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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三从四德

_12 朱绯(当代)
  廷玥先是尖叫,等到听了这话,就喊道:“你敢又骂我娘,看我不告诉爹,明天就把你嫁给开当铺的胡瘸子。”
  廷碧听这话好没来由,刚要反唇相讥,忽然心里一动,想着自己过年就十五了,难不成父亲已经打算给她议亲了不成,不然廷玥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说起这个话来,又想着她说的什么开当铺的胡瘸子,就气得发抖,口中兀自刚强到:“那开当铺的财主我可不要,还是留给你吧。你姐姐嫁给黑了心的狗官当填房,你嫁给瘸腿的剥皮财主才遂了你娘的心意呢。”
  廷瑛先还只当是小孩子玩闹恼了,不曾管,此时便出言打断,道:“好了,一人少说一句吧。”
 正不可开交时,前面派了个小丫头进来回道:“舅太太带着表少爷跟何家的太太姑娘们来了,叫请姑娘们过去见见。”
  廷瑛听见就答应一声,见廷玥的头发抓的乱糟糟的又哭得气都喘不匀,便单留下二房的廷瑶照看她,自带着妹妹们往前面去了。廷瑶不敢不答应,只等她们一下楼便将一盘子点心都扣到低下去,那盘子掉在地上跌的粉碎。
  廷瑛听哐啷一声,停了停步,想了想,又迈步往外走去。张家姊妹一行鱼贯进了堂屋,廷珑跟在最后头,进门时抬眼往厅里扫了一下,就见一屋子人都是认识的,却想不到以然也在,正站在玉清舅妈身侧和尚宽说话,眼睛却盯着门口,廷珑和他目光一碰就低了头,心下却是一甜。
  心下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原来舅太太带的表少爷指的是他!
咩~~看见大家关心这个文的进度,俺说明一下,应该在30万左右结文,速度上,俺会日更或者隔日更,反正最少两日更一回……咩,俺慢,俺知道。
另外,最近叫女主在家憋得我难受,总是忍不住想要刨新坑,好潇洒的快意一把人生,想出好几个开头,还没有最后定下写哪个,正试着落实到手指头上,写写大纲什的,要是能存点文,不像这个这样跟头把式的就更好了……SO……俺的意思是,如果忙的话,俺评论回复会少一点,不过,俺每条都会看的,谢谢大家理解……鞠躬
寿宴(中)
 廷珑随姊妹们上前一一给在座长辈见礼,很受了一番夸赞后才一脸腼腆的走到母亲身侧垂首侍立了,姚氏含笑看了她一眼,便接着同几位太太闲话。廷珑耳听着众人家长里短,眼睛却忍不住要往以然所立处看去,却不知怎么害羞起来,不似往常那样心底光明……只借着玉清舅妈说话时,将眼睛往那边一溜,也不敢稍停就又转了回来,快的几乎看不清以然的面貌,却凭感觉知道,方才,以然也是看着她的,为此,一直噙在嘴角的笑意就弥漫到了眼底,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此时,就听见大伯母正留几位本家的近亲多住上几日,三日后一起去慈兴寺吃斋饭,说是已经定了十五日在那里打醮,一则要为大伯祈福,二则要请神佛保佑廷瑞媳妇儿能一举得男。
  众人听说做这样的好事自然没有不应的,就连玉清虽比不得旁人清闲,也十分热心,只道以然就要出门,要为他求个平安,如此正好,云云。
  廷瑗这些日子在山上委实憋闷的狠了,听说要去慈兴寺吃斋饭就兴头的不行,和廷碧两个在一旁窃窃私语,商议到时如何玩耍,渐渐高声嬉笑起来。大太太听了,抬头看了她几眼她都没察觉,偏廷碧今日眼色竟也不够用,只在一旁垂首静立,不曾拦一拦廷瑗的话头。
  大太太在上首冷眼看着,当着亲戚的面又不好怎样,只脸上慢慢的黑了起来。
  何家太太扫了一眼,端茶慢饮,半晌笑微微的回头看了一眼尚宽,出声道:“亲家母,你们廷珑过年就十三了吧?说了人家不曾?”
  廷珑耳听见提到自己,习惯性的就想抬眼去看说话的人,却又极力忍住,将头更低了低,就听姚氏答道:“可不是,过年就是大姑娘了。”
  何家太太见她没接后面的话,又道:“尚宽前些日子不知从哪弄了只小巴狗来,巴巴的就送到你府上去,不知廷珑喜欢不喜欢?”
