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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之犬

道尾秀介 (日)
[侦探] 《所罗门之犬》作者:道尾秀介【完结】
内容简介:
   年幼的朋友——阳介,突然在“我”的面前死去。
  在阳介死去的那一刻,阳介最为疼爱的家犬突然暴走;“我”最为亲密的朋友作出了狙击一般的动作……
  这到底是意外还是谋杀?
  在这个让“我”接连失去两个亲友的夏天,校园的热情,初恋的苦涩,以及失去朋友的痛苦,汇集成了一曲激荡的青春推理物语。
作者简介:道尾秀介,1975年出生于东京都,是近年来日本推理文坛最炙手可热的新锐作家。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他推出了四部长篇小说,其中三部更同时入选年度十大推理小说,被誉为“本格推理的新希望”。 道尾属于天才型作家,一部长篇小说往往只需要花一两个月就能完成,且很擅长描写人物的内心情感,这也是他以自己为第一人称主角“真备庄介”系列的特色之一。道尾结合了恐怖、悬疑及本格推理的独特风格,受到读者和媒体极高的评价,并期待他能成为刺激日本推理界的王牌。除了为他赢得第5届“恐怖悬疑小说大赏”特别奖的成名处女作《背之眼》之外,其它作品有《骸之爪》、《向日葵不开的夏天》、《独眼猴》、《影子》、《所罗门之犬》、《乌鸦的拇指》、《鼠男》等等。
  正文 引子(1)
  
  天空和地面,都蒙上了一层灰色。在那灰色的世界中,一行红色的斜体拉丁字母仿佛漂浮在半空似的,闪闪发光。
  “Welcome to riverside cafe SUN's”
  SUN这个词——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太阳的意思——是他现在不想看到的店名。
  秋内静在灰色的地面上走着。
  “啪”,一个冰冷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脸庞。他停下脚步,仰望天空。雨点眼看着多了起来,雨的声音顿时将他的身体包围了起来。
  秋内静感到T恤衫已经贴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他慌忙巡视了一下四周,在化作一片朦胧的景色当中,只发现了一处能够有避雨的地方。秋内静转过身,朝着刚才走过的那行红色拉丁字母的跑去。乐卡可牌的休闲鞋“啪嗒啪嗒”地撞击着地面,从短裤里露出的双膝交互承受着雨点的打击。SUN,这三个字母,在他的视野中心剧烈地上下晃动,慢慢变大。
  他一下跃上门廊的台阶,推开嵌有磨砂玻璃的木质大门——
  在这一刹那,秋内不禁缩了一下脖子。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上方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
  “噢——吓死我了。”
  说话的人,是店里的一名中年男子。他站在吧台的里侧,注视着这边。一头稀薄的白发,白色的长袖衬衫上打着一个蝴蝶结,外加一件黑色的马甲背心,看起来诚然是咖啡店店主的打扮。镜片后面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睛,从脚下开始,从下向上慢慢地打量着秋内。当视线越过秋内头顶的时候,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就停在了那里。秋内转过头,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大门的上方装着的牛铃,正在晃晃悠悠地摆个不停。刚才发出声音的多半就是这个东西了。
  “欢迎光临。”
  仿佛在等着牛铃平静下来似的,店主的视线回到了秋内的脸上。
  “不好意思,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雨突然就……”
  囿于一种奇妙的感觉,秋内停止了讲话。他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不过他想不起来他是谁了。店主挡住秋内的视线,懒洋洋地眨了几下眼睛。
  “……您一个人吗?”
  “哎?”
  “请问,先生您是一个人吗?”
  “啊,是,我一个人。”
  秋内变得有点紧张,一般来说,很少有人独自一人走进饮食店里。不论是去大学附近家庭餐馆,还是去车站前面的定食屋,吃饭的时候,总是有朋友陪伴在身边的。
  店主摆了摆手,示意他在吧台边的一个座位上坐下。秋内抓了抓贴在胸前的T恤衫,在黑色的凳子上坐下。他再一次偷偷地打量起店主。果然,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总觉得以前见过他。可能把他和别的什么人弄混了吧。可能是哪个演员,或者是历史上的某个人物。
  “给您,您不介意的话。”
  店主从吧台那边递过来一条黑色的毛巾。秋内觉得这个声音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秋内接过毛巾,开始擦拭起濡湿的脸庞。
  “您要点些东西吃吗?”
  “啊,给我来点喝的东西就够了。”
  “我们这里有很多种饮品。”
  “嗯……来杯咖啡吧。”
  “要冰咖啡还是热咖啡?”
