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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代2

_3 郭敬明(当代)
我从顾里看顾源的眼神里,看到了她重新燃起的爱火。这两股火焰把她的瞳孔烧得炯炯有神,仿佛一只刚刚睡醒的猫头鹰。
我疑惑地坐下来,用眼神问顾里“什么情况?”
“我们这顿晚餐的意义,在于祝贺我。”顾里抬起她那被爱情烧得滚烫的双眼,看了看顾源,然后扫回了我的脸上,“祝贺我,升职了。”
我盯着她看上去像是喝多了一样发出红光来的双眼看了三分钟,之后,我明白了,她并没有做梦。
几个小时之前,她在宫洺的房间里,和顾源一起并肩战斗,顺利将公司里最炙手可热的广告运营总监的职位抢到了手里,同时,顾源出任顾里之前的职务,担任财务总监。而之前那场关于让顾里辞职的闹剧。说白了,是顾源为了进M。E。而制造的借口,理由也是为了让顾里掌握更实际的权力——谁都知道广告决定着整个杂志社的兴亡。说起来也是格外地巧,顾源家里负责的一个整体项目,正好是和M。E整体合作,并且,顾源父亲也有意对M。E进行投资。所以,作为顾家的儿子,进入M。E成为谈判中的一个棋子,顾源也不妨把心思摆的赤(卫海吧)裸些,既然宫洺肯定知道自己和顾里的关系。那么,就把一切摊到台面上——我们给你项目合作,给你注资,但是你给我权力。同时也给我女朋友权力。听起来是桩好买(卫海吧)卖。
如果说还有一点点不完美的地方的话,那就是整件事情实在是太过完美了。对于宫洺这样一个心思深如海洋的人来说,让顾里、顾源同时掌控M。E最重要的两个部门这样的局面,他的同意未免显得太轻快了。
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场非常漂亮的战役。
而整个过程里,顾源散发出的那种锋利的冷漠,如同一把闪亮的匕首一样,深深地吸引着顾里。她看着顾源和宫洺彼此你退我进,毫不手软。心里对顾源深深地爱意像是被飓风卷起来,劈头盖脸的将她包围了,她甚至在有一个瞬间,甘心地退到顾源身后做一个小女生,她拿起Hermes的茶壶,帮他们两个的茶杯里添满了茶。她那个时候,变成了一张柔软的布,甘愿擦拭着顾源这把锋利的宝剑。
我听完顾里的叙述,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的数字跳动来跳动去。她刚刚讲到的股权置换,增值曲线预估,部门能量值兑换等等,让我的脑子像被人一把捏碎了一样。我突然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帮宫洺从爱马仕店里取回他的手表的小助理,而感到格外的庆幸。
这种庆幸刚刚在我大脑里产生没多久,房间的门轻轻地推开了。
Neil和南湘还有顾准同时走了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这样所有人到齐的场景,好像每一次这样大家一聚拢,其中就一定会有人兜里放好了炸弹,在一个特定的语言刺激之下,就会轰然一声掀爆我的头皮。
而三分钟之后,这颗炸弹炸响了。
顾里轻轻的站起来,走到Neil的边上,她的头发精致地挽在脑后,看上去就像是盛装打扮过后的林志玲,她双手放在Neil的肩膀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弟弟顾准,最后把目光落到顾源身上,说:“其实,计划才刚刚开始呢,顾源,我并不仅仅是为了你得到财务总监位子、而我得到广告总监位子而高兴,我高兴的地方在于,这样的局面一旦确定下来,我们可以利用公司高管持股的规定,将一部分股权安全地转移到你的手里,这是宫洺所无法拒绝的公司规定。”
顾准接过顾里的话题,说:“加上我手里的和姐姐之前保留下来的,我们手上所控制的股份,就能和constanly集团持有的股份进行一定程度的抗衡。”
Neil目光闪动着,看着顾源,认真地说:“而这个时候,Lily会转移一笔不是很多但是恰好足够的资金,让我爸爸出面,以境外一个叫做SONIA的文化传媒公司的名义对《M。E》进行注资和股权收购,从而进一步稀释宫洺以及我们每一个人手上所持有的股份,看上去SONIA对《M。E》的收购是均衡的,宫洺依然占有绝大部分的控制局面,但是……”
“但是,一旦股权购买完成,那大家都会明白,那家SONIA文化公司的实际控股人,就是我,顾里。”最后她把话题轻轻的收回到她的嘴里,然后用一个动人心弦的笑容,望向顾源。
我突然间觉得心里发慌,像是有一个巨大的幽灵盘旋在我们的头顶,那把巨大的镰刀不知道此刻正放在谁的头上,也许是顾源,也许是顾里,也有可能是我。
我抬起眼睛看了看我对面的顾源,他的脸色和我一样发白。其实,在我刚刚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我从顾里的脸上,就已经看出了她心里装着的这只怪兽,而现在,这只怪兽终于冲破她的心脏,在空气里嘶吼起来。亲爱的顾源,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以为lily还是当初那个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单纯女孩子么?她在她父亲去世的那一天,就已经把过去的那个lily埋葬了。只是你们都不知道而已。
只有我知道。
顾源显然并没有想到顾里顺着他的计划,在背后构建了另外一个庞大陷阱,而那只正一步一步走向这个陷阱的猎物,是我的上司宫洺。
顾源望着顾里,眼睛里闪烁着恐惧的光芒,“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要进M。E的?”
“从我桌子上出现你父亲的公司提供给M。E的报价计划的时候,亲爱的,大概,两个月前吧。”顾里轻轻的笑着,水晶灯反射的彩虹光,照耀着她精致完美的脸庞。
“Onestepatatime。我最喜欢的一句话了。”顾里举起红酒杯,“说得好啊,一步一步来。”
亲爱的顾源,最了解她的人,应该是你啊,你应该早就认识到,这才是顾里。
如果说四只小绵羊要集合起来对付大灰狼的话,我心里肯定只会发出冷笑。而现在我面前的,是四只尖牙利爪的狼,它们集合在一起,正在慢慢靠近一只看上去沉睡着的狮子。
对于顾里来说,早在学生时代,她就单枪匹马地在金融学院组织的模拟财富生存数字系统里,以两百万的虚拟资金,最终达到了四亿七千万的虚拟货币财富,并且在这个过程里,她毫不留情的让五个同学院的竞争对手输得血本无归。她在虚拟世界里将对手杀的片甲不留,终于席卷进了真实的世界。
而Neil,在他华丽公子哥的外形之下,我所知道的,是他在大学作为法学研究生的时候,就曾经以律师的身份,利用一家公司的财务漏税和美国金融界最简单的定律,让一个十三天前还拥有七亿美元身家的人,瞬间变得倾家荡产。
而顾准,更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沼泽。我不了解他,他是一团黑色的雾。
但是,即使是这样,我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因为他们面对的宫洺,是在顾里顾源还在高中悄悄提前学习大学的高等函数时,就已经在普林斯顿里递交《金融危机下的曲线小圆面积理论》论文的少男了。
我看了看对面脸色苍白的顾源,他一直看着顾里,最后,他像是放弃什么一般轻轻叹了口气,说:“你计划好了的话,我就听你的。”
天空迅速地暗下来,整个上海像是一条滚动不息的银河,瞬间燃气密密麻麻的灯光。
唐宛如躺在床上,头顶一盏莹白色的光冷冷地照着她的脸。
她盯着手里的手机看了很久,最后小心的按了“110”三个按键,“你好,我想报警,我知道一些关于我一个朋友的事情……”
冷气打的太足,我感觉自己像是要感冒了。
我望着身边的南湘,她静静的吃着饭,不时的在餐桌底下发着短信。我不知道她发给谁,但我知道她是聪明的,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也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但是,宫洺的脸却不时地浮现在我的面前,很奇怪,那张脸在冲我温馨的微笑。
“哦对了,等下简溪也过来。我打电话叫他的,我之前误会他了,他没有对不起你,他是爱你的。”顾里看着我好像魂不守舍的样子,望了望顾源,然后对我说。
我莫名其妙的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完全没有什么感觉,我脑海里翻滚着的全部都是宫洺的脸,他那张难得微笑却格外温柔而迷人的脸,他温柔的嘴唇仿佛纯净的花朵般芬芳。
而这个时候,门开了,简溪的脸出现在玻璃门的后面,但是,他的表情却像是身后跟着一群怪物一样。
而下一个瞬间,几个穿这警服的警察,真的从他的身后,走进了我们的包间里面。
所有的人都慌忙的站了起来。
一个警察看了看我们,冷冷的说:“你们停下,有话问你们。”
顾里脸色苍白地站起来,她和Neil彼此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那个警察环顾一圈之后,说:“你们谁是南湘,站出来。”
我回过头去,南湘低着头坐着,没有动,她的手依然维持着切割牛排的动作,刀在她手上停留着。
仿佛一面巨大的黑色沼泽,朝我迎面撞来。
巨大的腥气、粘糊的寒冷,在几秒钟内迅速吞没了我。
白晃晃的手铐“咣当”两声,铐在南湘纤细如同白玉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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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从南京西路上开出来已经半个小时了。街道两边的风景,也从LV、HERMES的橱窗展示,变成了眼下灰尘扑扑的小高层居民楼。八月热辣辣的阳光从挡风玻璃上迎面朝我撞过来,视线里一直都是这样仿佛曝光过度的照片般的视觉效果。顾里家里那辆价值百万的宝马750Li,此刻正被一个刚刚拿了驾照3个月的新手司机驾驶着。对,那个司机就是我。我身边坐着已经拿了驾照两年的顾里。她此刻戴着一个巨大的墨镜,她那巴掌小脸,有三分之二都被墨镜遮住了,剩下一张涂着annasui夏日杏花果冻唇彩的嘴,和她那尖尖的小巧下巴。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事实上,我不是因为脑子在放空,而是因为此刻我的脑海里,正在一秒接一秒地上演各种回忆的画面,仿佛电影院里连绵不断的黑色胶片一样持续转动着,光线从我的眼睛里投出去,在我面前的挡风玻璃之外,形成电影般的画面。
这样无言的沉默再加上车里肆意开足的冷气——足够把膝盖的风湿冻得发痛的冷气,一切都显出一种悲伤的调子来。除了车里的背影音乐不太搭调。高级的车载音响此刻正播放着顾里ipod里gaga的新舞曲。这个永远不穿裤子并且经常把自己打扮成米老鼠的疯女人,最近是顾里的新宠。前段时间,Ladygaga的一次现场表演上,她的胸罩里突然开始喷火,她整个人仰面朝天,然后双胸喷火的画面让我在沙发上目瞪口呆,而身边的顾里,则彻底地被这个画面迷住了,当年顾里就是被麦当娜的那两个锥子般的胸罩吸引了,而今天,她又被一个胸罩里可以喷火的女人降服了。
我觉得她对胸部有一种迷恋。这也是我认为,她能够一直和唐宛如相安无事这么多年的原因。因为唐宛如对胸部,也非常地迷恋,因为那应该是她能够证明自己还是个女人的最强有力的证据。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静安区公安局。12天之前,南湘被一把明晃晃的银色手铐给带走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而12天之后,我和顾里彼此沉默地开车,去接她从拘留所里出来。在这两个星期里,顾里倒腾出了所有她能够利用的关系和人脉,企图把南湘从里面捞出来。然而,藏(卫海吧)毒毕竟不是像街头斗殴一样简单的事情。
Neil的爸爸出了很大的力,当然,对于开着黑色牌照车子的外交官来说,本来是不太方便参与进来的。但他看在顾里的面子上,还是明的暗的出了不少力。然而最终解决这个事情的人,却是顾里最最讨厌的人–席城,所以,这也让顾里感到格外的挫败和别扭。我转过头悄悄看了她一眼,她依然是一个不发一言的时尚的瞎子。我刚准备叹一口气,一个小男孩儿拿着一个冰激凌甜筒突然冲到挡风玻璃前面,我死命地一脚刹车,我胸口猛地撞在方向盘上,痛得我眼冒金星,同时身边传来顾里的尖锐骂声。她二话没说,下车,从前面绕过来,拉开我的车门,粗暴地把我拽下来,伸手拉开后座的车门把我塞了进去,然后她自己坐到了司机的位置。
坐进去之前,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那个小男儿一眼。本来小男孩儿还没什么反应,这一眼看完了之后,哇地开始号啕大哭,可见顾里那两只眼睛里,是一派多么杀气腾腾生机勃勃的景象。
我窝在车子宽敞的总裁后座里,从刚刚的惊魂里缓过来。而顾里已经把车开得嗖嗖地飞驰了起来,感觉像要起飞的样子。十二天之前,顾里也是这样,把车子开出了飞机的速度,心急如焚地往警察局赶。我们两个赶到警察局,在那儿等了五个小时,我们才见到了南湘。她戴着手铐从拘留间里走出来见我们的时侯,右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
终于,南湘隐瞒了我们足足三年多的秘密,彻底摊开来,暴露在了八月惨烈的日光只下。三年来,她一直背着我们,买毒,藏(和谐和谐)毒,但吸毒的人不是她,是她妈。存下来供南湘念书的钱被迅速消耗干净了,家里能卖的东西也都卖光了。
"你报警啊!你没脑子么你!"顾里看着坐在墨绿色长凳对面的南湘,脸色发白地低声呵斥她,十根贴满碎钻的水晶指甲把她那条光滑缎裙子抓得都皱起来了。
"你以为我没想过么?"南湘的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膀上,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不下十次我手机都抓在手里了,110三个号码都按了,可是还是下不了狠心拨出去,因为跪在你面前拉着你的裤子说"我错了,我错了"的人是你的亲妈,你怎么办?