  她话音一落,满屋子的眼睛就都落在廷珑身上,廷珑先是吓了一跳,想着那小狗虽是送到她家去了,却不是给她的。担这个名声真是何其冤枉!不及细想,只忙忙抬头去找廷瑗,见廷瑗果然也听见了何夫人的话,脸上已是红的染了色一般,正杏眼圆睁的瞪着尚宽。廷珑随她目光往尚宽那边看去,只见尚宽面上无波,眉棱骨却一跳一跳的,紧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又偷空去看了以然一眼,见以然也正看着尚宽,不曾留意自己。
  姚氏听了何家太太的话也含笑向尚宽看去,半晌道:“我们龙哥儿胆子小,连兔子都怕咬了手,从来不亲近那些个东西,廷瑗倒是喜欢的紧,才几日就将那玩意儿喂胖了一圈。”
  那何夫人听了姚氏的话笑着点点头,不再往下说。
  却有二房的刘姨娘在一边领着丫头服侍添茶的,听了众人说话,谄笑着插嘴道:“小巴狗?可是那长不大,在房里养着满屋子乱跑的玩意儿?要说我们廷瑶是最最喜欢这些东西的了,那孩子自小就心善的一汪水似的,鼓词里的话都能叫她掉猫仔儿,我从来就说她……”正说着,大太太已是听的不耐,咳嗽了一声道:“看着些,叫丫头给客人添茶。”
  那刘姨娘眼中凌厉,脸上带笑答应一声:“看大夫人说的,我有眼色着呢,哪个杯里剩了一半我早早的就看见了。”说完又回头对着何家太太道:“说起来,廷瑶那孩子样样都随她爹,单脾气好、懂事、心善这几样随了我了,平常是最有眼色的!家里头哪个孩子没叫她爹教训过,就是……”说着眼睛往廷碧那边转了一圈,又接着道:“单就我们廷瑶,她爹从来没拐过一个指头。”说着自笑了。
  笑过见众人仿佛都没听见一般,或低头喝茶,或与左右谈笑,刘姨娘就有些讷讷的,半晌站在原处下死力瞪了一眼旁边的丫头,道:“大太太的话也不放在眼里?叫看茶呢。”
  那丫头知姨娘对着自己撒气,只翻了个白眼,理也不理,刘姨娘更是气的肺都要炸了,又因当着亲戚自矜身份不能上去抽她两巴掌出气,兀自憋闷。
  大太太见亲戚们没有给刘姨娘添柴的面上就松了松,又见廷瑗垂首安静立在一旁,心里复又疼痛起来。
  抬头去看自家外甥,见他一双眼只盯在三房的廷珑身上……又转眼去看尚宽,见他厚厚实实的好身板,又能干,心里倒是十分喜欢,却不想何家太太刚才问了三房那样的话。
  心里头转着念头,一边叹息廷瑗不如廷珑老子是做官的,一家有女百家求;一边又疑惑玉清是怎么想的,老爷子喜欢廷珑她不是不知道,怎么她娘家嫂子还打廷珑的主意?心里想着,再拿眼睛去看玉清,见她正安坐着和一旁立着的妍儿说话,心念电转之间不由心里冷笑,她们姑嫂倒是打得好算盘,好事要全占了呢。
  想了想,嘴角就含了笑,拿杯盖推着茶叶,笑问道:“尚宽和以然过几日出门,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玉清听了笑道:“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收粮自有伙计,挑几个好人儿跟着就是了。”
  大太太点点头,慢慢的嘱咐了尚宽和以然两句,就道:“你们大小伙子陪着一屋子的娘们说笑只怕早就厌了,去外头书房找兄弟们玩去吧。”
  尚宽和以然答应了上前给几位太太施礼告退,廷珑站在姚氏身侧,待以然过来行礼时才真正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身竹布青袍清俊挺拔,嘴角就忍不住上挑。
  以然不能抬头,出门后只在帘笼外站定,远远的往屋里看了一眼才出去了。
  他两个一走,大太太忽然道:“尚宽过年十七了,还不曾说亲吗?”
  何家太太听大太太问话,看了姚氏一眼,才笑道:“他一向在外头,怕耽误了人家孩子,就耽搁了下来,这回漕运的事以然接过去了,他也能清闲些,就想着定下来呢。”
  大太太听见就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道:“也是时候了,不知想寻个什么样的?”说着不等她答话又道:“尚宽年龄也等不得了,只怕岁数上一定是要相当吧?”
  何家太太听了就道:“娶妻求淑女,性子好是顶要紧的,其他的……年龄相当自然是好,就是不相当,只要人家不嫌弃我们大了,又怕什么的?”
  大太太叫她说的一笑,正要再开口,那边刘姨娘却已接起话来道:“要说何家太太是最有见识的了,说出的话来也在理,娶媳妇儿可不是第一要看姑娘的性子嘛,那些自以为身份高的,平日里娇惯的不行,一点儿事也不懂,娶回家有得管教呢!要说我们……”
  大太太不等她说完,手中的杯子已经重重的顿在案几上,道:“住口,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刘姨娘眼中恨恨的,脸上却笑眯眯的一丝也不恼,口中道:“我这不是见何家太太急着寻媳妇儿,替她出出主意嘛。要说,我这人最是热心热肠的了。”说着也不看大太太,转过头道:“她何家婶子,我跟你提个人,你看看好不好?”说着冷冷扫了大太太一眼,也不等人问,就道:“说起来,咱们家姑娘里头性子好的,莫过于我们叔叔家的廷珑侄女,那才是真正的大家小姐,教养的没的说……”
  大太太已是气的站了起来,喝道:“哪个是你的侄女,这么口无遮拦的,还不下去。”
  那刘姨娘听大太太抢白仍旧脾气好的很,笑嘻嘻拿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抽了一下,道:“你们看,我真真是老糊涂了,在这屋里头熬了二十年就当自己是长辈了,竟敢管咱们金枝玉叶似的九姑娘叫声侄女,九姑娘可别恼我,人老了脑子就不好使,你只当我放了个屁就是了。”
  廷珑见她冲着自己来了,知旁人可以不拿她当回事,单自己是小辈,到底要叫一声姨娘,何况母亲交待了要看二叔的面子,却不能不理,想到这,也不做声,只在姚氏身侧对刘姨娘福了福身。
  那刘姨娘见廷珑给她行了礼,就高声笑道:“到底是大家小姐的涵养,不比那起小家子气,眼里没人的东西。”说着就要上前去扶她,谁知廷珑早就起来,并不等她去搀扶,她也不恼,上前去捏着廷珑的衣角,上上下下的打量,语带钦羡喃喃道:“真真是大家小姐,瞧这尊贵,这体面……”说着又要伸手去摸廷珑的发髻。
  姚氏见廷珑闪了开,就道:“丫头傻站着做什么,姨娘服侍了这么长时间也累了,还不扶回去歇息。”
  门口捧茶的丫头听见就回头去看大太太的脸色,见大太太一抬下巴,忙走出两个来,上前口称请刘姨娘回去,就伸手上来架。
  这刘姨娘却一把将那两个丫头搡开,喝道:“什么下贱蹄子,就敢伸手来捉我。”
  那两个丫头见刘姨娘一脸凶相吓了一跳,立在一边去看大太太。
  刘姨娘理了理裙子,左右看了一圈,扬声道:“我身份虽低,我们廷瑶可是跟九姑娘一样的身份,怎么亲戚来了,就不叫她出来见见?这是哪里的规矩?我倒要问问我们二爷,我们廷瑶一样是入了排行的姑娘,嫁妆也是一样的?难道就见不得人了?凭什么这么作践人?”她越说声音越高,说到最后嗓子都劈了,话音一落就是一串的咳嗽,好容易把咳出的肺塞了回去,又接着喘起大气来。
  姚氏不等她喘完,就对旁边的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丫头这回不再看大太太,上前一边护住脸,一边架着刘姨娘往外头去。
  廷珑叫刘姨娘借着自己撒了一顿泼,别的也还罢了,只怕她说的那些疯话叫廷瑗姐姐当了真,恼了自己,只频频往大伯母那边看去。只见廷瑗蔫蔫的,有些心不在焉,心里就有些担心。
  却说大太太本来是要借着说话,叫何家莫再惦记三房,却叫刘姨娘将盖子揭了开,此时虽把她架了下去,到底捂不住了,怕何家太太借势提起,忙忙将众人引到堂屋饭厅去开饭,提也不提刘姨娘一句。
  吃了饭,廷珑就趁无人主意,满眼祈求的看着姚氏。姚氏对她微微点了点头,她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姚氏就笑着对大嫂道:“一早上就叫送点心来,这时候竟还没到,我亲自去催催。”说着起身离席。
  玉清听见了,想到那铺子一大半倒是他家以然张罗的,就也想要过去看看弄成了什么样子,便笑道:“我正要去茶楼看看,咱们一道吧。”
  大太太见她两个都要走,正好单剩下何家太太,可以找机会往深里头问问,便乐呵呵的送了她们出门。以然和廷玉在书房里,听小厮进来回报母亲出门,也忙忙的跟来了出去。
以然,以然
  大太太看着两位弟妹起轿往东市去了,才打发了一同送出来姑娘们,单扶着廷瑛往堂屋去,边走还边在心里头思量廷瑗的事,及至想到方才二房姨娘当着何家的面撒泼不由有些头疼,就在檐下立住脚问廷瑛道:“才刚廷瑶和廷玥怎不出来见客?”