  “来杯热的吧。”
  秋内的身体已经被雨淋透了。
  店主转过身,背向着秋内,摆弄起咖啡壶来。
  这是一家狭长的咖啡馆。坚固的木制吧台向两边延伸开来,吧台前摆着大概十张凳子。咖啡馆的最里面摆着店里唯一的一张桌子。那是一张圆玻璃桌,四张皮革沙发摆放在它的四周,看样子,坐上去会很舒服的。店里只有秋内一位客人——对于个体经营的咖啡馆来说,这或许是常有的事情吧,当然了,也可能是这家店的生意不景气。对于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的秋内来说,他说不清其中的缘由。
  店主转过身来。吧台对面,有一个柜橱,看起来很结实,金属器具和餐具等杂乱无章地堆放在那里。柜橱前面,放着一张凳子,和秋内坐的那张一模一样,上面摆放着一台旧款式的小型电视。秋内看了一眼屏幕,画面上播放着的是一档八卦综艺节目,但却没有声音。可能是信号不太好吧,画面上雪花纷飞。
  “那个电视坏了。已经几乎不能用了。”
  店主注意到秋内的视线,陪笑道。
  “反而有点碍眼吧——我关掉它。”
  店主慢慢悠悠地走到电视机旁。秋内赶忙说了句“没事”,把他拦了下来。
  “就那么开着吧。”
  店微微扬了一下眉头,回去继续准备咖啡。
  雨声将咖啡店包裹了起来。店主摆弄餐具的声音和雨声混在一起,在店内寂静地回响着。秋内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画面,里面是没有声音的新闻报道——
  “在那个屋子里,幸福地生活着……”
  “二楼离我们最近的那个窗户……”
  “玄关旁边有一个狗屋……”
  “就像一栋房子等比例缩小了一样……”
  只有嘴在动。那个女播音员到底在说什么呢?她报的是什么事情?
  “让您久等了。”
  店主把一个白色的杯子放到了吧台上。就在这时,电视画面突然乱作一团。播音员的脸绵软无力地扭曲了起来,就像被加热的玻璃一样;一只眼睛异样地膨胀、变大,仿佛正对着镜头怒目而视。随即,画面便被沙暴一样的“雪花”所掩埋。
  “啊,这……难道是下雨的缘故?”
  店主抱着胳膊,低头看着画面。现在就连画面也看不到了。屏幕上一片“雪花”。几个暧昧不清的轮廓,不时地从“雪花”里跳出来,发出“噼”、“噼”、“噼”地声音。
  那是一张人脸,一只狗,一个三角形的屋顶——红色的屋顶。
  “算了,还是关了吧。”
  店主白白的手指按了一下电视的开关。这一次,秋内并没有阻止他。画面逐渐暗了下来,留下一抹模糊不清的灰色。
  “这东西真没用。”
  店主撅着嘴,用抹布来回擦拭着双手。接着,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他的身子突然矮了一半。秋内吓了一跳,赶忙向吧台里张望。原来地板上有一个硬纸板箱子,店主只是在上面坐了下去。
  “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没事没事。”
  店主坐在硬纸板箱子上,翘起二郎腿,从马甲的口袋里掏出一本文库本,“啪啦啪啦”地开始翻页。书的封面已经被磨破,似乎是一本旧书。由于角度不好,所以秋内看不清那书的书名,只是看到书名里有一个“狗”字。咖啡馆的店名也好,书的书名也罢,秋内觉得,对他来说,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不吉利的地方了。
  秋内想转换一下心情,于是喝了一口咖啡。
  这家咖啡馆看上去像是那种能提供独特口味的店家,所以秋内心里多少还有些期待。可咖啡里面的东西却不值一提。这也太淡了吧。秋内盯着杯里的东西,心想,这或许只是一些变成黑色的水而已。这种东西到底要多少钱啊?
  吧台上立着一个带有卡片夹的菜单,秋内把它拿到手边,翻看起来。
  “一百……”
  秋内吓了一跳。咖啡的价格只有一百二十日元。这比连锁店里的咖啡还要便宜些。
  “您是不是觉得‘怎么就这么点啊’?”
  店主把文库本扣在胸前,用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他。
  “您说……什么?”
  “价钱啊。”
  秋内百思不得其解,他等着店主继续往下说,但店主的视线却又回到了那本文库本上面。
  这到底是家什么店啊?客人一个没有,咖啡没有味道,店主还尽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不过,外面的雨依然很大。
  看来只好在这里再坐一会儿了。
  秋内把杯子放回杯托里,再一次巡视起四周。咖啡馆最里面的那张桌子的对面,有一扇固定框格窗。一米见方的玻璃中间,有一个十字形的木线,将窗外的风景分成了四个部分。窗外,一条湍急的河流从左向右流过。
  “这家店里,也就风景还算不错。”
  店主头也不抬地说道。
  “很不巧,今天正好下雨。请您多坐一会儿吧,咖啡要是喝完了,我再给您续上……”
  牛铃响了。门口的方向,雨声顿时大了起来。
  “啊,京也。”
  在同一所大学上学的友江京也,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口。
  “哎?秋内?”
  京也十分惊讶地把眉毛一扬。
  “哎呀,你也在这里避雨啊。这雨还真是大啊。天气预报有说过晚上有雨吗?”
  京也的身后突然闪起一道白光。似乎是打了个闪。白光之中,有两个人影。其中的一个用撒娇似的口气说:
  “京也,快进去啊。”
  “啊,不好意思。”
  侧身从京也身旁走进来的,是浑身同样湿漉漉的卷坂宽子。宽子用指尖把贴在脸上的长发向上撩起,对秋内笑了笑。
  “真巧啊,秋内君。”
  随后宽子扭过头朝后面望去,向另外一个人说道:
  “快点,智佳也赶紧进来吧。”
  “啊,羽住同学也在啊……”
  秋内的心情忽然变得无法平静。
  羽住智佳俯身走进店里,一件不加修饰的白色体恤将她的身体紧紧包裹起来。
  “静君……”
  智佳抬起头,被剪短的刘海儿在半空摇曳,雨滴从上面落下,掉在地板上。
  “京也,小宽,还有羽住同学……你们都在啊。你们这是?”
