,冲破遗忘闸口直涌心头。这一回,不再只有回忆,连曾有过的感情都如滔滔江水席卷而来。难道,就因为他不是皇朝人,所以皇朝整他,不彻底将他的情感断去?
  "我想回地府......"他抹抹眼泪,又恼又气。反正那人有其他姻缘,有他没他都一样,等他办完了事照样回去就好。
  今晚是失误是失误......他舔舔唇瓣,努力收拾心情,起身慢慢步出院子。
  他要找一个地方窝一晚,才不要跟南宫朗再睡下去,南宫朗可以处变不惊,视若无睹一个男人啃他的舌头,但他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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