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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之犬

_12 道尾秀介 (日)
  “悟先生——难道你不打算把我杀掉吗?我也知道真相了。”
  “没关系,已经无所谓了。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我已经体会到杀人的感觉了。”
  “太好了,你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
  间宫如释重负地说道。
  “对了,悟先生,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这个人还真爱刨根问底儿啊。”
  悟并没有去看间宫,他盯着小刀,回答道。
  “我有一个……呃,不,两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回答。”
  “请说吧。”
  悟一副兴趣索然的样子,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首先是第一个问题——受了伤的人居然会被送到内科,你难道不觉得不可思议吗?”
  悟突然抬起头来。
  “内科?不,我只是冲进医院——这时候,我看到那个友江京也跑向了走廊,就赶忙追了出去……”
  “然后,你站在友江君进入的病房门外偷听了一阵?”
  “没错。然后,我便听到了秋内君已经去世的消息。”
  “啊,原来如此……那么,第二个问题,悟先生,你知道秋内君的全名吗?”
  “是不是秋内……秋内明夫?我看病房的金属名牌上是这么写的。”
  间宫把对死者的敬意抛到一边,露出了微笑。
  “那是他的祖父。”
  就在悟目瞪口呆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狗叫声。
     正文 最终章 3
  “老师——难道说,在这里面?”
  一个声音在拉门外说道。间宫被绑的无法动弹,只好扬着脑袋回答。
  “没错没错,我在里面!”
  “您在那种地方干什么呢?”
  “我在阻止椎崎悟先生自杀啊!”
  “啊?”
  铁拉门“咯吱咯吱”地刚一被打开,浑身湿透的欧比便劲头十足地冲进了仓库。在它后面,同样被淋透了的秋内张着嘴巴,正在窥视着仓库里面的情形。秋内穿着短裤,他的腿旁是间宫横倒在地上的女式自行车。
  “秋内君,你来得真是时候啊。我现在被悟先生绑了起来,不好意思,能不能先不管我?”
  “哎?老师,这是为什么——”
  “哎呀,之后我再慢慢跟你说……啊!”
  欧比俯着身子,做出一副威吓的姿态,间宫慌忙回头对悟说道。
  “悟先生,那个,刀子!刀子!快把刀子扔掉!”
  悟回过神来,赶忙把手里的刀子扔到地板上,然后用手捂着脸,像是要把自己的眼镜遮起来似的。欧比情绪激动的哼了一会儿鼻子,随后终于改变了身体的方向,走到间宫的身边,忧心忡忡地把鼻子贴到间宫的脸上。
  “欧比,真厉害啊。是你把秋内君带到这里来的吧?”
  “它把我带到这里来?没有那回事啦。”
  秋内一边盯着悟,一边开始为间宫解开手脚上的绳子。
  “我到老师的房间一看,发现欧比正在大声地叫着,而房间也没有锁——确切地说,是锁坏了。所以我就往屋里看了看。这时候,欧比就突然从门里冲了出来。”
  “然后,你就一路跟着它跑了过来?”
  “是的。我借来老师的女式自行车,拼命地跟着欧比。在头部受伤的情况下。”
  “啊,你受伤了?”
  “啊,我是受伤了。因为公路赛车的车闸坏了。离开出云阁之后,在下那个坡的时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不过,在桥上的时候,老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祖父病危了。我一听,赶忙就往医院赶。这个时候,车闸的两条维亚都断了,不过呢,好在路比较平坦,速度也不是特快。但是慌忙之中,一不小心,前轮撞到了一块石头——然后我就成了这个样子,喏?”
  秋内把头顶转向间宫。虽然不是很大,但头发中间还是有一块很明显的疤痕。
  “这个撞击让我昏了过去。嗯,大概也就那个程度吧。最近一直下雨,口袋里的手机也坏了,还做了一个奇怪地梦,真是够惨的。”
  “你在哪里摔倒的?”