清醒的时候,她哭成个泪人,抓着我的手,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地和我说她对不起我,她不是人。但是一旦毒隐上来,她又口吐白沫地躺在地上,打滚,摔东西,求我给她"药",不给就骂我贱人,婊子。还对我说"你长得那么漂亮,你去卖,去到婊子,肯定有钱!"。。。。。。顾里,要是你换了我,这几年你早就疯了。"
我和顾里坐在她的对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脸一半仿佛是初秋的月亮一样苍白,另一半红肿着,像滴血的苹果。这么些年来,这张面孔之下隐藏的秘密,我和顾里竟然没有一丝察觉。我们都觉得南湘和我们一样,生活在幸福的崭新时代,徜徉在美好的大学校园,当我在抱怨着恋爱的争吵,或者顾里把她新买的用了两个星期的手机丢到抽屉里再也不用了的时候,南湘在想些什么呢。
顾里没有说话,我坐在凳子上哗啦啦地流泪,像一个没有关紧的水龙头。
车子开到了警察局门口,顾里和我下车朝里面走,走到拘留所大门口去接南湘出来。铁门拉开的时候,我听着那哗啦啦的声音,眼泪一瞬间又涌了上来,顾里及时地拿她的水晶指甲在我腰上一掐,我的眼泪又收了回去。我们都把温暖的笑容挂在脸上,一左一右地拉着南湘的手,朝外面走。
“我能和席城说几句话么?”南湘回过头,看着带我们过来的那个警察,“就是后来代替我关进来的那个男的。”
顾里唰地一声甩开南湘的手,径直朝她的宝马车走了过去,“我车上等你们。”
警察半眯着他深邃的眼睛,眼神里是一种在这个社会里磨砺了多年之后圆润却犀利的光:“他能不能帮你把罪替掉,这个还很难说。所以,你就别节外生枝了。我是你,我走出了这个大门,我就再也不会回头看。小姑娘,你的人生还很长,长得又标志,别把自己耽误了。”
回来的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我和南湘坐在后排,顾里在前面开车。她只留给我一个后脑勺,以及出现在后视镜里的巨大墨镜。我看不到她的眼睛,看不到她的表情,看不到她的心。
而南湘斜斜地靠在座位上,额头轻轻顶着窗户的玻璃,窗外渐渐变成深红色的残阳透过窗户上贴着的UV纸照进来,把她的脸包裹进一种带有悲怆色彩的昏黄里。她的头发又长又软,披在她的肩膀上,头发在夕阳的余辉里变得毛茸茸的。
我几次想要说些什么,企图打破这个尴尬的境界,喉咙里像是有虫子在爬,很痒,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我也只能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营营役役。而这个时候,顾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接起来,没说话,一直听,中途小声地“嗯,嗯”了几声,最后她说了句“好的我马上回公司”之后,就把车停在路边了。她打开车门下来,走到后车窗,我把窗户摇下来,她对我说:“林萧,你先开车送南湘回去。我要去一下公司处理一点事情,晚上回来,我们再聊。”说完,她看了看南湘,隔着墨镜,我也看不到她目光里的世界。南湘轻轻点头,“你先去,我们回去等你。”
顾里抬起手招了一辆计程车,她纤细而苗条的身影迅速地被黄色的车子带走,消失在这条马路上。她在讲电话的时候,我就听到了,她话筒里面传出来的宫洺冰的声音。
我坐到司机的驾驶座上去,刚绑好安全带,南湘就从另外一边上来了。她冲我笑笑,眼睛里沉淀着一种疲惫,她湿漉漉的目光像是冬天里堆积在马路边被淋湿的梧桐树叶子,透着一种被抛弃的让人心酸的凄凉。这种凄凉也让她更美。真的,我一直以来就觉得南湘长得太美了,这样的美会毁了她的。总有一天。
我一边开车,一边摸索着这台车的娱乐系统,找了半天,总算搞了个收音机出来。频道里正在放着电影怀旧金曲,面前的马路上堵满了车,下班时间车流高峰期,所有的司机都不耐烦地一齐按着喇叭,上海像是无数汇聚在一起的嘈杂的河。车外的空气被阳光炙烤得一点就燃,但是车内却是一个小小的寒冷天地,而此刻迎面而来的泛滥着巨大光晕的落日余晖,像是温暖的棉被一样把我和南湘包裹在一起。我突然想起以前我和南湘一起看过的那部1987年的电影《司机与女囚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滑稽的联想。南湘突然转过头来,冲我笑:“你记得我们大二那年一起窝在被子里看的那部电影《司机与女囚犯》么?”我转过头看着南湘,心里被这样闪电般的刺痛一击即中。我的身体和魂,都在这股巨大的洪水里,分崩瓦解了。我趴在方向盘上咧着嘴哭,胸口很痛,像扎着根木桩,快要喘不过气来。
在我哭的时候,南湘接了个电话,是卫海。他正在过来找她。南湘叫卫海到家门口碰面,而卫海不肯,电话里,我也能听见他结实的声音:“我不。我来找你。你让林萧把车停路边上,我马上就来。”卫海的声音里是不容抗拒的坚定,听起来就像是发脾气时候的崇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崇光来,他离开我的世界已经大半年了。也许是因为此刻漫天满地的夕阳余晖正放肆地涂抹着这个水泥森林,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气味,也许是因为我身体里的疲惫快要把我冲垮了,我渴望他充满力量的仿佛漆黑夜空里清亮星辰般的目光。照亮我。
我把车停在路边的白线里,熄了火,和南湘坐在车子里听歌。时间滴答滴答的化成雨滴,缓慢地飘洒向我们两个的身体,我们的头发,我们被晒得滚烫的眼睑,我们的指甲。我们被这场时间的大雨浇得湿透。
我趴在方向盘上,脑海里翻滚激荡着过去好几年的岁月,它们像是一条大河,从我眼前往东奔流。我无法留住它们,我只能用目光反复摩挲它们,我只能盯着翻腾的漩涡不松开眼,直到它们卷进深深的河底。
我看见我们窝在学校宿舍的小客厅里,那个时候顾里还不会花十几万去买一个沙发,我们欢天喜地地从宜家拖出来白色的棉布沙发,喝着顾里带来的瑞典咖啡或者南湘煮的珍珠奶茶,我在地毯上教唐宛如做瑜伽,南湘在沙发的转角处眼角通红的看着各种伤感的小说,而顾里永远都仿佛是一枚精致的水晶花瓶一样,端坐在沙发的扶手边上,用她那张没有表情的假脸,哗啦啦地翻看着《当月时经》。
我看见那个时候的顾里,她非常愤怒得对着刚刚开盘的济南路8号口出恶言:“7万一个平方!等着被炸吧!”,她也盘算着究竟是买一个LV的包算了,还是咬咬牙豁出去买一个HERMES。她把家里各种包装上印满了外国文字的饮料带到宿舍来,仿佛做实验般地鼓捣出各种东西,分给我们品尝。她那个时候虽然依然拜金、冷漠、刻薄,但是她身上依然有着仿佛新鲜植物般的辛辣气息。这让她显得真实。是我可以触摸的,让我敢靠近她,或者依赖她。
我和南湘经常在下雨的时候逃掉一整个上午的课,我挤在她的床上,把脸埋进她芳香的长头发里,听她用婉约而动人的声音,念那些文字清隽、断句怪异的日本作品。在窗外哗哗的雨声和空调的嗡嗡声里,我听她念完了一整本《金阁寺》。而《迟暮的雪》念到一半,我们就毕业了。
那个时候唐宛如依然是我们的宠物如如,她在食堂里面总是可以制造各种惊世骇俗的语句让我们恨不得与她隔离开来。但是她身上又有最原始的纯粹和单纯,仿佛上海这座被铜锈腐蚀了的城市里,一枚永远发亮的温润宝石。我们活在她的快乐之上,我们也把快乐建立她的痛苦之上。
而现在,我独自载着刚刚从拘留所里放出来的南湘,把车停在喧闹嘈杂的路边上,顾里因为工作而放下我们两个独自离开了,至于唐宛如,我想到她心里就一阵刺痛。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有人当当当地敲车窗。我抬起头,窗外是卫海的脸,一半沉浸在阴影里,一半被落日照红。
卫海上了车之后,就自动接过了司机的位置。我主动地坐到后排去。南湘坐在副驾驶。卫海开车比我稳很多,我半眯着眼睛斜靠在后座,像躺在巨大的游轮上一样。我看着卫海和南湘的背影,看着卫海沉默地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用力地抓紧南湘的手,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混合着悲伤和感动的情绪。在最开始知道南湘和卫海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这是一个笑话,而现在,我突然间觉得他们两个的背影那么动人。爱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伟大,爱情很简单,爱情就是连一秒钟都不想多等,我想立刻就能找到你。我突然想起以前催崇光专栏的时候,他在家里一边听着音乐喝着可乐,一边随手拿着黑色的碳素笔唰唰地在他的爱马仕笔记本上书写着漂亮的行楷。那一段话是:“你要相信世界上一定有你的爱人,无论你此刻正被光芒环绕被掌声淹没,还是当时你正孤独地走在寒冷的街道上被大雨淋湿,无论是飘着小雪的清晨,还是被热浪炙烤的黄昏,他一定会穿越这个世界上汹涌着的人群,他一一的走过他们,走向你。他一定会怀着满腔的热,和目光里沉甸甸的爱,走到你的身边,抓紧你。他会迫不及待地走到你的身边,如果他年轻,那他一定会像顽劣的孩童霸占着自己的玩具不肯与人分享般地拥抱你。如果他已经不再年轻,那他一定会像披荆斩棘归来的猎人,在你身旁燃起篝火,然后拥抱着你疲惫而放心地睡去。他一定会找到你。你要等。”
顾里回到《M。E》的时候,从进门就感觉到了空气里一股无法形容的微妙感。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作为刚刚上任的广告部主管,就突然被通知明天马上就要拍摄的一个平面广告的模特突然撩下摊子说不拍了,理由是价格太低。顾里回到办公室,蓝诀已经在房间里等她了。她接过蓝诀递过来的咖啡,和一大叠文件,喝了一口,然后哗啦啦地翻阅着。顾里皱着眉头,“那模特在哪儿?”“在楼下。”顾里把咖啡朝她那张刚刚新订购回来的玻璃办公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她冲着蓝诀那张英俊清秀的脸,笑了笑,说:“跟我下去,我告诉你怎么教训这种不听话的小狼狗。”电梯打开之后,顾里那双细高跟鞋就在大理石的走廊里敲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来,整条走廊里的人都没有说话,每个人都既紧张又期待,仿佛《变形金刚》放映前一分钟电影院里焦躁不安的观众,他们都期待着血肉横飞的爆炸和齐齐卡卡酷酷的变形。顾里像一个女机器人一样,卡卡卡卡地走进了会议室里。会议室里站着坐着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广告部的,还有一两个法务部的。坐在巨大的会议桌尽头的,就是那个此刻等待着被教训的小狼狗–不过显然,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一头狮子。他看着仿佛一只慵懒的波斯猫一样走进来的顾里,眼睛眯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个妆容精致的美女。“你们先出去,”顾里环顾了一下周围焦躁的同事,“我和他聊。”人群悄然无声地散去了,虽然每个人离开的时候都面无表情,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彼此心里的失落,无法亲临一线观看顾里–这个刚刚调来管理公司最重要的部门的黄毛丫头受挫,是多么让人沮丧的一件事情啊。“说吧,你不满意什么?”顾里拉开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蓝诀谦逊地站在她的身后。“当然不满意报酬咯。”模特用他那张足够赚钱的英俊面孔,凑近顾里的脸,“合约是你和Tony签的,虽然Tony是我们模特公司的经纪人,但是,我是新人,我刚刚和公司签的经纪约要从下个月才开始生效,所以,你们现在手上的合约其实是无效的。反正,你们广告也宣传出去了,我的照片也已经提前发给媒体了,现在如果换人,你们肯定也很头痛吧,不如把价格提高一些,我们大家都省事。你也知道,公司提成之后,我其实没多少钱,就当帮帮我们新人吧。”说完,模特冲顾里眨了眨眼,“你帮我这个忙,以后你有什么个人需要,打电话给我,我随叫随到。”
顾里微笑地看着他,说:“不用了,我吃素。”
不过显然以模特的智商,没有听出顾里话里面闪着绿光的匕首。
“说正事吧,”顾里斜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又慵懒又捉摸不定,“首先我告诉你,Tony和我是七年的交情了,从你还在高中里穿着NIKE打篮球的时候,我和Tony就已经手挽手地在LV里面把我们的名字缩写刻到旅行箱上了。他在模特界里,就算不能只手遮天,但对付你这种以为自己牙齿很利的小狼狗,绰绰有余了。别说你的经纪约下个月就能生效,就算你们没有经纪约,他要让你在这行从此不能立足,也不是什么难事。小朋友,这个行业混的好与不好,区别的不是能力,也不是脸蛋,区别的是你认识些什么人,以及你得罪过些什么人。《M。E》一年需要请大量的模特拍照,这笔费用本身就很庞大,并且Tony也几乎接管着上海70%以上的模特需求。你要不拍也可以,只不过是同时得罪我和Tony两个人而已。”
模特半眯着的眼,此刻瞪圆了看着顾里。“大不了我就不做模特,有的是有钱的女人想养着我。”他撑着面子,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有种鱼死网破的架势。
顾里表情仿佛娇嫩的栀子花一样,洁白而脆弱,但是,她手上的动作却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她伸出右手一把握住模特的拇指,然后左手朝身后一探,接过蓝诀配合默契地递过来的一张白纸,在模特目瞪口呆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顾里扯过模特的手指,啪的一声朝白纸上一按,模特刚刚只感觉到手指一阵湿润,而下一个瞬间,自己拇指鲜红的指印已经印在那张白纸上了。
“蓝诀,你拿去,写一张他对我的欠条,金额先空着,我看心情到时候随便填。”顾里转身从会议桌上的餐巾纸盒里扯出几张纸巾,擦着自己手心里涂满的红色印泥,她在走进会议室之前,就已经把盖章用的红色印泥涂满了整个手心了。她冷冰冰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模特。她已经完全不需要再对她微笑了,刚刚慵懒的波斯猫,现在终于露出了她猎豹般的眼神。
她把擦得鲜红的纸巾,朝桌子上一丢,然后手撑在桌子上,“听着,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乖乖的明天过来配合拍照,我保证你得到足够好的报酬,并且将来公司再有模特需求,我优先选择你,虽然你脑子很蠢,但是毕竟你有一张吸引人的脸,而且我可以保证这件事情Tony不会知道,你们的合约该怎么生效继续怎么生效。”顾里说完站直了身子,灿烂地一笑,“至于第二个选择,就是继续对我进行挑衅,看我能把你那张盖了手印的纸上写出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来。”
说完,顾里转身从蓝诀手上拿过来一叠合同,丢在模特面前,“把它签了。”说完,顾里扭着她纤细的腰,转身出门了,走之前挥了挥手上那张盖着他手印的白纸,“我先走了,小狼狗。”
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面如死灰的模特,之前嚣张得仿佛一头狮子般的气焰,现在真的只是一只戴上项圈的小狼狗了。
蓝诀把合同推到他的面前,脸上是英俊的笑眯眯的表情,和面前模特那张脸不相上下,他温柔地说:“签了吧。你和她斗,还早着呢。你要知道,她16岁的时候,就成功地让他爸爸签了一份规定必须每一年给她买一个LV包包的合约,并且那份合约律师看了,是真的具有严密的法律效应的。”
顾里推开会议室的大门,看着堵在门口各怀鬼胎的人,对他们说:“明天下午一点,他如果迟到了一分钟,都不用付他钱。”说完,她继续踩着她那双尖得仿佛能把大理石地面敲出动来的高跟鞋,头也不回地朝电梯走去,“你,那个穿得像是邮递员的女的,你下次再穿这个裙子,我就把你调到收发室去发光发热。告诉我,Vera在哪儿?”