  廷瑛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缘故告诉给母亲。
  大太太听着两道眉毛就拧在一处——二房的孙姨娘因为廷琦的事刚闹了一场,老爷做寿,二弟特特叫刘姨娘过来服侍,她想着二弟此举一来是亲近的意思,二来,也未尝没有叫刘姨娘在亲戚们面前露个脸的意思。她想着这一层,不好不用,只得留她在堂屋伺候茶水,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叫她逮着空子生事,今日叫人架了她出去,必要回房添油加醋的拨弄是非,二弟岂有不心疼闺女的?老爷又素来友爱兄弟,知道当着亲戚的面给他二弟没脸,大日子里头不免又要生气。
  大太太揉揉眉心,此时却也顾不得这些了,还是先计议廷瑗的归宿要紧,想着又抬步往堂屋去了,将进屋,面上已是一片春意融融。
  何家太太正端着茶,坐着和一旁服侍的丫头说话,大太太一打眼见那丫头是个一贯多嘴多舌的,心里就有些不喜,脸上却一丝不露,只笑着上前拉了妍儿的手,道:“刚才人多也没顾上好好说句话,我们妍儿可好些日子没来了,听说这一向都在我们老爷子跟前读书,可是累着了?怎么瞧着清减的厉害?”
  这话正问到了妍儿的痛处,妍儿听了就有些不自在,笑的也勉强。何家太太在一旁接过话头来,笑道:“许是在她姑姑那里日夜想家的缘故,我才接了她回去。”
  大太太看着妍儿神色,心下生疑,也只“哦”了一声,笑道:“年轻姑娘里头再没比妍儿更规矩的了,这样的性子在外头哪能不受拘束,倒是在家里头还能随意些。”、
  何家太太听了只含笑不言语。
  大太太见她惜字如金的样,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可为着廷瑗的大事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气,仍旧拉着妍儿笑问道:“好容易下山一回,方才怎么没跟着珑儿一起逛去?”
  妍儿还不及开口,何家太太又道:“她说坐了半日的轿,身上有些乏呢。”
  大太太正愁妍儿在这不好说话,此时闻弦歌而知雅意,忙张罗着使人送她去客房歇息,谁知何家太太却也起身理了理裙,道:“大日子你分不开身,我在这闹的你理不了事,大嫂忙着,我也去歇歇。”
  大太太苦留不住,只好叫人送了她娘俩过去客房歇息,心里却憋气的紧,叫过方才在一旁服侍的丫头,冷声问道:“刚才客人都问什么了?”
  那丫头见主母虽未动怒却也颜色不善,又是害怕又是委屈道:“问我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进的府,还有咱们姑娘平常在家都做些什么活计。”
  大太太听了,盯着丫头问:“你怎么答的?”
  那丫头战战兢兢道:“我就说我今年十三了,是府里头家生的,姑娘这些日子不在家,去了山上三老爷那里念书呢。”
_
  大太太又问道:“光问咱们姑娘了,就没问问九姑娘?”
  那丫头想了想,道:“不曾嘞。”
  大太太听了略一沉吟,挥挥手叫她退下,自己端了茶也不喝,只在屋里头静坐。
  妍儿回屋叫丫鬟伺候着净了面,一时想着母亲今日无缘无故的打听廷珑,就颇为疑惑,坐了半日只觉得心神不宁,到底起身去了母亲屋里,推门见母亲正合目歪在床上叫芸香在一旁捶腿,就轻轻走上前去,给芸香使了个眼色,换了自己慢慢捶着。
  好半天听母亲道:“你怎不去歇着?”
  妍儿笑道:“今早才下了雨,轿不稳呢,我来给娘捏捏。”话音刚落就听母亲道:“孝心不在这上头,若不是你上回在方家……哎……我也能少操些心。如今你哥哥眼看就十七、八了,提一个不成,提两个不成,本想你还听话,能顺遂些,谁知又出了这样的事!”
  妍儿听母亲提起这事来只好垂下眼睛一声不吭,等母亲数落完了,才喃喃道:“都是女儿不争气,娘看开……。”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道:“瞧你那点出息!总要争一争,当初可是你姑姑亲自把你接去的,住了那么些时候,末了又给送了回来,算是怎么一回事?若不是她,说不定我早把你定出去了。”
  这些话,妍儿这段日子已经听的不少,也只能在心里头苦笑,若是其他的缘故,争一争也不妨,只是一想到表哥看廷珑的眼神,以及那日对自己说心里再装不下旁人的话,就觉得气馁,很没有意思,也再生不出什么竞争之意来。想着自己本是干干净净的女儿家,都因为姑姑和娘一厢情愿,无端在亲戚家里受了那么些日子的苦楚,原先她不知道,受了也就受了,如今已经明白过来,还要再去受罪就冤枉死了,只得苦劝母亲道:“事已至此,娘就消消气吧,如此姑姑也是为难。”
  就听母亲冷哼一声道:“她一句话也没说,为难个什么?她两家又未曾下定宣扬给亲戚知道,怎么就不许我看上张家的闺女了?咱们这边若是成了,她才乐不得的呢!就你不争气!”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就是不成,也叫廷瑗听了死心,快些聘出去,省得你哥哥惦记,我们尚宽可是长房长孙,瞧她那疯疯癫癫妄言妄动的样子,怎么当得了家?”
