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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代2

_4 郭敬明(当代)
  Kitty转身扯了一张餐巾纸,递给我,像一个年长的姐姐一样特别诚恳而掏心掏肺的规劝我:“你也是,快擦擦吧,口水都快滴到你的肚脐上了。”
  我:“......”
  当我和Kitty的荷尔蒙消退之后,我和他走到茶水间的沙发上,坐下来,一边喝咖啡一边聊。我问她:“到底什么任务啊,搞得那么神秘。”
  Kitty一边按住饮水机的红色出水钮,一边头也不回的对我说:“帮顾里策划一个生日Party。宫洺说这是她加入公司的第一个生日,好好庆祝一下。”
  Kitty倒完水回过头来,看见的是昏死在沙发上的我。她走过来,看也不看我,自己悠然自得的坐在沙发上一边用精致的小铁勺子搅拌着咖啡,一边气定神闲的说:“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你在装死,我就把这杯咖啡从你的乳沟中间倒进去——虽然找到你的乳沟有点困难,但相信我,Kitty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克服困难。”
  还没等她说完,我立刻两眼精光四射的坐了起来,清醒而又专业的说:“计划书给我看一下,我们抓紧时间讨论起来。”
  ——Kitty对付我真是一套一套的。 
  ——Always.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一上午哗啦啦的就没了,感觉就像是信用卡里的钱,百货商场才逛一层,透支额度就消耗掉了一半。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宫洺显得有点不正常。中途我进去找他签一个文件的时候,他正盘腿坐在落地窗前面的长毛地毯上,接着窗户外面金灿灿的阳光翻杂志,他的iPod底座音箱里正流淌着泉水般连贯而清澈的钢琴声,咖啡的香味沉甸甸的浮动在他的办公室里。我把咖啡递给他的时候,他甚至抬起头,冲我笑着说了声“谢谢”。我吓得一哆嗦,赶紧跑了出去。当然,跑出去之前,我还是趁机从宫洺的大领口里,瞄了一眼他饱满的胸肌。
  中午午休的时候,我去楼下吃饭,我约了Kitty,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但是我从她那明显受到了侮辱的脸色上看出来了她的回答是“No”。我在走廊里等电梯的时候,接到了南湘的电话,她说她正好在我们公司楼下,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饭。我回答她正好。她说:“要叫上顾里、顾源吗?”我想了想,说:“不了,他们俩都不在公司,不知到哪去了。”
  “好,那就我们俩。”南湘在电话里温柔的说。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南湘。她坐在楼下大堂的蓝色沙发上,身边放着一叠厚厚的铜版纸印刷的精装画册,和大学的时候一样,她看起来似乎二十四小时无时无刻都捧着这样一本可以用来当做武器自卫的砖头。用顾里的话来说,那就是“我一直都怀疑其实你抱着的是你身体的一个器官”。
  南湘看见我,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我们俩一边商量着去吃什么,一边往大门口的旋转玻璃门走。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我们被一阵嘈杂的鼎沸人声吸引了,抬眼望出去,马路边上停着一辆光可鉴人的黑色奔驰S600,车子听着还没有开门,周围挤满了拿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和穿着制服的保安。
  “外面怎么了?”南湘看着外面像是犯罪现场般的嘈杂,不解的问我。
  “可能又是哪个明星来公司拍照吧。”我见怪不怪了,上次巩俐来的时候,从200米外就开始保安开路了。我刚说完,车子的门打开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帅哥从车子里走了下来。他狭长的深邃眼眶仿佛一道闪电一样,划过我的大脑,一瞬间,我的思绪仿佛凌晨4点的电视机一样只剩下一片杂乱的雪花。他挺拔的鼻梁,白皙的皮肤,浓密厚重的两道眉毛像湖里倒伏的柔软水草。他碧绿的瞳孔笼罩着仿佛来自遥远星云般的光环,他的目光划过我的脸,没有任何停顿。
  我的呼吸变得有点困难,我尽量让自己镇定着不要昏倒,当他从我身边走过,被无数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簇拥着走进电梯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像是不停拍打着我的惊涛骇浪终于在把我冲上了沙滩之后消停了。我直狠狠的躺在沙滩上,像一条死鱼一样张着嘴。
  大堂恢复了安静,门外拥挤的记者们纷纷散去,两三个白领目光冷漠的进进出出,仿佛刚才的骚动完全没有发生过。我回过头,看着南湘,我的声音像几根拉紧了的钢丝一样尖锐发涩,“刚刚那个男孩子,我认识。”
  南湘回过头,伸出她的手握了握我发抖的手指,看着我点点头,说:“我也认识。”我知道她肯定明白。
  我刚想开口,他接着说:“只要最近看电视看杂志的人都认识他吧。两个月内连着登上了五家时尚杂志的封面男模特,刚刚走完Prada秀的压轴,八卦周刊上天天都是追踪他神秘家庭背景的花边新闻。谁不认识他啊,最近新近崛起的模特shaun,而且还用了个过目不忘的中文名字,姓陆,单名一个烧。”
  “你说他是谁?!”我看着南湘,难以置信的问。
  “你说他是谁?!”南湘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我,难以置信的问。她手上挥舞着餐刀,双眼圆睁冲我大喊的样子把服务员吓得差点报警。
  我没有回答她。我知道他听清楚了。她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我坐在她的对面,沉默的看着我玻璃杯里的气泡矿泉水,南湘在我对面,也没有说话。她的目光闪动着,像是风里摇晃的烛火,明明灭灭的看不清楚。她把身子探过来一点,靠近我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把之前取宫洺家里送衣服,结果遇见崇光——也就是现在南湘口里的这个陆烧——的经过告诉了南湘。她听完之后,一个劲儿的摇头,我看得出,她和我一样头大。而且,最关键的是,在崇光刚刚去世,而简溪还没有回来的那段日子里,我对南湘讲了很多内心里,我对崇光的爱。那个时候,我觉得简溪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准确的说,无论简溪是否回来,我都做好了准备,不再原谅他。我那个时候心里充满了对简溪得恨和对崇光的不舍。
  从小到大,我都是和南湘分享我的爱恨,和顾里分享我的困惑,和唐宛如分享我的愚蠢。
  而现在,南湘明白了我的痛苦:简溪回来了。
  并且,崇光也回来了。
  一片压抑的沉默里,我和南湘各自吃着午餐。我突然想起来,问她:“对了,你今天过来找我干嘛?”
  南湘看了看我,表情有点沮丧,说:“算了,你现在心里肯定一团乱,我改天再和你说吧。”
  “别啊,你说。”我放下刀叉,“反正我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了。”
  “我是有事情想找你帮忙,是关于工作上的,”南湘看着我,有点欲言又止,“但是我又不太想把金钱方面的东西和我们的友谊搅和在一起....”