  “在出云阁的正前方。出云阁的周围不是种了一圈罗汉松吗?公路赛车直愣愣地摔到了花草丛里,我也昏了过去。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周围有好多穿着丧衣的人正看着我。我还以为我真的死了呢。”
  “说得真好啊。”
  “真是值得庆幸啊——啊,解开了。”
  秋内拍了一下间宫的腿,随即转向悟。悟直愣愣地盯着秋内,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困惑。
  “这是和您见的第三次了吧。”
  说罢,秋内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可能是第四次吧”。间宫不太明白秋内的话。
  “我摔倒失去意识的时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我发现了这个事件的真相。在事故发生地时候,你——”
  “啊,不用再说了,秋内君。我已经和他解释清楚了。”
  “哎?”秋内转向间宫。
  “您都和他解释清楚了?”
  “嗯,因为悟先生说他要自杀,所以,为了争取时间等到其他人过来,我就和他解释了一下。你过来的时候,我正好把最后一部分讲完了——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做了一个梦?”
  “是啊,我做了一个梦。所以我从梦里醒过来之后,立刻就去了趟老师的公寓。我想把我发现的真相告诉您。”
  “在梦里发现了真相?什么真相啊?”
  “在阳介君的事故现场,我撞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居然从那种事故现场离开,想起来真的很奇怪。然后我突然想起来了,在阳介的告别仪式那天,我曾经在出云阁见过那个人。那时候,那个人用‘镜子’来称呼椎崎老师,所以我想他可能是和老师离婚的丈夫。”
  “啊,然后你就都明白了吧?”
  “是的。我把间宫老师教给我的‘Calming Signal(安定信号)’等条件组合起来,就得到了事情的真相。”
  “好厉害啊,嗯,真了不起,哈哈。”
  间宫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秋内用手摸了摸头顶的伤口,一本正经地说道:“可能撞了一下之后变聪明了吧。”
  “秋内君……对不起。”
  悟出人意料地向秋内低下了头。
  “我对你做出如此过分的事情,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补偿你才……”
  “不用说了,只是受了点伤而已,已经好了。那之后,我必须把公路赛车车闸的维亚换了,不然的话,就没法在祖父临终前见到他了。”
  听了秋内的话,间宫终于想了起来。
  “对了,秋内君——你祖父的事情,真是遗憾啊。”
  “他一直在住院,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秋内祖父的消化系统似乎患上了癌症。跟着悟到达医院的时候,间宫问了一下身边的护理师,从他的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
  欧比在脚边抖了抖沾在毛上的雨水。间宫蹲下身子,摸了摸欧比的脑袋。
  “喂喂,会感冒的哦。”
  “欧比为了找老师跑了很多地方呢。”
  秋内抱着胳膊,低头凝视着欧比。
  “所以才会这么晚才到这里。我们去了相模川河的河滩,从尼古拉斯门前跑过、在大学附近转了转,然后又去了农田的小路、商业街、还有那个大钟表商店,还去了一个没见过的体育广场之类的地方,最后来到了这个渔港——骑着那辆破旧的女式自行车真是太费劲儿了。不是我自夸啊,这也就是我,换做别人早就跟丢了。”
  “话虽如此,但还是很不可思议。欧比为什么会最后找到这里来呢?”
  “它不是跟着老师的气味跟来的吗?狗这种动物都是这样的吧。”
  “就算是狗,也不会拥有这种超乎寻常的嗅觉。而且外面还在下雨,根本不可能靠气味找到去向不明的对方。”
  “你刚才说的那个体育广场是……”
  悟怯生生的开口问道:
  “难不成,是个有喷泉的地方?”
  秋内立即点了点头。
  “确实有个小型的喷水池。哎?你怎么会知道的?”
  悟忧郁地看了看欧比。
  “你刚才列举的地方,都是阳介拉着欧比散步的地方。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我曾经问过阳介,‘你平时都去哪里遛狗啊’。当时阳介所回答的,和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听了这话,间宫不禁凝视起欧比的表情来。间宫觉得,自己的胸中正涌起一股不可遏制的东西,那似乎是一种无尽的感动,有似乎是一种 淡淡的悲伤。
  “是这样啊……原来你找到不是我,而是阳介啊。”
  果不其然,欧比所追寻着的依然是阳介给它的那份爱。
  虽然长年和动物打交道,但对于间宫来说,这样的感情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我们最后还是顺利地找到了老师,不是吗?”
  秋内用一种关心的口吻说道。
  “我们不是还是找到了这个仓库吗?”
