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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烈传-明-徐渭

_2 徐渭(明)
  至次年辛丑,太祖举兵代汉,友谅见势大难敌,竟弃江州奔到武昌。王元也带军前去,惟留妻与妾孙氏在家。孙氏闻太祖驻扎江州,因往渔家索此儿,以献太祖;不意渔翁无子,且爱他聪明,决不肯还,孙氏只得归去。号哭了七日七夜,因正妻李氏怒骂而止。后复往渔家索之,凑巧渔家往江上捕鱼,其妻亦送饭,反锁此儿在屋子里。孙氏撬开房门,竟负此儿而逃。奔至城中,谁想太祖大驾已去江州。孙氏进退无路,又恐渔翁追寻,只得向夜到江渚边、深草内歇了一夜。次早,出江口买舟过江,又遇陈友谅南昌兵败,争船而渡,造次中,孙氏并花儿,俱被捱落水中。孙氏落水,紧抱花儿不放,出没波浪中,忽见水上有大木如围一条,溜将过来,孙氏大喜,遂挚儿攀木而坐,漂来漂去,倏入一个莲渚间,内外、上下俱有荷叶遮蔽。孙氏与儿躲闪不出,因摘莲子充饥。凡在浅渚坐木上,已经八日,得不死。孙氏默祈天神保护。时已半夜,急闻岸上有人说话,孙氏高声求救。只见月明中,一老翁驾了小船,行人诸中,细问来历,因引孙氏井儿上船,且说:“你既是忠臣之裔,我当送至金陵,你勿惊慌。”孙氏与儿坐船内,耳边但闻如暴风、疾雨,眼里只见这船或旋上顶,或涉江滩。欲知孙氏能否脱险,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花云亲义保儿郎
  却说老者将孙氏送到金陵,说道:“天色方明,金陵已到,我当送你进城。”进得城来,正遇李善长路间判断公事。吏人将此事报知,说:“有太平府花云侍女,抱小儿来见。”善长即便唤到面前,那老者具说了一遍。善长叹说奇异,就引孙氏等来见太祖;太祖把花伟坐在膝间,谓众官说:“我不意花将军尚有此儿,真是将种。”因唤老者人问名姓,并赐以金帛。太祖说:“花将军殉身报国;孙氏艰苦救儿,忠义一门,真正难得。”诏封孙氏为贤德夫人,花炜袭父都指挥之职。待年至十六岁,相村任用。选给官房一所与住,月支米禄优养。
  光阴无几,又是元至正二十三年,岁次癸卯,三月天气。那陈友谅逃至武昌。建筑宫阙、都城、朝市、宗庙。时当初夏,友谅视朝,诸文武百官,三呼拜舞礼毕。乃宣江国公张定边向前问道:“金陵恃强侵我江西,此仇不可不复,寡人也日夜在心。前者下诏命卿等招兵买马,不知到今,共得几何?”定边对说:“主公虽失江西,而江北两淮、蕲、黄等处地方,粮储不少。即今诸路年谷不登,人民饥馑。闻殿下招兵,俱来就食。群雄、草寇来投伏者,计有六十余万人。”友谅又说:“军兵虽足,这些盔甲、器械、舟船、髅橹,恐未能悉备停当。”定边说:“臣同陈英杰百计经营,幸已周备了。”友谅又问:一粮草济得事么?”定边把手指计算了一番,说:“以臣计料,也有一百三十余万,尽可支持。”友谅大喜,说:“既如此,便可发兵收复江西,并下金陵,以报前仇。……”言未毕,只见丞相杨从政,出班启奏:“若论此仇,不可不复,奈金陵君臣,智勇足备,不可轻敌。以臣愚昧,细思吴王张士诚,他与朱家久是不共之仇,且兼三吴粮多将众。今主公既欲收复失地,并取金陵,莫若修一封书,遣一个能言之士,往吴国连和,说以利害,使彼愤怒发兵,与朱家作对。主公再令二人,一往浙东说方国珍;一往闽、广说陈友定,一同发兵攻打金陵,则朱兵必当东南之敌。主公然后统了大军,前驱而进,那时取金陵,在反掌之间矣。”友谅听了大喜,说道:“此计最妙。”遂遣邱士亨往苏州,孙景庄往温州,刘汝往福建,刻日起程。
  且说邱士亨不日间已至姑苏,竟到朝门外伺候。却有近臣奏知,因引他入见。士诚问了些闲话,便拆书观看,念道:
  寓武昌汉王陈友谅,书奉大吴王殿下:伏为元纲解纽,天
  下纷纭,必有英才,后成功业。兹有金陵朱某,窃形胜之区,聚
  无籍之徒,侵吴四郡,夺我江西,心诚恨之,时图恢复。乞念
  旧好,共成其势,两力夹攻,必可瓦解。两分其他,各复基仇,
  利莫大焉。特命小使会约,乞赐明旨。依期进兵,万勿渝信。友
  谅顿首再拜。
  士诚得书大喜,因对士亨说:“孤受朱家之耻,日夜饮恨,力不能前。若得尔主同力来攻,孤之愿也。”因重赏士亨,约期起兵,令他回国,不题。
  次日,士诚便同元帅李伯升、御弟张士信、副帅吕珍,商议乘汉兵夹攻,即当亲征,以复故土。只见丞相李伯清进奏道:“汉王从江下攻金陵,舟师甚便。我若先投其锋,彼必与我相迎。那时汉兵乘虚而入,是于汉有益,于吴有损。以臣愚见,可先领兵从牛渚渡江,攻采石、太平、龙江等处,只约汉兵攻池州西路,则金陵之师,必悉力以拒二敌,此时殿下统大兵,乘虚直捣金陵,势必攻破矣。”又说:“宋主韩林,近处安丰,亦我之肘腋。以兵攻之,彼必不胜,决请救于金陵,是我得安丰,且分金陵势也。”士诚听计,说:“极妙!极妙!”遂宣吕珍、张虬、李定、李宁四将,领兵十万,攻取安丰。自领大部人马,竟向金陵进发。又说:“卿等宜戮力同心,攻复旧壤,平定来地,并取金陵。遂有准东,俱当割地封王,以酬功赏。”四人领命,竟取路望安丰而来。
  宋主韩林,闻说吴兵骤至,大惊,急请刘福通计议。福通说:“主上勿忧。”便引罗文素、郁文盛、王显忠、韩咬儿,率兵二万迎敌。吴兵阵上,早有张虬领兵一万,到城下溺战。这边罗文素等四将,力战张虬,张虬力不少怯,斗上四十余合。却笑罗文素、郁文盛二将,并马转过东来,那张虬一锤飞去,连中二人面门,都翻身下马,被乱枪刺杀。韩咬儿见势不好,持鞭赶来,张虬也转过一锤,把他脑盖打的粉碎。王显忠急要逃走,张虬纵马奔到,大喝道:“休走!”轻舒猿臂,把显忠活捉了在马上。刘福通因此弃阵逃回。吴兵拥杀过来,十亡八九。韩林传令坚闭城门,再处。便同福通商议,说:“吾闻金陵未公,兵强将勇,仁义存心,若往彼处求救,必不见拒。”便修表,遣太尉汪全从水关浮出,抄河路十五里,方得上岸,星夜奔赴金陵。
  正值太祖升殿,早有近臣上前,启说:‘叫b宋韩林,有使臣到此。”太祖召见了,便拆书来看道:
  北宋玉韩林,顿首再拜上,金陵吴国公朱殿下麾前:切念
  我公威震海内,德薄四方。林本欲助手足之形,佐张皇之势;奈
  因奸党阻梗。今汉贼窥伺江西,吴寇攻扰安丰,望驱一旅之师,
  以解倒悬之急。林虽无用,亦当图报。势在旦夕,悬拜垂仁不
  宣。
  太祖看书毕,便令江全馆驿筵宴。遂对众将说:“今吴因安丰,韩林求救,此事如何?”军师刘基说:“此正士诚‘假途灭虢之计’。欲图我金陵耳。安丰是淮西藩蔽,若有疏失,则淮西不安;彼得淮西,必取江南。汉兵又从江西来夹攻,则我有分争之祸矣。”太祖听得,细思了一会,便问:“似此奈何?”刘基说:“凡有病,须医未定之先。主公可同常遇春领兵先救安丰。便遣人往江西调徐达兵来,随后策应,庶几淮西、江南、两保无虞。”太祖又说:“我离金陵,吴兵必来袭我;徐达离江西,汉兵必来攻扰,是内外交患了。”刘基说:“臣与李善长、汤和、耿炳文、吴良、吴祯领兵十万,镇住金陵、常州、长兴、江阴一带地方,便足拒绝吴师;江西有邓愈、朱文正,领兵五万,亦可拒友谅。主公此去,若定淮西,然后或破汉或破吴,但灭得一国,大事可成矣!”太祖称善。便令汪全先回,教宋主坚守城池,自领三军,即日来救。汪全拜谢先去。次日,令常遇春、李文忠,领兵十万征进。留世子朱标,权理朝政。刘军师同李丞相协掌军国重事;再传檄与汤和、邓愈知道,须严整军马,提防东吴及北汉之寇。分遣已定,克日领兵,望安丰进发。
  不一日,进泗州界上,传令安营。忽汪全驰至,泣拜说:“臣未到安丰。中途闻知吕珍、张虬,攻破城池,把臣主及刘福通等,尽皆杀害,据有安丰了。”太祖听说大怒,下令诸将,努力攻取,拿获二贼,与宋王报仇。又对汪全说:“尔主既灭,你亦无所归,不若留我麾下,复署旧职。”汪全拜谢受职。即日兵至安丰,正南七里安营。