  南湘的表情非常尴尬,而且不自在。我明白她是在向我寻求帮助。我也明白这对非常自尊自傲一向对金钱不在乎的他是一件多么难以启齿,需要鼓起多大勇气的事情,就如同让顾里约上唐宛如一起逛李宁专卖店一样。那得使出吃奶的劲和抱着玉石俱焚的心。只是我不明白南湘求助为什么会找我,我只是一个小助理,我能帮她什么?我觉得她找顾里明显比找我更有用。
  我拍拍她的手,看着她,说:“南湘,别傻了,我们从小就一直把金钱和我们的友情混在一起。你记得高一的时候我和顾里一起把你的大头贴以一张十块钱的价格卖给高年级那些满脸青春痘的男生么?大三的时候我和你一起把顾里的论文放到淘宝上拍卖,记得么?我们不是一直就这么做的么?”
  南湘看着我,笑了,虽然眉间还带着一点点的愁云,但是她看起来明显松了口气,他的笑容就像是暴雨初停后绽放的花朵,带着新生般的美。我斜眼看到她左边的那个男的,看得都傻了,拿着空筷子往嘴里送了四五次。
  南湘吸了口气,对我说:“我想你可不可以把我画的画,带给宫洺看一下,不用做什么,就是让他看一下,如果好的话,可不可以发表,或者帮我介绍一些画廊.....可以送进去随便挂在那个不起眼的位置都行.....”
  我看着南湘,拍了拍胸口,“没问题,虽然我不能保证他一定同意发表,但是我一定会让他看到你的画的,夹在合同里,或者放在他桌子上,大不了我把他的电脑桌面设成你的画。”
  “那他会动手杀了你吗?”南湘忐忑的问。
  “当然不会,”我喝着咖啡,肯定的说,“他会派Kitty杀了我。”
  接着我和南湘聊了一会儿别的话题,无非是生活里遇到的好笑的段子,或者最近在看的书或者是电视剧。气氛渐渐地从刚刚仿佛春日黄昏山雨欲来前的压抑里解脱出来,我不太想去考虑太多的事情。我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生活不会逼死我的,它最多让我痛不欲生,而在这个方面,它比起我身边的好姐妹顾里来说,道行可就差远了。
  顾里一年一度的生日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魔咒,每一次都能搞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今年,我的顶头上司把这个事情交给了我,我需要按他的要求,使出吃奶的力气,来策划出一场精彩绝伦,充满surprise的生日晚宴。我觉得宫洺真的太不了解顾里了,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不需要任何策划,顾里的生日永远都会充满各种surprise,足以让人惊得吐出胆汁来。
 吃完午饭,我告别了南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回到公司,我还要和Kitty一起,策划出顾里的生日宴会来。
  我回到座位上,Kitty走过来,“顾里回来了,最好去问问她,对生日有什么意见。你最了解她了,你和我一起去。”
 我点点头,和Kitty一起朝顾里的办公室走去。
 推开顾里办公室的门的时候,房间里除了蓝决和她之外,顾源也在。
 我和Kitty说明了我们的来意之后,顾里沉默了。显然,这个对她来说,是个大大的surprise。倒是顾源,满脸放光,喜出望外。我特别同情他,也特别能理解他,因为每一年我和他都是拴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们俩每年都为顾里的生日会操碎了心,绞尽了脑汁。而今年,突然有另外一只不怕死的蚂蚱跳出来,把顾源解下来,然后把绳子套到自己的脖子上,满脸自信不知死活地说要为顾里准备一个生日party,他能不喜出望外么?所以,顾源充满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这个依然拴在绳子上没有解套的女蚂蚱。
Kitty看顾里沉默,以为她没有意见,于是,她拿出她的一个初步计划来,一条一条地念给顾里听。于是,接下来的一个钟头,我和顾源,蓝诀三个人,就坐在落地窗前的米色意大利沙发上,愁眉苦脸地看着她们俩据理力争彼此说服,仿佛两台计算机彼此联网,灯光闪烁,硬盘咔嚓,死命地企图格式化对方的C盘。
比如——
Kitty:“顾里,我向你保证,绝对是正统的西餐!”
顾里:“你确定是真正意义上的西餐么?你不要以为拿着刀叉吃青椒炒牛肉就叫西餐了。”
Kitty:“不会的,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情,宫洺一定会在你动手之前,用餐刀划破我的喉咙的。”
顾里:“……”
比如——
  Kitty:“好的,就按照你的要求,全部用白色的山茶花布置现场,包括入场的门口。”
  顾里:“你确定是白色山茶花么?上次杂志拍照,你们拿过来的号称白色山茶花的,明明就是从楼下那个花鸟市场临时买回来的月季!”
  Kitty:“……”
  比如——
  顾里:“什么?用低度果酒招待?当然不行,全部换成威士忌和高级葡萄酒,生日会没有酒怎么行,不喝醉怎么会有气氛,用果酒简直太丢脸了!”
  Kitty:“我是怕你喝多了控制不住自己,在夜里12点的时候一头摔进自己的生日蛋糕里,那一样很丢脸。”
  顾里:“……”
  比如——
  Kitty:“但是可能解决不了那么多的停车位,所以附近可能会找一两个停车场,然后嘉宾们步行到会场就行了。”
  顾里:“步行?你开什么玩笑?你让穿着长裙晚礼服的女人们怎么办?拖着长裙从大马路上走过来么?还站在马路过上和一群提着鸭脖子准备回家做饭的大妈们一起等红绿灯?这也太行为艺术了吧?而且这样一路裙摆拖地过来,整条南京西路都被我们扫干净了,市政府又不给我们钱,我敢保证一路走过来我们裙子下面堆起来的落叶和垃圾绝对足够生起一堆火来把你烧了。”
  Kitty:“……”
  比如——
  Kitty:“需要有舞蹈队助兴么?”