  秋内硬挤出一个微笑。回答他的是京也。
  “不是,我们本来打算去……来着,但是突然就下起雨来了。”
  雷声响彻四周,将京也所说的一部分完全抹去。秋内刚要开口重问,一个声音从吧台那边传了过来。
  “各位不介意的话,请用。”
  店主给新客人拿了毛巾,和刚才给秋内的毛巾一样,是黑色的。三个人纷纷开口道谢,接过了毛巾。
  “对不起,把您的门口给弄湿了。”
  智佳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转向店主说道。店主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这位客人刚才也是一样。”
  说罢,他用恶作剧似的眼神看了看秋内。
  “各位,你们如果是认识的话……就请坐最里面的那张桌子吧,可以吗?”
  “啊,正想换到那里去呢。”
  秋内拿着自己的杯子,率先走到店最里面的那张桌子旁。他选了个靠窗的沙发坐下,透过对面被十字分开的玻璃,能够看到窗外阴暗的河流。秋内觉得河水的水量似乎比刚才大了一些。
  紧接着,总算把身子和头发擦干的三个人也走了过来,木质的地板被他们踩得嘎嘎作响。京也要了热咖啡,宽子和智佳也点了同样的东西。
  “自从守夜之后,在定食屋的那次聚会以来,我们四个还没有像这样围坐在一起过。”
  坐在京也身旁的宽子突然扭过头,对他说道。与此同时,秋内感到坐在自己身旁的智佳屏住了呼吸。京也并没有说话,他看了看宽子,又看了看智佳,颇为不服地哼了一声。
  “你干嘛摆出那种表情来啊,好啦好啦,反正那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了。要是莫名其妙地把这个话题岔开的话,那一会儿咱们可就什么都聊不了了。”
  秋内替那两个人开口说道:
  “确实如此。”
  “是吗?”京也苦笑了一下。不过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的话倒像是给秋内接下茬似的。
  “或许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不,秋内。”
  京也脸不自然地扬了起来,说道:
  “我并不是……”
  秋内避开京也的视线,斩钉截铁地说道:
  “杀人凶手,或许就在我们当中。”
  正文 《所罗门之犬》第一章(1)
  
  两周以前。
  一个阳光炽烈的星期日。
  秋内蹬着公路赛车的脚踏板,从短裤的口袋里取出手机。他并没有看手机,直接用拇指摸到拨号键,按了下去。
  “啊——辛苦啦!”
  自行车快递公司“ACT”的社长阿久津精神十足地在电话里说道。因为这种号码是配送员的专用线路,所以阿久津的回答并没有多余的客套。
  “您辛苦了,我是秋内,第四件物品已经送达。”
  “速度很快嘛,小静就是厉害!”
  听说阿久津今年已经年近四十,但声音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秋内心想,难道他的声音从那时候起就一直没变吗?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秋内的同龄朋友。如果声音和年龄是同步变化的话,那当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声音听起来一定像个小学生。
  “下一个地点在哪里?”
  “现在是空闲。先回事务所歇会儿吧。”
  “空闲”指的是目前暂时没有自行车快递的委托。没有配送委托的情况下,兼职的配送员当然也就没事可干了。
  “不了,我在这边随便转转。”
  “那,有委托了我就给你打电话。”
  挂上电话,秋内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回事务所,还不是一样会接到配送委托,然后去“哪里哪里”取加急的“什么什么东西”。这里的“什么什么东西”当然因时而不同。不知为何,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哪里哪里”——也就是委托地址——总是离自己刚刚到过的地点不远。秋内从两年前开始做这份兼职,在经历了几次失败之后,他总结出了一条经验:回事务所就是浪费时间。
  秋内握紧车闸,让公路赛车的速度降下来,恰巧将车停在一座横跨相模川入海口的桥面上。他刹住车,一只脚踩在马路牙子上。T恤衫紧紧地贴着肩膀,从胸口腾起的热气直扑到脸上。身后的配送包犹如一个烧红的平底锅,两条背带将衣袖高高束起。
  一阵海风吹过,汗臭和潮水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秋内的左手边,相模川的入海口正张开大嘴。时间已近盛夏,最近二个星期连续的晴天让水面变得格外的温顺。
  正在这时,口袋里传来了电话的铃声。
  “啊,来了。”
  秋内掏出手机。不过屏幕上显示的并不是“ACT”,而是“羽住智佳”。就像在最高速度时怎么也蹬不动的脚踏板一样,秋内的心脏“咚”地响了一下,然后便停止了跳动。不,心跳应该还有。秋内用手摸了摸胸口,确认了一下,心跳还在。
  今天是星期日,羽住智佳有什么事呢?闲来无事所以打个电话过来?怎么可能。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让你陪我去一家店转转。”
  不可能,绝不可能。
  秋内一边和自己的妄想战斗着,一边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
  “静君,现在正在打工吗?”