  且说吕珍,张虬,得了安丰,不胜之喜,终日饮酒为乐。忽报朱兵来救,二人大惊,吕珍说:“金陵兵未可轻敌。今夜可令部将尹义,先将金帛辎重,送赴泰州。明日我辈方领兵对敌,胜了不必说起;若是不胜,便弃城而走,仍奔泰州,以图后举。”张虬说:“极妙!”当夜收拾起细软货物,付尹义押赴泰州去讫。次日,分兵五万,张虬镇后,吕珍当先,旗门开处,早有常遇春横枪在马上杀来。吕珍与常遇春战有许久,吕珍力怯便走。遇春追赶约有十数里,猛听一声炮响,却是张虬领兵五万突出,把遇春三千兵困在核心。遇春大怒,奋勇喊杀如雷。却好太祖大队人马也到,遇春望见我兵军旗号,催兵在内冲杀,三入阵中,三拔其帜,吴兵大败。吕珍、张虬领兵径奔泰州去了。太祖鸣金收军。入城抚民方罢,忽有哨子报说:“左君弼领兵来取安丰。”太祖对诸将说:“吾方敌乘此取庐州,可奈这贼又来攻扰,是自取其祸了。”即令众将披挂L马迎敌。只见左哨上郭英挺枪直取君弼。战未数合,后阵上常遇春、傅友德、李文忠、廖永忠、朱亮祖、冯胜、冯国用、康茂才、薛显,一齐拥杀过来,君弼舍命急走。忽撞一彪军马又杀将来,正是徐达,在江西得胜,领兵而回,当先阻住。君弼无心恋战,领残兵奔入庐州城,坚守不出。朱军四面围打,徐达收兵,参见了太祖。备说主公威德,江西已定。今蒙军令,特来庐州策应军情。太祖因与徐达计议。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朱文正南昌固守
  却说太祖与徐达合兵一处,日夜计取庐州,不题。且说伪汉陈友谅,一日设朝,张定边出班奏说:“近闻金陵朱某,领兵十万去救安丰,杀败了张虬、吕珍;不意左君弼来相助,亦遭困败,迫至庐州,坚闭不出。徐达亦往庐州接应,日夜攻打,即今金陵与江西两地皆虚,主公正好乘隙,以图报复。”友谅说:“朱某既空国远战,卿等可领兵直捣其境,先取了江西,后克了江南,金陵便可图了。”因令丞相杨从政权军国重事;皇后杨氏权朝政。自与太子陈理、张定边、陈英杰等,率水陆军兵,共六十万,战船五千只,刻日由武昌进发,竟过鄱阳湖登岸,至南昌府,离城十里安营。
  却说南昌,正是太祖侄子朱文正,同左军元帅邓愈、赵德胜把守,闻知友谅兵到,便商议说:“此是知我主公远在淮东,故乘虚人境,来取江西耳。但城中兵少,恐难抵敌,似此奈何?”德胜对文正说:“将军且勿忧。如今只留一千兵守城,待小将同张子明,夏茂诚,率兵一千出城迎敌。”朱文正说:“虽然如此,贼兵势重,未可轻视。”德胜说:“不妨。”便领兵出阵来战。汉兵阵上,早有张定边儿子张子昂,纵马相对,被德胜一枪刺于马下。那阵中有金指挥急来抵敌,又被德胜飞箭射倒,斩了首级。德胜便把子昂的头悬在枪竿上,高声叫说:“再来战者,当以为例!”定边看见儿子的头,放声大哭,便举刀上马,奔出阵上,与德胜战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陈友谅见定边势力不加,便催兵混杀过来。德胜阵上张子明等四将,一齐挡住。那德胜奋勇争先,以一当百,杀得汉兵大败而奔。德胜也不追赶,收兵入城。朱文正说:“今日元帅虎威,足破贼兵之胆。但势终难敌,彼必复来困城,还宜修表,令人急往庐州求救,庶保无失。”即遣百户刘和,责表前去。谁想刘和出城未数里,竟被贼兵拿住。刘和见事败,便将表章扯得粉碎,把口嚼做糊泥一般,只字也看不出,就跳人江中而死。友谅心知此是求援,便于夜间把南昌四面围住,高叫:“城中将士,可速来投降,共图富贵。”邓愈等厉声大骂道:“弑君之贼,还不知天命,贼巢不守,反来图谋江西,是自取败亡了。”因令众将分派各门拒守,日夜提防。那友谅用云梯百计攻击,邓营将士却用炮石等项,飞打过去,汉兵中伤者,不计其数。时已月余,文正等计算说:“刘和去久不回,大都途中为贼兵所害,还须令人再行方好。”只见张子明向前说:“待末将驾着小船,乘夜越关而出,必然无害。”文正便修表,着子明赍发,依计向夜而行。
  谁想友谅围住南昌,又分遣知院蒋必胜、饶鼎臣等,将兵一万,攻打吉安。那吉安守将明道,与参政粹中、亲军指挥万中,两情不睦,那明道潜通必胜约期来攻,以城中火起为号。万中迎战被杀,粹中见势便走,又被仇家黄如润所执,便与知府朱华、同知刘济、赵天麟,一齐械送至友谅帐前,被友谅杀了,统号令于南昌城下。文正等安然不理。是日,攻城益急。指挥赵显锐卒开门奋战,杀了汉平章刘进昭、枢密使赵祥;又有谢成,首冒矢石,竟活捉他骁将三人,贼兵方退。惟是赵德胜夜里巡至东门,被贼一箭,正中腰眼,深入六寸。德胜负痛拔出,血流如注,因抚腹叹道:“吾自从军,屡伤矢石,其害无过如此。大丈夫死何足惜,但恨不能从主上扫清中原,勋垂竹帛耳!”言讫遂卒。文正等三军大哭失声,即具棺椁殡殓。益加小心坚守。
  却说张子明潜夜驾小船,越水关,晓夜兼行了九日,方抵牛渚渡登岸。又经四个日头,到得庐州,入见太祖,上表求救,太祖说:“这贼乘虚取我江西,大为可恨。”因问:“兵势若何?”子明答说:“彼兵虽多,然闻死者亦不少,此时江水日涸,贼之战舰,皆不利用;况师久乏粮,大兵一至,必可破矣。”太祖因嘱咐子明先回,说:“但坚守一月,吾当取之。”子明辞了出帐,还至湖口,恰被友谅巡兵捉住,送到友谅帐前,子明略无惧色。陈友谅便说:“你招得文正来降,必有重用。”子明暗想道:“若不假从,必至误了军国大事,不如顺口应承,且到城下,再做区处。”便应道:“这个尽使得。”友谅大喜,就封子明为亲军万户侯之职。子明拜谢,便说:“待我去招他来降。”走至城边,大叫说:“前蒙元帅命末将到庐州上表,主公吩咐道:‘元帅谨守城池,目下便统大兵自来。’不期回至湖口,为汉兵所获。友谅要我招元帅来降,我特佯诈脱身,来见元帅,告知此情。我今必然死于贼人之手,望元帅尽忠报国,与主公平定天下!”言讫下马,撞阶而死。友谅大怒,说:“吾被这厮所诱了。”命左右枭子明首极,悬于南昌城外示众,不题。
  却说太祖闻南昌被围,因还金陵,集诸将商议说:“我今欲救江西,犹恐吕珍、张虬、左君弼,袭我之后;又闻张士诚起兵二十万,侵犯常州四郡,汤和等与战,又不见胜。似此。路兵来,如何设法应敌?”众将都说:“江西离此尚远,今苏湖一带地方,民众肥饶,宜先攻打。待士诚平复,尽力去攻友谅,庶金陵无肘腋之患。”惟刘基说道:“士诚自守弹丸,今虽侵犯东南,有李丞相、汤鼎臣、耿文炳等,连兵拒守,包得不妨。若吕珍、张虬、左君弼等,乘虚袭后,可留一条,领兵五万,驻于淮西,则三贼亦不足惧。惟友谅居上流,且名号不正,宜先剿灭陈氏,后除士诚,如囊中物矣。”太祖想了一回,说:“陈友谅剽轻而志骄,专好生事;张士诚狡懦而器小,便无远图;若先攻士诚,友谅必空国袭我金陵了。”攻取自有先后,军师所见极是。因令常遇春、李文忠、发兵十万,再起淮西水军十万,同救江西,攻取友谅。刻日从牛渚渡人大江,逆流而西。
  此时正是至正二十三年癸卯,秋七月中旬。太祖乘龙舟中,有王祎,宋濂、常遇春、李文忠等在侧,太祖叹说:“秋江人目,忽起壮怀,卿等可作一词,以记秋江之景。”王祎援笔而就,太祖取来一看,只见写道:
  芦花飘白絮,枫叶落红英。霜凋嫩枝,又青又赤映清波;露
  滴残荷,半白半黄浮水面。渔舟横荡,商韵彻青霄,画舫轻摇,
  网珠罗碧水。又若万点寒云,归鸦飞落晚州前;一团练雪,野
  鹭低栖平渚上。岸畔黄花金眼,树头红叶火龙鳞。
  太祖看毕赞道:“直写出秋江景色,极佳,极妙!”宋濂亦赋诗一首道:
  清水秋天晚,孤鸿落照斜。
  一航风掉稳,迅速到天涯。
  太祖大悦,说:“浙江才士,二人不相颌顽。学问之博,王祎不如宋濂;才思之宏,宋濂不如王祎,各成其妙。”两人俱赐帛五匹。说话之间,却报前路人马已抵鄱阳湖口,早有探马报于陈友谅得知。友谅便宣张定边,及帐内多官计议迎敌。张定边沉思半响,便上前奏道:“臣已有计在此。”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韩成将义死鄱阳
  那张定边国友谅会集多官,计议迎敌,上前奏道:“可先驱船据住水口,彼不能人,则南昌不攻自破;不然彼得进湖,与邓愈等里应外合,必难取胜。”陈友谅说:“此见极是。”急传令取南昌兵及战船,人鄱阳湖口,向东迎敌。两家对阵,在康郎山下。朱营阵上徐达当先奋杀,把那先锋的大船拥住,杀得血染湖波,船上一个也不留,共计一千五百零七颗首级,乃鸣金而回。太祖说:“此是徐将军首功,但我细想,金陵虽有李善长众人保守,还须将军镇摄方可。”因命徐达回守,不题。