  顾里:“……”
  最后,终于是Kitty忍无可忍了,她望着顾里,诚恳而又绝望地说:“顾总监,你就相信我行么,我绝对不会把你的生日派对搞垮棚的,这又不是第一次宫洺先生叫我帮他筹备生日派对了。”
  顾里转过头,前一秒钟她还满脸的轻蔑,目光里闪动着戏谑的针尖麦芒,但此刻,当她听到Kitty的最后一句话时,瞬间释然了,松了一口气,大手一挥,说:“哎呀你早说呀,既然宫洺先生的生日你都能搞定,那我绝对
放心。”说完顾里动人而又虚伪地笑着,看起来又假又迷人。
  Kitty看着顾里,也呵呵地笑着,“顾总监真会开玩笑,我是帮宫洺的几个小表弟策划过生日派对。宫洺先生自己的生日哪儿轮得到我来策划啊,他的生日都是交给专门的公关公司做的,十几个人没日没夜地要忙两个月呢。光是策划安和宾客名单加起来就有一本《VOUGE》九月特刊那么厚,呵呵呵呵……”
  于是顾里就在Kitty的“呵呵呵呵”里面如死灰。
  也许,这就是宫洺存在的意义。他似乎天生就是用来让顾里生不如死的,就像顾里天生就是用来让我们生不如死的一样。
  我想如果顾里可以为所欲为的话,她满腔的愤怒和忌妒,一定会让她把宫洺抓起来一把火烧成灰。当然,她会小心地把这团灰收起来收进盒子里,放在她家门口玄关处供奉起来,每天烧香磕头——就算化成了灰,“成为宫洺”依然是顾里的终极家庭梦想。
  从顾里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已经是下午了。阳光减弱了很多,天空浮动着厚重的云朵,一大团一大团纯净的白色,把漫天的阳光散射成无数金光碎片,天空被装点得梦幻华美,如同迪士尼动画片里的天空一样,代表着爱,代表着美好,代表着梦想,也代表着虚幻和不切实际。
  我看着走廊落地窗外的天空发呆,突然被一阵喧闹打断,我转过头,看见两只巨大的米老鼠从面前欢声笑语、追打嬉戏着跑过去。
 我:“……”
  Kitty:“……”
  我:“……你推荐给我的那个抗衰老药剂有致幻的副作用么?”
  Kitty:“……公司配合迪士尼落户浦东做了一期专题,今天拍摄照片。我求求你了,作为一个新时代的有着大学本科学历的女性,你能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从唯物主义出发,用科学的眼光去分析么?不要那么迷信好不好?”Kitty看着我,痛心疾首地冲我翻白眼,然后她揉着太阳穴说,“被你和顾里搞得我头痛死了。怪不得前天我朋友推荐我去的那个号称‘九尾狐仙’的算命大师说我这个月会身体虚弱,看来真要听她的,在家里冲南的位置放一块紫檀木。”
  我:“……”
  我回到座位上,把手里的顾里生日策划书塞到抽屉里,我暂时不想去思考这档子劳民伤财的事儿,反正下班回家之后,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她商量,面对面地,甚至脸贴脸地彻夜长谈。而现在,我只想趴在桌子上,稍微休息一下,否则我的头都快要裂开了。
  虽然我这样说,但其实我自己心里特别清楚,让我头痛欲裂的,其实并不是顾里的生日,而是刚刚楼下崇光从我脸上漠然划过的眼神,空洞的、茫然的、冰冷的眼神。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崇光,每一次我看到他的时候,他都是生机勃勃的,目光里充满着温柔,仿佛夕阳西下的薄暮一样,身上笼罩着沉甸甸的温暖暮霭。他眼神里的生动,完全不像一个濒临死亡边缘的癌症病人,而相反,他总是用他仿佛汪洋般的生命热情,感染我,鼓励我,守护我。甚至我看着他教堂尽头那张巨大的遗像的时候,都能从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悲伤混合的希望,诀别混合的留恋。
  我刚要趴到桌子上,就看到了南湘留下来的那些画。于是我拿起它们,准备去宫洺的办公室。因为今天看起来,他的心情特别好。他像是一个阳光里永远微笑的年轻天使。
  我推开门,宫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书,空气里依然流动着咖啡的香味和流畅的钢琴声。只是窗帘拉了起来,只有角落的那盏Armani落地灯,散发着昂贵而温暖的光芒。他的面容在金色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而让人亲近。
  他放下手中的书,温柔地微笑着问我:“怎么了?”他的眼睛里有湿漉漉的光芒,柔软极了。他温暖的薄毛衣散发着让人想要靠近的质感。
  “我朋友……也就是南湘……她有很多画都非常的漂亮,你可不可以看一看她的作品,”我抱着南湘的画作,看着宫洺,有点胆怯地问,“不是让你一定要发表,只是看一看就行,如果你喜欢,当然是最好了……不喜欢也没关系的……就只是看一下……可以吗?”
  宫洺望着我,眨了眨他毛茸茸的眼睛,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看起来像是金色的羽毛,他狭长的眼眶笼罩在一片深深的阴影里,嘴角温柔地笑着,声音低沉而又迷人,他望着我,笑着说:“不可以。”
  我被面前笑容温柔的宫洺弄糊涂了。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最温柔的天使一样,目光闪动,笑容迷人。我以为我自己听错了,又问他:“……就看一下,我就出去,可以么?”
  宫洺轻轻笑着,说:“不。”
  我从宫洺的办公室退出来,脑子还是不太清醒。我知道我被宫洺拒绝了,而且这非常的正常,他就应该是一个冷血残酷的英俊吸血鬼,而不应该是和蔼可亲有求必应的土地公公。如果宫洺毫不犹豫地答应的话,那才会让我毛骨悚然。
  但是我还是觉得特别的失落。有一种无力裹住了我。
  我扭过头看着窗外临近黄昏的夕阳,像是蛋黄搅碎了拌进天空里,漫天柔软而悲伤的薄暮,笼罩着每一个人的头顶,耳朵里是鸽子回家扇动翅膀的声音。
  而此刻,在离我很近很近的一个地方——
  黄昏时的淮海路,车子堵在路上,比人还要走得慢。被阳光晒了一天的马路,此刻冒着腾腾的热浪,空气里都是扭曲的影像。街边沿路的商店肆无忌惮地往外面喷着冷气,吸引着路人躲进店里。
  简溪穿着白色的背心,胸口的汗水一颗一颗的。他在来公司找我的路上。
  电梯门打开之后,简溪正好遇见再次企图去挑战顾里的Kitty。简溪问:“林萧在哪儿啊?”Kitty没空理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丢下一句“要么在宫洺办公室,要么在茶水间,你去找吧”。   
  我抱着画稿,有点失魂落魄,走过茶水间的时候,突然门开了,一只指节修长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了进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朝我覆盖过来,我视线还没聚拢,一个漫长而窒息的拥抱仿佛海洋一样朝我扑过来。
  温热而柔软的嘴唇吻住了我,熟悉的仿佛海洋般的荷尔蒙气息,汹涌着覆盖我,摧毁我。
  他柔软的睫毛扫过我的鼻梁。
  我睁开眼,崇光用他崭新的容貌看着我,目光无力地闪动着,仿佛瞳孔里囚禁着两口疲惫的鸽子。
  我摸着他的眉毛,他的眉骨变得更高,眼眶呈现着外国人的深邃。我抚摸着他浓密而柔软的眉毛,问他:“痛么?”