  “哎呀,你说的也是……”
  当时一定是这这样的:欧比来到渔港,在寻找阳介的时候,偶然在仓库里听到了间宫的声音。所以欧比才会朝这边跑过来。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个样子。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过来找我。”
  间宫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欧比。
  欧比的身体轻微的颤抖着。是因为冷吗?——不。
  对了,有件事差点就忘了。
  欧比很怕下雨。
  间宫十分感激冒着雨一路跑过来的欧比。
  不管它来这里是为了找谁。
    正文 尾声
  一周之后。
  秋内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京也、宽子以及智佳。镜片后面,悟的那双懦弱的惺忪睡眼总是浮现在秋内的眼前,这让他一时间无法冷静地把事情解释清楚。
  在渔港分别之际,悟对秋内和间宫说了一句十分含糊的话——“我的人生要重新来过。”
  到底怎么重新来过?人生具体指的又是什么东西呢?对此,秋内一点头绪也没有。到现在他也不太明白,究竟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工作,什么是生存方式。
  自那以后,他就没和悟见过面。想必今后也很难和悟再见面了。间宫推着自己的女式自行车和欧比离开渔港的时候,悟在绵绵细雨之中一直摸自己的后脑勺,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秋内他们离开渔港,在走上坡道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悟依然保持着那种姿态。悟的那种形象深深地印刻在了秋内的心里。
  “哎?丙烯板吗?”
  周日的小巷里阳光明媚,漫步在其中的秋内转向间宫问道。间宫用一只手牵着红色的狗链。狗链的另外一端,十分喜欢散步的欧比正用鼻子“哼哼”地闻者地面。
  由于要操办祖父的葬礼和修理公路赛车,秋内忙得不可开交。因此,和间宫谈论起那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情了。
  “没错,好像是一个叫‘跳台’的东西。看起来做的十分精细。”
  “他把那个东西放在了下坡的路上?”
  秋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间宫挑了挑眉毛,点了点头。
  “所以,当你离开出云阁的时候,如果你妈妈没给你打电话告诉你祖父的事情,你或许早就连车带人从那个坡上掉下去了。悬崖下面,可是凹凸林立的岩石哦。”
  秋内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事到如今,秋内终于明白了悟的阴谋,他把公路赛车车闸的维亚切断,把他引到那个坡道上去。然后,秋内就会在某个地方摔倒、受伤,如果顺利的话,或许就能成功地置他于死地。
  “……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的话,我确实就必死无疑了。如果从那个坡上摔下去的话…… ”
  间宫颇为同情的裂开嘴附和道:“是啊。”
  “什么叫‘是啊’……”
  秋内在心里认真地思考着。事到如今,要不要和警方联络,以“杀人未遂罪”来检举悟呢?
  “我觉得,还是算了吧。反正你也没死,因为这件事,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说的也是……”
  秋内回想起梦里的最后一幕。
  自己正在跨过黑暗的三途川。桥的对面,突然出现了镜子和阳介的身影。两个人露出了笑容,为什么要笑呢?秋内自己也不太明白。最后,秋内走到两人的身边。阳介抬起头,对秋内说道:
  “不许你过来,明明没怎么受伤,还来这里。”
  然后,仿佛再也忍不住了似的“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站在他身边的镜子也发出来怪异的笑声。
  “是啊,秋内君,快点回去吧。”
  虽然一头雾水,但被两人这么一说,秋内还是转身从桥上走了回去。秋内一边走着,一边在脑子里重现思考着这次发生地事情。这时候,一个答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正当他惊讶的时候,周围的景色渐渐淡出了他的视野,等他回过神之后,秋内发现自己正在出云阁的花草丛里抽动着身子。
  “你祖父的葬礼,还算顺利吧?”
  “啊,是啊,没出什么乱子。”
  “我真想和秋内君的祖父见上一面。昨天在大学里,我和羽住同学、卷坂同学她们聊了聊,说他是个十分愉快的人,是吗?”