“在广告部A区。”那个被说的人非常自觉地对号入座了。尽管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尴尬。
“现在你去我办公室,冲两杯我买的日本起绿田的咖啡,然后送到广告部A区来。”
透过广告部A区的玻璃门,办公室里,只有Vera坐在位子上,她脸上的妆容精致而新鲜,看起来像是早上9点刚刚化妆完成的样子,而不像是已经是下午快要下班时忙碌了一天的白领。她显然有点兴奋了,因为宫铭走进下属部门的工作区域,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穿着RafSimons修身衬衣的宫铭,他斜纹领带上的领带夹上是一排剔透的纯色水晶。
“你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这件事情,”宫铭看着她,温润而又透彻,“你是想证明什么?”
Vera的脸上隐隐透露出期待的喜悦,“我是觉得,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没有人告诉您,所以我想应该让您知道。”
“听着,”宫洺拉开一把椅子,伸手按住领带,然后坐下来,动作像是电影里的年轻贵族一样优雅,“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搞来的我的电话号码,现在请你把它删掉,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你再企图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那么你就被fire了。”
Vera脸上期待的表情像是滚烫的炭火突然被泼了一盆冰水,而正在这盆炭火正在呲呲地冒着白烟的时候,玻璃门被再次推了开来,妆容精致的顾里,走进来,她冲宫铭说,“你来了。”宫铭点头示意了一下,“恩,很抱歉把你从外面叫回来,打乱你原来的安排了。”
“没事,应该的。下面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担心。”说完,顾里拉开另外一张椅子,在宫铭旁边坐下来,抬起她浓密睫毛装饰下的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越来越紧张
很难说清楚,究竟是几秒钟内就能让心脏麻痹的毒蛇毒液更恐怖,还是瞬间就能把人撕碎的狮子的尖牙利齿更让人心寒,但是,当这两者同时对你虎视眈眈的时候,除了乖乖地原地不动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Vera一颗期待着奖赏的心,瞬间破碎了。
“我只是看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所以想要让宫先生知道,而且我还打电话让模特到公司来,把他稳住在会议室里,这样我们更好解决。宫先生您不是每次开会都告诉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一切的麻烦么?”Vera的声音听起来依然镇定,但是里面细微的颤抖,依然逃不过顾里仿佛精密雷达般的耳朵。
“我开会的时候,也同样每次都会告诉你们,我在《M。E》里,是绝对推崇等级制度的。你知道你直接打电话给我越了几个级么?你是顾里的手下,她是你的顶头上司,有任何的事情,你应该告诉的人是她,如果她解决不了,她自然会让我知道。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来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情。”宫洺冷冰冰地说。
“顾里是新调过来的上司,我们都不熟悉,而且在公司也没找到她,不知道她今天有没有来上班……”Vera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她此刻已然垂死挣扎着想要再对顾里放一根冷箭,是一个多么愚蠢的主意。
“顾里是整个广告部的主管,她的工作自由度需要非常的大,无论有没有在公司,她都是在上班。这点轮不到你来讲。而且,你既然有办法可以搞到我的手机号码,那么自然也有办法搞到顾里的手机号码,而且你作为她部门的人,你理应有她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无法在意识里深刻地认识到,‘你是为顾里工作的,你是顾里的手下’这一点的话,那你就把东西收拾一下,换个公司吧。”
玻璃门第三次被推开了,穿得像邮递员的女孩子手上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哆嗦地站在门口,显然,刚刚宫洺的话把她吓得不轻,她看着此刻坐在宫铭旁边的顾里,终于意识到了她究竟是凭借着什么,才能以如此年轻的资历,而掌管着M。E的重要部门。
宫洺整理了一下领带,然后转身优雅地走了出去。他回头对顾里说:“咖啡闻起来味道很好,送到我的办公室吧。”
“没问题,我这里处理一下,马上拿过来。”顾里笑了笑。
“听着,Vera,你是我部门的人,无论我们部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要打电话给我,你就打电话给我,哪怕是大年初一凌晨三点发生的事情,那么也请你在大年初一凌晨三点零一分打电话给我。如果你要绕过我去做事情,那你需要付的学费可就不是一点点了。”
“我被fire了吗?”Vera惨白着一张脸。
“当然没有。亲爱的,三年前的我,和你现在一模一样,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其实,要学的还多着呢。”顾里微笑着,“比如今天这一课,就是告诉你,如果一件事情,你判断出来,并没有严重到足够让宫洺fire我,并且会为此而奖励你来替代我的位子的话,那么,你越过我去打电话给宫洺就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因为只要我还在这个位子一天,你就是我的手下,你就依然需要看着我的脸色办事,而不是宫洺。
Vera看着面前的顾里,她的妆容和自己一样,一尘不染,只不过她清楚,自己是刚刚十分钟以前在顾里站起来,接过后面进来的女孩子手上的两杯咖啡,用胳膊推开玻璃门,走之前,她转过头来,用她清澈而锐利的目光,对着女孩子说:“你帮Vera收拾一下她的东西,然后送到收发室去。”说完,她转过头冲着面如死灰烂一笑:“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从明天开始,要么就自动辞职,要么就去收发室上班。你也知道,现在的劳动法,真的很麻烦呢,我主动开除你的话,我还要额外付你一个月的工资,而你主动辞职的话,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对吧。你们先收拾吧,我先走了。”Vera彻底被征服了。
顾里把一杯浓郁的日本起绿田咖啡放到宫洺桌上,“这个杯子是新买的。没有用过。”
宫洺接过来喝了一口。
“谢谢你今天帮我在部门建立的威信。这个下马威真的很漂亮。”
“没有啊,你危机处理得也很漂亮。”宫铭抬起头,他又长又浓密的睫毛在黄色的灯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看起来比女孩子的睫毛还要柔软,像两片黑色的羽毛。
“Vera是广告部负责合约的,她应该不会继续留在部里了。我想应该找一个更懂法律的人来代替她的职务。我弟弟Neil,你也见过他的,他现在还没找工作,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他进到我的部门,他的能力我可以保证,绝对没问题。”
“恩好啊,我知道Neil,他爸爸也很厉害。有他在我们公司,当然最好。”
“恩,那我就去安排了。不打扰你了。”顾里站起来,微笑地看着宫洺。
时间连续不断地滴答滴答走动着,在某一个不起眼的瞬间里,嘀嗒的一个声响,一枚棋子就悄无声息地被放在了棋盘上。格局在瞬间发生了变化。
Neil就是那一枚悄无声息的棋子。
顾里站起来离开,突然被宫铭喊住。
他来开自己的抽屉,拿出一个包装得非常精致的盒子,“这是配合日本起绿田咖啡使用的咖啡伴侣,是用独特的工艺炼制的,和起绿田的咖啡搭配起来最好喝。给你。”
顾里微微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买了起绿田的咖啡?”
宫洺露出一口整齐而光泽的白牙齿,看起来就像是GUCCI最新广告里,那些在热带雨林里穿梭着的年轻男模,“很多事情似乎我都不知道,但其实,我还是知道的。你说对吧?”
顾里看着面前英俊而邪气的宫洺心里的一根发条渐渐拧紧了,“是啊。”她微笑着,关上了宫洺
车快要开到家的时候,我接到了宫铭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让我把他送去干洗的那件本来应该明天才取的礼服现在就去取回来,他晚上要用。我挂了电话,让卫海停了车。
“你去哪儿?我们大家都约好了,晚上在顾里家里一起吃饭,顾源简溪都过来。”卫海趴在车窗上对我说。
“我去给宫洺取衣服,送好马上回来。很快的。”我背上背包,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我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冲车上的南湘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句“我很快回来”之后,就上车了,我对司机说:“去恒隆。”
当我把宫洺的缎面礼服从恒隆负一层那家洗一件衣服比我买一件衣服都贵的干洗店取出来之后,我又打车往离恒隆不远的他的新公寓开过去。
等到我走到宫铭公寓的楼下想要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才发现我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了。
我傻站在楼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可以贸然地直接上楼,又或者是放在楼下的门童这里让宫铭自己下来拿…无论是哪一个选择,我感觉Kitty都会掏枪出来射杀我。
我正在楼下忧犹豫,一个满脸堆着笑容的门童朝我走过来,“林小姐,来给宫先生送东西啊,我来帮您按电梯。”
看来宫铭的震撼力已经从M。E波及到了他新的酒店式公寓了,连门童都这么害怕他,作孽啊。
电梯门打开之后,我按房间号走到他的门口按了门铃,门打开的时候,显然,他的脸上充满了惊讶,“你怎么不先打一个电话?”
我刚想回答他,却突然被他身后的一个身影给击中了,我望着坐在宫铭客厅里的那个男孩子,张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脑海里仿佛瞬间闪过无数的雷暴,轰炸得我失去了意识。
“你是不是……”我冲着坐在宫铭客厅沙发上的那个男孩子说。
“林萧,你该走了。”宫洺过来一点,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门的遮挡之后。
“宫洺,他……他是……”我胸口里仿佛跳动着一个巨兽,想要随时撕裂我的胸膛冲出来。
“林萧,你是发烧也好,发疯也好,你现在都给我马上离开。你不觉得你现在非常失态么?”宫铭拿过我手上的礼服,转身把门关上了。
门关紧前的一个瞬间,我看见了里面那个男孩冲我露出的一个轻蔑的嘲笑,我知道,他肯定觉得我是一个疯子。
我不认识他。
我知道这一点,房间里的男孩儿是一个外国人,或者是一个混血儿。高高的眉骨,挺拔的鼻梁,刀锋般薄薄的嘴唇和宫铭一样他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闪动着湿润的光泽。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可是,我内心那个疯狂的念头却像是无法遏止的野蛮藤蔓,一瞬间就翻开厚厚的泥土,在空气里编织成了一张我怎么也走不出去的网。
我知道他是。
我知道他就是。
可是我不认识他。
顾源和顾里坐在沙发上,简溪站在落地窗前朝小区的门口望过去。
“你打了她电话么?”顾源问。
“她手机关机了。”简溪没有回头,低低的声音回答着。
“她去给宫铭送衣服去了。说是马上回来的。已经去了好一会儿了。”卫海从厨房里探出头,冲客厅里的人说。
“那我去找找她,别出什么事儿才好。”简溪转过身,走到门口穿鞋,“顾里,你把宫铭公寓的地址给我。”
“恩。”顾里拿过手机,一边打字,一边说,“不过你就在楼下问一下就行了,不想死的话,千万别上去。不过你应该也上不去。”想到这里,她好像又安心了些。
我走出电梯之后,就坐在公寓楼下的绿化台阶上。我满脑子都是那些疯狂的想法。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头顶上是公寓大堂门口延伸出来的玻璃天顶,上面装点着好看的星光。我想起崇光写过的那些漂亮的文字。我想我一定是太想念他了。就像我今天看见猩红色的薄暮时,我就想起了崇光身上与生俱来的仿佛落日般又和煦又悲伤的气味。他灰色的兜帽和他白色的球鞋。他漆黑的瞳孔里有着星辰般闪亮的光。我看着头顶的灯光把我的身影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漆黑的影子来。我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干什么,脑海里一直响着仿佛钟摆般的滴答滴答的声响。
我猛然被一阵迎面扑来的气味击中,仿佛夕阳般和煦而又悲伤的味道,我在自己放肆翻滚的疯狂想法里抬起头,年轻的外国男孩子站在我的面前。他金褐色的眉毛浓密得像两把匕(和谐和谐)首,眉骨高高地隆起,让他的目光镶嵌在深深的峡谷里,笔直的鼻梁让他的五官拥有了亚洲人无法拥有的深邃。我的眼泪涌到眼眶里,胸口仿佛被一只重锤反复地敲打着,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我想哭。我双手抓紧我的背包,我想要站稳。“你不应该认出我来的。”他双眼通红,他走过来,伸出长长的手臂,把我抱进他的怀抱里。迎面而来的巨大气息,落日般的悲怆和和煦。他穿着灰色的无袖T恤,背后有一个兜帽,他齐膝短裤下露出毛茸茸的小腿,在灯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他的手紧紧地捧着我的脸,这双手写下过无数让人热泪盈眶的句子。他轻轻地俯低身子,用他那花瓣般温柔的嘴唇咬住我颤抖的嘴唇,他口腔里温暖而清新的荷尔蒙气息把我的思绪吞噬,他整个人像是一座沸腾的海洋,缓慢地将我淹没了。滚烫的眼泪从他的睫毛上滴下来,滴到我的鼻子上。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我听到他喉咙里低沉的呜咽。
–你要相信世界上一定有你的爱人。–他一定会找到你。你要等。
出租车窗外是华灯初上的上海。连绵不绝的灯光从车窗上摇曳而过,仿佛华丽的金鱼尾巴一样,一尾一尾地划过简溪略带忧伤的脸。他不停地掏出手机来,话筒里永远都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夜幕从天上拉扯下来,很多白天里的不堪与丑陋,都迅速地消失在这片黑暗里。四处都是流光溢彩的霓虹,和物欲横流的巨大广告牌。无数面目模糊的人一一从简溪的目光里走过,像是秋天里的树叶一样,一片一片地远去。盛夏里蒸腾出的浓郁水汽,凝结在开满冷气的玻璃窗上。一颗一颗仿佛眼泪一样,短暂地停留在乘客的视线里。简溪轻轻闭上他漆黑而温润的瞳孔,柔软的睫毛上凝结着绚烂的霓虹。他靠在玻璃窗上像是睡着了。他蜷缩着长长的腿,手里握着屏幕暗下去的手机,看起来像一只疲倦的鹿。
–我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我的爱人。他也会怀着满腔的热,和目光里沉甸甸的爱,穿越这个世界上汹涌着的人群,他一一的走过他们,走向我。–走向我们彼此都太过熟悉的,万劫不复。