  他点点头,目光温柔而又悲伤。我仿佛透过他黑暗的瞳孔,看见他生命尽头奄奄一息的光亮,带着血腥气的残留火焰。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崇光问:“谁啊?”
  外面没有问答。
  我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走过去,拉开了门。
Chapter 12
  我和简溪回到家的时候,顾里他们几个都回来了。厨房里传来阵阵饭菜的香味,不用说,Lucy正在忙得满头大汗,她一忙起来的时候就会在嘴里喃喃自语一些菲律宾话,虽然我们都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但是我和南湘一直坚信她是在骂顾里---谁要和顾里相处过一段时间而不被惹毛的话,那这个人的修为早就已臻化境了,原地坐下来就能立地成佛,位列仙班。  
  顾里看见我和简溪,一边晾晒着她的十根手指看着电视里《财经新闻》(对的,就是她平手平伸在前方,十根指头用尽全力地分开着,仿佛一个时刻准备袭击少女胸部的猥琐男人,曾经有一次南湘和她说话靠得太近,结果导致她们两个彼此都恶心了......),一边头也不回地问我:“你和简溪一起回来的啊?”
  “是啊,”我放下包,拉开门口的鞋柜换鞋,冲简溪打趣道,“他来公司找我,结果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找去了广告部,还是我公司的同事告诉我说有一个帅哥在找我,我兴奋了半天,结果冲出去看见是他这张没有惊喜的脸。”
 “还没有惊喜啊?我当时穿着紧身背心。胸部和手臂的肌肉线条都清晰分明,汗水还打湿了背心的一半,若隐若现的,扛一桶纯净水就能演日本的宅急送AV系列了......"简溪从背后抱着我,湿淋淋的汗水蹭了我一身,我尖叫着,挣脱不了,只能被他抱着,他的气味像一床被子一样把我裹起来。他从小到大都维持着男孩儿里少有的干净和整洁,就连他的汗水都散发着一股柠檬沐浴露的香味,像刚洗完澡。
 我进门之后,就去卫生间冲凉去了。顾里在那里哇哇乱叫:“你怎么一回来就洗澡啊,你先过来,我有事儿问你呢。”
 “我冲个凉,五分钟,否则等下我身上自己的、简溪的汗水被空调一吹,我觉得我自己抖动一下会哗啦啦往下面掉盐块的。”我一边说,一边拧开
水龙头,关门。
  简溪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还没放下刚刚的话题,他转头冲着顾源,用非常挑逗的表情对他说:“我当时可好看了,办公室里所有的小女孩儿都面红耳赤的,当然,也包括你们公司部分像Neil这样的小男孩儿。”简溪回过头,冲Neil扬了扬下巴。
 Neil穿着大短裤,本来斜躺在沙发上,这时抬起脚朝简溪的大腿踢过来。
 “你再踢我你大腿就走光了哦,”简溪拿一个垫子放在腰下面,舒舒服服地躺下来,“从我这儿能看到小Neil。”
  顾里听到这里,转过来皱着眉头,一脸看不起的表情:“你又没穿内裤啊你?”
  “我刚洗完澡!”穿着大短裤躺在沙发上的Neil,心不在焉地说。
  坐在另外一头的南湘一口茶突然喷出来,虽然顾里和Neil从小一起长大,没有什么性欲方面的纠缠,就算让Neil脱光了站在顾里面前,顾里也只会说一句:“你被抢劫了?”但是对于正常的女性来说,比如我,比如南湘,Neil在我们眼里那还是一个健康性感的混血帅哥,所以,南湘只是顺着简溪和顾里的话联想了一下。就把自己的脸烧得不行了。
  南湘放下手里的茶杯,对简溪说:“我一直还觉得你挺纯洁的,怎么现在说话这么淫荡啊?
  “他一直就这么淫荡啊,”顾源一边发短信,一边看着简溪,笑着说,“他也就在你们面前装得像个没断奶的乖孩子一样,在我面前可骚了。”
  简溪:“......"
  听到这一句,顾里突然把目光从财经频道扯了回来,双眼精光四射,眉目含情地看着顾源,问:“他干嘛要在你面前骚啊,说吧,他私下是不是老勾引你?”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走到南湘身边去坐下来,两个好姐妹肩并肩地坐在他们对面。
  简溪看着两眼冒着红光的顾里和南湘,知道她们脑子里那个代表着豆腐渣画面的雷达又启动了。他低声叹了一口气,非常配合得起身站起来,走到顾源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背对着顾源,说:“帮我按一下肩膀,我今天背了一包的书,重死了。”
  顾源放下手机,不耐烦但是却非常听话的帮他按起来,一边按,还一边点评着,“你最近健身效果挺好的,肩膀肌肉结实了很多......你等下也去洗个澡吧,浑身是汗,脏死了,弄得我一手都是....."
  南湘再也忍受不了了,冲着浴室放声大喊:“林萧,快出来看色情片啊!”
  吃晚饭时已经晚上8点多了。
  我们几个人照例围坐在沙发上聊天。
  每一天的这个时候,都是让我觉得最温馨最舒服的时刻。虽然一不小心就会被顾里尖酸刻薄的喷一身毒液,但是这样的时刻都让人觉得有家的感觉。我窝在沙发上,看着身边的这些个帅哥美女,感觉他们的美在头顶昂贵的水晶灯照耀下显得更加的不真实。真的,中国那些偶像剧的导演们眼睛都瞎了,否则早应该找他们去演一部片子,勾心斗角儿女情长爱恨交织天崩地裂,他们绝对信手拈来。
  正聊着,顾里的电话响了,是Kitty的,顾里接起来,聊了两句,她又开始两眼发直了,我知道,两台计算机彼此企图格式化对方硬盘的战役又开始了。几分钟后,顾里受到了致命的一击,她翻着白眼难以置信地对着电话嘶吼:“你说什么?场地没有定在静安?定在虹口?最后定在虹口?没搞错吧!”
  “虹口怎么了!我家就住虹口!”简溪坐在我身边,抱着我,冲顾里愤怒地吼!
  顾里看着简溪,非常赞同又非常受到鼓舞的冲着电话里吼:“你听到没有!你觉得我生日会能放在虹口区去办吗!简溪家住虹口!”
  简溪:“....."