  “他是那种会把学生招到自己家的院子里举办烧烤大会的人。我和祖父、京也、宽子、羽住同学——五个人一起办过一次。”
  祖父住院之后,病情急转直下。听到这个消息后,秋内的父母急忙从仙台赶了过来。祖父放出话来,秋内的父母没什么所谓,但他想见见自己的“烧烤伙伴”。他拿出一张从笔记本上扯下来的纸,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四个电话号码。那是秋内、京也、宽子以及智佳的电话号码。于是,秋内的妈妈便在医院里依次拨通了这些号码。
  后来,据京也描述,祖父临死的时候,曾经发生了奇怪的现象。他的脑波出现了异常的波动。
  “他可能在想烧烤大会的事情吧。”
  京也这么解释道。秋内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用一种单纯明快的声音回答道:
  “因为你的祖父在临死之前一直在嘟哝着‘烧烤’,‘烧烤’……”
  秋内不禁感叹,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的才是祖父的风格。一个人能像这样死去,想必也得偿所愿了吧。因为他并不是在后悔、恐惧和悲哀中死去的,他是在快乐的回忆中离开的。
  如果可能的话,秋内也想像这样迎来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刻。如果可能的话,那些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也想以这种方式走完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程。在虚无之中,秋内曾经想到过这个问题。
  “友江君说他在哪里等我们?”
  “他才不会等我们呢。我们只能搞突然袭击,不请自去。昨天晚上,我打听那家伙乘的那班电车的发车时间。”
  “用突然袭击的方式去送他吗?”
  “因为如果跟他说去送他,他一定会拒绝的。那个家伙说不定还会更换电车的班次。”
  京也最后还是退学了。他办完手续,从公寓里搬了出去,计划今天返回位于四国的故乡。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下定和父亲和解、继承家业的决心。据说,他打算“回到原点,让自己的人生重新来过”。
  又是一个“重新来过”。
  “老师,‘重新来过’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国语也不太好——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只是有点儿不明白。”
  间宫抬起头,仰望着晴朗的夏空。他思索了片刻,说道:
  “我想, 应该是对同一个目标再次发起挑战的意思吧。”
  “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那就再来一次呗。”
  “即便如此还是失败了,怎么办?”
  间宫转过头看了看秋内,露出了及其怪异的笑容。
  “人类的智商也不低哦,谁会去挑战成功率那么低的东西呢?”
  前天,京也突然来到秋内的公寓。
  他唐突的对秋内说道:
  “椎崎老师是我杀死的。”
  京也说,在镜子家发现她已经自杀了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封遗书。遗书是写在一张便签纸上的,被孤零零地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自己不守本分,和“一个男人”保持了不道德的关系,为此和丈夫分开。阳介因为交通事故而丢了性命。儿子的生命过于短暂,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第一次意识到,正是自己的恣意妄为让儿子失去了父亲。事情的真相十分简单,但一直以来,自己却不愿意去正视。即便在休息日也工作的自己,不但没有照顾好阳介,还让他陷入了孤独。对于这样的自己,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
  这便是遗书上的内容。
  秋内问,你怎么处理的那封遗书?
  “我扔了。”
  从京也口中说出来的,只有这么短短的一句话。
  京也从自己的钱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把它漫不经心的放到榻榻米上。那是一张照片,被半透明的塑料膜精心的包着。透过重重塑料薄膜,能够模糊的看到那张照片。陈旧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女人的半身像,相貌和镜子十分相似。
  “这是我妈妈。”
  京也用悲切的声音说道。
  于是,当着秋内的面,京也第一次哭了出来。或许是处于对镜子的负罪感,或许是对死去的母亲的一种思念,或许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悔恨。秋内说不清楚这股泪水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不明白,所以,只好盘着腿听着朋友在自己面前呜咽。尽管秋内猜不透朋友的心,但却并不以此为耻。看着在自己面前如孩子一般哭泣的京也,秋内觉得似乎连京也本人也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
  “静君。”
  走到车站附近的时候,有人突然向他打招呼。
  “哎?羽住同学——宽子也在啊。你们为什么?”