  次日,常遇春把船相连,列成大阵溺战。汉将张定边率兵来敌。遇春看得眼清,弯弓一箭,正中定边左臂;又有俞通海将火器一齐射发,烧毁了汉船二十余只,军声大振。定边便叫移船退保鞋山。遇春急把今旗招动,将船扼守上流一带,把定湖口。那俞通海、廖永忠、朱亮祖等,又把小样战船,飞也来接应,定边不战而走,汉卒又死了上千。到了明日,友谅把那战船洋洋荡荡一齐摆开,说:“今日定与朱某决个雌雄。”太祖阵上,也拨将分头迎战,自辰至西,贼兵那里抵挡得住。却见朱亮祖跳到一只小船来,因带了七八只一样儿飞舸,戴了芦获,置了火药,趁着上风,把火刮刮燥燥的直放下来。那些贼船,烟焰障天,湖水都沸。友谅的兄弟友贵,与平章陈新开,及军卒万余人,尽皆溺死,贼兵大败。友谅见势力不支,将船急退。那廖永忠奋力把船赶来,见船上一个穿黄袍的,军士们尽道是友谅,永忠悬空一跳,竟跳过那船上去,只一枪刺落水中。仔细看时,并不是友谅,却是友谅的兄弟友直。原来友谅兄弟三人,遇着厮杀,便都一样打扮。混来混去,使我们军中厮认不定,倘有疏虞,以便脱逃,此正是老奸巨猾处,然也是他的天命未尽,故得如此。太祖鸣金收军,在江边水陆驻扎,众将依次献功。太祖说:“今日之战,虽是得胜,未为万全,尚赖诸卿协力设法,获此老贼,以绝江西日后之患。若有奇谋者,望各直陈。”俞通海说:“我们兄弟,今夜当领兵暗劫贼营,使他大小士卒,不得安静。来日索战,却好取胜,此亦以逸驭劳之法。”只见廖永忠也要同去。太祖便令点兵五百,战船十只,嘱咐俞通海等小心前去,约定二更时刻,将船悄悄的掉到友谅寨边。那些贼兵屡日劳碌,都各鼾鼾熟睡。朱兵发声大喊,一齐杀入,贼兵都在梦中,惊得慌慌张张,那辨彼此。朱兵东冲西突,直进直退,那贼人只道千军万马杀入寨来,混杀了一夜,天色将明,乃转船而走。陈友仁纵船赶来,忽见前面却有三十只船,把俞通海等十只船尽皆放过,拦住去路。为首一将,白袍银甲,手执铁棍,正是郭英,向前接应。陈友仁见了郭英大怒,直把船逼将过来,却被郭英隔船打将过去,把友仁一个躯骸,连船打的粉碎,贼兵大败逃回。郭英便同俞通海合兵一处,来到帐前,备说了一番。太祖说:“昔日甘宁以百骑劫曹营,今日将军以十船闯汉寨,郭将军又除他手足,其功大矣。”
  且说友谅被混杀了一夜,折了两千军马,心中纳闷,没个理会处,却有参谋张和燮说:“臣有一计,可将五千战船,用铁索挛为一百号,篷、窗、橹、舵,尽用牛马的皮缝为垂帐,以避炮箭。外边即于山中砍取大树,做了排栅,周围列在水中,非特昼不能攻,亦且夜不得劫。”友谅听了大喜,即令张和燮督理制造。不数日,闻俱已编挛停当。友谅看了,赞道:“真个是铁壁银山之寨,朱兵除非从天而来。”因着张和燮把守水寨,自同陈英杰领了三十号船,出江来战。
  太祖见了友谅,劝说:“陈公,陈公,胜负已分,何不退兵回去?”友谅对说:“胜败兵家之常,今日此战,誓必捉你。”那陈英杰便统船冲来。只见常遇春早已迎敌,金鼓大振,战了三个多时辰,遇春将船连杀入去。即恨太祖坐的船略觉矮小,西风正来得紧,友谅的船,从上而下,把太祖船压在下流。众将奋力攻打,炮石一齐发作,俱被马牛皮帐遮隔了,不能透入。顷刻间,太祖的船,被风一刮,竟搁在浅沙滩上。众将船只,又皆刮散,一时不能聚合。那陈英杰见船搁住马家渡口,便把旗来一招,这些军船团团围绕,似蚁聚一般。太祖船上止有杨璟、张温、丁普郎、胡美、王彬、韩成、吴复、金朝兴等八将及士卒三百余人,左右冲击,那里杀得出。陈英杰高叫说:“朱公若不投降,更待何时?”太祖对众叹息说:“吾自起义以来,未尝挫折,今日如此,岂非天数!”杨璟等劝解说:“主公且请宽心。”太祖说:“孤舟被围,势不能动,虽有神鬼,亦奚能为……”正说之间,却见韩成向前,说:“臣闻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是臣子理之当然。昔者纪信诳楚,而活高祖于荣阳。臣愿代死,以报厚恩。敢请主公袍服、冠履,与臣更换,待臣设言,以退贼兵,主公便可乘机与众将逃脱。”太祖含泪说:“吾岂忍卿之死,以全吾生……”正踌躇间,那陈英杰把船渐放近来围逼,连叫投降,免至杀害。太祖只得一边脱下衣冠,与韩成更换,因问:“有何嘱咐?”韩成说:“一身为国,岂复念家!”太祖晒泪,将韩成送出船来。韩成在船头上,高叫:“陈元帅,我与尔善无所伤,何相逼之甚?今我既被围困,奈何以我一人之命,竟把阖船士卒,死于无辜。你若放下将校得生,吾当投水自殉。”只听得陈英杰说:“你是吾主对头,自难容情,余军岂有杀害之理?”韩成又说:“体要失信。”英杰只要太祖投水,便说:“大丈夫岂敢食言。”韩成说:“既如此,便死也甘心。”就将身跳入湖中。后人却有古风一篇,追赠韩成说:
  征云惨惨从天合,杀气凌空声奄咯。貔貅百万吼如雷,巨
  舰艨艟环几匝。须臾水泊尸作丛,岸上鹃啼血泪红。古来多少
  英雄死,谁似韩成待主忠。人道天命既有主,韩公不死谁焉取。
  不知无死不成忠,主圣臣忠垂万古。此时生死勘最真,舍却一
  身活万身。圣人不死人人识,韩公非是痴迷人。而今湖水涨鄱
  阳,铁马金戈谁富长。惟有忠魂千古在,不逐寒流去渺茫。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丁普郎假投友谅
  却说韩成替太祖投入湖中,那陈英杰对众将说:“尔主既死,何不归顺汉王,以图富贵?”杨璟说:“我们村野鄙夫,久为战争所苦,每每不欲从军,乞将军高鉴!”两边正把言语相持,忽听得上流呐喊连天,百余只战船冲将下来,剑前排空。却是常遇春、朱亮祖,闻得太祖被围,急来救应。陈英杰奋力来拒,那亮祖上了汉船,横杀了十余人。陈英杰认说太祖既殁,想他成不了大事,因而转船回去。遇春、亮祖,救得太祖船出,都来拜伏请罪。太祖说:“这是数该如此,但若得早来半个时辰,免得忠臣枉死耳。”便说韩成的事。乃命诸军移船罂子口,横截湖西口子,且将书与友谅,说:
  方今之势,干戈四起,以安疆土,是为上策。两国纷争,民
  不聊生,策之下也。囊者公犯他州,吾不以为嫌,且还所俘士
  卒,欲与公为从约之举,各安一方,以俟天命也。公复不谅,与
  我为仇;我是以有江州之役。遂复薪黄之地,因举龙兴等十郡。
  今犹不悔,复起兵端,二团于淇都,两败于康山。杀其弟、侄,
  残其兵将,损数万之命,无尺寸之功,此道天悻人之极也。以
  公平日之强,宜当亲决一战,何徘徊犹豫,畏缩不前,毋乃非
  丈夫乎?公早决之。
  友谅得书不报。太祖因韩成替死一节,也只是心中不忍,时时长吁短叹。只见帐外报说:“周颠在外面,大步的跨进来了。”太祖便说:“你这颠子,近从那里来?”他也不做一声。太祖又问说:“我今在此征友谅,此事如何?”周颠大叫:“好,好!”太祖说道:“他如今已称为皇帝,恐我难以收功。”周颠仰天看了一会,把手摇着说:“上面没他的,上面没他的。”便把拄的拐儿高举,向前做一个奋勇必胜的形状。太祖便留他在帐中宿歇。
  当晚,俞海通对众商议,道:“湖水有深有浅,不便来回,不若移船人江,据敌上流,彼舟一人,必然擒住。”方欲依议而行,那陈英杰复来搦战。太祖大怒,说:“谁与我擒此助虐之贼,以报马家渡口之仇?”恰有杨璟、丁普郎,向前迎敌。英杰望见了太祖,方知昨日为韩成所诱。两边混杀多时,只见俞通海、廖永忠、赵庸、朱亮祖、郭英、沐英六将,各驾着船,内载芦草、火器、杀将上来。且战且进,谁想那贼连着巨舰拥蔽而行。船上枪戟如麻,以拒朱军。太祖看六将杀了进去,一个多时辰,再不见形影。太祖捶胸顿足,叫说:“可惜了!”六员虎将,陷于汉贼阵中,正没个区处,忽然间,看那友谅后船,腾空焰焰的烧将起来。但见:“江水澄清翻作赤,湖波荡漾变成红。”不多时,那六员虎将驾着六船,势如游龙绕出,在贼船之后,杀奔而出。朱军阵上看见,勇气百倍,督战益力,摇旗呐喊,震天动地,风又急,火又猛,杀的贼兵大败。友谅见势头不好,急令众船向西走脱,方得数里,早有张兴祖红袍金甲,手执画戟,挡住大路,大喝道:“友谅逆贼走那里去!”一朝直刺入脑上,倒船而死。兴祖便跳过船来,割下首级,仔细一看,却是友谅次子陈达,不是正身。鸣金而还。太祖依着俞通海屯兵江中,水陆结寨,安妥了诸将,各自次第献功讫。太祖对众将说:“适六将深入贼中,久无声息,我不胜凄惋,幸得以成大事。今日之功,六将居首。”因命酒相庆,席上复着书,着人传与友谅。中间皆劝其何苦自相吞并,伤残弟、侄,勿作欺人之寇及要友谅即去帝号,以待真主等意。友谅复不答。