Chapter.09
  古往今来,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描绘爱情。这种实际上由荷尔蒙催生的虚拟玩意儿,被粉刷上一笔又一笔绚烂的颜料,最后它终于耀武扬威,金身修为,像一座巨大的彩虹一样罩在人们头顶的天空上闪闪发亮。
  而荷尔蒙催生出的另外一种东西——性欲,却被一遍又一遍地抹黑。其实在生物学家的眼里,说到底,爱情只是发泄性欲的一个途径,一座桥梁,一条捷径罢了,如果把一切浪漫的爱情故事简化来说,那就是“第一次认识、心跳加快、产生冲动、上床、分手、再认识下一个”这样的一个过程。每一个人都像是一只蒙着眼睛自欺欺人的驴子一样,高声欢叫地撒着蹄子周游世界——其实只是一圈一圈地原地拉磨而已——并且还不承认。
  我们这一群人,当然也跳不出世俗。我们也是歌颂爱情的那个浩浩荡荡的大军中的一员。
  对于简溪和我来说,爱情也许就是当我和他挤在地铁里面的时候,他会把我拉到角落里,然后用他长长的手臂在我的周围圈出一块空间来,一向温柔的他甚至会用他那双仿佛温润琥珀般的大眼睛凶狠地瞪着朝我挤过来的人,恐吓他们。我低头在他的胸前,他灰色的毛衣散发出来的气息,对于我来说,就是爱情。我记得冬天里被空调吹的闷热的地铁车厢里的味道,我记得头顶灰白色的光线,我记得简溪下巴上短短的胡茬摩擦我的额头的感觉,我和他一起在不见天日的地下穿越这座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冰冷的城市。我觉得,这就是爱。
  对于Neil来说,也许俄罗斯的那首动人的歌曲,听起来就是爱情。当然,还有那件毛茸茸的厚重羽绒服。在他的世界里,爱情是同样性别的人呼吸出的暖流,是冰天雪地里泛黄的口琴声,是放在他Prada护照夹里的那张合影照片。照片上的他看起来高大帅气,另外一个他也一样,他们的眉毛都浓密锋利,他们的手指都修长有力。Neil记得23街区转角的那家咖啡店。记得弥漫在大街上的浓郁的面包香味,记得他们都拥有的那款灰色Dior羊绒大衣,中央公园里的鸽子总是喜欢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围着他们俩的脚后跟咕咕叫。他觉得,这就是爱。
对于曾经的南湘来说,挥舞着拳头替她打架的席城,他眉毛上留下的伤口就是爱情。沿着他挺拔的鼻梁留下来的血液散发着的气味,就是爱情。他们彼此的伤害也是爱情。他们彼此的原谅也是爱情。他们无穷无尽的争吵和撕扯都是爱情。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当她很晚才从学校的画室走出来的时候,抬起头看见树木交错的枝丫前方,拿着一杯冰拿铁等待着自己的,穿着运动背心露出线条结实、性感的手臂的卫海,他唇红齿白天真单纯的笑容,就是爱情。她记得笨拙而不善言辞的他因为不知道在礼物卡片上写什么,而跑去图书馆找了很多贝里斯·托夫的爱情诗篇。她记得在自己去他寝室拿东西之前,他满头大汗地花了两个小时收拾男生脏乱的房间。她看书的时候,他趴在图书馆的长条桌子上睡着了,窗外的阳光在他的头发上照出一小片波光淋漓的湖泊。她觉得,这就是爱。
  对于顾里来说,当她正在低头为刚刚看中的那件Chanel白色小蕾丝裙子而在包里掏出银行卡的时候,她就已经听见了POS机“咔嚓咔嚓”走纸的声音,抬起头,就看见了英俊的顾源已经在收银条上快速地签下了他的名字,在钢笔摩擦的声响里,顾里也听见了爱情的乐章。
  在上海,也许顾里和顾源的这种爱情,比较符合这座城市的气质——等价交换,天长地久。
  而至于崇光,我所感受到的爱情,是刚刚他口腔深处浓郁而悲伤的血腥气,仿佛一种世界末日般的,带着血光之灾的欢乐。这种爱情除了救赎之外天生还带着毁灭的特质,沉重得足够把环球金融中心碾碎成一堆玻璃渣——此刻,我觉得自己就站在这堆玻璃渣上——赤着脚。
  我回到家的时候,顾里和顾源、南湘和卫海以及Neil五个人,正坐在沙发上。他们五个望着我的眼光各有千秋,含义深刻,五张精致好看的脸上表情错中复杂欲言又止,看起来就像是五部横沟正史的悬疑小说。我看着他们,头立刻痛起来。
  我此刻满脑子都是崇光那张我完全陌生、却又只看一秒就立刻辨别出来的脸。我突然觉得中文里面的“活见鬼”这个形容词,是那麽一针见血、精准凶狠,发明这个词儿的人,他肯定见过鬼。
  “简溪呢?”我把包一扔,有气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掏出手机随手朝沙发上一丢——我都没有力气去找出充电器来冲上。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倒空了的米袋子,空虚得站都站不起来。
  “找你去了,还没回来呢。我和他说过了不用白费力气了,宫洺那小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一只苍蝇想飞进去,它都得用它的小细腿儿从它的翅膀下面掏出一张出入卡来,否则,门卫就会拿出灭害灵喷它。上海这些顶级的小区都一样,如果国家政策允许的话,那些站在门口的保安恨不得在腰里佩一把枪,随时掏出来‘砰砰’两声把你射杀在门口。顾源那个小区就是这么变态的。”顾里自顾自地喝着她那个Hermes陶瓷杯里的红茶,完全没看见坐在她旁边的顾源冲她翻出的巨大白眼,也完全忘记了自己就住在这样的小区里,并且写了足足三封投诉信给物业,激烈地控诉门卫随意让送快递的人进出小区。
我现在的脑子一片混乱,像一锅煮了一下午的饺子,黏糊糊的。我此刻绝对没有足够的智商去和顾里斗智斗勇。我不想和她说话,因为稍微不注意,我就会露出马脚被他抓住。我现在还不想和他讨论关于崇光的事情,最起码,我得先自己弄明白了这到底唱的是哪出,《鬼丈夫》也不是这么演的啊。于是我转过头,看了看沙发转角那头的南湘和卫海,我问南湘:“你还好么?”
  南向冲我点点头,“我没事儿。”她起身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杯热红茶,塞到我的手里。她抓了一把我的手,说:“你刚从外面回来,这热气腾腾的天气,你的手怎么还这么凉?”
  “顾里啊,总爱把空调开的这么足,她就是个白素贞,一年四季都喜欢把家里弄的冰天雪地的。”我心里暗暗吃惊南湘的察言观色,不过我依然不动声色,我甚至运用仅有的智商开了个玩笑,我不想他们知道崇光的事儿——面对这群人,我早就怕了,不用怀疑,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那就是任何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放到他们身上,他们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迅速搞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我刚喝了口茶,门打开了,顾里冲我吥高兴地说:“你刚才又忘记锁门了,下次我们都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再这样,就等着被送快递的人强暴吧。”
  我回过头,还没看见进来的人影,就听见一个温柔而有磁性的声音迫不及待地问:“林萧回来了么?我没找到她。”
  简溪弯下腰换鞋,换完了抬起头,看见我坐在沙发上。我冲他露出了一个用尽全力维持出来的完美笑容,我相信,哪怕是最了解我的顾里,也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果然,简溪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来,张开腿,把我抱过去放到他那两条肌肉结实的长腿中间,对我说:“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我被这句话瞬间击倒了,溃不成军。我眼圈一红,心里的内疚翻江倒海地往上涌。
  简溪眨巴着他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把我搂在怀里,我头靠着他的胸膛,听见他的声音从宽阔的胸腔里嗡嗡地响起,像一个低音音箱,“是不是衣服没准时送到,宫洺说你了?”
  我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走,在他胸膛里点点头。
  “我猜就是。我刚去找你了,那个小区根本就进不去。你手机没电了,肯定也没办法打电话告诉他。”他抬起头,用他温热的手指把我垂在额前的头发撩到后面去,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听见坐在对面的顾里和顾源同时发出了一声干呕。对此我非常地理解。
  当初在恒隆白色高阔的中庭里,当顾里把那个装着一件三万块的西装的白色Dior纸袋递给顾源,顾源同时也把一个鲜红色的Cartier纸袋递给顾里,两个人彼此相视一笑说“I love you”的时候,我和简溪也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这就和一个物种理解不了另外一个物种打招呼的方式是一个道理。也许我们见面互相握手微笑,在别的星球的人看来,就等于互相扇了对方一个耳光一样。我记得曾经有一次我们在学校后门的路边上看见一只公狗正骑在一只母狗的背上不停地起立蹲下(......)的时候,我和南湘同时露出了尴尬而害羞的表情,而顾里则一副厌恶的表情,她甚至抬起手捂住了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味道似的......这个时候,唐婉如非常平静,用一种超越了物种高度的态度,客观地分析了这个问题,“哎哟,你们干吗呀,大惊小怪的,你们和男朋友交配的时候,如果放一只狗在旁边看着,它也一样很纳闷呀......”她的话还没说完,顾里就伸出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一句话都没说,沉默而愤怒地绝尘而去。南湘扶着额头对唐婉如说:“你就不能用文雅一点儿的词儿来形容......那个么?非得说的那么学术,‘交配’?亏你想得出来。”唐婉如胸口一挺,“那你说用什么词儿?”南湘被噎了一下,过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说:“......做爱?”唐婉如猛然吸了一口气,胸围大了一圈,她抬起手扶在胸口上,“要不要脸啊你!下流!”说完,她撇开双腿,沉默而愤怒地绝尘而去。留下我和南湘两个人在学校后门的路边上,扶着我们的额头,痛定思痛地思考我们的人生到底是除了什么问题。
  吃饭的时候,一桌子的人彼此都没怎么说话,气愤挺扭曲的。不过我也可以理解,毕竟对面的南湘刚刚从监狱里出来,惊魂未定,你要让她立刻就活蹦乱跳或者如同她往日一样光彩照人,有点强人所难。她身边的卫海,在我们的生活圈里,从来就是一个活动的《大卫》雕塑,除了他充满魅力的雄性肉体之外,我们从来就没有听过他说话。(或者说,我们从来不在乎他说了什么。用顾里的话来说就是“他只需要往那里一站,然后把T恤的下摆撩起来露出他结实的腹肌,他在我们眼里就仿佛瞬间拥有了一个经济学博士的学位”,南湘的话前半段也一样,后半段只是改成了“仿佛瞬间从圣马丁学院的艺术系毕业归来”。)至于顾源和顾里,他们的对话我从来就没有听动过,他们有他们自己独立的外星预言。就是那种每50个字里面有25个都是数字或者符号的对话,要么就是公式,或者经济学术语。他们总是用这样的预言交流、聊天,完全没有障碍。
  倒是平时总是和我聊天的简溪,此刻没有说话,头顶炫目的水晶灯投下彩虹光斑,温柔地笼罩着他,他正低着头用筷子把一块鱼肉里的刺小心地挑出来,然后夹到我的碗里。他没有像平时一样讲讲学校里的笑话,或者聊一聊他和顾源的趣事儿。他脸上维持着一种温暖的柔和,不动声色。
  顾里和顾源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她开始把矛头指向南湘,不时装作不在意地、轻描淡写地丢出一两句不冷不热的话,看起来举重若轻、游刃有余,实际上,那些话听起来真不怎么悦耳,或者说真真见血也不过分。
  总的说来,她就是吥满意南湘这么长时间以来都瞒着我们几个,“这么大的事儿,你搞得像是忘记了帮我们买一杯奶茶一样随意,你真沉得住气。你当初怎么没去考表演系啊,我觉得你准成。”
  南湘没有接他的话,低着头,继续吃饭,乌黑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我也看不清楚她脸上究竟是愧疚的表情,抑或生气的神色。顾源和简溪也低头吃饭,他们完全不想卷入我们几个女孩子之间的战争。因为以他们这么多年的血泪教训来说,每次他们企图插手制止我们彼此之间看起来剑拔弩张的战斗后,最后都会发现我们四个女孩子前一秒钟还斗得你死我活鲜血淋漓,后一秒就迅速牢牢地抱成一团,最后枪口全部瞄准他们两个——所以他们学乖了,置身事外,高高挂起。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比如唐婉如要把酸菜汤泼到顾里的LV包包上,或者顾里要往南湘的小说上淋番茄汁的时候——他们绝不插手。
  唯独卫海,在南湘身边几度欲言又止想要帮南湘说话,但以他的智慧,又怎么可能是顾里的对手,所以他也只能满脸干着急,涨红了脖子却说不了什么话,看着南湘低头沉默,他满脸都是心疼的表情,像胃溃疡发作似的。
在这种略显尴尬的气氛里,我和Neil彼此对看着,想要缓和气愤,但几次都没有得手,插不进话。中途一个火力暂停的当口,他清了清嗓子,说,“你们谁准备去看【变形金刚2】么?”
  顾里、顾源、简溪、卫海、南湘,甚至连同我,都异口同声地回答他:“看过了。”然后话题就硬生生断在这里。气愤重新陷入沉默。
  Neil冲我翻了个白眼,仿佛在抱怨我不领情,“OK,我尽力了。”
  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我觉得快要呼吸困难了。这时,门铃响了。我迅速站起来去开门,动作迅速得仿佛从一个失火的楼里逃出来一样。我来开门,看见蓝诀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口。他冲我轻快地扬了扬他修剪整齐的浓密眉毛,像从日本杂志上走下来的平面帅哥。他开朗而又有分寸地冲我打招呼:“嘿,林萧。”整个人透着一股得体的舒服,感觉从小家教非常好。
  蓝诀是来给顾里送合同的。这份合同是顾里离开公司之前,去人事部拿的一份聘用合同。她人生里除了善于“One step at a time”之外,同样善于“趁热打铁”。下午她对宫洺讲的一席话,绝对不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他当然更不会只是随口说说让Neil进公司来工作。她人生里就说过一句废话,她恨不得自己每天说出来的对白,都像是合同条款上的白纸黑字一样,没有一个字多余,同时少掉一个又是万万不能。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是成功的——除了在她面对唐婉如的时候,她要么词穷,要么歇斯底里地口不择言。所以我们总是觉得上帝极其公平,他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就一定也会打开一扇窗。他创造这样一个仿佛金身修为的完美顾里的同时,就一定会在这个金身战神的头上,插上一朵彻底垮棚的壮硕芍药——唐婉如。
  “伱还真的把我搞进《M.E》去了啊?你动作也太迅速了吧。”Neil一边喝着罗宋汤,一边翻着手上的合同。
  “你吃饭了没?”顾里看着站在餐桌边上的蓝诀,顺手把Neil旁边的椅子拉开来,“坐下来吃点儿。”
  “你不觉得进展得太快了么?”顾源侧过头去看了看Neil手上的聘用合同,“我是说,这么短的时间之内,《M.E》里面就有你、我、林萧,现在还加上一个Neil,再加上你弟弟......”