  看着并排朝自己走过来的智佳和宽子,秋内不禁大吃一惊。
  昨天,在大学的时候,秋内对她们俩说自己打算去送送京也。于是,他下定决心,问她们要不要和他一起去送京也。但两个人都摇了摇头。“我们不想再见到他了。”这种反应在秋内的意料之中。一周以来,京也似乎也没有和宽子联络过。京也和她们都出席了秋内祖父的葬礼,但在仪式上,他们相互之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一起去送京也的提议被拒绝了,秋内只好老老实实的走开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电车的发车时间告诉了她们。
  “马上就要和他分开了。作为朋友,我觉得最好还是应该送送他。”
  宽子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答道。秋内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下意识地看了看智佳。智佳拍了拍秋内的胳膊,说道:“自己想吧。”
  秋内转向宽子,绞尽脑汁,开始思索在这种场合应该说什么才好。从大类上来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安慰的话。另外一种是顺着宽子的话说下去——“作为朋友”——若无其事的表示同意。前者比较简单,后者貌似有些难度。不过,稳妥起见,他觉得在这种场合还是应该用第二种方案比较好。
  “没错 ,你答对了。”
  智佳伸出食指戳了戳秋内的胸口。
  “这种情况下,沉默才是正确的选择——对吧?”
  “没错 ,我也是这样想的。”
  宽子轻轻地捋了捋齐肩的秀发,用一种极为成熟的口吻说道。
  “啊,原来如此,事情事情过去了就好了……”
  间宫做出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低声嘟囔道。
  一同往车站前进的路上,秋内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的是“ACT”的字样。
  “嘿,小静,今天也是临死体验吗?”
  那天晚上,秋内给阿久津打了一个电话,把自己从公路赛车上摔下来,昏过去的事情,以及昏过去的时候做的那个奇怪地梦,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当然了,他十分出色的将悟的事情掩盖了起来。阿久津无法和工作中的秋内取得联系,因此十分担心,但在听了秋内的话之后,他再一次干劲儿十足的笑了起来。秋内说,那通让他先去出云阁,再去渔港的电话,应该只是什么人的恶作剧而已。阿久津同意他的看法。
  “给您 添麻烦了,有什么事吗?”
  “关于下周的轮岗,差不多该给我个答复了吧?”
  “啊,嗯……下周……”
  秋内说了一下自己希望的打工日程。
  “明白了,那么,小心三途川哦。”
  “我一定会小心的——啊,等等!”
  在手机挂断之前,秋内把自己一直介意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十分冒昧的问一下,社长您……长什么样来着?”
  “哎?为……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为何,阿久津压低了声调,换上了一副警戒的口吻。
  “不为什么,只是有点好奇而已。被公司采用以来,我就没和社长见过面。”
  “因为我不太愿意和人见面嘛。”
  “为什么啊?”
  “因为别人会小看我啊。”
  “小看您哪里呢?”
  “脸呗,我的脸。”
  阿久津十分不耐烦地答道。
  “两年前面试的时候,静君已经不记得了吗?你说我长的像谁来着?”
  “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好像忘了,嗯,我说过您长得像谁了吗?”
  “算了算了,这种事情。”
  “我还是挺在意的。”
  阿久津咂了一下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说我长的像广司,《根性小青蛙》里的广司啊。”
  阿久津自暴自弃似的说完之后,嘟哝了一句“小静的心眼真够坏的”,然后便挂上了电话。
  “秋内君,你嘿嘿地乐什么呢?”
  秋内扭过头,发现间宫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只是心情不错而已。”
   走到车站附近之后,秋内他们——还有欧比——便排成一横列,等着京也的出现。
  几分钟之后,京也抱着旅行包走了过来。他猛地一抬头,发现秋内等人早就在那里等他了。他赶忙抱着行李背过身,想混入人群里去。秋内他们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做,因此便立刻追过来抓住了京也。
  令人意外的是,京也并没有抵抗,他看上去有些不够尽兴,苦笑着,被众人拉到车站门口。秋内本来以为他应该会多少抵抗一下的。
  “真没想到我还挺有面子的,连老师都来了。”
  “果然是个笨蛋。”
  京也傲慢的发言,立刻遭到了宽子的反击。
  “都要分开了,你就不会说句好话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真是一句意味深长地台词啊。”
  宽子并没有为这句话所动,她泰然自若地答道:“这是事实啊。”
  不知为什么,宽子似乎变了很多。在这之前,她给人的印象只是那种“可爱的小女生”——在和京也分开之后,她似乎变坚强了。或许她本来就是这种人吧。秋内瞥了一眼智佳。从高中时代就和宽子交好的智佳,似乎从秋内的表情中读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她悄悄把脸凑了过来,小声地公布了正确答案。
  “其实就是这种感觉。”
  女人果然让人无法理解。秋内望着宽子的侧脸,在心里发出了奇妙的感慨。
  宽子拍了拍京也的胳膊,催促道:
  “快点儿,老老实实地和大家告别。”
  “啊……呃,说的也是。”
  京也撇着嘴,挠了挠耳朵下面,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了一种放弃抵抗的表情,转向大家,行礼致谢道:
  “大家特地跑过来送我,真是谢谢啦。”
  “对老师要用敬语!”