  对面的顾源看着简溪面露同情之色,然后又回过头,看着彼此尖酸刻薄一脸寒气的顾里,举起手发自内心地鼓起了掌来,“不愧是我家媳妇儿。”没等顾源说完,简溪操起几个沙发靠垫嗖嗖嗖的朝顾里砸过去。顾里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轻松地伸出手准确的一个一个地接住了它们,而且行云流水毫不停顿地一个又一个地反手甩向了Neil。(....)最后一个电子被她拦截下来,然后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身边,并且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如同慈母抚摸着自己心爱的婴儿——最后那个垫子Fendi的。(.....)
  我和南湘毫不稀奇,见怪不怪。当年我们早在学校里见识过她这种高超的武艺,无论是身后飞来的黑米粥还是楼梯上砸下来的糯米粽子,都不能伤害到她——说实话,如果顾里不具备这样的武功秘籍,她也没有办法在我们大学里面横行霸道,因为想要拿东西砸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顾源此刻英勇地挺身而出,朝简溪压了过去。也许他是为了保护他家媳妇儿,但是我们更愿意相信他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因为他此刻压在简溪身上,两个人的脸贴的那么近,近地彼此的呼吸都能共享。而且,顾里需要你顾源挺身而出吗?她不把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就谢天谢地了。所以我们一致认为,顾源是发自肺腑的出于私心。我和南湘彼此握着对方的手,紧张的期待着。(.....)
  旁边一直颓废着的Neil也看不下去了,插嘴道:“Get a room!”
  我被Neil的声音打断了脑海里翻滚着的粉红色蘑菇云。我回过头,看着对面沙发上从吃饭前就一直颓废着的Neil,他看起来像是被太阳晒了太久的青菜,软趴趴地蜷缩在沙发上。眉宇间已经消失了他那种凌驾在模特之上的混血帅哥特有的迷人眼神,此刻。他就像春晚上愁眉苦脸的小沈阳。
  南湘看着他,满脸母性大发,温柔地说:“小崽子,怎么了?心情不好啊?”
  Neil抬起头,像一头乖巧的小兽一样点点头。
  旁边顾里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没事儿,可能只是生理周期到了,我过几天之后也会莫名其妙的心烦。正常的。”
  南湘:“.....”
  我:“......”
  顾源、简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里继续抚摸着她手边的那个Fendi垫子,仿佛一只母豹子正在舔自己的幼崽,看上去别提多温馨了,她认真地看着此刻笑着搂抱在一起(.....)的简溪和顾源说:“......笑什么,女孩子住在一起久了,荷尔蒙互相影响,日子就会逐渐变得统一起来,你们两个有点生理常识好吗?”顿了顿,回头看着我和南湘,“不信你问她们两个,她们也就是这几天。”
  南湘:“......”
  我:“......”
  Neil看了看以一只母豹子姿势蜷缩在沙发上的顾里,说:“你看上去真像一只母豹子。”
  顾里撩了撩头发,淡定地说:“你是说卡地亚的那款豹子吗?”
  Neil同样淡定地说:“不,周大福的那只。”
  顾里:“.......”
  Neil再接再厉。“从小到大,姐姐,每当我低落沮丧的时候,你都用你嘴里獠牙间连绵不断喷射出来的黑色毒液温暖我,带给我心灵重大的安慰,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无论你蜕多少次皮,我都认得你。”
  我和南湘惊呆了,这哪儿像一个外国回来的对中文半生不熟的小崽子说的话啊。他简直可以直接去考中文系研究生了。顾里警惕地看着他,“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Neil:“一个叫郭敬明的人写的。我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说话和你一模一样,我一直觉得你是天下最孤独的一根奇葩。”
  南湘:“......是一朵.....”
  简溪面红耳赤地纠正他,“咳.....咳....朋友,最好不要用‘一根’来形容,特别是当你把‘奇’这个多音字弄错了它的发音的时候,它在这里真的不应该发ji.....顾里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角度,都不可能是一根那个玩意儿.....”
  顾里:“.......”   
  我伸出了一只脚踢了踢他汗毛浓密的大腿,问他:“怎么了,小崽子,你连衬衣都丢在人家那儿了,澡也洗了,还有什么不乐意啊?”
  说完,我转头吧今天在公司蓝诀的事儿对顾里和南湘说了。
  Neil没有打断我的叙述,我说完之后,他非常配合地叹了口气。我们几个都转过头看着他,觉得肯定还有下文。
  果然,在我们炯炯有神期待的目光下,他开始了诉说:“那天蓝诀来我们家里,我和他约好了看《变形金刚2》,你们还记得么?”
  “记得啊,这不是挺好的么?怎么了,他爽约了没去?”南湘问。
  “去了,那天我们一起看了电影,开场前我还买了爆米花,帮他买好了红茶。”Neil继续颓废着。
  “这不是也挺好的么?怎么了,难道他喜欢绿茶?”南湘继续追问。
  “......没有,他挺喜欢红茶,而且电影也很好看。我们两个看完大呼过瘾,甚至每一个我们欢呼的镜头都一样,我们喜欢的角色也一样。我们彼此都觉得和对方一起看电影实在是太过瘾了。”Neil彻底颓废了。
  “......你再矫情一点儿我就要拿水枪射你了!”顾源在对面听不下去了,愤愤不平地打断他。
  显然,Neil没有太听明白顾源的话,他肯定针对其中的“水枪”“射”等字眼展开了一些下流的联想,因为他望着顾源愤怒时显得更加英俊的面孔微微的脸红了。
  Neil收回自己的目光,叹了口气,说:“电影结束之后,伤痛的来了......”