  “在这个社会里,谁还吥依靠点儿裙带关系啊。”顾里轻描淡写地打断了顾源的话,把话题引向了另外一个地方,“帮自己的表弟找个工作有什么不对啊,而且Neil的学识放在《M.E》的那个位置上绰绰有余。况且,我已经向宫洺报告过了。”说完,她不动声色地拿起勺子,为蓝诀盛了一碗汤,她递给蓝诀的时候,目光灼灼地看着找个面目清秀、领口里藏着Hermes纯色丝巾的小助理。他的表情礼貌而平静,嘴角带着最合适也最让人舒服的微笑,显然完全没有将刚刚顾源和顾里的对话挺进心里。他的表情自然得无懈可击,顾里的心稍微放下来一些。
  顾源凭借这么多年和顾里的默契,自然知道顾里的意思。在这个房间里,蓝诀此刻就是一个“外人”,当然不能当着他的面谈论他们几个的狼子野心。
吃晚饭,蓝诀就礼貌地告辞了。Neil这个春心荡漾的小蹄子(顾里的原话)目光炯炯地把蓝诀送到门口,他两颗碧绿的瞳仁像是夏天里放肆燃烧的萤火虫一样,闪动着灼人的光。蓝诀冲大家挥挥手,转身走出门,刚迈出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Neil说:“对了,你是不是想去看《变形金刚2》?”
  “嗯,是啊,怎么?”Neil正过身,只穿着一件白色薄T恤的他,在玄关顶上投射下来的黄色灯光里,显得挺拔健壮。金灿灿的灯光把他的胸膛雕塑得饱满宽广——当初他花了多少时间和金钱在他家门口的亚历山大健身房里,他就应该得到多少饱满的胸肌和腹肌,这个世界公平得让人痛恨。
  “我看过了。”蓝诀露出整齐的牙齿,微笑着,“但我想再看一遍,正好你也想去的话,我们一起。”
  “哇哦!”Neil回过头来,冲我眯起一只眼睛,嘴角得意地咧向一边。
  我身边的顾里冲着Neil张着口,无声地变化着口型说出了七个字:“兔、子、不、吃、窝、边、草。”
  Neil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顾里你别说的这么赤裸!太害羞了......”
  顾里:“......”
  我扶着额头,是在不想去设想Neil到底将这句话理解成了多麽惊世骇俗的意思,才能让他一个如此“见多识广”的人脸红成那样。但我肯定那一定是我承受不了的道德底线。
  蓝诀出门之后,南湘起身把我们的盘子、刀叉收到厨房,虽然Lucy会处理所有油汪汪的餐具,让它们在十分钟之后又重新变得光可照人,干净得仿佛随时能够放到恒隆的玻璃柜台里去贩售,但是,南湘总是很了以帮Lucy的忙。一方面来说,她是一个完美的女朋友,能带出去用她那张精致耀眼二奶脸去吓唬其他的二奶,也能带回家用她贤妻良母的厨艺叫板其他的贤妻良母。另一方面,我们都彼此心照不宣,因为她住在这里是不付房租的,所以,她总是觉得对顾里有歉疚,我虽然看上去也付房租给顾里,但是我付得那点钱,只能够在静安这种黄金地段租下一平方米,让我每天像匹马一样站着睡觉。不过,南湘还残留着一些廉耻,而我在顾里面前,早十年就彻底放弃羞耻心这档子事儿了。
  顾里从餐桌起身之后,就婀娜地向厕所飘去,拿着她拿把飞利浦最新的超音速电动牙刷嗡嗡嗡地开始刷牙了,对于电动牙刷这件事情,她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热情。我相信哪天如果发明一种光速牙刷,哪怕看起来看起来像一个电钻一样,她也会勇敢地往嘴里塞。她总是在用餐之后片刻都不停留地立刻刷牙。同时她也有本事,无论在任何地方、任何场合,都能进行这个项目。这得归功于她在自己每一个价值连城的包里,都放了一套刷牙工具,从牙刷到牙膏、牙线、漱口水、口腔喷雾、镊子......应有尽有,仿佛一个移动的牙科诊所。在她刷完她那一口白森森的獠牙之后,又从那个白色的玻璃瓶里倒出了一小杯漱口水——我试过那一款,它的价格和它的口感同样令人发指,毫不夸张地说,感觉像在喝硫酸——在她面无表情地咕噜噜地把漱口水吐在洗手池里之后,又飞速地飘进卧室里挑衣服去了,因为一个小时之后,她还有一个应酬,和宫洺一起对付一家电子产品公司负责广告投放的经理。如果能把那个满脸青春痘并且眉毛几乎快要连到一起的男人按在酒桌上把合同签了,顾里就能心安理得地去Hermes把那个黑色的Birkin给扛回来。
“你每天在家里这么看着她心急火燎的,仿佛永远在进行铁人三项计时赛,你不累么?”Neil转过头来,问我。
“不累。你应该到我们公司来看看宫洺的速度,和他对比起来,顾里就像是一头整天只知道吃完就躺在馊水和大便里面睡觉的猪。”
当我脱口说完这句话之后,我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去看顾里是否从房间里拿着刀出来cha我的喉咙,万幸,她沉醉在一大片黑压压的礼服裙里。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宫洺、顾里、Kitty他们这群人,总是没办法让自己的动作慢下来。他们在公司里买呢永远在用一百米短跑冲刺时的速度拿着各种打印文件风风火火的穿行在格子间里,似乎一慢下来他们肚子里就会有一个手雷轰然爆炸。我每次看着他们从我面前呼啸而过的时候,我都觉得我面前刚刚跑过去的是哪吒——头顶闪光灯,脚踩风火轮,口里还“哇呀呀呀呀呀呀呀,邀请你往哪里跑”!对我来说,像此刻这样吃完饭就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看着面前Hermes茶杯里的红茶冒着热气逐渐变凉,这才是我的人生终极目标——并且,此刻身边还有一个英俊男朋友,在他充满肌肉的大腿正充当着我的枕头,他修长的手指正在按摩我的头皮,梳理我的秀发,难道这不应该才是人生的真谛么?我愤怒地看着沙发对面的顾源,他正在一手翻着手上的财经报纸,一边用他新换的Hero手机查今天最新的美元汇率,同时他口中还说着“我觉得那件无袖的后拉链的小黑礼服比较好看”。
我愤怒地把目光从顾源身上挪开,结果看见卫海坐在Neil身边,看着自己旁边的混血帅哥面红耳赤地欲言又止,我立马从简溪的大腿上坐直身子,脑海里那粉红色的豆腐渣雷达又瞬间发动了。我坐到卫海身边,热情而诚恳地握住卫海的手,说:“卫海,你想对Neil说什么?没关系,来,勇敢一点。”我腹部丹田里像有一股火在燃烧,一种类似临盆的感觉疯狂地冲击着我。
卫海吞了吞口水,突出的喉结非常醒目地上下滑动了一下,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Neil,仿佛把心一横,单拳一握,说:“那我就说了!”
我有点忘乎所以地呼喊起来:“请你自由地!”(......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作者......)(如果你看不懂前面那个括号里的话,没有关系,吥影响任何情节......)
  卫海把眉毛一横,面向此刻正满脸疑惑但英俊无比的Neil,说:“伱在外国长大,肯定比较擅长这个......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接吻,才算是比较到位的......”
Neil没有一秒钟犹豫,立刻把嘴里的红茶喷在了顾里从达芬奇买回来的Armani沙发上,“你要我和你接吻?”Neil小学生般的中文理解能力,此刻发挥了神奇的魔力。我也瞬间沸腾了。
“当然不是,你只要告诉我怎么接吻就行了。”卫海红着脸直摇头。
我在非常失望的同时,也立刻燃起了好为人师的热情。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在茶杯、苹果、简溪(......)、香蕉、香薰烛台等各种工具之间,我选择了苹果来解答卫海的疑惑。我把苹果咬出一个缺口之后,对着那个缺口,伸出我的舌头,一边深深浅浅的舔着(......),一边说:“首先,你应该把自己的舌头想像成一只胆小的耗子,这只耗子正在前往偷奶酪的路上,于是,它轻轻地往前一小点,然后又胆怯地迅速退回来......”我正闭着眼睛陶醉在自己因材施教的高尚行为里,我的示范被顾里尖酸刻薄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声音听上去像一只丝毫不胆小的耗子。
  她站在卧室的门口,穿着一件看上去把她勒得几乎要窒息的黑色小礼服,她的胸部也被推挤得快要顶到下巴了。她指着我说:“我应该拿相机把这精彩的一幕拍下来,然后做成DVD的封面,放到日本AV最新的货架上,然后无数猥琐的男人就会把你买回家,然后扫射你。”
  说完,她踩着锥子般的高跟鞋,如同芭蕾舞演员一样踮着脚尖轻松地出门去了。她现在的修为越来越炉火纯青,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男人把你买回家扫射你”这种话了。
  我有点没回过神来,低头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哎呀,她是不是以为我在教卫海那个啊?她肯定以为我把这个苹果比喻为南湘的......”我还没说完,就看见我对面的顾源和卫海满脸通红,像是一掐就出水的番茄,特别是卫海,感觉都要休克过去了。
  我突然意识到,唐婉如走后,我似乎结果了雷锋的枪,过段的扛起了革命烈士用鲜血染红的旗帜。我被自己找个突如其来的发现给吓到了。
  顾里走后几分钟,南湘就从厨房里出来了,她看起来干净纤细,超尘脱俗,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刚刚从厨房里洗完盘子出来的人。我特别感谢她的加入,打破了此刻尴尬的场面。
  她坐下来三秒钟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轻描淡写的看着我们,说:“过两周就是顾里的生日了,这一年过的好快啊。”
  对面的顾源立刻站起来,“我去洗澡。”
  旁边的简溪不甘落后,“我先睡一会儿,困了。”
  Neil拿起他的手机,演的象真的一样对着彻底安静的话筒,“喂喂喂我这里信号不好”地走进他的卧室里去了。
  剩下天真可爱的卫海,兴奋地望着我,问:“真的啊?那到时候你们想怎么过啊?”
  我非常认真地回答他:“难过。”
  顾里走到小区门口,宫洺的车已经等在那里接她了。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恭敬地站在车门边上准备为她开门。顾里瞄了瞄车尾上的那个“S600”的标志,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默默地说:“你他ma到底有几辆车!”一边嘴上说着“辛苦了”,一边提起自己的裙摆,优雅地坐进了后车厢。
车子开出去十分钟,停在两个石狮子面前,顾里下车,走进那个黑黝黝的洞穴一样的门。这是一间开在两边长满法国梧桐的巨鹿路上的“人间”系列的餐厅,北京、台北、上海都有分店。这是第七家。顾里以前陪自己的爸爸来过,这家餐厅的们开得非常隐蔽,门口一个防空洞一样的阴暗入口,并且没有任何的招牌,进门的墙壁上方有仿佛手机键盘一样的九个洞穴,必须根据当天的一个两位数的密码,把手伸进代表相应数字的圆洞里,左边的正确入口才会打开,密码每天更换,绝不重复,需要获得密码,必须提前打电话定位,才能获得。而如果密码出错,右边会打开一扇死门,门里面有一面镜子,你就会从镜子里看见一个满脸迷茫的sha bi——伱自己。顾里曾经就在这面镜子里看见过自己,她把这件事列进了她人生丢脸时刻TOP10的排行榜里面。当然,顾里第一次在这个餐厅里面上厕所的经历,也被她列进了她人生丢脸时刻的TOP10。如果你有幸到这家餐厅吃饭的话,那你一定要去挑战一下它的洗手间。
仿佛上海的餐厅们正在比这劲儿的越来越jian——愚弄顾客的仿佛是他们追求的最高目标。没有门牌,没有指示已经是家常便饭,很多家餐厅都摆着一副“老niang今天特别不想做生意”的嘴脸。而且各种怪胎餐厅曾出不穷,比如这个“人间”系列的第六家,你要进去,就必须先在门口竹林里的那个奇怪的石头缝里把手伸进去黑灯瞎火地摸一下,才能开门。比如外滩的那家以镜子之多而出名的餐厅,他们把洗手间隔间的门制作成无法反锁的设计,于是,男男女女都经历了正在方便的时候,被陌生人轰然推门而入的惊悚时刻。又比如陕西路上的一家餐厅,根本不提供餐具,需要说明的是,他家并不是手抓的印尼菜,而是一家川菜餐厅,顾里曾经坐在里面,环顾了一圈周围满头大汗。伸手从红油里捞出水煮鱼片来吃的人们,最终滴米未沾,喝了一杯橙汁,闷闷不乐地走了——她为自己的豁不出去而沮丧,想当年,她连粉红色的尖叫着的活耗子都敢吃。而最近刚刚在复兴公园后门开的一家餐厅就更加的变态了,他们对外宣称的落地窗外的绝佳景观,就是正对着对门写字楼男厕所的小bian槽,只要你高兴,转过头,就可以看见一排男人掏出各种尺寸的家伙面对你“哗啦啦啦......”——这样对比起来,黄浦江上那些号称落地窗外就是东方明珠的餐厅门,是多麽庸俗而缺乏新意啊.
上海开餐厅的老板们,脑门儿都被驴踢过了——当然,去吃饭的人相比起来,就更加有勇气,他们肯定敢踢驴的脑门儿。
顾里在一楼最角落的沙发位置,找到了宫洺。他正在因为什么事情而露出他那个非常迷人同时又非常虚假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是用遥控器对着电视里牙膏广告上的男模特突然按了暂停键。顾里入座之后,环顾了一下另外几个沙发上的人,坐在宫洺对面的,就是这次“鸿门宴”的主角Dan,也就是即将够买接下来三个月《M.E》最黄金版面的电子产品公司的广告部经理。顾里瞄了瞄他满脸争先恐后此起彼伏的青春痘,又看了看他左右手两个穿着LV的“鸡”,她深吸了一口气,特别庆幸自己今天身上没有任何LV的东西。然后,她露出了和宫洺一样迷人而又虚假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是用遥控器对着电视里胃痛药片广告上的女模特突然按了暂停键。(......)