  “算了算了,秋内君,我已经不是他的老师了。”
  “可是您是长辈啊。”
  京也出人意料地转向间宫。在那瞬间,秋内变得十分不安,以为京也又要对间宫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不过,面对着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对方,京也的脸上露出了一副秋内从来没有见过的严肃表情。这种表情持续了数秒。随后,京也十分自然地说出了一段十分适合这种场合,对长辈表示感谢的话来。
  哎?!秋内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这家伙不是挺懂事的嘛。
  之后,京也用简短的语言对在场的每个人表示了感谢。电车的发车时间就要到了。京也最后转向秋内,对他伸出一只手。
  “……难道说,你要和我握手?!”
  “是啊。”
  秋内握住了京也的手,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保重啊,京也。”
  京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和你联系的。”
  “你眼睛的治疗怎么办?”
  “我让医生给我写了一封介绍信,我打算去地方的医院看看。嗯,事到如今,就算治不好也没事。”
  “你这家伙,不许你说这种丧气话。”
  “我又不是打算放弃。对了,我也打算养只狗。”
  “你说什么?”
  “喏,之前老师说过啊,狗的视力非常差——是这么回事吧,老师?”
  间宫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
  “没错,非常差,但是人家嗅觉好。”
  京也转向秋内。
  “就是这么回事。我也想在自己身上找到那种东西,就像嗅觉之于狗一样的东西。”
  秋内楞住了。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也会这么说话了?”
  “本来就是这样啊,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京也讥笑道。
  “嗯,这之后,我打算把治疗坚持下去。如果能在短时间内只好,我打算先去考驾照,然后让你小子坐在副驾驶座上,带你去海边兜兜风去。”
  “你小子?”
  “哎?”
  “你刚才说‘你小子’?”
  京也吃了一惊,抿起了嘴唇。秋内握着京也的右手。在那个瞬间,秋内感到他的手心也冒出来汗水。
  “那个,只是称呼的方式不同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京也看了一眼手表,转身溶入来来往往地人流,朝站内走去。从侧脸来看,他显得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装模作样。他看上去信心满满,坦率诚实。
  “再见了,我走了。”
  京也轻轻地挥了挥手,正要离开的时候,却被秋内叫住了。
  “还有一位,你还没和它打招呼哦。”
  秋内用视线指了指欧比。京也低下头,凝视着欧比。在那个瞬间,秋内发现京也的眼里似乎露出了一种深厚而沉重的情感。那或许是一种悲哀,或许是一种伤痛,或许是被记忆突然囚禁的困惑。不管怎样,那股感情在京也快速比上眼睛的时候消失了,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股感情已经不在那里了。
  “拜拜了,八公。”
  于是,京也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四国。
  目送京也乘坐的电车离开之后,秋内他们离开了车站,一路上,他们之间的话并不是很多。
  “那果然是偶然吗……”
  途中,间宫呆然地注视着脚边的欧比,小声地嘟囔道。
  “您说什么?”
  “喏,那天晚上,欧比在渔港发现了我,对吧?那件事你怎么看?难道欧比真的是在寻找阳介的时候,碰巧在仓库里听到了我的声音吗?”
  秋内大吃一惊。间宫居然还在思考那件事情,他果然有着女人气的一面。
  “这件事已经无关紧要了吧,不管是为了找谁?”
  “话虽然是这么说吧,但……”
  “您还在在意这件事吗?”
  “嗯,我还在在意这件事。非常在意——这就是那种东西吧,嫉妒?”
  “老师难道想要所罗门的指环吗?”