  妍儿听见说廷瑗,倒也不赞成哥哥聘她,就不做声了。
  姚氏带着廷珑共乘一顶凉轿,轿帘处搭着翠绿的薄纱,下坠重物,廷珑隔纱向外张望,见廷玉骑马赶上前来伴在轿侧,却始终不见以然,正欲揭开纱帘往后看,忽然想起母亲就在身侧,忙消停下来。转头看去,果然就见母亲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忙敛身坐正了,姚氏却并不移开目光,廷珑被这样盯着,久了不免就有些心虚,暗暗将今日言谈举止回想了一遍,自觉还算得体,稍稍放下心来,却更加担心母亲,半晌,柔声问道:“太太怎么啦?”
  姚氏听着廷珑把短短几个字的一句话说的跌宕起伏,一派撒娇的口吻,不由就露出点儿笑模样来,心里却想着方才在堂屋里,玉清娘家嫂子当着玉清的面开口问讯,不知道是谁的主意。
  当日老太爷出言试探,她因怕以然性子太过实诚,叫玉清抓在手里当不得家,便不曾把话说死,只讲好过一两年,等孩子们大些再定,想着留出时间来勘察以然的本领才干,再也要看看玉清的意思,却不想当日留的余地倒成了今日的祸根。只是无论如何都有些想不透玉清嫂子此番作为跟玉清到底有多大的关系。
  
  不过有没有关系也无需深究,姚氏噙着点笑意在心里评估了一番,玉清是早晚要上京的,只要以然能担起责任来,廷珑管家也没有差错,将来就是她回来,也不过是在正房里摆摆太夫人的谱罢了,想到这,姚氏伸手把廷珑鬓角的散发掖到了她耳后去,柔声道:“丫头们的字识的怎样了?”
  廷珑见母亲回神,察言观色道:“刚把值日表上的字认全,女儿打算再教一本千字文。”
  姚氏就惊讶一声,道:“认那么些字做什么?当心一个一个的都嫁不出去。”
  廷珑听见母亲这样说,歪着头奇道:“我把她们教的像芍药姐姐不好吗?”
  姚氏听了这话却笑了,道:“看来娘白操心了,刚想着回去正正经经的教你管家,哪知道我闺女已经自己忙着调教管家娘子了。”
  廷珑听母亲打趣,顺着竿故作惊讶道:“娘给我挑的这些丫头不就是要做管家娘子的?”
姚氏见她说的理直气壮,也不脸红,又是欣慰,又是掌不住要笑,到底忍住了道:“正是这样呢。”末了将廷珑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娘就想别人家闺女会的本事你都学会了,虽不见得就能比旁人快活,却至少不会因为这个受人褒贬。”
  廷珑靠在姚氏肩窝上,侧头对母亲露出一个微笑,道:“娘,女儿明白。”
  姚氏见廷珑笑的了无心事,眼底却有些晶莹闪烁,抚着她额头道:“明白就好,一回去咱们就学起来,总不叫你吃亏。”廷珑就在姚氏肩窝处点了点头,答应了。
  张家祖宅离东市甚近,母女两个说话工夫就已行至繁华处,廷珑才扒着纱窗看了一会儿市井风物,轿夫已经喊着号子落了轿,不多时,廷玉就上前来撩起轿帘请母亲和妹妹下轿。
  廷珑人还没迈出轿子,先探出头来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才像个麻雀似地轻轻巧巧的跳了出来,又反身去扶姚氏下轿。
  老鼎盛的东家钱贵俭正在自家铺子里头袖着手往对门新开的丰年斋看,就见一群家丁护卫了几乘凉轿打街面上过,旁边还簇拥着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正看着,就见这一行人不偏不倚的在丰年斋门口落了轿。
  钱东家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袖着手从里面踱步出来,靠在门垛处不错眼珠的看。只见轿帘一掀开,第一乘轿里先下来了个翠带黄衫的小姑娘,白生生的脸上笑微微的,目光流转之间就把街面扫了一圈,瞧见自家的招牌,略顿了顿,就转过身去又扶出个行止端庄的妇人来,这东家还未来得及细细看这妇人面貌,忽然见后面那乘轿里搀下的竟是旁边方家茶楼的当家太太。
  钱东家因自家的铺子要仰赖那茶楼揽客,特意上门拜会过,样子是记得的,此时见她到对门的铺子去就有些犯寻思。正思量,就见丰年斋里出来了两个伙计和个管事的年轻妇人,上来就对着那方家太太一行施了奴仆礼,口中一叠声的叫着太太、少爷、姑娘什么的,躬身迎了这一行人进去铺子里头。
  钱东家此时不禁有些目瞪口呆!这些日子他就纳闷了,这丰年斋就跟平地里冒出来的似的,也不知是哪家的本钱,一下子就抢走他铺子里三成的生意,眼看着还要往大发了去,却想不到竟是方家的。
  钱东家紧盯着对面转了半天心思,又伸出一只手来对着店里招了招,叫出个小伙计吩咐道:“在这看着,对面的轿马去了方家茶楼就喊我一声。”
  玉清扶着儿子下了轿,撇了一眼丰年斋的招牌,又往下看,见这铺面开窗极大,镶着玻璃窗格,先在心里头盘算了一番本钱才含笑走向前面等着的姚氏,随着引路的伙计一同进了铺面。
 进门一看,见这铺面甚为整洁,四壁里刷着粉白的墙,靠墙两边打着玻璃的柜台,透过玻璃,只见各色点心分类盛在篮子里头,上面搁着个竹夹,方才接出来的那两个伙计穿着一式的白布褂子又站回到柜台后面招呼客人。
  另一个接出来的年轻妇人正笑着跟姚氏回话,谈吐喜人,说起话来嘎嘣溜脆的,只道:“太太叫送的点心正做着,太急了些,从一早上就开始拌料,还没供上早定下的。”