  她的声音和平时一样冷淡。
  “是啊……呃,不,没事没事。现在正好没有配送委托。”
  “星期日还要工作,真是辛苦啊。”
  “到不怎么辛苦啦,因为几乎每天都是这样。”
  在不经意之间,秋内强调了一下自己的上进心。
  “对了,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你可是个稀客。”
  “静君,你现在在哪里?”
  “现在吗?我在海边。正好在相模川的上面。对了,京也不是经常在一个渔港钓鱼嘛,我就在那附近。”
  “真的?”
  智佳十分罕见地——真的十分罕见——用高兴的口气说道。
  “那真是正好。刚才宽子来电话了,说要和京也君一起去渔港那边。还说一起过来玩吧。”
  “让谁?我吗?”
  “不是,她让我过去找她。”
  ——那,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如果静君有空的话,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这是怎么回事?秋内不禁困惑起来。
  智佳在邀请自己。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不过自己现在正在打工。一小会儿还是可以的,我只有一小会儿的空闲。去渔港那里露个脸儿倒是可以,不过ACT那边的配送委托肯定马上就会过来。而且很可能会和智佳走岔了。但是,在ACT的电话打进来之前,说不定真的可以和智佳见面,就算只见一小会儿也好。
  秋内的头脑里充满了纠葛和困惑。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我正在打工,可能见不到羽住同学。”
  智佳租了间一居室的房子,到渔港需步行大约二十分钟。秋内当然没有去过,他只是听宽子这么提起过。另一方面,秋内这边只需要五分钟就能骑到渔港。在秋内到达渔港的十五分钟以内,ATC那边会不会打来电话呢?到底能不能见到智佳呢?
  “要是走岔了,也没办法啊。”
  “是啊,说的没错。我会去的,但只能碰碰运气了。”
  “那一会儿见。”
  “嗯,一会儿见。”
  挂上电话之后,秋内蹬起脚踏板,紧握车把,乘着公路赛车朝着渔港的方向飞快地奔去。他迎着海风,将汗水抛在身后。
  秋内十分高兴,在心里大声地欢呼着。
  他想起两年多以前发生在教室那件事。
  那是他考上相模野大学应用生物学学院之后的第一堂课。秋内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同是大一的学生,心想,这家伙长得帅了。靠着这种相貌,在这个世界上便可以为所欲为了——至少在泡妞的领域里面。紧接着,一个念头从秋内的脑海里浮出水面:和这个家伙搞好关系的话,说不定自己也会因此而得利。秋内很不擅长和女孩说话,高中和初中的时候都是如此,他从来没有主动地和班上的女生搭讪过。就算交到女朋友,自己也会莫名其妙地丧失斗志,而且也不会从这种机会里得到任何好处。
  秋内身边的朋友全是男生,而且不知为何,里面大多数人都是体毛浓重、声音粗大的家伙。秋内望着邻座大一学生的侧脸,想起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无聊笑话。
  ——我得利用利用这个家伙,和他搞好关系,然后一起行动,找女孩子。在使用催眠销售法的推销会的后半程里,不管什么样的商品都能卖出去,同样的道理,或许会有肯“买”我的女孩出现吧。没错,这便是处世的方法。这正是我所擅长的。
  “我是秋内,你叫什么?”
  秋内装出一副极为自然的样子,对邻座的美少年说道。抱着胳膊,正在聚精会神地等着上课的对方迅速扭过头来,皱了皱精致的双眉,随后用一副冷淡的表情回问道。
  “木内?”
  “不是,是‘秋内’,先不说这个了,那个……”
  说到这里,秋内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结论而言,在这一瞬间,秋内完成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搭讪——第一次和他同龄的女孩搭讪。而且,在这个瞬间,他头一次品尝到了一见钟情的味道。
  “我姓羽住,请多关照。”
  “羽住……”
  ——多么甜美的声音。多么清澈的回响。你为什么会叫羽住呢?为什么你就是羽住呢?为什么……
  “你怎么出汗了?”