  秋内半开玩笑的问道。间宫盯着欧比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我不想要。”
  “可是,有了那个指环,就能听懂欧比的话了。”
  “我说了,我不需要。话说回来了,所罗门的指环——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那只是一个错误。”
  “错误?”
  秋内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实际上,那是《旧约》里的一个误译。正确地说法不是‘所罗门王有一个魔法指环,戴上它就能和鸟兽鱼虫交谈’,而是‘所罗门王十分博学,能和鸟兽鱼虫对话’,所罗门的指环其实是所罗门自己。也就是说——指环其实就是人类的这里。”
  说着,间宫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找到它。”
  不知为何,秋内觉得间宫或许能够找到那枚指环。秋内相信,总有一天,间宫会想所罗门王一样,变得可以和动物们对话。
  秋内伸着脖子,看了看走在间宫前面的欧比。
  “要是能找到就太棒了。到时候,你可就是国王的御犬了。”
  欧比吐着舌头,摆出一副假装没有听见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欧比仿佛沉浸在各种思绪中似的,在夏天的小巷里静静地跑了起来。
  “喂,秋内君。”
  宽子突然把脸凑了过来,小声地说道。
  “这个夏天,你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啊?”
  “做点什么?什么啊?”
  宽子用视线指了指走在几步之外的智佳。
  “跟京也混了这么久,多少也该知道怎么约女孩子了吧。”
  秋内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宽子的意思。明白之后,他就陷入了惊慌之中。
  “约女孩子……不行不行,那种事情我做不到,做不到。”
  “动作要快哦。要不会被北海道的木内君抢先的。最近,那家伙似乎还在给智佳打电话。”
  “哎?真的吗?从北海道打过来?”
  “他说什么自己忘不了智佳。就在三个星期前——喏,正好是阳介出事那天的晚上,听说他突然打了一个电话。当然了,智佳斩钉截铁地、冷冷地拒绝了他。”
  这么说来,秋内差点就把这件事给忘了。那天,宽子给智佳打电话 的时候,她正在和谁打电话。秋内一直以为那个人是京也。
  “原来是在和那个家伙打电话啊……”
  所以,当秋内问她和谁打电话的时候,智佳才会用冷淡的口吻简短地回答。可能她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嗯,就是那么回事,所以我觉得秋内君还是尽快约她为好,你觉得呢?”
  “可是,我约她,会给羽住同学添麻烦的。没准儿还会吓到她。”
  “会不会呢?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宽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从秋内身边离开。她凑到智佳身边,小声地和她说着什么。智佳仔细听着宽子的话,途中满脸疑惑地看了看宽子,随后又看了看秋内。
  秋内心想,饶了我吧。他觉得肋骨里面的心脏正在激烈而又烦躁地跳动着。
  过了一会儿,走在人行道上的智佳仿佛为了避开别的路人似的,渐渐朝秋内这边靠了过来。虽然不知宽子对她说了什么,但是,很明显的,她的动作有点不自然。就这样,智佳一语不发地走到秋内身旁。
  这个时候,秋内又一次感受到了——
  那种八朔橘似的香气。
  “你今天也喷了那种香水啊。”
  智佳抓着胸前的T恤衫,点了点头。
  “因为之前静君说过,那种味道很好闻。”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冷淡,但是却给人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两个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秋内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正在变得急促起来。应该适当地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跟京也混了那么久,多少也该知道怎么约女孩子了吧。虽然宽子这么说了,但他真的不知道怎么约才好。京也从来没有给他提过这方面的建议,一次也没有。
  不,等等。说到建议的话……
  秋内越过智佳的头顶,看了看间宫。间宫也在看着秋内。他正在频繁的做着什么动作。他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又用手掌在半空连续做了几个下压的手势。压低,压低,把声音压低。
  这个时候应该相信间宫吗?
  秋内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转向智佳的侧脸。秋内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脸朝着前方,手脚的动作也很自然。秋内摆好架势,准备竭尽全力对包裹着她的空气倾诉。
  秋内下定决心,在头脑中迅速组织好应该说出的台词。
  压低,压低,把声音压低。
  可是——
  “那个……”
  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很低。这让秋内大吃一惊,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在这个瞬间,本已准备好的台词也从他的脑子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智佳一脸惊诧地看着秋内。
  她的对面,双手掩面的间宫,正在仰望着天空。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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