  玉清听声看人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定睛一看,像是贴身服侍廷珑的那个丫头,已改做妇人的打扮,想是配人后放出来管铺子了。
  此时就有客人上门,莲翘忙忙请众人去后堂回避,廷珑从进来看见这铺子窗明几净,内里格局规整、伙计举止规矩就十分高兴,此时见了上门送钱的更是喜不自禁,临进屋又回头看了好几眼,见那人指着几样点心一样来了一点,伙计不厌其烦的添称给他称了才乐呵呵的转去后堂。
  那后堂和前面铺子隔着个天井,正面的屋子住了莲翘两口子,西边临街的厢房搭着炉子做了后厨,东边厢房就住了伙计们。
  莲翘忙忙将众人请到她房里坐下,就招呼人烧开水沏茶,又叫人去前面捡几盘子点心送过来,自己也急火火的转身出了去,再回来,手上端了个刚清洗的茶盘,腋下还夹一本账册。一放下茶盘就直奔了廷珑过去,口中道:“姑娘,这是这几日的流水,我照姑娘的吩咐记了三份地。”
  廷珑接过来笑道:“前几日的二少爷带回去我看见了,还不错,都没出什么废料。”
  那丫头笑着回道:“炉火我亲自看了几日,又教给他们,这两日见都熟了才放手哩。”又道:“今天我光顾着拌料,也没去厨下,都是他们自己看着火做的,姑娘尝尝好不好。”说着递上一盘点心。
  玉清先前见这铺子的管事是廷珑的丫头就心里一动,此时又听她事事只回报给廷珑知道更是惊讶到了十分,联系前后,不禁恍然大悟,看廷珑的眼神就深沉起来。
  廷珑从莲翘手里连盘子一起接了过来,起身先走到玉清跟前用油纸包了一个承给她尝。玉清眼睛随她转到自己身边,含笑接过,见她又捧了盘子给她母亲送去,才低头尝了一口。
  廷珑招呼过母亲和玉清舅妈刚要转头回去,就见以然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待要不理,又想起他马上要出门去,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狠不下心来转头就走,到底硬着头皮红着脸垂目上前,把盘子递了过去,低声道:“以然哥哥也尝尝。”
  以然从搬家那日将漆盒递给廷珑就再没逮着机会和她说上句话,不仅如此,连面都见得少了,就算见着了,也是远远的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一般,心里早就煎熬的寝食难安,却好歹因祖父过了话,有了盼头。
  可还是觉得不托底,总想要亲口问问廷珑,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这话在心底转来转去,时至今日,眼看着廷珑一步一步的来到自己面前,忽然就觉得问与不问已不如何重要了……只要她肯理一理自己,就够了……想着,见她走到跟前了,猛然就立起身来,把个旁边人都吓了一跳。
  就是姚氏和玉清,本来正尝着点心也叫他惊动了,双双抬头看了一眼又都视而不见的低了头继续研究起那点心来。
  廷珑也吓了一跳,险些没端住盘子,忙稳了稳手上,见以然起身来接,便低着头将那盘子往前递了递,等了半晌却不见他伸手,就觉出尴尬来,红着脸只把那盘子往他怀里一塞,就要撒手,幸亏以然身手了得,才没将一盘子的点心都倾覆在青砖地上。
  以然翻覆之间将那盘子稳稳当当的接了下来,脸上就带出些讪讪的,捧着盘子也不坐下。
  廷珑又是好笑,又是心里发甜,见他接住了就要反身回去,就见廷玉正坐在以然身畔盯着那点心盘子脸色发黑,廷珑忙又取了一盘过来,恭恭敬敬的双手托了盘底送到廷玉跟前,嗲声道:“二哥哥也尝尝,是我做得好,还是伙计做的好。”
  廷玉脸色这才回转过来,拿腔拿调的“嗯”了一声,接了过去。
  廷珑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走回去坐下,听姚氏问莲翘生意上的事,莲翘一一作答,玉清就在一旁边听边在心里算帐,末了堪堪掩住面上惊讶之色。不想这铺子才开了这十余日就已经打开局面,而且本钱不大,收益却颇丰。半晌,想着这里面倒有自家以然一半的功劳才真心实意的欢喜起来,眼含欣慰的看了以然一眼,就见他端着个点心盘子,笑的像个傻瓜,忍了半天,才压下一个白眼。
  众人在后堂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茶,姚氏吩咐莲翘正日子那天还要再送一次点心,叫提前准备出来,就不肯再坐,对玉清道:“我知道你忙,咱们早些到茶楼那边去吧。”
  廷珑临出门又看了眼铺面,见没什么可挑剔的,跟莲翘说了几句话便随众人出门,才走几步又落了轿,下来一看,正前方一栋上下两层飞檐斗角的门面,高挂着“茶禅一味”的匾额,那匾额上的字跟方家书房里以然父亲的字一个体例,飘逸潇洒,就只道这定是方家的茶楼了。
  果然,众人还不曾迈步进门,就有茶博士接了出来,站在门口高声传报:“东家到~”。掌柜的听了吆喝,忙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一边一叠声的问候,一边亲自上前引路,将此一行人直接送到了楼上雅间,楼下伙计也不待人吩咐就送了几壶茶上来,掌柜的上前执壶逐一给玉清等人斟了茶。
  廷珑见杯中茶汤新碧,十分鲜亮可爱,尝了一口正自回味间,就听玉清舅妈对那掌柜说:“吴掌柜别忙了,我就是路过来看看。”紧接着又听她问道:“外头客人倒不少,往常也这么些人吗?”