  “啊……有点热……真热啊。”
  “一点儿也不热。”
  不是出于偏见,也不是出于好奇,智佳用黑色的大眼睛盯着秋内。
  羽住智佳。
  身高一米六二。由于姿态端庄,所以本人看上去要显得更高一些。她时而抱着胳膊,时而拿着行李,本来就不算丰满的胸部便更不明显了。因此,很多人误把她当成了一个“身材瘦小的超级美男子”。她来自北海道——不知道和这没有没有关系——皮肤十分白皙。她的出生地在北海道石狩川的入海口附近,似乎是一座安静的小镇。她家养了一只叫“特里”的熊,说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据说一直在家里的床上等着她回来。她的父亲是一位渔夫,妈妈是家庭主妇。她有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现在正在她父亲的船上帮忙打捞毛甲蟹。这些详细的情报几乎都是后来从她高中时的好友宽子那里问出来的。
  羽住智佳。
  虽然她叫秋内“静君”,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关系有多么亲近。这是秋内从宽子那里听来的,在高中时代,智佳和一个叫“木内”的男生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智佳似乎有点讨厌“秋内”这个发音。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吧,被智佳直呼其名的感觉并不算坏。其实,在第一次被她直呼其名的时候,秋内激动得浑身发抖。由于抖得过于厉害,秋内出了一身的汗。正因为如此,智佳才一直以为秋内是个爱出汗的人。顺带提一句,关于智佳和那个叫“木内”的家伙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的问题,秋内还没有问。
  自从和智佳上完第一堂课之后,他们两人之间还没有说过话。确切地讲,是秋内不敢和她说话。每天晚上,秋内都会动员所有脑力,用心推敲每一个单词的含义。他会做出一个“搭讪语言备忘录”,放到口袋里,然后带着它去上课。但在大学里,当他站在智佳本人面前的时候,秋内总是觉得下腹部发冷,尿意催生,意识模糊,之前准备好的千言万语都随着汗水“吧嗒吧嗒”地付之东流。
  在教室里,他可以意识到智佳的存在;当智佳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流动的气流会让他浑身僵硬;他会集中精力侧耳倾听智佳和女性朋友的谈话,智佳偶尔露出的宝贵微笑会让他为之窒息。秋内在这种状态下生活了约莫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之前,秋内一直认为,年轻女孩总是会不露痕迹地说一些吸引眼球的话,做一些引人注目的事,就算和自己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但智佳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不这么做的女孩。或许她只是对他人的事情漠不关心,当然了,这可能是一种极端谦虚的表现,也可能是一种极端骄傲的表现。每天,秋内都会努力在她的举止和眼神当中探寻真相。
  在这样的生活当中,秋内在学校里结交了一位冷冰冰的朋友——友江京也。秋内觉得他可以和京也长时间地要好下去,但唯有和他那次见面是秋内想从记忆当中抹去的。如果可以的话。
  “您是不是姓秋内?”
  那天,上午的课刚一完,有人朝秋内说了这么一句。秋内回头一看,一个冰冷的视线从一缕略微显长的浅色刘海儿后面直刺过来。那个视线死死地盯着秋内。这个偶尔和秋内在一个教室上课的男孩名叫京也。实际上,自从入学以来,秋内对他多少有点印象。
  他总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京也其实长得很帅,但就是不爱说话。秋内从来没见过他和别人说过话。就连他的声音,这次也是头一回听到。
  “是啊,怎么了?”
  伴着一股轻微的紧张感,秋内转向京也。京并没有说话,只是近距离地盯着秋内的眼睛。确切地说,是俯视着秋内的双眼。他的个头比秋内着实高了不少。
  这个时候,出于“动物的本能”,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尖锐地说道,“这个男人很危险”,“不要和他扯上关系”,“可能的话,还是逃走为好”,“快跑”,“不要迟疑,快点从这里离开”……但是,人类并不了解自身的动物本能。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交朋友。”
  京也突然间这么说道,吓了秋内一大跳。他惊奇地伸着脖子,瞠目结舌。
  “我租的房子就在这附近,如果您不嫌麻烦的话,能不能当我的导游,陪我在大学周围走走?”
  京也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秋内向后仰着身子,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这个高个子,不禁一头雾水。
  “不,我租的公寓也在大学附近。不过,当你的导游,这种事情……”
  秋内温和地表示了拒绝。不知道京也是否听到了他的回答,他继续说道。
  “你平常在哪里吃午饭?要是在食堂的话,我们就一起吃吧。”
  “这个……一起吃倒是无妨。”
  “对了,你看电视剧什么的吗?”
  “电视剧?”
  “对了,下午的课有意思吗?”
  “哎?”这时,秋内心里为之一震。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京也那“冷淡而又奇妙的台词”。到底在哪里听过呢?什么时候听过的?听谁说的呢?
  京也的右手直愣愣地摆在秋内面前。秋内以为他要和自己握手,刚要伸出自己的右手,这时候,他突然发现在他那修长漂亮的手指中间,夹着一张纸。
  这是什么?秋内怀着一种“切开过期食品偷看”的心情,戒心重重地看了看那张纸片。那是一张不大的方形便签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东西,字写得很拙劣,但是好像似曾相识。
  “掉了哦。”
  秋内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掉在地上的是秋内编著的“搭讪语言备忘录”。在那个瞬间,秋内确信,自己的人生到此为止了。至少,在这四年里,他将永远被打上“童贞男”的烙印,凄惨而又落魄地活着。秋内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秋内是个无可救药的卑劣生物!”京也必然会将这个事实瞬间传遍整个大学,绝对会是这样的。
  “那个男人真差劲。”
  “让人恶心的单细胞生物。”这个将会成为秋内的“外号”。
  不过,京也对秋内的人格似乎没有什么兴趣。他把“备忘录”还给秋内,泰然自若地问。
  “对方,是谁?”
  这个问题出乎秋内的意料,秋内下意识地老实回答道。
  “羽住智佳。”
  京也的表情好像说了声“哦”,随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您真是变了。”
  于是,两个人肩并着肩走到食堂,找了个地方相对坐下,吃起咖喱饭来。京也一边摆弄着勺子,一边对秋内说:“我给你指条明路吧,教你怎么和智佳成为朋友”。京也出人意料地提出来一个提议,秋内立刻扑了过去。
  “怎么做才能和她成为朋友?!”