然而接下来的来往并不顺利,放在茶几上的那份合同在灯光下显得特别刺眼,特别是当Dan拿着这份早就应该看了很多遍的合同“哗啦啦”地反复翻阅,不时地就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反复询问的时候,顾里觉得情况有点儿不对。于是,她优雅地起身去洗手间,在厕所里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之后,不动声色地回到了战局上,她“呵呵呵”地笑着,对宫洺说:“刚刚我看见Tommy也在那边,需要过去打个招呼么?”宫洺站起来,对Dan笑笑,说:“我父亲一个老朋友在那边,我过去打一下招呼,马上过来。”
宫洺随顾里站起来走过转角之后,立刻问顾里:“现在是什么情况?”Tommy其实是顾里、宫洺以及Kitty之间常用的借口,任何情况下,只要说出Tommy也在这里,需要过去打个招呼,那麽就是有一些话没有办法当着对方的面说了。
“这份合同不是应该已经和对方确认得差不多了么?今天出来见面也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为什么还需要讨论合同的细节?”宫洺看着顾里,光线下他的脸有点红,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几杯烈酒喝多了。
“宫先生,你肯定明白,如果对方突然开始纠缠合同上的一些细节的问话,那麽其实并不是这些细节除了问题,而是对方改变主意了。”顾里说。
“那你的意思是?”宫洺点点头。
“没事,我应付得了。他要聊细节,我就陪他聊细节。他不摊牌,我就不摊牌。你就坐在旁边喝酒吧,我做第一道防线,这样就算最后我翻脸搞垮了这个局,那你再出来,作为底线。而且,我相信,他既然肯出来,肯定还是会签找个合同的,只不过他有他的小算盘罢了。等到他亮出牌,我们再随机应变吧。”顾里望着宫洺那仿佛精细的手术刀雕刻出来的完美五官,胸有成竹地说。
整个局面变成了一场拉锯战。一杯又一杯的鸡尾酒端上来,一个又一个空杯子被服务生端下去。宫洺喝到最后目光已经涣散了,他本来酒量就不好,以往的任何一个应酬场合,永远都是Kitty冲到第一线,今天Kitty吥在,于是他理所当然的挂了。不过,他依然用他最后的理智保持着他那永远没有破绽的外表形象。他坐在沙发上,后背依然挺直着,只是眼睛里仿佛起了雾,笑容也像是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的那样。
整个过程里,顾里秉承着“老niang至少要先放倒你我再死”的革命主义精神,一杯又一杯地和Dan畅所欲饮。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后,Dan满脸通红,勾过顾里的肩膀,说:“哥们儿,你够意思。我也就和你直说了,这个项目是公司的,我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得公事公办,对吧?”顾里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虽然他已经喝多了,双眼充满了红血丝,但是,从他的眼神里,依然可以看到那种类似饥饿了四天的豺狼般的寒光,顾里当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顾里把她已经喝得披散下来的头发重新撩到脑后(......),靠近Dan的耳朵边上,说:“当然得公事公办,而且必须想尽办法。就像我们要对私人汇款的时候,无论是以劳务费或者以咨询费为理由,无论是现金或者转账,我们都能想到办法来完成。这就是专业。”顾里眨着她羽毛般的假睫毛,望着Dan脑门儿上的三颗石榴籽一样大的青春痘,鬼里鬼气地说。
“哈哈!那就好!我也懒得和你绕了,1%,你们觉得如何?”
顾里知道他已经把牌摊到台面上来了,说白了,他就是想要1%的广告费返到他个人的账户上,顾里回头望望宫洺,等待着他的决定。宫洺用他发直的眼睛,冲着顾里眨了眨他的长睫毛。顾里回过头,“没问题”。
Dan的笑容非常愉悦,看起来仿佛他满脸的青春痘被治好了一样。他指了指茶几上的合同,说:“那我回去修改一下总额,明天,我带着我们签好字盖好章的合同亲自送到你们公司!”
顾里再一次露出了她那仿佛胜利女神般的笑容,她幽幽地从她那巨大的Prada包里拿出了一台Adamo电脑,迅速地开机打开了这份合同,水晶指甲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修改了金额,然后,她又神奇地从她的包里拿出了一个便携式的打印机,更神奇的是,她又伸进包里,掏出了一叠打印纸。两分钟后,一份崭新的合同就在一堆酒精和昏暗的灯光下开始“咔嚓咔嚓”地打印了。
Dan看傻了,对顾里说:“我觉得你的找个包就喝机器猫的口袋一样。”
顾里抬起手掩着嘴,呵呵呵地笑着,“哎哟,这有什么呀,我有个女同事,她曾经从她的包里掏出过一台咖啡机呢。呵呵呵呵。”——当然,她说的女同事就是宫洺的机器猫,Kitty。
顾里几乎是按着对方把合同签了之后,她整个人的防御系统瞬间就垮了,她抓过对方签好的合同胡乱地塞进包里,一把拉好拉链,然后就两眼一黑,如同电脑突然撤销了所有的杀毒软件一样,瞬间,铺天盖地的木马轰然撞破城门——她醉了。她优雅地拎着她的包包,起身朝卫生间走。走到一般,瞄了下四处没人,就弯下腰抓过旁边摆设的一个花瓶,哇啦啦地吐在了里面。吐完之后,两眼放出精湛的光芒,仿佛修炼了千年的妖精一样灵台一片清澈。
三分钟后,她仿佛刚刚睡慢了八小时的战士一样,清醒地踩着风火轮飘回了宫洺的旁边,她架起已经说不出话来,但是依然维持着牙膏广告暂停画面的宫洺,理也没理对面瘫倒在LV大腿女人中间的Dan。
有很多时刻,顾里都会非常底气十足的耀武扬威。其中一种就是当她的包里塞着一份刚刚和对方签完合同的时候。
所以她刚刚借着吐完的劲儿清醒过来的理智,又瞬间消失了。
她把和宫洺如同一个麻袋一样塞进了奔驰S600的后座,然后自己拉开车门,摔一样地倒了进去。司机非常见过大世面,一言不发的闷头开车。
两个街角的拐弯,顾里搞得头昏脑胀。宫洺此刻仿佛有点儿清醒了过来,他终于会说话了,虽然他只会说那么一句:“千万别吐在车上,这车是我爸的!”—由此可见,这句话绝对来自他理性的最深处的恐惧,也许就算他真个人已经昏迷了,他依然会在昏迷中高喊:“这车是我爸的!”
但是顾里显然就没这么清醒了,在这样底气十足耀武扬威的时刻,顾里非常豪迈而忘我地高喊了一句:“你爸算个什么东西!”
当她喊完这句震撼人心的口号之后,她自己就清醒了。她被自己这股突如其来、飞蛾扑火、以卵击石、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怪力乱神的勇气给吓到了。
她看了看宫铭,他长睫毛的眼睛已经闭上了,鼻子里发出沉重而整齐的呼吸声。她又看了看前面开车的司机,此刻他正紧皱着眉头,眼睛眯的几乎要闭起来,顾里相信如果他多出两只手来,此刻一定捂在耳朵上。他恨不得用浑身每一个细胞、每一根毛发来宣布“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顾里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在车里找餐巾纸。她得擦一擦自己眼角的泪花。她突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就仿佛接过了唐宛如的枪,勇敢地扛起了革命烈士用鲜血染红的旗帜。她再一次被自己的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给吓到了。
然而,在她寻找纸巾的过程中,顾里在车的后座扶手的储藏空间里,发现了一份上帝为她即将到来的生日而准备的最好礼物。
当顾里翻阅着这一沓一年前《M.E》公司的财务清单的复印件时,她发现上帝从来就没有远离过她,就像她从来没有远离过恒隆一层一样。她斜斜上扬的嘴角,和她目光里翻滚着的黑色墨水,都在宣告着,这是她人生二十几年来收获的最为珍贵的礼物。如果她刚刚再多喝几杯的话,可能她此刻已经动情而嘹亮地唱起了《大地飞歌》。(……)
她悄悄的把资料放回原处,看了看熟睡的宫洺,他浑然不觉地沉睡在一片迷幻的酒精里。月光从云层深处探出来,照着顾里的笑容,也照亮了她獠牙上的毒液。
我们的生活总是没有好莱坞电影那么精彩,英俊的男人总是开着几百万的名车在马路上撞来撞去,一会儿“嗖”的从头顶飞过去,一会儿又“嗡”的一声开出悬崖。我们的生活也永远没有郭敬明的小说那么跌宕起伏
,前一页还是伸展胳膊在操场做着广播体操,温暖而美好的青春,下一页翻过来还没几行就跳楼摔死个女的,转眼男的也开煤气不行了。我们太过平凡无奇了。这个世界也每天都无聊儿枯燥的转动着。
可是,上帝说,不要灰心,不要失望,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顾里的生日”,这就是上帝对这个苍白平庸、平淡无奇的人间的一种馈赠。因为这种东西的存在,我们的生活,永远充满着各种足以引发心肌梗死的刺激。如果你还记得她去年的生日,那么你就一定会知道,那个血肉横飞的聚会上,诞生了许多足够让伟大编剧都充满了各种魂飞魄散、四分五裂的慢镜头,如果把她这些年的生日记录都记录拍摄下来,那会是比《死神来了》还要精彩的系列电影。
离顾里乘坐的豪华奔驰轿车不远处的静安别墅里,我从梦里浑身大汗地惊醒过来,我坐在一片没有开灯、窗帘紧闭的黑暗里,听见自己仿佛被鬼掐着喉咙的呼吸声回荡在午夜的房间。我身边睡着没回家睡觉的简溪,此刻他沉睡在梦里,他那两扇柔软的睫毛仿佛梦想里的鸟一样安静。
刚刚的梦中,顾里的生日在一座很高很高的黄浦江边的楼顶露台举行。满眼都是最新季的各种礼服裙子,每一个服务生穿的就像是赶着去结婚的新郎。各种托盘里的香槟、鸡尾酒被服务生托着,在五彩缤纷的灯光里四处游动,仿佛海面下的各种游鱼,它们被无数双手不停地捞起,一饮而尽。整个场面特别的美好,特别动人,充满了在这个城市里常见的壮丽颜色;用钞票堆出来的美。
我之所以惊醒,是因为我在梦里,唐宛如也出席了顾里的生日,在生日的最后,顾里优雅的吹完了蜡烛,然后转身微笑着,把唐宛如从33层高的露台上推了下去。
Chapter10
我和南湘坐在上海美术馆背后的一块草坪上。温暖的阳光透过纤薄的云层,仿佛面包屑一样撒在我们的脸庞上。空气里弥漫着旁边星巴克传来的浓郁咖啡香味。环绕着我们的是人民广场CBD的十几栋摩天大楼,中央的这块绿地像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翡翠,镶嵌在上海这顶黄金冠冕上。我和南湘懒洋洋的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手边放着冒着热气的大杯香草拿铁,脚边使我的D&G巨大提包-当然,是顾里的,我从她如同集装箱般巨大的衣柜角落里翻出来的,她早就遗忘了这个2007款的包包,所以我几乎没有说服她,就得到了这个当年标价等于我一个月工资的玩意儿。我和南湘在金灿灿的阳光里,慵懒的微笑,惬意的聊天。
——听上去是一个非常惬意的下午茶时间对吧/
当然不是,以我的人生来说,怎么可能在工作日里有“下午茶”这种东西存在,就算我还没有修炼到Kitty她们脚踩风火轮的程度,但是,我至少也算是蹬着溜冰鞋。喝下午茶的一般只有两种人,一中人叫做“贵妇们”,一种人叫做“宫洺们”。
——此刻,阳光灿烂稀薄,光线里透着一股子清心寡欲的味道,现在是北京时间清晨7点23分。物欲横流的上海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它那张被金粉装饰的精致而又无情的嘴脸,此刻透露着一种朦胧中的恬和,不锋利,不逼迫,让人还敢亲近。
我看着南湘,眼里的泪水轻轻流了下来。
两个多小时以前。
上海凌晨5点左右的时候,窗外是死沉死沉的浓稠夜色,漆黑一片,我沉浸在美好的梦乡里不愿也不可能醒来。而这个时候,穿着Armani黑色套装的顾里冲进我的房间,无耻的袭击了手无寸铁、没有意识的我。她拿着一瓶获得法国最高医学奖的、刚刚上市就在全上海卖断了货的、号称“细胞水”的喷雾,朝着正张着嘴的我,无情的喷洒,丝毫也不心疼,仿佛在用每立方米1.33元的上海自来水浇花。
当我从“唐宛如你TM
凭什么冲我吐口水”的噩梦里挣扎着醒来的时候,我看见正坐在我床沿的狼外婆-顾里。她反手吧那瓶喷雾朝我卧室角落的那个小沙发上用力一丢,角落里传来咣当一声,显然,她丢到地上去了。
她把那张已经化好职业装的精致巴掌脸凑到我鼻子前,没头没脑的冲还没有清醒的我神秘兮兮的说了三个字:“跟、我、走。”
我看了看她一身夜黑风高的装扮,和她满脸故弄玄虚的表情,瞬间清醒了过来。我一把抓紧被单,恐惧但同时又有点因为刺激而兴奋的低声问她:"你想去抢哪一家银行?"
顾里看着我面无表情,我感觉她额头上冒出了一个省略号。
我看到她沉默严肃的面孔,于是,凑近她的鼻尖,压低声音说:“或者说,你想去杀谁?”
顾里沉默而愤怒的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在她摔门出去的瞬间,我扯着嗓子补了一句,“我靠,你别不是已经杀完了,找我去分尸吧?”我望着她的背影,用充满胜利的喜悦劲儿说:“我可不做力气活儿!