  太祖发了书去,便与众将计议攻取之术。恰好军师从金陵来见太祖;太祖便问军师与张士诚交战胜负的事体。刘基对说:“李善长并汤和、耿炳文、吴祯、吴良等,连兵累败了张士诚三阵,他如今退兵在太湖安营。此乃鼠窃之贼,不足计虑。夜观天象,西北上杀气,甚是不祥,应当一国之主,想来陈友谅合当复亡。然中天紫微垣,亦有微灾,故不放心,特来相探。”太祖把船搁在沙上,韩成替死的事,细细说了一番,就问:“目今陈友谅,有五百号战船,每一号计船五十只,兼领雄兵六十余万,联栅结寨,实是难破,奈何,奈何!”刘基听了结寨的光景,便笑道:“孙子曾说:“陆地安营,其兵怕风,水地安营,其兵怕火。‘上冈者恐受其围,下冈者恐被其陷。’今水上联船结寨,正取祸之道,岂是良策。有计在此,令六十余万雄兵,片甲不回。”太祖听罢大喜,便问:“计将安出?”刘基说:“此须以火相攻,必然决胜。”太祖又说:“两三次俱把火攻,但贼寨深大,四面尽有排栅、铁索穿缚,外面的火,焉能透到里头?”刘基又说:“主公可有友谅部下来投降的将校否?”太祖说:“尽有,尽有。”刘基便令唤来。不移时,却有许多,都来听令。刘基因对他们道:“公等来降,皆是弃假投真,识时务的好汉。今主公欲破贼兵水寨,要用公等,里应外合,此事甚不轻易,必须赤心报国者方能成就。若不愿行的,亦听各人心事,不敢相强。”说罢,却有丁普郎等三十五人,挺身向前说:“向受主公厚恩,愿以死报。”刘基便嘱咐说:“你们今夜可去诈降友谅,明夜只看外面火起,却从内放火为应。”众将听什说:“举火不难,只怕友谅不信,有误军国大事。”刘基便附普郎的耳朵说了两声,各人便整理随身要用的物件,到晚驾一只战船,径抵康郎山下。
  正是友谅与张定边、陈英杰帐中饮酒,哨子报说:“有丁普郎等来见。”友谅唤至帐下说:“尔等既降朱家,今夜来此,有何议论?”普郎对说:“前守孤城,力不能敌,一时无奈,所以诈降。今夜得便,故率众逃回,望主公容纳!”友谅说:“你必为朱家细作,假意来降。左右们,可尽力捉下,斩讫回报。”只见三十五人,齐声叫道:“我等特来献功,主公反生疑忌。”友谅便问:“你等来献何功?”普郎说道:“我等听他定计,叫常遇春来日领二万雄兵,抄路往康郎山袭取水寨,所以冒险来报,指望封赏,反要杀害,此冤那个得知。”友谅听了大惊道:“不说不知,几乎杀了好人。”因唤三十五个,都入帐中踢与酒食。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遣四将埋伏禁江
  却说丁普郎等三十五人,说起常遇春要劫水寨一节,友谅惊得木呆,说道:“早是你们来报消息,我可预备接应。”便赐与众人酒食。只见张定边、陈英杰在侧,说道:“不可收用。”友谅回说:“他是我手下旧臣,何必多疑。”因与商议,倘遇春来夺水寨,何计御敌。张定边说:“主公且莫惊忧,待臣领兵三万,将康郎山小径,截住了遇春来路。主公若破得朱兵,便引大队人马随后夹攻,定然得胜。”友谅听罢,便令张定边点兵三万,驾着战船三百只,辞去把截,不题。
  次日,太祖升帐,思量刘基所议,水战火攻,亦是兵家之常。但未知今日制变之法何如。吩咐军中整顿,特请军师行事。只听得辕门之下,画鼓齐鸣。擂了大鼓一通,四下里巡风角哨的,都去通知诸将官,在本帐整齐披挂结束。却有一刻时光,四角上军中鼓乐喧天。太祖大帐前,九紧九慢,又发下一通花鼓。只见诸将官,如云、如雨,似蚁、似蜂。但手各执刀枪,腰跨了宝剑,东西南北,一一的依次排立在行营门外。只待军师升坛布令。又有半刻时光,传说太祖帐内,把云板轻敲了五声,帐外便接应号子三声,画角三声,粗乐、细乐各吹打了两套。早有里班的军车,把那五军的旗牌,唱名的点单,并要用的什物,俱一一的摆列在坛上、朱红桌子高处。恰好军师高足大步的出来,与太祖分宾主行礼讫。太祖便说:“今日特请军师登坛,遣兵调将,破敌除残,末将敬率偏神,听命于法坛之下。”军师与太祖拱一拱手,竟步步登上坛来。便有五军提点使同那五军参谋使,先进帐中,向军师行了个礼,分立在坛下两边。只听得鼓儿冬冬的响,提点使将五色旗号,各各麾动。那些将官,一一的走到坛前,按方而立。提点使又将五色旗幡总来一展,那些将官又一一的鱼贯而行,序立在坛边,向军师总行了一个礼。那提点使,即将一色素带,飘飘摇摇,在坛中展了一回,那些将官,便一一左右分班,不先不后,序立在两行。走过五军参谋使,即来禀道:“众将已齐,请军师法旨。”军师随吩咐说:“主公一统之策,全在今朝。众将官俱宜悉心尽力,无落吾事,有功者赏,违令者诛。”众将官俱说:“听令。”军师便将红旗一面在手,唤过俞通海为南队先锋,俞通渊为副,带领华高、曹良臣、茅成、王弼、孙兴祖、唐胜宗、陆仲亨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红旗、红甲,头戴冲天彪炽赤色金盔,手执铁焰火燃八龙吐烈枪,按着南方丙、丁、火,往南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锯开,攻打汉贼西边水寨。又将青旗一面在手,唤过康茂才为东队先锋,俞通源为副,带领周德兴、李新、顾时、陈德、费聚、王志、叶升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青旗、青甲,头戴太乙蚊飞翠点紫金盔,手执点铜钢七叶方天戟,按着东方甲、乙、木,往东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只看木栅砍开去处,竟冲入水寨军中,砍倒汉贼将旗,从中相帮放火。又将黑旗一面在手,唤过廖永忠为北队先锋,郭子兴为副,带领郑遇春、赵庸、杨璟、胡美、薛显、蔡迁、陆聚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黑旗、黑甲,头戴玄都豹翼黑色金盔,手执水纹钢链九龙取水枪,按着北方壬、癸、水,往北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砍开,攻打汉贼南边水寨。又将白旗一面在手,唤过傅友德为西队先锋,丁德兴为副,带领韩正、王彬、梅思祖、吴复、金朝兴、仇成、张龙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白旗、白甲,头戴太兄龙幡珠衔金盔,手执蛟腾出海熟铁点钢叉,按着西方庚、辛、金,往西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砍开,攻打汉贼东边水寨。又将黄旗一面在手,唤过冯国用为中队先锋,华云龙为副,带领陈恒、张赫、谢成、胡海、张温、曹兴、张翠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余只,都是黄旗、黄甲、头戴地平雉翅五色彩金盔,手执十二节四方铜点龙吞铜,按着中央戊、己、土,往中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砍开,攻打汉贼北边水栅。再调常遇春、郭英、朱亮祖、沐英四将,各领战船三百只,水兵一万,左右参差,埋伏禁江小口两旁,若友谅逃出火阵,必走禁江小口,四将宜奋力截杀,擒获友谅,务成大功。又调李文忠同冯胜,领兵十万,驾船随着太祖,把住鄱阳湖口,不许友谅的兵一个逃脱。复唤周武、朱受、张钰、庄龄四将,即刻领兵一千,从小路驰到湖口西北角上,架筑木坛一座,高二十四丈,按着二十四气;大十二围,按着十二个月;四边柱脚,上下一百零八,按着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层坛之上,整备香烛、素净祭品。分遣已定,诸将各各领计,出帐施行。
  军师下得坛,便同太祖驾着赤龙舟,沿岸而走,忽然周颠说:“我也要附舟前去。”太祖吩咐水手,可扶颠子上船。止恨烈日中天,一些风也不生,大船那里行得动,周颠在船上大叫道:“只管行,只管有风。倘是没胆气行,风也便不来。”太祖便令众军着力牵挽。行未二三里,那风果然迅猛的来。倏忽之间,便至湖口,却望见江豚在白浪中鼓舞。周颠做出一个不忍看的模样来。太祖取笑问道:“为着甚的?”那颠子便对说:“主损士卒。”太祖听了大怒,即令众人扶出在船上,推他下水去。将有一个时辰,他复同这些士卒到船里来。太祖因问:“何不溺死了他?”这些众人说:“把他设在水中十来次,他仍旧好好的起来,怎么溺得他死。”周颠却把衣裳整一整,把头也摩一摩,倒像远去的形状,恰到太祖面前,伸直了头颈,说:“你杀了我罢。”太祖说:“我也不杀你,姑饶你去。”颠子便在船中一跳,跳在水里去了。不题。