  “我和成为朋友。”
  ——这话什么意思?完全让人摸不到头脑。
  “宽子,你认识吧?卷坂宽子,经常和羽住智佳在一起的那个女孩。”
  ——当然知道了。那个长头发长腿,看起来浑身柔嫩嫩的美女,简直就是“女孩中的女孩”。智佳和宽子这对组合,类型正好相反,如果把她们俩的照片收集起来,或许可以下围棋了。
  “宽子好像喜欢我。”
  “哎?真的吗?这种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秋内乘势追问道。京也用勺子盛了一块什锦八宝酱菜,放进嘴里,说道:“凭我的直觉。”
  秋内心想,难道是在开玩笑吗?不过京也却是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
  “我和宽子那个姑娘交往,然后你和我成为好朋友,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和羽住智佳成为朋友了。”
  京也的自信让秋内震惊不已。
  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一周以后,京也和宽子居然真的开始交往了,这似乎便是京也所说的“立即回复”吧。这个时候,秋内深切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和女孩交往对于“那种男人”来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与此同时,他还痛切地认识到了另外一个事实:他自己并不是“这种男人”。
  不管怎么说,就这样,秋内绕了一个弯,总算是和智佳成为了朋友。不过在最开始的几天里,当智佳和宽子一起来找京也的时候,模式总是这样的:京也对秋内说:“喂,秋内,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这种模式一直持续到三个月前那次烧烤大会为止。
  公路赛车朝着渔港的方向前进。秋内从一个陡坡上疾驶而下。在秋内负责配送的区域里,他最喜欢这条马路。这是一条通往海边的单行线县道。在渔港前面,道路突然开始变得陡峭起来。路旁没有人行道,高速行驶的汽车经常会从身边呼啸而过。虽说很危险,但是,能最大限度地将那辆高级自行车——这辆车让秋内引以为豪——的性能发挥出来的,只有这条道。
  秋内加快了蹬踏的频率,将一辆在他身边缓慢行驶的轿车超了过去。他看了一眼车把上的计速器,数字显示现在的时速是46.7公里。
  现在是下坡,或许还能再快一点。
  秋内俯下身子,改握前面的曲把。大海的气味扑面而来。秋内的左侧是公路护栏,他朝护栏的另一边瞥了一眼,只见悬崖下面是凹凸林立的黑色岩石,白色的波浪仿佛要和岩石比高似的,不断地冲上悬崖。
  秋内心想,这时候,要是公路赛车的前轮轧到空罐子的话,自己便会和车子一道腾空而起,然后朝着崖底直线坠落下去。普通的自行车一般重二十公斤以上,与之相对的,这辆自行车的重量还不到十公斤,肯定会轻易地飘起来。到时候,自己便会和爱车一起殉情。如果智佳知道这件事的话,她会为我流泪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死了呢?我,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呢。秋内君,其实,其实,其实,我,我喜喜喜……”
  怎么可能呢。
  智佳可能会这么说吧——“他真是挺喜欢那辆车的,真是太可怜了。”
  或者她什么都不会说。面对秋内的死,她最多会撅起她那柔美的红唇,说上一声:“真的吗?”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嘛。”
  秋内嘴里嘟哝着连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句子,随即扭过头,凝视正前方。扑面而来的气流将额头的汗水吹飞。前方的渔港已经清晰可见了。秋内发现堤坝上有一个紫色的人影,只见他形单影只地坐在那里。
  那么花哨的T恤衫,肯定是京也咯。
  正文 《所罗门之犬》第一章(2)
  
  “哟,你来了啊。”
  果然是京也。他坐在堤坝上,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竖起的钓竿竿头,头也不回地“欢迎”了秋内。本应和他在一起的宽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京也的身边停着两辆自行车。一辆是京也的,“标致”公司制造的进口自行车。另一辆淡黄色的车子是宽子的,看上去很可爱。
  ——宽子可能是去洗手间了吧。
  秋内放下公路赛车的单侧支架,走到京也身边。
  “你怎么知道来的是我?你刚才连看都没看。”
  肯定是从刹车的声音判断出来的吧。和普通自行车“吱”地一声比起来,公路赛车的刹车声听起来更像“嗞”地一声,连刹车声里都洋溢着高级货的感觉。不过,这种微妙的差异,一般人是听不出来的。所以,对于背身而坐的京也来说,能听出其中的分别,实在是不简单。就连秋内也不敢说肯定能判别出其中的差别。由此看来,京也这个男人的确是深藏不露。
  “哦,是你啊。”
  京也扭过头,意兴阑珊地看了秋内一眼。
  “我还以为是智佳呢。刚才宽子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哦,这样啊……”
  秋内重新打起精神,在京也的身旁盘腿坐了下来。刹那间,秋内裸露的脚踝碰到了滚烫的混凝土,这让他疼得差点叫出声来。秋内不想让京也发现,于是如无其事地把换了个姿势,改为抱膝而坐。
  “我说京也啊,难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过来吗?你不觉得这有点不可思议吗?”
  “难道说,你在我打工的时候看到我了?在上游那带。”
  “算了,不说这事了。对了,有件事儿可真不得了,我给你说说吧。就在五分钟以前,我刚配送完第四件货物,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说来你可能不信,给我打电话过来的人可是……”
  “来了!”