  南湘忍不住打断了他,“行了,你就别学郭敬明说话了,什么‘伤痛的来了’.....你就按照你以往的德行讲话吧,我实在受不了了。郭敬明小说里的那些华丽的语句,别当真,你应该去看看他博客上说话的样子,那才是他的真面目,没事儿别跟着他说,他不是什么好榜样。”
  Neil点点头,接着,他告诉了我们他的伤痛。
  听完之后,我们集体都沉默了。
  原来,一直困扰着Neil的,是他们看完电影之后一起上厕所,结果,本来两个人并排站在小BIAN槽前准备解皮带,但蓝诀在最后关头,一脸尴尬而害羞地走进了隔间里面。“我压根儿就没打算怎么样,我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看得出来,这件事情彻底的困扰了Neil。
  我们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Neil。顾里移到他的边上,充满母爱的抱了抱他的肩膀,安慰他,“没事儿,这很正常啊。男女有别,如果顾源站在我旁边撒尿,我也会走进隔间里嘛。但就算我不肯和顾源并排站着撒尿,也不代表我不爱他啊。”
她的一番话说的所有人心悦诚服,无言以对。我觉得她如果去上春晚,赵本山,宋丹丹都不用混了。
  南湘抬起头,看着顾里,赞赏的说:“顾里,你一定要出一本自传,你的人生太精彩了。”
  顾里得意地微笑着,目光闪动,“别这么说。”
  南湘刷地吐出了毒蛇血淋淋的信子,“书名就叫做《穿Prada的唐宛如》。”  
  在以Neil为首的所有人幸灾乐祸的嘲笑声里,门铃响了。
  南湘抱着沙发垫子,挪动着柔软的腰肢仿佛一条蛇一样去开门,她的秀发在她身体发自本能的柔弱律动下,如同海洋里的水草般轻盈的摆动着,顾源和简溪看得出神,我说了,南湘的那一头乌黑秀发,对男人来说就是一面黑色的招魂幡。
  不过,拉开门之后,南湘的腰肢就一秒一秒的僵硬了,连同她的秀发都仿佛被冻结了一样,死气沉沉的垂在她的后背上,我甚至隐约产生了她身体如同结冰般的咔嚓咔嚓的幻听。
过了一会儿,门外的人轻轻地朝门里面走了一步,所有人的目光里,穿Nike的唐宛如站在门口和我们无声地对视。   
  盛夏的上海夜晚,暑气渐渐的消退,夜色下的南京路两边高大的法国梧桐,摇曳出一派只有上海才具备的风情。无数锦衣夜行的女子画着浓妆,走过彻夜通明的奢侈品名店。唐宛如已经离开了,她走的时候看着我欲言又止,她那种傻傻的表情看了让我心碎。顾里坐在我的对面,她面无表情的问我:“你怎么也不问我一下,就直接给了她来参加我生日会的请帖?”
我看着顾里,没有害怕她,我知道她此刻的面无表情其实就是纸老虎的伪装。唐宛如的到来也震动了她的心。我说:“不然你想怎么样?那么多年的朋友,你真的要把他隔绝在我们的世界之外么?
  南湘坐在我身边,没有说话。
  其实在之前的事件里,南湘并不是最生气的人,最生气的人是顾里。这来源于她性格里的嫉恶如仇和唯我独尊的控制欲望。她无法忍受一直以来被我们欺负的唐宛如突然有一天仿佛复仇女神般的崛起。这超出了她的控制能力范围——任何她无法掌控的事情,都能轻易地激怒她。
  “我不想怎么样。” 顾里用一种柔软但是锋利的眼神看着我,“但是我要提前告诉你,这个生日会是宫洺策划的,当晚会有很多《M.E》邀请的嘉宾,唐宛如你也知道,她就是一个人体炸弹,随时能把你的理智轰炸的一片空白。我不是针对她,我干嘛要针对她?我只是让你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   
  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顾里和南湘她们都去睡了。简溪回家了。他只是偶尔留宿在这里,其他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回家的。
  Neil躲回他的房间继续颓废去了。中途他出来上了个厕所,只穿着一条四角内裤,赤裸着上身,浑身的肌肉在黄色的暖光线下显得饱满欲滴。但是,就算是如此养眼的画面,也没有让我多看一眼。
  我的心情和他一样,也颓了。
我缩在沙发里,手上拿着顾里生日会的计划书心不在焉的看。刚刚唐宛如的到来让我心里像淋了一碗柠檬汁一样,酸涩的难受。这些日子里,其实我每天都在想念她。虽然我打从心里觉得她实在是太过怪力乱神,就像顾里说的那样,她就是一个行动的人体炸弹,随时都能把你的理智摧毁的飞扬的粉末。但是,我怀念她。我对她的感情就像是一个母亲对自己不争气的女儿一样,虽然我羞辱她、数落她,但是我只允许我自己这么做。我害怕她在外面丢脸,害怕她被人耻笑,害怕他被别人看不起。
  其实这也是顾里对我们的感情。我心里一直这么觉得。
  但困扰我的,并不是这些东西,我心里很明白,我们四个女孩子的友情,无论怎么折腾,哪怕闹的天翻地覆,也总有修复的一天。我内心那株疯狂生长,就快要要把我缠绕着无法呼吸的植物,叫做“混乱的爱”。
  安静的客厅里,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短信,我知道,我作决定的时刻到了。
屏幕上的短信依然闪烁着,“我在你们小区门口,出来见一见我。”
我走到小区门口,看见坐在奔驰S350里面的崇光,他看起来实在是太过英俊了,他本来就异于常人般精致的五官,在经过改变之后,完美的更加不食人间烟火,他从以前那个还残留着些许幼稚神色的大男孩,变成了眼前沉稳而性感的大男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现在看起来,和宫洺没什么两样。只是他目光里永远包含着一种宫洺永远都无法具备的情感:充满悲伤地热烈期盼。
  这种眼神就像是飞羽箭矢,一箭一箭不断地刺穿我的心脏。
  我站在车窗面前,低着头,崇光拉开车门,他往里面坐了进去,然后他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身边空出来的座位,“你来。进来。”他的声音在夜色里透着一股枫糖浆般的温柔,浓郁地灌进我的身体。我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多让人窒息的悲伤,他身体就像是装满了一整个天空里最悲伤的灰云,他的身体时刻都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类似黄昏的气息,一种让人没有来由地眼眶泛红的力量。哦,也许,是来自他被癌细胞侵蚀着的身体吧。又或者来自他以死亡作为理由对我的隐瞒和欺骗。
  我坐进车子里,把门关上了。
  车子掉了个头,往静安公园开去。
  如果此刻我往车子的倒后镜里看一下,我就会看见手上提着超市袋子,站在小区门口的简溪。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我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金光涣散的车流里。如果此刻我掏出手机看一下,我就会发现他的短信:“回家突然好想你。我过来找你,今天住你那里吧。”  
  静安公园高大的法国梧桐,在夏日的深夜里沉默着,缓慢摇动的声音仿佛流动的沙漠。四周环绕着五栋正在修建中的摩天大楼,前一阵子上海的报纸每天都在报道这瞬间崛起的“金五星”,整个上海的市中心也因为这五栋登峰造极奢侈标准的摩天大楼而往西移动了500米。以恒隆为中心的上海版图像是被上帝的手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我和崇光在湖边的一个长椅上坐下来。周围的草地在夜晚里散发着浓郁的氧气和草香。周围连绵不断的蟋蟀声和蝉鸣,把月色衬托得一片静谧。
崇光脱下他的西装,问我:“要披一下么?水边冷。”
我摇头,“不用。”
崇光没有听我的,伸过他长长的胳膊将他Dior黑西装披在我的肩膀上。
我伸出手一推,音量突然提高了很多,“我说不用!”