  此时却已日坠西山,月生东岭,太祖便同军师登岸。那四将已把木坛依法筑成。太祖上坛看了一回,但见浮云一点也不生,河湖澄清,新秋荐爽。日间的风,又是寂了。却问军师:“怎得大风来?”刘基回说:“但请放心,自当借来助阵。”就一边唤四将,作速摆列行仪。军师整肃衣冠,登坛礼请。不多时,果然风起。
  这个大风,从来也不曾有,便吹得那人人股栗,个个心寒。陈友谅水栅中,摇摇拽拽,那里有一息儿定。此时却有二更有余,三更将近时分,诸军将土恰待将睡。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陈友谅鄱阳大战
  却说大风陡地的发将起来,刮得那友谅寨中,刺骨寒冷,那些军士也不提防,况是虎吼龙吟的声响。朱军水上往来,砍关截栅,他帐中一些也不知觉,俞通海等五支人马,四面团团的围绕,三军奋力向前,劈开寨栅,却放起火铳、火炮,只是从里攻击。不多时,四面刮刮燥燥,烈烈腾腾的延烧起来。丁普郎等,见外面火起,知是大兵已到,遂于柴场内也放火烧将出来,内外火势冲天。早又有康茂才等七将,竟冲杀中心,砍倒了将旗,四下里放流星火箭,只是喊杀。陈友谅在帐中方才惊醒,急唤太子陈理并陈英杰细问,谁想火势已在面前,对面不知出路。陈英杰说:“势不可救。主公可速奔康郎山,投张定边陆营权避。”陈友谅依议急出,登山涉水而逃,耳边但闻喊杀之声,震撼山谷。此时丁普郎等三十五人,肆行冲击,忽被一阵黑风烟贯将来,把众人一卷,大都烧死。止剩普郎舍身杀出,又避逃兵,互相践杀,把普郎身上刺了十余枪,头虽落地,犹手执利刃。次日,朱军收拾烧残兵器,见普郎直立不仆,说与太祖。太祖隆礼埋葬康郎山下,不题。
  且说友谅君臣父子三人走至张定边寨中,备言火烧一节。定边说:“此皆是诈降之计,然亦是主公合当有此厄。如今他必乘势来追,决不可在此屯扎,不若竟抄禁江小口,奔回武昌,再作计议。”友谅传令即行。回看康郎山,火势正猛,顿足大哭说:“可惜五十余万雄兵,俱丧于此!”比及天明,渐近禁江小口,张定边向前笑道:“刘伯温之计,尚未为奇,倘此处伏兵一支,吾辈岂有生路!此正主公洪福,天命有归……”言未罢,忽听炮响连天,两岸伏兵并起。左有郭英、朱亮祖;右有常遇春、沐英四将,截住去路。陈友谅慌忙无措,急令张定边催兵迎敌。
  且说太祖正与军师刘基,同坐黄龙船上,细看将卒搏战。那刘基忽然跳起,大呼一声,双手把太祖抱了,跳在别一只船内,太祖一时见他的模样,也不知何故,只听刘基连声叫说:“难星过了!”太祖回头一看,适才坐的龙船,被火炮打的粉碎。朱将挥兵涌杀,自早晨直至酉牌,转战益力,军声呼啸,湖水尽赤,汉兵大败。友谅看事势穷促,即与长子陈理同陈英杰、张定边,另抢了一只船,径往北奔走。谁想猛风当面刮来,把友谅这只船,盘盘旋旋,倒像缚住的,那里行得动。黑风影里,友谅却见徐寿辉、倪文俊、花云、朱文逊、王鼎等,立在面前讨命。友谅昏昏迷迷,也竟不晓是南是北,恰有常遇春又来追着。友谅的船,且战且走,未及数里,那郭英、沐英、亮祖,又截住了来杀。两船将近,只见张定边拈弓搭箭,正射着郭英左臂,那郭英熬着疼痛,拔出了箭头,也不顾血染素袍,便也一箭,正中着陈友谅的左眼,透出后颅,登时而死。朱亮祖看见射死了友谅,便俘了次子善儿及平章姚天祥、陈荣、萧寿、吴才等,共军士十万有余。常遇春独夺得战船五千七百余只。那湖中浮尸蠢动,约有四五十里。所获辎重、衣甲、器械,山堆一般。太祖鸣金收军,驻在江岸。众将各各献功,惟有郭英不说起射死友谅的事。朱亮祖见他不说,因对太祖细说:“郭英一箭射死友谅,此功极大。”太祖大喜,称赞郭英一箭胜百万甲兵,有此大功,并不自逞,人所难及。先令人取黄金百两,略酬今日不施逞的大德。当日聚会水陆诸将,筵宴庆赏。大小三军,俱各在本帐宰杀马牛,分给酒食犒赏。
  次日,太祖旋师,再入鄱阳湖里来,只见康郎山边,尸首交横,血肉狼藉,不觉泪下潜潜,对众将士说:“我当初从滁阳王起义,今日如此大战,幸得诸将成功,却不见了滁阳王;二来丁普郎等三十五人,并军士三百名,为我立功,一旦身死,忠臣义士,实可怜悯;三来友谅领雄兵六十万,与我交锋,为主者思量大位为天子,为臣者思量富贵作公侯,今者,一旦主死臣亡,三军复没,尸骨山堆海积,血水汪洋,令我不忍目睹。”刘基等启说:“昔在殷者为顽民,在周者为顺民。彼不顺主公,是自取其死,非人所能害之也。”太祖说:“这也说得是。但如陈兆先是逆贼也先之子,克盖前愆,更可伤心。”因命于康郎山下,建立忠臣庙,春秋二祭。追赠三十六人的官爵,以韩成为首。
  韩成高阳侯。丁普郎济阳郡侯。陈兆先颖天候。宋贵京兆
  郡侯。王洽代原郡侯。李信陇西郡侯。姜润定远侯。王咬柱太
  原郡侯。王凤显罗山县侯。李志高陇西侯。程国胜安定郡侯。常
  惟德怀远侯。王德合淝县侯。张志雄清河侯。文贵汝南郡侯。俞
  泉下邳郡侯。刘义彭城郡侯。陈弼颖川郡侯。后明梁山县子。朱
  鼎合淝县子。王清盱眙县子。陈冲巢县子。王喜先定远县子。汪
  泽庐江县子。丁官含山县子。逯德山汝阳县子。罗世荣随县子。
  史德胜安定县子。徐公辅东海县子。裴轸永定县子。郑兴表随
  县男。常德胜寿春县男。华昌虹县男。王仁丰城县男。王理五
  河郡男。曹信含山县男。随死军士三百人,各依姓名,赠为武
  毅将军,正百户,子孙世袭。
  说话间,船已出彭蠡湖口。太祖令余兵俱随常遇春屯扎湖口,止同刘基领兵三万,向南昌而行。早有朱文正、邓愈等将出城迎接。太祖备称汉兵攻困三月不克,俱是尔等防御之密,即命取黄金二百两、白金一千两、彩缎一百匹,给赏众将。文正因启拒战死事之臣,共一十三人,乞赐褒忠,以慰九泉。太祖便问:“赵德胜为我股肱之将,何以遇害?”邓愈便历历把前事,说了一遍。太祖说:“可怜忠良俱被战死。”吩咐邓愈,依照康郎山,于南昌城中,建庙致祀。却有来濂在旁,又说:“前日叶琛死王事于豫章,亦宜列位并祀为是。”太祖说:“我正有此意,中书省可议追赠的官爵来。”因定豫章忠臣庙,共祀十四人,以赵德胜为首:
  赵德胜梁国公。李继龙陇西侯。刘济彭城郡侯。许圭高阳
  郡侯。赵国昭天水侯。朱潜吉安郡侯。牛海龙山西侯。张子明
  忠节侯。张德寒山千户。徐明合淝县男。夏茂成总管使。叶思
  成深直侯。赵天麟天水伯。叶琛南阳郡侯。
  太祖定了追赠的官爵,便对宋濂等说:“你们还可做一篇祭文。”令祝史于致祭时,朗诵一遍,且同绢帛焚化。宋濂承命,草成祭文,把与祀宫,不题。
  且说当晚,太祖在帐中晚膳才罢,却见明月如洗,夜色清和,正是孟冬望日。徘徊月下,忽有金、甲二神,随着两个青衣童子,走入帐来,说:“臣系武当山北极真君座下符使。大圣有命致意大明皇帝。顷刻大圣即当进帐说话,万勿严拒。”太祖听了便吩咐大开重门,奉延真君圣驾。早有香风飘渺而来,抬头一看,真君已在面前。太祖急急迎进,分宾而坐,未及开口,只见真君就说:“自从前者皇帝,来武当赐香以后,未及再晤。今伪汉友谅已亡,其子不久归附,潇湘之上,荆楚而南,不数年间,亦当尽人版图。小神今特奉迎,若草庵见毁一节,成功之后,万惟留心。”太祖应道:“今者友谅虽死,其子又立,本宣乘胜而往,但彼国士卒伤亡已多,一时穷追,恐无完卵,于心惨然。进退正在犹豫,望神圣指教。”真君对说:“这也是劫数应该,何必过虑。”风过处拱手而别,却是睡中一梦。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归德侯草表投降
  却说太祖次早起来,聚集诸将,商议兴兵伐北之事,恰令军师刘基仍回金陵,与李善长等画策攻取东吴。刘基方要起身,太祖恰也送出帐外。此时正是晌午时节,只见红日当中有一道黑光,从中相荡。太祖仔细看了一会,对刘基说:“莫非闽、广之地,有小灾么?”刘基说:“此不主小灾,还主东南方,有折损一员大将之惨,主公可遣使往东南,晓谕将帅谨慎防御。”遂辞了太祖,竟回金陵,不题。