  那吴掌柜虾仁似的躬着背,答道:“也就这几日开始的,新来了个说书的,鼓词还算新鲜,这两日传开了,客人就多些。”说完就说要去取本月的账本来。
  玉清舅妈听了也不说不用,只安坐了不言语,那掌柜的就忙忙打了个千,道一声失陪,退着出去取账本去了。
  廷珑眼见这掌柜的态度如此谨慎,不由多看了玉清舅妈几眼,以往虽然不只一次听说她管着家里的生意,却从来只见她面上淡淡的,一团和气,没见她发过威,今日见这掌柜的奉承她的态度,倒也能从中窥探些眉目出来。看着就想起母亲说过怕自己在她眼皮底下受苦的话,今日一看倒还真是可虑之事。
  廷珑正想着,就见那掌柜的回了来,不光拿了账本,连算盘也一起带了上来,放在玉清跟前的案上。
  玉清接过,翻了头两页看了看,便淡淡的吩咐了一声叫他下去等,才唤了以然过来,命他算账。
  以然走上前,清了清算盘,也不坐,就一手翻页,一手噼里啪啦的拨起算盘珠来。廷珑虽然知道他能帮着方老爷子盘账,却还是头一回亲眼看见他摆弄这个,只见他指法干脆利落,那算盘珠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开始时她眼睛还能跟上趟,及至后来,已是眼花缭乱起来,心里却添了几分佩服,正看得入迷,就听姚氏笑着开腔道:“以然好本事,这功夫可不是一天两天磨出来的。”
  玉清就笑道:“这些死功夫也就罢了,别的却也难说,出去历练两年才见分晓。”这也是姚氏的念头,叫玉清道破,也只能但笑不语。=
  以然盘完帐,又核对了一遍,回说账面上的数都对的上,便立到一边去站着。玉清又把账本拿了过来从中间挑了几页细细的看了半晌,才又合上,笑着问道:“咱们还上哪逛去?”
  姚氏就道:“没什么好逛的,时候也不早了,你若无事了咱们不如就回去吧。”
  玉清点点头,一行人纷纷起身,那掌柜正候在门外,此时接了账本一直送到门口去,才出门,一个矮瘦子就抢步上前对着玉清躬身问好道:“方大奶奶好,我见门口的像是方大奶奶的轿,忙过来请您的安。”
  送出来的吴掌柜见是老鼎盛的钱东家,疾步走出来一边对他使眼色一边赶人道:“我们东家太太正忙着要回去呢,你有事回头再来。”
  钱东家笑着道:“我就是来问个好,一两句话的事,不耽误什么工夫。”
  玉清听了这话,再细看眼前这五短的身材倒有些眼熟,想了想道:“这不是老鼎盛的钱东家?这是客气什么呀?”
  那钱东家就笑道:“我们老鼎盛还指望着贵茶楼生财,见了大奶奶怎敢不客气。”
  玉清知道他家在茶楼里揽生意,笑道:“有空你多来喝几杯茶就有了,客气就不必了。”
  那钱东家就叹了口气,道:“大奶奶,明人不打暗语,我就直说了吧。我们老鼎盛的点心在你们茶楼代卖,一年交二百两银子的抽成,我可是一天也没晚送来过。可现如今你们却紧着丰年斋的点心卖,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玉清听说一年二百两的抽成就挑了挑眉,及至听说紧着丰年斋的点心卖,心里已经有了数,只问以然道:“有这样的事?”
  以然倒是确实交待过但凡有客人要点心,就将丰年斋的荐给他们,便点了点头:“不错,不过儿子不知道收过老鼎盛的抽成。”
  廷珑方才听见说紧着丰年斋的点心卖就知道是以然偏帮的缘故,此时听他亲口认了,耳朵都臊的热了起来,可也顾不上害羞,只怕玉清舅妈要发落他,忙抬头去看玉清舅妈的脸色,却见以然在旁边正对着自己轻轻摇头,咧嘴一笑,示意稍安勿躁。
  廷珑见他一脸坦然,毫不知错,知道自己白担心了,便把目光往旁边一滑,又听玉清舅妈问吴掌柜的道:“二百两的抽成呢,可也是真的?”
  那吴掌柜知道这位东家太太的性子比好些男人还刚强些,只怕事败要遭殃,当着人证却不敢抵赖,只能应了。
  玉清听他也应了,正要说话,又看了一眼以然,道:“这事儿因你而起,你看此事怎么办吧?”
  廷珑听说“因你而起“,脸上顿时红了红。”
  以然却浑不在意,听母亲询问自己,想了想,问老鼎盛的钱掌柜道:“你也见了,二百两银子原是掌柜的私下收的,我们方家并不知情,不过,一则,他是我家的伙计,二则,咱们两家门挨着门,不好叫你吃亏,不如这样,现在已是八月,一年过了一大半,就叫他将收你的银子,赔出一百两来怎么样?”
  钱东家听方家的少东家痛痛快快的就答应发还一半的银子,却不提往后仍替老鼎盛揽客的话,就知道只怕银子要了回来,这方家茶楼的生意就做不得了,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方家已是开了丰年斋,却哪里还用买他家的点心,这一百两银子不要也打水漂了,想到这便点了点头,道:“少东家是爽快人,这么办可以。”
  以然听他答应了,转身唤人从柜上取一百两银子,当面称给钱东家。那钱东家也不再说别的,接过装银子的褡裢一抱拳径自走了。
  以然等他走了才转向吴掌柜,又先看了眼母亲,玉清只点点头,任他处置,以然沉吟半晌道:“吴掌柜拿着方家的月钱给自己谋私利,送你去官府听判你可服气?”