  当我成功地把顾里气走了之后,我非常自豪。从来都是我被顾里整,难得我能把她气得翻白眼。我发现对付顾里的方法,只能采取唐婉如的路线:剑走偏锋、出奇制胜、怪力乱神、火树银花,必须采取“三没”政策:没皮、没脸、没脑子。
  但是,当我满脸微笑地重新躺回我的被子里一分钟之后,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然后,一只看上去就是刚刚涂过了昂贵手霜的葱花般的纤白玉手伸了进来,手指上轻飘飘地拎着一只闹钟,那只手无耻地把闹钟放到门口的茶几上,然后就缩了回去。一分钟之后,我的耳膜都快被这只我完全找不到方法关掉声音的闹钟震疯了——更加令人发指的是这个闹钟的铃声是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尖锐笑声,听上去特别像顾里那个不要脸的在冲我放肆地大笑:“咦~~~~哈哈哈哈哈哈,呜~~~~哈哈哈哈。”
  我像一只被佛光笼罩了的妖精一样,呲牙咧嘴,跪在地上现出了原型。
  三分钟后,闹钟安静了,顾里裹着她那身夜黑风高的行头,再次飘到我的床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一双眸子柔情似水地对我说:“起来么?我房间里还有另外三只闹钟。”
  十分钟后,我披头散发地出门了。出门的时候,顾里提醒我,“把你的包带上。”
  我被扔进一辆车的后座,昏头昏脑的,车就开出了我们小区的门口,开进了南京西路。我感觉到这并不是顾里的车,崭新的内饰甚至还透着新鲜凛冽的皮革味道。“这车是谁的?”我摸着屁股下面高级柔软的小牛皮,瞄着后座宽敞得几乎能让我把腿儿伸直的空间,问前面正戴着白手套开车的顾里。顾里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仿佛刚刚被人从麻袋里放出来的蓬头垢面的我,说:“顾源的,这个败家子。”
  凌晨5点的南京西路像一座遗迹。华灯初上时的那种快要把人逼疯的金光四射和横流物欲,此刻全部消失了踪影。只有头顶寂寞的路灯依然亮着,刷拉拉整齐的一排,把这条全中国最繁华的商业街照得像是火葬场大门外的那条通天大道。偶尔路过几个正挥舞着扫帚或者拿着高压水龙头冲洗昂贵的大理石地面的清洁工,他们在每一个上海还没有苏醒的凌晨,见证着这个城市难得的寂静。只是他们一直是被人们遗忘的一群人,每一个阳光灿烂的白天,当人们路过恒隆广场或者波特曼门口几乎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时,没有人会想起他们,在这群穿着同样的西装拿着同样的手机用着同样的笔记本,甚至说着同样的话的被称作白领的人们眼里,上海似乎本来就是这样干净的,就像一个活人,在每一个疲惫的夜晚倒头睡去,天亮后,又会恢复全身的精力。
  只有两边高大的梧桐树在快要破晓的夏末凉风里,摇动出弥漫一整条街的树叶摩挲声,沙沙作响,听起来像是头顶移动着一座塔克拉玛干沙漠。当年唐婉如对此还有一句经典语录:“塔克拉玛真他ma生猛,连沙漠都不放过!”——她把塔克拉玛理解为了一个人名,也把“塔克拉玛干”的“干”字,理解为了一个发音为四声的动词。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看着鬼祟的顾里,从后视镜里看见她此刻双眼精光四射、杀气腾腾。我身体里的生物自我保护本能瞬间又启动了。我对这个眼神记忆犹新,每当我人生要倒大霉的时候,我都会看见顾里的这种眼神,她大姨婆死了——穿着那套现在已经无法再买到的Chanel套装。按照她姨婆死前的遗愿,当她被推进焚化炉的时候,她必须穿着这套Chanel。这对于顾里来说,当然是无法接受的事情。“出于对艺术瑰宝的保护和拯救,我一个新时代的女性,怎么能够眼看着这种人间惨剧发生!”我看着当时也是一身夜黑风高行头打扮的顾里义愤填膺地说着她的愤怒,她的表情苦大仇深且大义凛然,我感觉她应该去竞选美国总统。于是当晚,我被她胁迫着,或者说被她这股子对“艺术瑰宝”的虔诚态度打动了——当然,还有一件事情不提也罢,她答应送我一个Dior的钱包,不过这是小事,无关紧要。
  于是,我们身手敏捷、飞檐走壁地探入了她大姨婆的灵堂。我们神不知鬼不觉。我们动作麻利、健步如飞。我们风生水起、排山倒海。我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们仿佛鬼魅般悄无声息。我们进入灵堂一分半钟之后,被抓了。
  往事历历在目,如同一块又一块警示牌一样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我的大脑。我趴倒座椅后背上,伸出手用力地抓她纤细的肩膀,“顾里,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用的劲儿太大,都能清晰地看见我手指发白了。
  尽管顾里痛得眯紧了双眼,假睫毛一阵颤抖,但是她依然非常冷静地对我进行了人身威胁,“你再用大一点儿劲儿,我可以直接把车开到人行道上,我们赌一下谁先死,我绑着安全带呢。”
  我了解顾里说得处做得到,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狠角色。当初她威胁顾源说要把他推到学校的人工湖里去,顾源不以为然还哈哈大笑,结果当然是顾里用她那双珠光宝气、镶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晶指甲的双手,亲手给了顾源一个血的教训。但是,我依然没有放弃,因为我觉得,死在人行道上,说不定还痛快些,如果跟着双眼发亮时的顾里携手前进的话,那才有可能祖坟都被掀起来晾在外滩上展览。所以,我又在手上用了更大的劲儿,“别废话,你告诉我,今天你又想潜进谁的灵堂?她准备随身下葬一个鳄鱼皮的Bikin包还是一串Cartier的古董珠宝?”
  顾里二话没说,直接方向盘一打,轮胎“吱呀”一声变向,车子就往人行道上冲过去,我吓得立马放了手,赶紧坐回后座胡乱地抓着安全带往自己身上绑。
  十分钟后,车子无声无息地停在了淮海路我们公司的楼下车库里。我在一瞬间,四肢冰凉、五雷轰顶。特别是当我看见车库尽头,昏黄而阴森的灯光下,站着同样一身黑色Armani西装棉衣夜行的顾源,他深邃的眉眼在光线下散射着同样精湛的寒光,他额头上写着两个大字:“帮凶”。我砖头看着已经下车的顾里,当然,她额头上写的是:“主谋”。我绝望地看了看车顶小镜子里的自己,我的额头上清晰地写着三个字:“敢死队”——或者,“赶死队”。
  顾源看着朝他走过去的顾里,她脚下那双细高跟短马毛Chanel靴子,在仅有的光线下也依然乌黑发亮油光焕发。顾源满意地一笑,用充满表扬的语气说:“败家娘们儿。”
  我看着面前的两个黑衣人,心里想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是随即,我就被顾里和顾源这两个黑衣人营造出来的诡异气氛感染了,我的动作也变得鬼祟起来。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们两个身边,压低声音问他们两个:“我们这到底是要干嘛?”
  顾里转过头来,她透过她浓密纤长仿佛两把羽毛刷一样的睫毛,给了我一个巨大的白眼,“你不需要把自己搞得像贼一样,又是踮脚走路又是窃窃私语的,这黑灯瞎火的时刻,整个车库里,会被你吵醒的也就只有下水道里的那一家子蟑螂,and trust me,they don't care.”
  “我们这不是做贼么?”我看着顾里问。
  “当然不是,你开什么玩笑,我顾里什么时候干过这么下三烂的事儿?”她冲我丢过来一个尖酸刻薄的讥诮表情。
  “那就好,吓死我了。”我松了一大口气,“那我们是来干嘛?”
  顾里:“只是偷点儿东西。”
  我:“......”
  我们一路从地库往楼上大堂走,作为淮海路CBD中心的一栋地标式的建筑,《M.E》所在的这栋大楼,当然采用了各种防盗、防火措施,我不知道顾里两口子怎么搞到的各个门禁的通行卡,我们每走到一个消防通道或者工作出口的时候,顾里或者顾源就会从他们那款黑色的情侣提包里,掏出各种各样的门禁卡,放在感应器上,“滴滴”两声,门就开了,看上去和他们两个平时在恒隆各个品牌店里拿出各种银行卡横冲直撞时没什么两样。从小到大我就觉得顾里这个女的浑身透着一股子妖气,她总能匪夷所思地搞成各种事情,一句话,不是凡人。一路上,我随时都能感觉着四周鬼影重重,时刻担心会有一个保安朝我冲过来,掏出枪塞到我的嘴里扣动扳机。“你省省吧,中国目前的法律下,如果连一个写字楼的小保安都允许配枪的话,那我顾里就能在我的宝马后备箱上装几枚地对空热感追踪导弹。”面对我的疑惑,顾里解释得滴水不漏。
  “那如果他拿出警棍出来打我,或者从包里掏出一把刀呢?”我不甘心。
  “那怕什么,我包里也有,”顾里拍拍她的黑色Dior小牛皮手袋,“这年头谁还没把刀啊。”说完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丝毫不屑地转头不再搭理我,继续在黑灯瞎火的走道里,踩着细高跟鞋一路健步如飞。
  我追上去,问她:“人家偷东西都是趁着夜黑风高、子夜凌晨,你这算哪门子策略,大清早地偷鸡摸狗,等第一道阳光照到你身上的时候,你就等着呲牙咧嘴地尖叫着化为灰烬吧。”我为突然想到的经典比喻而暗暗得意,我不愧是念了这么多年中文系的女人,满肚子诗词歌赋,轻描淡写地就把顾里讽刺比喻成了一个吸血鬼。
  顾里没有回头,她底气十足地说:“得了吧,我又不是鸡。”
  我:“......”
  我的无语换来了她得意的冷笑:“子夜凌晨?你开什么玩笑,那不正好是宫洺的上班时间么?怎么偷?跑到他办公室里,对他打个招呼说‘不好意思哦,我来偷你一个东西,你现在有空么’?”
  我:“你真精明。”
  顾里:“那当然。”
  我:“你不是鸡,你是鸡精。”
  顾里:“......”
  当我们顺利地潜进了公司之后,我一路提在嗓子眼儿上的心,才算是重新掉回了肚子里。公司里黑灯瞎火的,一片死寂。我趁着这种安全的保护色,靠在墙上缓解刚刚跳在180的心跳和高血压。但顾里这个jian人,没等我缓过劲儿来,就噼里啪啦地把整个公司的灯都按亮了。我那胆小如鼠的心,就这么瞬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特别是走廊的尽头,还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宫洺的照片,那是几年前宫洺出任《M.E》杂志主编的时候,那位以永远不变的络sai胡和他领口里永远戴着Hermes丝巾而著名的美国著名she影师拍摄的。
我冲着顾里嘶哑地尖叫着,就像是一个刚刚把嗓子喊哑了的人在唱歌剧一样,“你疯了啊你!哪有偷东西像你们这么光明正大的啊,你是不是觉得你脚上那双像是报警器一样的高跟鞋和你那两幅眨眼时都能扇出风来的假睫毛还不够引人注目啊?你干脆去拿一瓶香槟过来‘砰’的一声打开,再顺手拨一个110把警察叫过来一起喝酒算了!活该你以前每次都被抓!”
“这你就不懂了,”顾里回过头来,灯光下她的脸精致完美,毫发毕现,“以前的我年少,不懂事儿,没有累计足够的偷东西的经验,(我:......)而现在的我,岂能同日而语。”
“你别忘了古人唱过一首歌,‘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我反唇相讥。
“毛宁听到你把他称呼为古人,他会发短信对你表示感谢的。”站在一旁四处打量情况的顾源,回过头来插嘴。
“林萧,你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偷东西有点儿技术含量好吗?我们把所有的灯都打开,那么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进来,我们三个都是公司的员工,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在开一个紧急会议或者说临时需要回公司拿文件。否则,三个人黑灯瞎火的,凌晨五点跑到公司来干吗?除了偷东西还能是什么?”顾里看着我,用一种慈禧老太太一样的表情,冲我得意地阐述她的技术含量。
“关着灯的话,可以说我们两个昨晚加班到深夜,现在正在偷情。”顾源无所谓地拿着一个杯子,走到茶水区域冲了杯咖啡喝。
“那倒也可以。不过,”顾里伸出一根水晶指甲,指着我说,“那我们两个在偷情,这个女的在这儿干吗?”
我:“......”
当顾里对着镜子稍微补了一下妆,然户为了等顾源喝完他的咖啡,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翻完了当期的《周末画报》的那叠财富版。他们两个气定神闲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贼,倒像是此刻正坐在加勒比海滩上晒着太阳度假的一对小情侣——是的,顾里连墨镜都戴上了,我感觉再过几分钟她会从包里拿出防晒霜来涂。
当顾源喝完咖啡之后,他站起来,用低沉的声音说:“开始吧。”
我扶着饮水机,手脚冰凉,琢磨着要不要扛起水桶把自己砸休克过去算了。
  当我这个穿着长乐路上淘来的廉价外套的小助理和这两个穿着Armani黑色亚麻套装的总监共同站在我们的顶头上司宫洺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他们两个为什么要带上我,顾里用她标准的黄鼠狼般的表情看着我,阴阳怪气儿的伸出另外一根水晶指甲,指着我的包说:“把进宫洺办公室的门禁卡交出来。”
  我一脸死灰,麻木地伸出手从包里掏我的工作卡。虽然我是公司里几乎级别算是最低的员工(如果把那些穿着公司拍照剩下来的损坏了的名牌贸易扫厕所的大妈和收发室里用Prada三年前的旧款公文包分装信件的大爷也算上,我可能勉强能站上金字塔的二楼......),但是,我也是离权利中心最近的,工作时间,我离终极BOSS宫洺只有一步之遥,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靠近到能够数清楚她有几根眼睫毛的距离;下班时间,我和公司最重要的两个部门,财务部和广告部的两个顾氏总监吃喝拉撒厮混在一起。同时,NEIL即将进入公司法务部,我于是又是了一个掌握着重大权利的闺中密友(......)。
  此时此刻,呼风唤雨的顾源和顾里就站在这道大门前面无可奈何,只有我掌握着那句“芝麻开门”的通关密语。
  我把那张白色的硬质磁卡丢给顾里,像是包青天斩人时候丢出去的令牌——当然,斩的是我自己的头。
  当我帮他们两个打开了这扇看上去毫无防御力量的玻璃门之后,我站在门口死活不肯进去。我想,就算我的抵御不了顾里的人身威胁,但是至少,我可以选择不参与他们的地狱一日游。我看着他们两个目光沉重地坐在宫洺的电脑面前,电脑发出的白光照在他们两个配合默契的夫妻脸上,看上去他们两个和“007”里的间谍没有区别——只是他们耳朵上没有微型通信系统,后脖子上没有种植电脑芯片而已。顾里的水晶指甲按动鼠标和敲打键盘的滴答声仿佛定时炸弹的倒计时一样,听得让人心烦意乱。
我站在门口,空旷的办公室在白森森的荧光灯下显得格外的凄凉。尽管很多个夜晚,我也曾一个人留在公司加班,但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觉得有丝毫让人伤感的地方。因为每一个这样的夜晚,我知道我身后那扇玻璃门后,有一个在我心中代表着坚不可摧无所不能的天神的人,宫洺。虽然他并不和我说话,也不和我待在一个房间,但是我知道我并不孤独,我离他只有一个轻声呼唤的距离。当然,他也代表着无数名牌包包和媲美杂志模特的脸。但是在那些加班的夜晚里,他脱下了他那些修身剪裁的黑色西装,他穿着舒适温暖的毛衣赤脚或者穿着柔软拖鞋在长毛地毯上走去,他拿着咖啡杯出神的面容在咖啡热气里熏陶成一片让人沉醉的温柔男孩儿样,他深邃的眼眶里,滚动着让人信任和依赖的光芒。他接电话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听起来像大提琴一样低沉而动人。他烦恼的时候眉头皱起来,想到什么解决办法的时候,又会轻轻地笑一笑,白色的牙齿像整齐的贝壳般发亮。
突然一种难以描述的负罪感涌上我的喉咙。那种感觉就如同加班的深夜里,宫洺用他疲惫不堪却依然温柔动人的笑容,让我帮他倒一杯咖啡,他接过去的时候,用信任的目光对我笑笑,用温热的声音对我说“谢谢”——而我在那杯咖啡里下了毒。
我被关门声打断了脑海里翻涌的念头,顾里拍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她正好迎上我眼眶里涌起来的泪水。
以顾里聪明过人的智商和她与我十几年的交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和顾源交换了一个让我永远无法忘记的目光之后,他们两个拉着我,一言不发沉默地离开了。
——无论多少年之后,当我想起他们两个那里的目光,都记忆犹新。那种目光……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仿佛是经历了最残忍的血腥浩劫、人间炼狱之后,存活下来的人们望着大地上成片的尸骸时的眼神,目光里满是新鲜淋漓的血气:充满悲痛、侥幸、怜悯、恐惧、茫然、绝望……
离开的路上,我们三个都沉默着,不发一言。当然,我不想说话的原因肯定和他们两个不一样。
我把头无力地靠在车窗边上,透过玻璃,看着渐渐在光线下苏醒过来的上海,这个前几分钟还沉睡在黑暗里的温柔的庞然大物,很快就会慢慢地拔地而起,舒展它金光闪闪的锋利背刺和带毒的爪牙,分秒滴答声里,它会一点一滴地变得勾魂夺魄、光怪陆离。不知道为什么,在大学毕业之前,我每一次想到上海,脑子里都是满溢的各种文艺小资腔调的形容词,我无时无刻不在自豪地向每一个人炫耀上海的精致与繁华、文艺与高贵。而现在,我每一次想到上海,脑海里都是一个浑身长满水泥钢筋和玻璃碎片的庞大怪物在不断吞噬食物的画面。它流淌着腥臭汁液的下颚,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咀嚼,因为有源源不断的人,前赴后继地奉献上自己迷失在这个金光涣散的时代里的灵魂和肉体——这些就是这个怪兽的食物。
路过人民广场上海美术馆的时候,我让顾里把车停下,我说我要到旁边的KFC的中式快餐店“东方既白”吃早餐,其实我并不饿,特别是进入《M.E》之后,我每天都活着Kitty对我的“We eat nothing but pills”的教导之下,我怎么可能还会吃早餐这个玩意儿。我只是想躲开顾里,好好地冷静一下。但是,我多年以来的最好的朋友,怎么可能随我心意?她把车交还给顾源,和我一起下了车。我知道她一定有很多事情想要和我说,但是她可能并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想听。
我和她站在美术馆门口,等着红灯,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直到一声柔软而动人的呼唤,让我们转过了头。美术馆门口,南湘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在夏日清晨的光线和微风里轻轻地飘动着,这对男人来说简直就是一面招魂幡。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男士款的白衬衣,随意开着几个口子,胸口的肌肤吹弹得破,没有化妆的脸清新得仿佛山谷里清晨刚刚绽放的一朵兰花,漆黑的瞳孔和睫毛,透着一股雾蒙蒙的水墨感,更重要的是她穿了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微风不时地吹过她细腻白嫩的纤细大腿,时高时低拆开的裙角,随时准备着引发一场市中心的连环撞车事件。
顾里瞄了瞄南湘这一身“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打扮,用她一贯杀人于无形的杰出天赋,精准而简短地对南湘进行了迎头一击:“这么早,上班啊?”