  崇光的手僵硬的停在我的肩膀上,过了会他没说什么,拿下西装轻轻地放在他的腿边。他回过头望着我,目光在湖水的映照下西安的波光粼粼,我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我转开眼睛,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想带着夜色里的露水,湿漉漉的,“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骗你我……死了……”
  “没有。”我摇摇头。
“我知道你肯定怪我,”他挪了一下他长长地腿,换了个姿势,“可是我没有办法。你相信么?我真的没办法。你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一个癌症病人更不想死,。没有人比我更想要活着。我做梦都想多活一天……”
  密密麻麻的飞羽箭矢,将我射的千疮百孔,身体里的力量随着射出的洞口,汩汩的流失干净。
“我男朋友刚刚在我们家吃饭。”我提起身体里仅剩的所有力气说,“他今天还来公司找我了。”
崇光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回过头去看他,湖水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夜晚的天空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会呼吸的草地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他深邃的眼神里透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色草浆。
  我转过头,看着湖面的水纹,继续说:“你……走了……之后,他回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做。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你用一个葬礼赤裸裸的把我从你生命里踢开了,像踢走脚边的汽水瓶子一样。你选择了死亡,你选择了一种一种让我连等待都没办法的方式离开了,你说我怎么办?”
  崇光没有说话,他沉默着,像夜晚里一只温驯的兽类,散发着热量,
散发着野性,但是也散发着眼里悲伤而热烈的期望。
“没事,你决定吧,”他的声音沙沙的,听起来动人极了。“我听你的。”
他望着我,眼神里划过一道让人胸口发痛的光芒,仿佛一尾游动的鱼一样,突然消失在黑色的水面之下。他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像关掉的灯一样,瞬间黑了下去。   
  我回到家的时候,惊讶的看见了坐在客厅里的简溪,“你怎么来了?”
他点着一盏台灯,正坐在沙发上翻杂志。他看着我,温柔的笑着,冲我伸出双手,“你去哪儿了?”
我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来,将整个人丢进他滚烫的怀抱里,“刚看顾里的生日计划书,看得头痛,出去走了一圈,透透气。”我听着简溪的心跳声,瞬间被巨大的疲惫打垮了。
 “睡吧?”
“嗯。”我闭着眼睛,在他的胸口含糊的回答着。
我紧裹被子,任由空调吹出仿佛冬天的冷气。我抱着简溪滚烫的身体,沉沉的睡去。我做了很多个梦。可能是因为简溪滚烫的体温和被子的闷热,梦里我们依然围坐在冬天的火炉旁边,客厅昏暗一片,只有炉火里闪动着的红色火光照着每一个人的脸,我的,简溪的,顾源的,顾里的,南湘的,唐宛如的,Neil的,每一个人都看起来幸福快乐,相亲相爱。我们彼此温暖的拥抱在一起,喝着咖啡,裹着羊绒毛毯,窗外飘飞的雨雪看起来也充满着橙黄色的暖意。我转过头,看见窗外凝望我的崇光。
和去年的梦里一样,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头发上是一片灰白色的雪花,他还没有变成金发碧眼的外国帅哥,他还有漆黑的瞳孔和漆黑的眉毛,头发浓密,睫毛柔软,他看着我,目光里闪动着类似烛光的亮点,他好像在对我说话,又好象不是,他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用他一如既往的那种悲伤和温暖的目光,仿佛凝望着一整个秋天的凋零,他没有打伞,在雨雪中看起来冷极了,他在窗外站了很久,最后他缓慢的抬起手,迟疑而不舍得对我轻轻摆了两下,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我能看见他的口型,他在对我说,BYE,BYE。
梦里我靠着简溪的胸膛,毛毯裹着我,我看着窗外雨雪里的崇光,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觉得悲伤,我甚至微笑着轻轻地抬起了手,对着窗外的他也挥舞了两下,有一些雪花飘进他的眼里,化成雨水漫出来,他对我点点头,然后一言不发的转头走进了无边无际的黑夜里,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风雪弥漫的路灯街头,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拖进了黑暗。
他再一次消失在了我的世界尽头。
凌晨的上海,透漏着一种让人不安的静谧。这种安静本来不属于这里,这种安静就像是在电影屏幕上突然出现的一块黑暗,让人恐惧和不安。
崇光站在静安公园的水边上,夜风吹起他金色的头发,金色的眉毛,吹起他碧绿的瞳孔,仿佛秋天带着霜气的寒风吹动一个辽阔的湖面。
  宫洺站在他的身边,两个人穿着同样的黑色修身西服,站在夜色里像两个悲悯的死神。
胃里火烧般的灼热像疯狂的带刺藤蔓卷进脑海里,崇光瞪着仿佛下过雨般的湿漉漉的眼眶,望着宫洺,他抓紧宫洺西服的下摆,声音比夏天夜晚还要湿热,“哥,我不想死。”
宫洺慢慢地抬起胳膊,环抱过崇光的肩膀。他闭上眼睛,一颗眼泪滚出来,掉在崇光肩膀的西服上,化成了一小颗比夜色更深的水渍。他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大,像要把从崇光抱进自己的身体。一种海啸般的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漠,冲击的溃不成军。
月光从头顶照下来,那个竖立在公园里的天使的雕塑,投下漆黑的影子,看起来仿佛一个拿着镰刀的死神。死神的黑影温柔而慈悲的笼罩着崇光,也笼罩着宫洺,笼罩着每一个人。
离他们几米开外,停着等待他们的高级轿车,司机恭敬的站在车门边上,车头灯仿佛呼吸般的一闪一闪,看起来像一双哭泣的眼睛。
早上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简溪已经不见了。我走出卧室,看了看客厅里,他也没在。顾里此刻正在浴室里涂抹她每天必备的各种保养品。
我坐在沙发上茫然的发呆,等待着身体从昨晚漫长浑浊的梦境里苏醒过来。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我拿起来,Kitty精神抖擞的声音从电话听筒里面传来,她告诉我顾里的生日地点定在了曾经我们陪宫洺去过的外滩茂月顶楼的露台。
我浑浑噩噩的挂掉电话之后,突然想起来几天前的梦境里,我们就是在这样一个高高的露台上庆祝顾里的生日,而梦境里唐宛如血淋淋的摔了下去。
我突然被胃里翻涌起来的一阵莫名其妙的血腥气弄得想呕。我死命地拍打着卫生间的门,里面顾里冲我大吼:“我在用厕所!你去自己卧室的那个!”