  那吴掌柜的听少东家要送他去官府,顿时吓得浑身筛糠,那地方可是好去的?若是不打点门路,只怕半条命就搭进去了,若是打点,自己那点身家还不够衙役盘剥的,待要讨饶,又是在铺子门口,多少双眼睛看着外头,犹豫权衡再三,悔不当初,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一闭眼正要舍下自己这张老脸求饶,却又听少东家道:“你在茶楼管事的时候也不短了,伙计们大半都要叫你一声师傅,我不愿当着他们伤了你的体面,今日给钱东家的一百两银子是柜上出的,你赔了出来,然后自己请辞吧,过去的帐看在你做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也不追究了。”
  那吴掌柜的先前听说要送他去官府,真是害怕到了极处,此刻听说只要赔了银子便保全他的脸面不再追究,顿时缓过一口气来,又感激到了极处,通红着老脸上前拉着以然的袖子,讷讷了半晌,方长声叹息,道:“我这就家去取银子,少东家宅心仁厚,可惜我老头子没福,往后不能伺候了。”说完撒开手拱了两拱,自去了。
  以然望着他走远了,回头去看母亲,玉清也不评判他做的怎样,只对姚氏笑道:“你瞧他,也不派个人跟着去,我这儿子果然是个傻的。”姚氏听了就微微一笑。
  以然也笑道:“吴掌柜是老人儿了,又是本乡本土的,这点信任总得给他。”
  廷珑方才也觉得以然憨到不防人,真是傻得可以,此时听他说话,不知怎的倒觉得他傻得十分让人喜欢,一双眼睛已经笑得眯了起来。
  玉清听了以然这话也不知是该认同以然宅心仁厚好,还是该责怪他不谙人心的好,只是好在他年纪还轻,出去历练历练,吃上两回亏也就有了记性,懂得分辨人心了,如此也不认真责备,只笑道:“说你傻,你还傻出道理来了。”又看了看天色,道:“你惹出来的事就自己留在这善后吧,我们先回去了,省得你大姑担心。”
  以然含笑答应了,送了众人起轿上马,在原地目送一行人离开。
  
女人的心是单间,一定要一个出去另一个才能进来;男人的心是宾馆,每个前女友都有一间。。。
廷珑坐在轿里,一时想起以然吩咐茶楼只许卖丰年斋的点心,一时想起他方才厚道不防人的样子,脸上就忍不住的要微笑,虽然理智上也知道,那家伙第一点算是犯了《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二点几乎要让人担心他出门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可是心里却偏偏不肯去听理智的声音,越想他的心地就越是觉得喜欢。自己又忍不住的问自己,这算是什么呢?难道这是女人天生就有母性的说明吗?廷珑想到这扑哧一笑,接着就头脑发热的掀开轿壁的纱窗,伸头往后看去,只见夕阳下,以然像颗松树似地立在远处。廷珑逆光,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面貌,心里也不知他看不看得见自己,微微笑了笑,把头收了回来。
  却不知以然已被她头上的银梳晃花了眼睛,正翘着嘴角笑的开怀。
  廷珑含笑放下纱窗,回头就见姚氏正看着自己,才发现方才竟然忘情至斯,顿时吓得手脚冰凉,脑子却还灵便,指着轿帘外,道:“夕……夕阳。”
  姚氏却不肯理她,自顾自的合了目养神。廷珑偶尔叫自由主义在思想上钻了一回空子,就被捉了个现行,真是沮丧的无以复加,顿时就耷拉了耳朵,一路上都察言观色的陪着小心。
  好在路不算长,挺挺也就过去了……
  回到大伯母家吃了晚饭,廷珑回去客房时还惦记着以然,也不知吴掌柜的有没有送还那一百两银子,虽然她知道那掌柜的怕见官,又怕失了面子,是不敢不送回来的。只是,仍旧怕有个万一,以然信任落空会让他伤心失望。
  接下来的两天,前院开始操办酒席,搭戏台,大肆热闹起来,廷珑只在后宅和姊妹们一处闲坐,来了新客时便有小丫头来请她们出去行礼,大概是吸取了前一日的教训,二房的姨娘们都没在屋里服侍,到底算是一床锦被遮盖住,寿辰办的还算体面喜庆,没有失了颜面。日子第二天就是张家打醮的日子,一大早,天色将明未明,满宅男女便骑马乘轿坐车往城外去了。廷珑身在轿中时还几乎没睁开眼睛,只靠着姚氏随着轿子颠簸晃晃悠悠的昏昏欲睡,一直摇晃到天色大亮了,才到了城外三里的慈兴寺。山门处,几名小沙弥早已规规矩矩的在槛外候着,见张家车马浩浩荡荡的到了,就有一个高些的飞奔进去通报给主持知道。张家一行人正乱纷纷的落轿下车,那院里的主持已经披着袈裟手持法轮,宝相庄严的接了出来。
  张英兄弟三人忙上前去问了礼,口称大师,那主持微微颔首,转身引他们进了山门,张英等人不敢走正门,只在左边偏门进了,廷瑞、廷玉、以然等几位哥儿也都随了进去,众女眷才在后面跟了,由右边偏门进入寺中,只廷瑛因嫂嫂不能掌事,留在外头派人布置寺门,免得内外有人乱闯。幸亏她也是个能干的,张罗了好一会儿,将内外门禁都使人看守了,连念经的和尚也打过了招呼,都归置在一间院子里,这才进山门去赶上众人,所幸那一干人边走边拜并没有走出多远去。
  廷瑛因青春不幸,又没有可怪罪处,便以神佛为寄托,礼佛甚恭。
  其余姊妹待字闺中,烦恼甚少,就不如何上心了,只当来游玩的,对着四壁的佛陀指指点点。
  偏偏廷瑗今日一反常态,也跟在廷瑛后面一一跪拜祝祷,面带虔诚。廷珑见了,不禁心有所感,若说原来,这些未知的存在她是统统不信的,只是来到这以后深觉天命难测,倒不那么武断了,却也知道所谓求人不如求己,人力可以改变的事情宁愿多下些功夫,也不肯仰赖未知的力量和不定的因果。而现在,她发现此处的人能控制和解释的事情是那么的少,让人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这神秘的因果之上。
  呆呆看了半晌,廷珑也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对着大殿的菩萨三叩首,抬起头来,只见佛菩萨在袅袅升腾的香烟中微翘着嘴角笑的宽容而悲悯,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众生。廷珑在脑中搜寻了半天,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祈祷的——父母双全,呵护疼爱自不必说,兄长也对她深为爱护,而廷瑗所祈祷的那些离她也已经不远,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廷珑对着菩萨微笑起来,心中说不出的感激,想着,就从裙带上解下一只金貔貅来,这还是早些年在京里时二舅母送她辟邪的,说是请高僧开过光,她拿来做压裙,这些年倒真的十分康泰,虽然她还是那个无药可救的宅女习性,并没有闻鸡起舞,奋起健身,这身体幼年时胎里带的弱症却不药而愈了。廷珑双手捧着那貔貅至眉心处,心中祝祷了一番,然后心思澄净的立起身来。