  太祖便作书,往谕东南守将胡深、方靖、胡德济、耿天壁等,各须谨慎军情。四下遣使去讫,因对朱文正说:“汝可谨守南昌,吾当先下湖、广,次定浙西,然后还建康。”文正等应命。即日,太祖领兵离南昌,至湖边,常遇春接入水寨,吩咐检点军士,共有一十六万。太祖下令诸将,各统本部军卒,悉上武昌,待凯旋之日,一总封赏。言罢,大兵顺流而下,竟过潇湘。太祖乘兴作诗:
  马渡沙头苜蓿香,片云片而过潇湘。
  东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
  不一日,竟抵武昌郡岳州府。原来此城三面皆水,惟北边是陆路。太祖便令正北安营,即令廖永忠、康茂才于江中联舟为长寨,绝他出入救援之路。
  却说张定边在鄱阳大败,便夜里把小船装载友谅尸骸,并长子陈理,奔回武昌发丧成服。因立陈理即了皇帝的位,建元德寿。恰有探子报知,陈理听了大惊,即时与张定边计议。张定边说:“臣荷先王之恩,自当死报。”乃率兵二万,屯于高冠山。那山极其峻伟,朱师仰面而攻,甚难措办,彼此相持,将有半月。太祖虽愤怒,亦无可奈何。因对众将说:“来朝敢有奋勇先登者,吾当隆以上赏。”只见阵中博友德当先直上,面上中了一箭,胁下复中一箭,友德呼噪愈力,颜色不变。郭子兴看友德猛力争登,因相与夹攻,被赋一刀,伤了左手,犹然洒血驰击,斩获甚多,贼遂四散而走。我们军士,便据了此山,俯瞰城中,毫忽都见。太祖亲为友德敷调创药,赞叹说:“便是关、张晓勇,亦只如此。”太祖便率兵环攻保安门。
  恰说陈英杰见朱兵攻门甚急,便启奏陈理,说:“昔关羽以单刀斩颜良于百万军中,张飞以一骑当曹兵百万于霸陵之左。臣虽不才,愿以死报主公,冲入敌营,斩那朱某首级回来。”陈理说:“他那里有雄兵二十万,勇将千员,不可轻去。”英杰回说:“彼处方才安营,各将决然都在帐整顿队伍,骤然冲入,必可成功。”陈理说:“纵使成功,恐亦难出敌人之手。”英杰仰天叹息,说:“若杀得朱君,志愿毕矣,虽死何惜。”便纵马持刀,直入辕门。太祖方才坐定在胡床上,只见英杰径至帐中,太祖大惊,止有郭英在帐中,便叫:“郭四为我杀贼!”那英杰径对太祖刺将过来。郭英奋呼直入,手起一枪,把英杰登时塑死,将剑来了首级。太祖即解所御赤战袍,赐与郭英,说:“真是唐之尉迟敬德。”郭英拜受说:“即今可将这贼首级,招陈理来降。”太祖听计。郭英拿了首级,走至辕门,看着众将,说:“因何不守营门,让贼人肆志冲入?犹幸有我在此救主公,你们合当斩首示众。”这些军士齐齐跪下,道:“果是不小心。奈贼人一路杀死了七八人,凶勇得紧,不能阻挡。且营帐未定,都各自去整理,因此疏虞,望将军宽宥!”郭英吩咐:“姑恕你们的死,发令军政司,各打六十,以惩后来。”说罢,匹马单枪,径直向武昌北门而走。陈理同张定边正在城楼上遥望,只见一将提着首级,飞马而来,二人大喜,只说:“是英杰手到功成。”忽然转念道:“陈将军去时,却是紫袍、金甲,却缘何是白袍、银销?”便同众人仔细认识,方晓得是郭英。渐渐的来至城下,大叫:“尔等大羊之徒,焉敢充作虎狼,而戏蚊龙乎?吾今掷还陈英杰首级,汝等若知时务,可速投降;不失富贵。”便将英杰首级从马上一丢,直丢进城里来。又说:“我郭将军且回去,你们可清夜思量。”把马勒转而去。太祖说道:“郭英此去,陈理等必然寒心;然尚在犹豫未决。”便唤编修罗复仁,再到城下,极口备陈利害。那陈理回到殿中,对众人说:“欲降则失了先君的事业;欲不降,则兵粮俱乏,如之奈何!”却闪过杨从政来,说:“昔日秦王子婴降汉,汉且全之;令闻朱公仁德,倘是去降,非惟保身,亦可免及九族黎民之厄。”陈理回看张定边,那定边道:“社稷已危,有负先王之托,惟死而已。”遂拔剑自刎。陈理放声大哭,说:“定边、英杰,是先王托他辅助寡人骁将,今皆身死,孤将何恃!杨丞相可草表投降。”一面吩咐将张定边尸骸及陈英杰首级,俱以礼葬于城外。即进宫中见母亲杨氏,具吉纳降一事。杨氏说:“我不能为孟昶之母。”将头撞柱而死。
  陈理次日,率群臣换了缟素,拜辞家庙,及友谅的灵,开北门,径到太祖帐中。太祖看见,甚是不忍,令人解其缚。陈理向前俯伏请罪,蒙主上宽释了,便步随车驾入城。凡府库储积,俱令陈理恣意自取,不杀戮一人,所积仓粮,下令散给远近百姓,以舒饥困,百姓大悦。太祖升殿后,陈理复叩头阶下。太祖说:“待我还到金陵,授你官职。”太祖即令陈理发檄与湖、广未附州县。不数日,尽行纳款。因立湖、广行中书省,以杨璟为参知政事,且籍户口、田地、赋税,并记友谅原留宫殿什物器皿,太祖一一细看。后籍上却写友谅按金床一张,太祖笑说:“此与孟昶七宝溺器何异,如此侈奢,焉得不亡。”即令毁弃。此时却是至正二十四年,岁次甲辰二月光景。太祖留军镇守,仍领兵望金陵而回,复人江西至南昌。朱文正、邓愈等,迎接称贺平定武昌一事,不题。
  且说太祖偶出营前散步,但见四面山水清幽可爱。正是:
  依依柳绿,灼灼桃红。奇花异草,翠柏青松。正看之时,忽听莺声鸟语,林木青苍,心中不舍,只管信步行去,耳畔微闻钟声。太祖定睛一望,只见一所古寺,周围水绕,寺前又有一座石桥,太祖缓缓行至桥上。但见云浪腾空,波涛汹涌,太祖心中惊惧,站立不住,只得走过桥去,已到寺前。山门口上悬一匾,写着“古雷音寺”。太祖正欲进去,不想一阵怪风响过,跳出一只吊睛白额锦毛花斑虎来,好生厉害。太祖猛然一见,早已跌在山崖石边,口内说道:“吾命休矣!”只见寺中忙奔出一个老借来,形容古怪,须眉皓然,手执竹杖,口内吆喝:“孽畜,体得无理!”那虎俯伏崖边不动。老僧走近前来,用手扶起太祖,便说:“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迎候,被这恶畜惊了圣躬,实老僧之罪也。”太祖起来,整整衣冠,看见老僧举止异常,乃开口道:“偶然闲步,何幸得瞻慈容,更劳驱逐恶畜,诚万幸也。”老僧又道:“陛下连日运筹帷幄,因便至此,请方丈一茶,少尽山僧微意。”太祖欲待不去,看见景致清幽,心中羡慕;欲待竟去,犹恐久坐耽迟,碍于长行。正在沉吟,和尚又道:“陛下不必迟疑,请献过茶,即送驾返,决不相羁。”太祖遂举步走进山门。但见松柏森森,云连屋宇。又走到一重门首,似王母瑶池,真非人世。不觉已至大殿槛外。太祖抬头一看,正是:
  黄金殿宇,白玉楼台。一带平坡,尽是玛瑙砌就;两过阶
  级,尤如宝石嵌成。碧栏外,万朵金莲腾瑞色;宝殿上,千颗
  舍利放光明。白玉瓶内,插九曲珊瑚树;矮铜鼎中,焚八宝紫
  真氲。一对青金榻,两扇白玉屏。珍珠亭,焰焰宝光连白日;琉
  璃塔,腾腾瑞气接青云。三尊古佛,指破有为、有相;十八罗
  汉,参透无灭、无生。香风细细菩提树,花雨纷纷紫竹林。
  老僧引太祖进殿,众僧参见,俱道:“陛下享人间富贵,一朝帝主,今到寒寺,山荒径僻,多有亵尊之罪。”太祖道:“今来宝刹,得睹人间未见之珍,天下罕有之物,令人目眩神摇,不知身在何世。”众僧说:“请陛下一观。此处虽系山径荒凉,也是难得到的。”太祖微笑,抬头四下观玩,真是一尘不染,万虑俱消。只见十数众僧人,身披架裟,手敲钟鼓,诵经礼忏。太祖看毕,将头点了点,道:“真有诚心!”老僧引着太祖行至方丈。老憎躬身,奉请太祖上座,老僧下席相陪。少顷,小沙弥捧上茶来。须臾茶罢,又摆素斋。老僧说道:“山中无物为敬,多有亵读!”太祖连称:“不敢,后当报答高情。”斋毕,老僧遂于抽中取出一个缘簿来,面上写着:“万善同归”四字。双手递与太祖,又说道:“愿主上早发慈悲之心!”太祖接过缘簿,揭开一看,俱列历代帝王名讳。第一位是汉文帝,喜施马蹄金一万;第二位却是梁武帝,愿施雪花白银一万;第三位便是唐玄宗,乐施珍宝六斤;第四位是傅大士,施财一万;第五位却是日蒙正,乐助白金二万;第六位宋仁宗,乐输银三万;第七位晁元相,喜助黄金二百两;第八位则天后,发心乐施七千金。老僧在旁,便说:“如今正在起黄金宝殿,尚少一位未得完成,望陛下发念。”太祖心中想道:“行军需用,尚且不足,那有许多金银布施。”没奈何,提笔写道:“朱元璋助银五千两。”老僧接缘簿,深深一揖,再三致谢,即送缘簿回房。太祖自思道:“那簿上如何有前朝的人,想是历代留下来的亦未可知。”又说道:“和尚不是好惹的,见面就要化缘。我本无心到此,被他将茶果诓住,写上许多银子,若我日后登了大位,当杀此贪憎,灭尽佛教。”猛想起道:“我在此游了一会,何不留题,也不枉来此一场。”遂题于碧玉门上:
  手握乾坤杀伐机,威名远镇楚江西。
  青锋起处妖氛净,铁马鸣时夜月移。
  有志扫除平乱世,无心参悟学菩提。
  阴阴古木空留意,三啸长歌过虎溪。
  朱太祖题毕,老僧出来,看诗句,变色说道:“我这寺里,是清净极乐之乡,无生、无灭之地。今主上杀伐太重,昨日烧汉兵六十万;江东大战,又伤军卒二十多万,虽然天意,亦当体念民生。贵贱虽殊,痛痒则一。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不从。仁与不仁,其理迥别,愿陛下察之。方才以布施之事,陛下即动嗔念,吟诗又动杀机,陛下即有天下,易得之,亦易失之。”遂叫沙弥洗去字迹。太祖自觉惭愧,即便辞回。老僧道:“此地山路险峻,虎狼且多,吾当远送。”二人同行,来至桥上,只见那虎仍然俯伏崖边,太祖看见畏惧。老憎道:“陛下勿惊,此乃家兽耳……”话未说完,老僧又道:“请看军兵,乘舟来寻陛下了。”太祖举目忙看,老僧将手往下一推,扑通一声,跌下河去。太祖大叫道:“死也!”急忙睁眼看时,已在自己营前。众将一见,甚是欢喜,向前问道:“陛下何处去来?吾等水陆寻了三日,今幸得见天颜。”太祖说:“我才去了半日,如何便是三天。”遂把闲游事体,细细说了一遍,众将称异。当晚即在营内治酒贺喜,饮至更深方散,各归寝处。前人有诗说:
  庐山高万丈,原何不接天。
  一朝云雾起,天与地相连。此段即是太祖误入庐山也。不题。
  却说次日,太祖出城取路而回。不一日,便至金陵。李善长、刘基、李文忠率文武迎于城外。即上表劝登帝位,太祖不允。次日,复同百官劝进,因择三月朔日,即吴王位,升奉天殿,群臣参拜称贺。次日,太祖告庙,建百司官属,并赐平汉功臣,论功行赏,封陈理为归德侯,又顾李文忠问:“卿等与吴兵交战,胜负如何?”文忠说:“臣与汤和,合兵大败士诚,追至湖州旧馆而回。士诚却从杭州过钱塘,侵婺州等处。后闻陛下大破陈友谅,进克武昌,士诚大惧,连夜领兵,仍还苏州去了。”太祖笑道:“此真穴中鼠耳。但我近日闻陈友定为元把守汀州,今却甚是跋扈,迫胁元福建省平章燕只不花,此事你们得知否?”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熊天瑞受降复叛
  却说太祖说:“陈友定为元把守汀州,闻近来甚是贪残,迫胁元臣,搔扰郡县。我欲遣兵剿灭这厮,你们众官意下如何?”众官都说:“主上不忍生民涂炭,此举甚好。”因命朱亮祖率兵五千,前伐友定,攻取浦城、建阳、崇安等县。亮祖刻日领兵,望河州进发,不题。却有江西守将朱文正等,檄文来报说:“伪汉陈友谅旧将熊天瑞,向守赣州、南雄、南安、韶州等郡,复负临江之固,不肯来降,望乞兴兵攻讨。”太祖看罢大怒,说:“熊天瑞既已请降,受了厚赏,今复背初言,据我地方,理宜讨罪,以安百姓。”便令常遇春总兵,陆仲亨为副,领兵一万,协同南昌邓愈,合兵南下赣州。遇春得令前去。
  话分两头,却说陈友定前者见陈友谅攻陷汀州,便起兵替元朝出力,复下河州地面。那元顺帝便敕他镇守汀州,十分隆礼他。他一朝威权在手,因迫胁福建平章燕只不花,把他管的军卒,俱纠集在自己部下。近地州县,所有仓库,俱搬运到自己家里来。至于一应官僚,悉要听他驱使,稍不如意,辄行诛戮。威震闽中、福建地面,正是十分强梁。却闻得金陵兴师攻讨,便与手下骁将王遂、彭时兴、江大成、叶凤计议,说:“金陵将帅,是难惹他的,我们如何迎敌?”那彭时兴思量了一会,说道:“此去城东二十五里地方,有座鹤鸣山。这山四面陡绝,两头止有一条出路,又是奇石峻岩,路口止可以一人一马来往。谷里相传有一个火神庙,甚是厉害。若有人在谷中略有声响,惊动了火神,就是青天白日之下,他放出火驴、火马、火龙、火鼠、火鸡、火牛,不论你多少人,俱登时烈火奔腾,活烧熟来吃了。那地方上人,若要在谷中砍伐些柴草,或牧养些牛马,俱要本日投诚,先献了三牲福礼,又于春、秋二祀,将童男、童女祭献,一年之中,方才免祸。如今金陵兵来,须从这山外大道经过,我们可先遣精兵,在山口埋伏,又于牢中,取出该死的罪犯三六十人,假插将军旗号,径在山外大道截战。苦战得他过,便可将功赎罪;若战他不过,就可望谷中而走,引他进来,那时只消借火神一餐之饱。更不然,两边伏兵困住他在里面,多则半月,少则十日,命必休矣。此计如何?”那友定听了,拍手大叫道:“大妙,大妙!依计而行。”正说话间,恰报朱亮祖大军,已将到鹤鸣山左近。友定便吩咐叶凤,领兵一千,埋伏山东口子,江大成领兵一千,埋伏山西口子,只待炮响,两边伏兵齐起,不许放走一人。王遂、彭时兴领兵三千,不时在山中前后提防接应。自己领兵五千,镇守汀州。发出该死罪犯百名,打起先锋旗号,在山外大路截战。若是势力不敌,便往山谷中逃匿,引诱朱兵追赶。众人得令去讫。那朱亮祖一路上率了五千人马,果是:
  旗开八面,马列双行。一对对整整齐齐,一个个精精猛猛。
  阃内用严,阃外用宽,真是利用张弛;望星而止,望星而行,恰
  如庶几夙夜。晓得的说是东征西讨,丝毫不犯王师;不晓得的,
  只道人喜神欢,春秋祭赛的佛会。
  前军报道:“却是河州鹤鸣山下。前边金鼓齐鸣,想是有贼人截战。”亮祖把弓刀一整,当先迎敌。只见这些贼人,也不打话,竟杀过来。亮祖手起刀落,连杀了三十余人,心下思量:“这伙人,刀也不会拿一拿,分明是伙毛贼,我不如活捉几个,问他下落。”杀近前去,把一个竟活捉了,带在马后。这些贼看了,都拍马而走,竟望鹤鸣山谷里去。亮祖也纵马赶来,方才全军进得谷里,只听一声炮响,两下伏兵俱起,东有叶凤,西有江大成,密密层层,将两头山口把定。亮祖即传令,且下了马,另思计议。便带过那活捉的人问道:“这是甚么去处,有无去路?你若说个明白,便放了你。”那人备细把火神庙吃人厉害的事,并我们一班俱是罪犯人,假拽旗号,引人谷中的缘由,告诉了一番。亮祖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众兵俱不可声响。且各队埋锅造饭,众军都可饱餐了,便着三百精兵,随我步行,前后探望些出门人户的路头;一边整齐洁净祭品,待我到庙中祝告他,看这神道是甚么光景,何以如此厉害。”吩咐才罢,只见那犯人指道:“山顶上红焰焰的火骡、火马等物,不是精怪来了么?将军可自打点应付他。”亮祖便叫三军一齐都跳上马,不要心惊,就如上阵,也迎他一回,再作计较。方说得完,看他殿中烈烈炽炽,杀奔一阵,火焰,及牛、马、龙、蛇等物出来,中间拥着一个绊袍、金冠、红发、赤脸的妖神,骑着一条火龙,竟向朱军阵上赶来。亮祖定着眼睛,拈弓搭箭,把那冲锋的火马,一箭射中,那马仆地便倒。这个妖神吩咐队下小鬼,把那箭拔了来看,是什么人如此无礼。小鬼得令,把箭拔来,细看了朱亮祖三字。那神便道:“我道是谁,快回殿中去吧。”原来上阵的箭,恐怕人来争功,那箭上都刻着某人的名字。这个火神所以晓得是朱亮祖。顷刻之间,山色仍旧清雯。亮祖下了征鞍,对众军说:“这箭虽退了这火神,但不知还是祸还是福,我们还须上山,到殿中探望一番。祭品倘然齐整,即可随用。众军还须各带利器,以备不测。”众人听了,俱说耳朵里也不得闻,眼睛里也不曾见,要都跟随了元帅上山,到庙中探望。
  亮祖当先,大步的走,行有一里多路,却是山腰光景,造有一个亭子,匾额上写着“天上罗囗”四字。自此直上,俱是大块的火石砌成,约有一丈多阔路道。两边都是松柏的皮,却又似榴树的叶。指着这树问那捉来的人,他说:“这树向来传说是无烟木,火中烧着时,只有焰却无烟,因此人唤他做‘无烟木’。”亮祖又走了百十步,早有一阵风来,都是疏黄焰硝气味,却带有腥秽难当之气。那捉来人便说:“这风叫做‘火风’。这腥臭便是时常有人不晓得的,来冲撞了神明,便烧杀他吃。那山洞中白骨如麻,都是神道所享用的。”亮祖也不回答,只是放开了脚步。又约有半里地面,却又是三间大一个亭子,四围把砖封砌,匾额上题着“蚩天”二字。只一条路上去。那封砌的砖上,大字写道:“来往人各宜自保,勿得上山,恐触神怒。”那人便立住了脚,对亮祖说:“元帅,到此是了。我们每当地方上祭献,也只摆列在此。”亮祖说:“怎么上面不可去?岂有此理!上面有通衢大路,怎么我们便上去不得?”那人说:“元帅,且看那亭子上,现写着不可去的字,小人怎敢抵挡。”亮祖也只是走,那些随行的军校,也都随从上来。又约有半里路途,只见万木影这,一亭巍立。亭子前后左右,俱生有四块万刃插天的石壁,止有一条小路,从旁可走。远远地却听见木鱼响声。亮祖心中自喜,便在亭子中立了,对那罪人说:“你道没有人上山,缘何有木鱼声喀塔的响?”那人也不敢答应。亮祖再将身走上路来,恰好一个道人,带着个铁冠儿,身上穿一领黄色道袍,手中拄一条万年藤的拐杖,背上背四五个药葫芦,一步步走将下来,见了亮祖,拱一拱手,说:“将军你要上山,可往这条路去。”亮祖正要问他话时,他把手一指,转眼间恰不见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朱亮祖魂返天堂