我、南湘:“……”
我们三个拿着从刚刚开门的星巴克里买来的咖啡(为此,顾里还在星巴克门口等了五分钟才等到他家开门,在等待的期间,我们当然提议过对面的KFC也有咖啡卖,顾里怎么会允许自己喝下这种她定义为“塑料杯子装的慢性毒药”的廉价玩意儿),坐在人民广场的绿地上。
微风吹过我们的脸庞,带着夏日清晨渐渐上升的热度,却又不会炙人,恰到好处的温度让我们的脸显得红扑扑的,仿佛十八岁的少女。恍惚中,我甚至觉得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我们四个坐在学校中央那块巨大的草地上,看着周围穿着昂贵牛仔裤的男生们冲我们吹口哨,看着我们的男朋友从远处走过来,手上提着为我们买的三明治和奶茶,头顶的蓝天翻涌着仿佛永远都花不完的年轻气盛和奢侈青春。那个时候我不用因为手机一响就惊慌失措,那个时候顾里也远远没有现在这样理智完美得像一块冰冷的钢化玻璃。南湘的美纯粹而洁净,不会像现在这样,是一种因为神秘因为未知而产生的,类似潘多拉魔盒般的美感。而唐宛如依然仿佛粉红色的美好云霞,围绕在多倍的周围,她的美在于一种接近愚蠢的单纯,这种仿佛天生失去自我保护意识的单纯感,让她在我心里柔软而又可爱。
我仰起头,眼睛里又涌起了一股泪水。耳边又想起那种怪兽吞噬食物的咔嚓声。
一男一女提着两大袋子永和豆浆朝我们走过来,那女的娇滴滴地冲男的撒娇,“哎呀,老公,你看,她们三个女的把我们的老位置给霸占了呀。”
我一听,就知道这女的完蛋了。
那个男的不知死活地朝我们走过来,更不知死活地在我们三个脸上看了一圈,选择了顾里(……),他伸出手,指了指顾里,仿佛自己是中了3.6亿彩票的那个暴发户一样,歪了下嘴角,说:“你们三个,往边上挪一点,这是每天早晨我和我女朋友吃早饭的地方,你们新来的啊?懂不懂规矩啊?”
顾里连站都懒得站起来,这样的人,对她来说,坐着就行了。她转过头,用一种仿佛在看佐丹奴打着的售货筐里堆满的套头衫一样的目光看了看面前的这对男女,“有两种方法你可以选择,要么你就从你那个廉价的帆布口袋里面掏出我脚下这块绿地的土地所有权的房产证明来给我看,要么你就抬起你的后腿沿着这周围撒泡尿把这块地圈起来。否则,你就提着你的永和豆浆,带着你的永和女友,给我滚远点。”
每一场战斗都是这样的,结局一定是以顾里的胜利为结束。她永远是那个高举火炬笑傲江湖的胜利女神,她穿着雅典娜永远刺不穿的黄金铠甲,她随时可以原地复活HP/怒气值全满,她就是一个开了盾墙穿着太阳并毕业的装备70级的防御战士。
那一对男女灰溜溜的背影,在我的目光里渐渐地走远,越来越小,缩成了大上海里随处可见的一粒灰尘——只是,再微小的灰尘,吹进眼里还是会流出眼泪的。
当我们喝完咖啡之后,顾里先离开了我们。她差不多到了要去上班的时间了。她习惯了这样的类似纽约曼哈顿的生物钟,她踩着高跟鞋往前面走的样子,像极了她当年毕业典礼上代表全年级金融院学生上台发言的那个背影——自信、狂妄、理智、冷漠、嗜血、高贵。
看着顾里的背影,我沉默了很久,然后转过头,看着南湘,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能保证不对任何人说么?”
  “当然,这么多年,我口风最紧。”南湘看着我,心不在焉。
  “包括顾里。”我看着她,认真的补充道。
  当我说完这一句之后,南湘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她仿佛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想。她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这些年来,每次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我们彼此都有这样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她看着我,点点头,“好,你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我心中那个一直挣扎的怪物放了出来,“那天我遇见了崇光。他没有死。”
  上海的早晨彻底苏醒了过来。炎热而赤辣的阳光,将南湘娇嫩如同花瓣的脸,照得一片惨白。
  而离我们不远处的淮海路高级写字楼里,顾里轻轻推开了公司的玻璃大门,她并不知道,自己刚刚推开了一扇通往灭顶灾难的门扉。
chapter 11
  我告别了南湘,往公司走去。快要走到楼下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Kitty的短信,让我带两杯星巴克的榛果拿铁上楼。
  我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超大杯榛果拿铁走进宫洺的办公室里,他看上去像是睡足了六个小时一样精力充沛。(他几乎每天都只睡四个小时,如果睡满六个小时,他就像是一节崭新的金霸王电池,如果睡满八个小时的话,他应该就要准备一下去参加2012年伦敦奥运会了——如果那个时侯地球还没有垮棚的话。)
  听见我推门的声音,宫洺回过头来,他在窗户透进来的金灿灿的阳光里冲我轻轻的笑了笑,他那双诱人的嘴唇仿佛涂了草莓酱般饱满而又鲜艳,他的牙齿整齐而又洁白,和电视里那些牙膏广告上的模特们不相上下。他今天没有穿西装,而是穿了一条灰白色的牛仔裤,上面有几个显然是精心设计打磨好的破洞,上身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宽松大毛衣,很薄,在夏天冷气十足的公司里穿正好。他整个上身被毛衣上一根根细细长长的绒毛包裹着,让他看起来像一只高级宠物店里摆在橱窗里的安哥拉长毛兔,价值连城。他领口露出一小圈宝石蓝色的T恤领口,配着他腰上Gucci最新的宝石蓝皮带——他感觉上像是刚刚被人从《VOUGE》杂志第五页撕下来。
  我知道他今天的日程上没有任何正式的会议,所以他穿得这么休闲,而且他也没有像平时一样,把头发弄得精神抖擞,根根分明,他看起来像是刚刚从浴室里出来用吹风机吹完了头发一样,头发柔软蓬松的托着他那张又冷漠又动人的脸,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看起来像是大学一年级新生中那些炙手可热的校园准校草。而且他还在冲我笑,这可怎么得了。
  我看着眼前的宫铭,忧心忡忡,我吃不准他这是怎么了。我把咖啡放在桌子上,宫洺笑着对我说,“你把其中一杯送去给顾里吧。”我抬起头看了看宫洺,我感觉他被人下了药。
  我拿着一杯咖啡走出房间,往走廊另一头的顾里走去,路过Kitty的时候,我忍不住想问她宫洺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今天看起来就像一个海宝——就是那条在大街小巷无论冲着谁都竖起大拇指咧嘴傻笑的蓝色牙膏。我还没张口,Kitty就神秘兮兮的用她的水晶指甲抓住我,小声的说:“我觉得宫洺可能病了——精神病。”
  我拿着咖啡推开顾里办公室的门,令我意外的是,我没有看见她。我望着她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椅子,问门口的蓝诀,“顾里人呢?”
  “去顾源办公室了。你找他有事儿啊?”蓝诀从他助理位置上站起来,礼貌而又温文尔雅的看着我微笑。他穿着一件笔挺的白色衬衣,因为工作的关系,袖口稍稍的挽起来露出漂亮的小手臂和同样漂亮的黑色Hermes手表。他黑漆漆的眼睛即使在空调房间里,看起来也一点儿都不干涩,湿漉漉的别提多动人了。我心里叹了口气,非常能够理解Neil那个小骚狐狸看见蓝诀时的感受,我们女孩子彼此之间最了解了。(.....)
  “没事儿。”我把咖啡放在蓝诀桌子上,“宫主编让我送一杯咖啡过来给顾总监。她回来你告诉她是宫主编送的就行了。”
  “好的。”蓝诀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
  我刚要转身离开,一斜眼,看见蓝诀椅子靠背上搭着的一件Chanel男装衬衣,我立刻转身立正,冲着蓝诀意味深长的问:“为什么Neil的衬衣会在这儿?”
  蓝诀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立刻慌了手脚,防御系统哗啦啦击垮了,“啊.....昨天我们看完电影,因为正好就在我家附近,太热了,他就到我家洗了个澡,我接了见我的T恤给他穿,他换下来的衬衣就忘在我家了.....我想带来公司,让顾里带给他....”
  我看着面前的蓝诀,他此刻满脸通红,目光一片乱闪,仿佛受惊的小鹿。他其实完全可以不承认的,因为,虽然我心中百分百肯定这件Chanel衬衣就是Neil的,因为内地还买不到Chanel的男装,Neil上次去巴黎玩儿回来之后,穿着这件全球只有两件的衬衣在我面前显摆了好几天,他甚至做出了重大的牺牲:他连着两天穿了这件衬衣。
  但是蓝诀完全可以说是宫洺的衣服——我绝对相信宫洺有这个本事。如果他愿意,就算全球只有一件,那也肯定是穿在宫洺身上而不是Neil身上。但是蓝诀却选择了在我面前面红耳赤、支支吾吾,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Neil不曾偷。
  “我先走了。”我模仿着天桥上走台的模特那样,潇洒而做作的一个转身,心里充满了征服的喜悦,我终于理解了顾里在摧毁我的防御系统时的那种快意,我在喉咙里尖声笑道,“这事儿回头再再找你聊,还没完哦。”
  我回到我的办公室前面,这时,Kitty踩着高跟鞋走到我面前。手上拿着一叠文件,看着我,对我说,“刚刚宫洺给了我俩一个新的任务。”
  我身体里面的自动防御系统瞬间启动了,我说:“犯法么?”我还停留在凌晨时顾里留下的阴影里。
  “当然不犯法,”Kitty冲我丢了一个不屑的表情,“犯法的事儿轮得到我们助理这种小角色来做么,你想的美!”
  我看着Kitty,彻底无语,我在想,到底是多么怪力乱神的力量,才能把一个纯真女孩儿内心的价值观扭曲成这样啊?
  我特别的愤怒,“他们也太看不起我们助理了!”
  Kitty看着我,一双眼睛在精致的烟熏妆容里散发着水墨般氤氲的美,他特别认真的说,“别说犯法了,至少能让我使用一下美色吧,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够去陪宫洺睡一觉!”
  我大吸一口气扶住了胸口,但一秒钟后我立刻把手放了下来,我被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下到了,我看着Kitty,震惊地说:“难道你愿意牺牲自己,用陪宫洺睡一觉去换来自己的职位?”
  Kitty甩我一眼,像在看着一个神经病,“你疯了?我当然是用自己的职位去换来和宫洺睡一觉!”她闭着眼睛,仿佛幻想了一下,说,“能和宫洺睡一觉,让我去肯德基卖炸鸡腿都行——当然,我绝对不穿他们的制服,我对腈纶面料过敏....”
  我被震惊了,我看着Kitty,痛心疾首的骂道:“别作梦了,天上不可能掉馅儿饼,没有这样的好事儿!”
  我们两个花痴女助理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对我们的上司进行了惊涛骇浪般的意淫,期间,宫洺还拿着他刚买的一个白色的咖啡杯,从我们身边经过,并且对我们投来了一个仿佛四月麦田间清亮的阳光般的笑容,我们也回了他一个如同三月探出墙头的红杏般粉嫩而热烈的目光,滚烫浓稠的目光在到达他那双峡谷般深邃的双眼之前,先绕去了他饱满宽阔的胸膛舔了三秒。
  宫洺走远了之后,我斜瞄了一眼满脸绯红的Kitty,说:“有点儿出息好么,你刚刚喉咙里那一声娇喘,都快被宫洺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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