  一扫大殿却见殿中人都走得光了,想来是刚才沉于心事没有察觉,心知她们走不远,也不急着追赶,只慢慢的把玩着那貔貅往殿外走去,才迈出阴冷的大殿,忽然就见以然正远远的立在阶下,阳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挺拔、清爽、明亮。廷珑先是叫阳光刺得微微眯了眯眼,继而眼前所见就使她从里到外的暖和了起来,脸上晕出一朵淡淡的微笑来,慢慢的加深,直到笑的自己都害羞起来,才低了头,向着以然站立的方向走去
  以然方才见众人都出来了,只不见廷珑一个,不由担心,趁人不备反身回来寻找,就见廷珑正跪在大殿中间捧着个金光闪闪的物件口中念念有词,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知她面皮薄,恐怕看见自己要不好意思,又轻轻的退回到殿外等着。半晌,只见廷珑一身月白衣衫,灵秀的像是书里说的妖精,从幽深的大殿款款走了出来,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阳光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都透明起来。
  而几乎是迈步出来的那一刻,她一看见了自己,嘴角酿出个微笑来,慢慢的眼睛都弯的像是月牙一样,他立在阶下,看得入迷,却又时刻战战兢兢的准备着廷珑又一次收起笑容,垂下眼帘,钻进她那恬静无波的厚壳中,然后跟过去每一次一样转身离去。
  果然,在笑意从眼底漾出时,她又垂下了浓密厚重的眼睫挡住了所有的眼波,以然心中一痛,简直不忍看她离去的瞬间,正待合目,却见她忽然从阶上一步步的走了下来——向着自己,裙角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步步生莲花。
  以然仰视着,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却不肯稍眨一眨眼,只怕那是一个幻影,眨眼就要落空。直到她终于站在了自己面前,才伸出发抖的手指在她发顶银梳衔着的翠珠上轻轻碰了一下,那翠珠就立刻前后荡了起来。
  原来这是真的,以然终于合了合目,再睁开,她仍旧还在,虽然脸上绒绒的在阳光里几乎有些透明,但毕竟还是在的。
  然后他听见廷珑用小的听不轻的声音说:“你出门带上这个,护佑你……”
  以然低头,只见那薄薄手掌中托着个小小的貔貅,金光闪闪的,他没有听清后面的话,不过这已经足够让他感觉一切都得到回报了。伸手接了过来这个在幽暗的大殿中唯一闪光的东西,紧紧的握在手里。
  廷珑见以然接了过去,半晌没有说话,怕给人看见了,就要转身往前去寻母亲,刚迈步,就叫以然捉着手腕转了半圈。廷珑受惊抬起眼睛,一眼就看见以然眼中少有的热烈,像是有一簇火苗在烧,慢慢的,火苗淡了下去,隐在深沉的眸子后面。
  呵……刚才她还以为会发生些什么呢,到底……以然还是那个敦厚老实的以然啊。
  正要再次离开,忽然听他轻声说:“你别怕,再过一年,我就去跟老爷、太太说……你不用怕,都有我呢。”
  廷珑听他许下承诺,虽然知道少年的心最是多变,此时却宁愿不计代价的相信他,慢慢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58 告别
以然觉得廷龙似科是点了点头,因为他看见那鸦发间低垂的翠珠轻摆了两下,正活泼泼的在她耳侧荡漾,心跳不由一滞,只是仍旧不敢十分确定,直到看见廷珑微微抬起并没有,一双黑阗阗的眼睛直直的望过来,眼底深处是毋庸置疑的信赖和欢喜,以然这才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顿时,浑身的血液顷刻涌进了胸膛里,一颗心重新鼓动着跳跃了起来,整个人都踏实了。
半晌,他感觉手中那只细滑的腕子轻轻挣动了一下,黑阗阗的眸子也再一次遮掩在浓密厚重的睫毛后面。他知道,她要走了,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可又舍不得捉的太紧,那绵软的腕子经受不起他的一握。到底也只能眼看着她慢慢的抽出手腕,手掌,最后指尖也滑过他的手心,完完全全的脱出掌握。
廷珑低着头望着胭脂灰的鞋尖,慢慢抽回手,终于一狠心,转身往后面的院落去了。她不能不走,等人看见她不见了,一定会回去头来寻她,她是这世间最胆小的心,她不敢冒险。
以然目送廷珑越走越远,眼看就要转过这一重殿宇,也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再见,心里不禁就涌出酸涩来。却在那一刹那,只见廷珑忽然停住侧身回望,眼睛看见自己后,面上渐渐的绽开一朵微笑,太阳底下,她脸上细细的绒毛生成一圈透明的光晕,以然伸出手来,呆呆的描绘着那光晕下柔和的轮廓。
廷珑一连穿过两重大殿,终于看见前面一行人的背景。忙立住脚双手握住脸颊,觉得微微有点发烫,也只得轻拍了两下,快步跟了上去走到姐妹们中间。见无人发觉她方才走失了,才松了一口气。渐渐自若起来,还一边随众人游走观玩,一边时时回头去看以然可回来了不曾。
一行人顺着左边殿宇向右挨个大殿焚香祝祷了一遍,方丈亲自引了张英兄弟和几位哥儿去了前边款待,又有知客上前引着一干女眷到斋堂去小坐。廷珑拿出眼色来,先跟着廷琪、妍儿几个一起上前去服侍了几位太太净面,等母亲洗完后,也跟着那水沾了沾手,用揩面手巾擦净了,等着开斋。
这慈兴寺的罗汉斋是本地一绝。用三菇六耳做料,考究非常,出名的素净清香,廷珑就着她面前的八味瓜笋,佛手三丝,很吃了一碗白饭。妍儿挨着她坐,见她胃口大开,吃的香甜,不由就想起当日在姑姑房里初见时,廷珑也是这样,将一碗米饭吃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自己当时还觉得她只认的吃。做客也不知收敛,并没有大家闺秀的涵养。如今,因在姑姑家里的一场经历,才知道这样的自在才是难得,而且旁人明白她的性子,但有小错也不苛责她。而自己处处小心谨慎,却是有一处疏忽了,就要惹人责怪。想到这里不由微微一笑,也放开怀抱,频频动筷。不顾母亲在对面咳嗽,就着眼前的素什锦将碗里的饭吃净了。
用过午饭,众人吃了茶略歇了歇,又都随大太太去前面楼上听戏,廷珑随母亲在东边楼上坐着,先前还对戏文有些期待,等翻了翻戏折,见几出戏讲的都是些因果报应,今生修来世的应景套路,便有些提不起劲儿,耳听着楼下咿咿呀的唱腔,神思已经飘过几重院落去,想着早上那一幕,连母亲回头叫她也没有听见。
太阳偏西,大太太各处都封赏了,张家一行人才出了山门,打马上轿返回城里。廷珑的耳朵被或敲锣打鼓或呜呜咽咽的动静折磨一个下午,此时仿若逃出生天,倒比早上出门时精神多了,一上轿就跟姚氏啧啧咯咯的说个不停,姚氏也不恼,随她去话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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