  京也握住的钓竿激烈的振动起来。
  “噢呀,竹荚鱼,竹荚鱼,润目鳁。”
  京也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咒语一样。他把猎物从海面上提了起来,钓线上有三条银色的鱼,在半空中不断地扑腾。京也把鱼放到堤坝上,几条鱼立刻“啪嚓啪嚓”地疯狂乱跳起来。京也用熟练地动作把鱼逐一从钓钩上摘下来,把它们放进一个小型便携保温箱里。秋内能从外形上分辨出竹荚鱼,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是润目鳁。
  “钓鱼……好玩吗?”
  京也从篮子里拿出一把饵料朝大海里撒开。秋内注视着他,随即问道。
  “比骑着车乱转好玩多了。”
  “我才不是骑着车乱转呢。我那是认真地工作。”
  “认真地工作?”
  “哪里好笑吗?”
  “一个认真工作的男人,却禁不住自己心上人的一个电话,还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京也转向秋内,扬起嘴角微微一笑,看来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在装傻而已。
  “什么嘛……原来你知道了啊。”
  “从时间上来判断,也只有这种可能了。智佳在电话里跟你说什么了?”
  “‘如果静君有空的话,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一字一句地将智佳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出来。
  “我说我正在打工,可能会和你走岔了,然后她就说,如果走岔了也没办法。最后,她说,那一会儿见。”
  “好了,其实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的。”
  京也再度把钓线垂向海面。
  “不过,你一周七天都要打工,你的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租房子了。还有就是这辆公路赛车的维持费和改造费。”
  “为了挣钱养自行车,才去做自行车配送的兼职?”
  “你也说过的吧,要像章鱼吃自己触手那样自食其力。”
  “看来你理解了。”
  “你脑袋里思考的东西,我偶尔也能理解一些。”
  秋内对着自己肌肉发达的大腿打了几拳。
  “总之,只爱吃自己触角的章鱼在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着的!”
  ——没想到我也能说出几句充满哲理的话啊。
  京也用鼻音哼了一下,好像在应和着——“是吗?”
  “对了,你的这辆自行车,大概要多少钱?”
  “是你的那根钓竿的二十倍左右吧。”
  “这根钓竿可是五万多买的哦。”
  “那……大概两倍左右吧。”
  京也的家在四国,父亲是当地一家经营机械工具的商社社长。商社虽然说不上闻名日本,但在当地也算是家著名企业了。秋内的家长并不给他生活费,所以他必须每天孜孜不倦地打工挣钱,与其相对的,京也每天都悠闲度日,尽情地享受着大学生活。有人说大学生是贵族,想必这话说的便是京也这样的学生吧。
  “我们家里有的是钱。”总是一副空寂表情的京也曾经这么说过。京也为什么会感到空虚呢?这是秋内这种人所无法想象的。大概,这种“叼着银勺子出生的”人也会有他们自己的烦恼吧。
  “你怎么不买辆汽车什么的呢?”
  秋内之所以这么问,是受了“有钱人”这个词的“启发”。手里摆弄着卷盘的京也答道:“没有驾照”
  秋内感到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很高兴。
  “你没有驾驶执照吗?这样我,我之前都不知道。哼哼。”
  “你也没有驾照吧。”
  “没有。”
  秋内没钱去上驾校。不,其实在这之前,他本来想弄辆车的,但是对他而言,真正的“爱车”只有一辆。
  “你看起来似乎很高兴,怎么了?”
  “不,我只是觉得,怎么说才好呢……我只是感叹,原来你这种人也不是完美的。”
  听秋内说完,京也耸了耸肩膀,笑道。
  “缺陷这种东西,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的。”
  秋内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空寂。
  京也陷入了沉默,一言不发。秋内见状,赶忙换了一个话题。
  “对了,宽子去哪里了?”
  “去便利店了。差不多该回来了吧——啊,来了!”
  居然这么快便察觉到了宽子走过来时所发出的轻微脚步声,真不愧是她的男朋友。秋内一边在心里这么想着,一边回头望去,可渔港的入口处并没有宽子的身影。他把视线移回到海面上,只见一条鱼正在京也扬起的钓线上拼命地挣扎着。
  “啊,可恶,让它逃了。”
  鱼摆脱了鱼钩的控制,潇洒地扬起点点水花,跃回海面。纤长的身影迅速而又巧妙地潜入海底,消失在海水的深处。京也轻轻地咂了一下嘴,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叨咕着一些技术名词,随后再一次把钓线沉入海底。
  “什么嘛,原来是鱼‘来’了。”
  “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鱼,常会在海里钓到的。”
  京也这么说着,随即转过身来,看着秋内。
  京也有一个毛病,他偶尔会在说话的时候,直楞楞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虽然他并不是每次都会这么做。
  秋内记得,京也第一次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只要和他的视线对上,心里便会产生一种不祥感觉,心跳也会随之加速。这会给人一种错觉,让人觉得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和自己说似的。尽管如此,至今为止,还没有什么重要的话从京也的嘴里说出来过。
  在面对京也的时候,就连身为男人的秋内都会产生这种感觉,所以当女人面对他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秋内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这回自己也要直接盯着智佳的眼睛。
  ——这是一种能将女人杀死的视线,这便是我的武器。决定了,这次一定要试试!
  “你要不要试试看?”
  一瞬之间,秋内觉得自己的心思仿佛被京也看穿了,他不禁紧张了起来。不过,情况好像并非如此。
  “你要不要用那个钓竿试试看?”