我站在门口,身体里一些我说不出来,却能清晰感知的恐惧仿佛成千上万的黑色蚂蟥一样,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我身体内壁。它们吸食着我的血液,我的胸口像有一个怪兽快要撕破我的皮肤钻出来一样。
这个时候,我看见了从顾里卧室走过来的顾源。我抬起头,看见了一个我永生难以忘记的眼神,冷漠的、嘲笑的、仇恨的、践踏的眼神。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看我,直到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信封,递给我。我看见信封上熟悉的笔记,是简溪的,信封上写着:“给:老婆”。
我撕开信封,俊秀硬朗的字体全部变成了黑色的钢丝,一根一根地勒紧了我的喉咙。
“给我亲爱的老婆: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其实从那天我去宫洺家找你,我看见你和他亲吻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样的一天迟早会到来的,我不害怕,我只是不舍得。。。。。。”
  我刚刚看了个开头,眼前就一阵带着刺痛的黑暗向我袭来,我两眼一黑地跌坐在地上,胸口像被巨大的石柱压碎了。
  天空洒下万丈金光。
上海在清晨渐渐升温的热度里缓慢地苏醒了。每一天,每一天,完全一样。
这个城市永远不会缺少的,就是不断地告别,不断的眼泪,不断的死亡,不断的反目成仇。戴着面具的眼睛,没有眼泪可以流了,只剩下血液,可以湿润干涸的瞳孔。
残忍的齿轮旋转着,它咔嚓咔嚓地碾过破旧的棚屋、落伍的建筑、奄奄一息的小树丛、曾经的耕田、废弃的工厂,它碾过失败者的尸体,碾过软弱者的残骸。它将一切跟不上这个城市飞速脚步的东西,碾得粉碎。之后,会有崭新而冰冷的摩天大楼,矗立在曾经的荒芜之上,仿佛祭奠过去的墓碑。
怎么了,你在哭么?
怎么了,你现在就开始哭了么?
还早呢,真的还早呢。
秋风都还没有到来,不要急着落泪。荒芜的田野不是最悲壮的画面,即将到来的大雪,会把这一切弄得更加绝望,一望无际的苍茫,无边无垠的混沌,最后还有一场大火,将一切化为灰烬。
死神的阴影其实有各种形状。东方明珠、金茂大厦、环球中心、恒隆广场……它们不断投射在这个城市地表的阴影,其实都是死神某一个局部的轮廓,当太阳旋转到某一个角度,这些阴影就会拼成一个完整的、高举镰刀的英雄。
  淮海路的高级写字楼里,宫洺坐在电脑面前,窗外清晨透亮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容在光线里像是水晶一样完美而虚假。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幕,kitty安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电脑屏幕上,是几天前的监视录像。电脑的画面上,是一身黑衣打扮的顾里和顾源,他们两个坐在此刻和宫洺同样的位置上,一脸死灰地看着宫洺电脑里的文件。录像的左上角,办公室的门口,是我胆怯而哆嗦地小小身影。
“之前让你放到我车后座上的那个文件,你确定顾里肯定看到了?”
“放心宫先生,如果她没发现那个文件,她是不会来你的电脑上找东西的。”kitty微笑着,缓慢但坚定地说。
宫洺的目光像钻石一样,除了光彩夺目勾魂夺魄之外,还有坚不可摧冰冷无情。
一片巨大的云朵投下的阴影,缓慢地划过大厦。
  顾里坐在马桶上,心里不停地盘算着自己生日宴会的各种细节。她起身按动冲水按钮的时候,突然发现马桶里凝聚的一摊不大不小的污血。她很疑惑,难道自己的生理期提前了?但是感觉上又好像没有。
她觉得有点疑惑,但是也没有多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的卫生棉换上,然后转身走出了厕所。她来开门的时候,看见了坐在厕所门口。目光呆滞的我。
“你怎么了?”她看着我,目光里带着一无所知的困惑。
亲爱的顾里,也许你真正应该困惑的,不是我的眼泪,而是刚刚的那些小小的血迹。
在我们荒诞离奇的生命里,上帝总是以带血的方式,来让我们的人生变得更加饱满而沉重。他在高中的时候给了我们一个跳楼后血淋淋的破碎尸体,他也在一年前给了我一个带着血光般温柔的男孩儿,他也在梦里带给了我一个跳楼的唐宛如,他现在轻轻地把血红色的请帖,放到了你的马桶里。
你一无所知。
这些血液,都是我们生命分崩离析前的邀请函。
天空遥远深处,厚重的云层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慈悲地传来:欢迎光临。
【《小时代》第二季《虚铜时代》到此结束】
【第三季《刺金时代》将在《最小说》杂志2010年1月号开始连载】
【我们2010年再见】
尾声
给我亲爱的老婆: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其实从那天我去宫洺家找你,我看见你和他亲吻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样的一天迟早会到来的,我不害怕,我只是舍不得。
这段时间,我过得不好。很多个晚上都睡不着。有时候我一个人出门喝酒,喝得难受,也哭了很多场。
那天在宫洺家楼下的小区里,我看见你和那个外国男孩儿抱在一起,我觉得连呼吸都快要没有力气了。我不像你那样看过那麽多书,我不知道用什么修辞来描绘我当时的难过,我只觉得心好痛。
我就站在离你们不远的地方,我看着他拥抱你的轮廓,在黑夜里看起来不太清楚,还好,这样看不清楚,也许我还没那麽难受,我那个时候甚至自我催眠地把他想成了我自己。
我觉得我像是灵魂出窍地看着我们两个拥抱的样子。
去你公司的时候,我路过茶水间的时候,我也看到了你们。
我大概可以猜出来他是谁。我心里很震惊。可是那完全比不上我心里的痛。
我看着你抚摸他的眉毛,问他:“痛吗?”
我当时站在玻璃窗外,内心在朝你呐喊:“那我呢?那我呢?你为什么不问一下我,痛吗?”
昨天晚上那个我整晚没睡,我看着你熟睡的样子,心里很难受。我悄悄地起床给你写了这封信。我怕我看着你,就忍不下心离开你。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拿你没办法。我受不了看你哭。你一哭我就想死。
林萧我就要走了。我真舍不得你。
你一定不要找我。
你一找我,我肯定就忍不住想要回到你的身边。
别折磨我了。
其实我知道,自己比不上他。他有钱,家世显赫,外貌好看得不像真人。他对你好,也善良。他是个好人。
我只是很不舍。我只是被回忆抓着,脱不了身。我有时候也痛恨自己是如此平凡,我好想变得有钱,变得英俊,变得像大明星一样呼风唤雨。那样可能你就不会走。
我多想时光倒流,回到我们大学的时候。我绝对不再放开你,让你去选择现在的生活。我多想和你只做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一起结婚生子,生老病死。
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我不骗你。
留在这里的衣服,就送给你吧,留个纪念。你放在我家的东西,我改天打包给你邮寄回来。我想离开上海暂时出去走一走。不要担心我,我会回来的。
只是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希望你过得开心。过得幸福。
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人的 简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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