  京也用下巴指了指放在一旁钓竿箱,里面放着一根灰色的钓竿。
  “啊,钓鱼啊。我也想试试呢,嗯……不过这根钓竿比你手里的那根粗了好多啊。”
  “那是投竿。它装配的是一个二十克左右重的鱼坠,可以投到很远的地方。用这个可以钓鲽鱼和六线鱼。”
  “投竿……投起来很难吗?”
  “相当难。”
  “那还是算了吧。”
  ——在我回忆起投竿的使用方法之前,ACT就会打电话过来的。
  “对了,没什么人给我打电话吧……”
  秋内看了一眼手机的的屏幕。没有电话打过来。不过情况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秋内或许在智佳来之前就得走了。
  “对了,秋内,我听说最近你爷爷的身体不太好?”
  “嗯,胰脏有点问题。正在住院治疗。”
  秋内的祖父——秋内明夫,在市内有一间大房子。秋内的奶奶已经去世了,所以目前只有他祖父一个人住在那里。
  “我说,你怎么不住你爷爷那呢?那里离大学也不远。你把你租的那间破公寓退了,去和你爷爷一起住吧。你爷爷的房子那么大。”
  “发生了很多事。”秋内说。
  京也说了一句“原来如此”,随后又转向海面。
  “发生了很多事”——在听了这种暧昧不清的回答之后,居然没有追问,这样的朋友真是值得珍惜啊。秋内心想,这种适度的“漠不关心”或许就是京也的优点吧。
  秋内一家世世代代住在平冢市。不过,秋内家现在却住在宫城县的仙台市。秋内也是在仙台长大的。秋内的父亲不顾祖父的反对,毅然和一个烤肉店店主的独生女结婚,并继承了位于仙台的那家老字号烤肉店。从那以后,秋内的父亲和祖父就几乎断绝了关系。两年前,秋内被位于平冢市的相模野大学录取,但那个时候,他的父亲似乎并没有和祖父联系。
  不过,大约半年以前,秋内的祖父突然找到了秋内租的那间公寓。据说是从一个亲戚那里偶然问到了秋内的住址。这是秋内和祖父的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秋内只听说过那段“家中的独子离家出走,最后和父亲断绝了关系”的轶事,所以,在他的心里,祖父的形象总是一副保守落后、冥顽不化的样子。
  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的,秋内的祖父并不是这样的人。
  站在公寓门口的祖父,上身穿了一件黄色套头衫,下身搭配的是一条大腿和膝盖都有破洞的牛仔裤。他戴着一副合成树脂镜架的眼镜,看起来年轻而富有朝气。
  “吼——”,祖父看了一眼秋内,随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那表情,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新出的游戏似的。
  “哎呀呀,啧啧,长得好像啊,真让人受不了。”
  秋内刚要开口客套,可祖父忽然像说唱歌手似的把上身一倾,目不转睛、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起秋内。他的嘴里总是没完没了地重复着“哇!”、“嘿!”、“厉害啊!”等词汇。
  从那以后,祖父便经常来公寓找秋内。在不用打工的时候,秋内便会去祖父那里玩。在祖父的房子里,秋内经常和他打电视游戏,还能吃到十分高级的火腿。不过,秋内的父母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祖父让他严守住这个秘密。每当秋内对他说“你们是不是该和解了”的时候,祖父总是固执地摇摇头,说“不好”。
  于是,秋内也感到有点烦了,慢慢地也就不和祖父提“和解”的事情了。
  “我上次去看他的时候,爷爷还跟我说要办‘烧烤大会’呢。”
  秋内从滚烫的混凝土上拾起一颗小石子,投向大海。
  “和上回去的人一样?”
  “嗯,那时候,我觉得只是碍于面子吧。爷爷出院以后,可能会直接给我打电话吧。”
  “你爷爷把我们所有人的手机号都要过去了——你笑什么呢?”
  “没,没事。”
  三个月之前,在祖父的庭院里举办了一场“烧烤大会”,至今回想起来,秋内仍然忍不住想笑。因为,那件事情莫名地缩短了智佳和秋内之间的距离。
  “没事叫几个女孩子过来喝酒吧。”
  说这话的正是秋内的祖父。祖父说自己的朋友里没有年轻女孩,所以只好拜托秋内带几个女大学生过来。不过秋内也没有能随随便便叫出来的女性朋友。愁眉不展的秋内只得打电话和京也商量。在说明原委之后,京也挂断了电话,五分钟之后,他给秋内回了一个电话,说宽子和智佳已经同意来参加“烧烤大会”了。
  数日后的一个星期日,秋内、京也、宽子以及智佳在祖父的庭院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为了那天的活动,秋内的祖父特地买来了扎啤机和烧烤架,这让秋内大吃一惊。
  而更让秋内吃惊的是,“假日里的羽住智佳”十分直爽健谈。她时而被秋内毕恭毕敬的态度逗得捧腹大笑,时而用机灵鬼怪的语言挖苦京也的性格,时而对宽子的怀旧故事大声附和,时而高度称赞祖父的泡妞技巧。“假日里的羽住智佳”是那么的无拘无束,但那样的“羽住智佳”只在秋内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次。对于秋内来说,那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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