  却说朱亮祖山上见了铁冠道人,正要问他火神光景,那道人把手一指,转眼间却不见了。转过山弯,已是罗(目侯)神庙。朱亮祖走到殿中,这些军从却把祭品摆列端正。亮祖便虔诚拜了四拜,口中祷告一会,又拜了四拜。军士们将纸马焚化毕。亮祖在殿中细看多时,更不见有一些凶险,惟有这些军士们,只在背后说了又笑,笑了又说,不住的聒絮。亮祖因而问道:“为何如此说笑?”军士们那一个敢开口,却有活捉的犯人对着说:“他们军士看见庙中塑的神灵,像元帅面貌,一些儿也不异样。不要说这些丰仪光彩,就是这发髯也都像看了元帅塑的,所以他们如此说笑。”亮祖也不回言,只思量怎么打开敌人,出得这个山的口子。不觉的,那双脚信步走到后殿边,一个黑丛丛树林里。亮祖抬头一看,却是石壁峻岩,中间恰好一条石径。亮祖再去张一张,只听得里面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亮祖因而放胆,跨脚走进石径里去。转转折折,上面都是顽石生成,止有一个洞口,倒影天光,并不十分昏暗。如此转有二三十折,恰见一块石床,四面更无别物。床上睡着一个神明,与那殿上塑的神道,一毫无二。亮祖口中不语,心下思量说:“想必此神在此山中显灵作怪,今趁他睡着,不如刺死了他。也除地方一害。”于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把手掣出腰间宝剑,正要向前下手只听得豁喇喇响了一声,山石中裂开一条毫光,石壁上写道:
  朱亮祖,气势汹汹亮祖,今生今世就是我。暂借你体翼皇明,须
  知我灵成正果。天上罗(目侯)_耀耀明,舒之不竭三味火。六十余年
  蜕化神,已未花黄封道左。北靖胡尘西靖戎,尔尔我我随之可。
  ——铁冠道人谨题
  亮祖看了一会,心中想道:“有这等的事,怪不得从来军士说,殿上神明像我。可见得我这身子,就是罗眼神蜕化的。方才路上遇着的道人,戴着铁冠,想就是题诗点化我来。不免向我前身,也来拜他几拜。”才拜得完,只见一片白光,石壁也不见了。亮祖转身仍取旧路而出。这些军士看见一惊,禀道:“元帅不知道往那里进去了,众军人正没寻处,元帅却仍在这里。”亮祖道:“我也不知不觉,走进一个所在去,你们寻有多少时节?”众军说道:“将有一个时辰。但下山路远,求元帅早起身回去。”亮祖应道:“说的是。”便将身走出前殿,辞了神祗,竟下山来。只听山下东西谷边,呐喊摇旗,不住的虚张声势。亮祖在山腰望了半晌,没个理会。顷见红日沉西,亮祖也缓缓步入帐中。这些军士进了晚膳,各向队中去讫。亮祖独对烛光,检阅兵书,想那冲围出谷的计策。忽见招招摇摇,一阵风过,只见日间到山上祭的神道,金盔、绊甲来到面前。亮祖急起身迎接,分宾而坐。那神说道:“将军此身,今日谅已知道。六十年后,仍当还归此地。但今日被友定困住,将军何以解围?”亮祖说道:“此行为王事而来,不意悟彻我本来面目。今日之困,更望神灵显庇,大使法力,与我主上扫除残虐,绥靖封疆。”那神说道:“这个不难。此东西山口,我一向怪他狭隘昏黯,有害生民来往。但我这点灵光,又托付在将军阳世用事,因此不得上玉皇座前,奏令六丁、六甲神将,开豁这条门路。今将军既在此被困,今夜可即付我灵光,上天奏闻。奏回之时,仍还与将军幻体。明日三更,我当率领了甲、山鬼、神将、东、西、南路,用火喷开,将军即可分兵,乘火攻杀出去。”亮祖说:“这个极好。但我近到山中,闻神祗用火射人,春秋必须重男童女祭献,此事恐伤上帝好生之心。”那神明对说:“此是将军本性上事,将军蜕生时,该除多少凶顽,多一个也多不得,少一个也少不得。只因带来这分火性,自然勇猛难消。既然如此说,今夜转奏朝庭,把将军烈火按住,竟做个水旱有祷必灵的神道何如?”亮祖大喜,说:“如此便好!”于是拱手而别。亮祖便上胡床,恰如死的一般,睡熟在床上。直到五更,天色将曙,那神道从天庭奏事而回,旋入帐中,嘱咐亮祖说:“我已一一依昨晚所说,奏请玉皇,都依允了。灵光仍付将军,将军可醒来,吩咐三军,晚来攻出重围,相逢有日,前途保重!”亮祖醒来,梳洗了,仍领军士上山,焚香拜谢。到得日暮,作急下山,吩咐今夜三更攻打,不题。
  却说陈友定在河州府中,那王遂等四将,把引诱来军攻打消息,报与友定得知,十分欢喜,大开筵宴庆赏。且打发许多酒食,送王遂等四人帐中,说:“功成之日,另行升赏,今日且各请小宴。”这四将也会齐在山前一个幽雅所在,呼庐浮白的快活。亮祖却吩咐三军L山砍取柴竹,缚成火把五六百个,待夜间以山上神光为号。神火一动,军中便点着火把,协力乘火杀出口子。众军得令,各出整理齐备。恰有二更左右,帐中军士,果然望见山上殿中火光烛天,那些火马、火骡、火鼠、火鸡、火龙、火牛等件,一些也不见,只见东西各路,都是些执着斧、锤、锯、錾的牛头、马面,每边约有一二百个,竟奔下来。朱军一齐点起火把,神兵在前,朱兵在后,从东、西山口,悄悄地直杀出来。谁想神兵斧到石落,把口子上的军土,都压死在石头下面。杀到大路,那神明便把手与亮祖一拱说:“此处便有幽明之隔,不得同事,趁此静夜无备,将军可逾山而上,径到城中,攻取城池。那友定恶贯未满,尚得逃脱,不必穷追了。”这火神自向山中去讫。亮祖听言,因令三军直登前岭。谁想这城依山而筑,东南角上,果是依山作城。军士衔枚疾走,下得岭来,已在城中。正是友定府墙。三军便团团围住,亮祖当中杀入。那友定在梦中走将起来,只得在茅厕墙上,跳出逃走,径向建宁而去。亮祖待至天明,安抚了远近百姓,便将檄文前往浦城、建阳、崇安等处招谕。不止一日,三处俱有耆老,里甲,带了文书,投递纳降。亮祖自领全军,竟回金陵奏复。
  且说陈友定从厕中跳墙而逃,恐大路上或有军马赶来,也向东南角土,登山逾岭,径寻鹤鸣山一路行走。手下只带有一二百精壮。走过山口,但见东西两路二千个士卒,都不是刀剑所伤,尽是石头压死的。至于王遂、彭时兴、叶凤、江大成四将,竟像石栏圈~个,把四将头颈箍死在内。友定摇头伸着舌,说:“这朱亮祖甚是作怪,怎能运动这些石片下来攻打,希奇,希奇!”回看山口,又是堂堂大路,与前日光景,一些也不同。叹息了一回,寻思元朝建宁守将阮德柔,极是相好,不如且去投他,做些事业,报复前仇,也还未迟。一路之间,提起朱亮祖三字,便胆战心寒。说总有神工鬼力,那有这等奇异,说话之间,已到建宁地面。友定走进德柔府中,将石压军士,失去浦城等事,与德柔细说一遍。那德柔也惊得木呆,半日做不得声。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损大将日现黑子
  且说元将阮德柔把守建宁,却有陈友定从订州逃脱来见。那德柔听了朱亮祖劈开石壁,杀伤士卒希奇的事,便说:“仁兄此来,我当为你报仇。此地离处州界限不远,我如今点兵四万屯住锦江,复领一支兵绕出处州山背,便当一鼓攻破城池。”友定应道:“绝好!绝好!”就整顿军马起行,不题。
  却说处州镇守大将,姓胡名深,字仲渊,此人沉毅有守,智勇兼全。又评论时文,高出流辈。大小三军,莫不畏之如神,亲之如父;真是浙东一方保障。探子报知信息,他便上了弓弦,出了刀鞘,统领铁甲雄军三千,上马出城迎敌,正遇友定兵到,两边射住了阵脚。友定看胡深人马不多,纵马直杀过来,胡深把大刀抵住,你东我西,你来我往,战上五十余合。胡深兵十分精猛,各自寻个对手相杀,杀得友定阵中,旗倒盔歪,十停之中,留有五停,友定大败,忘魂丧胆。大色已晚,两家收兵,明日再战。友定自回本阵去讫。胡深领兵人得城来,恰好儿子胡祯迎着,问:“今日之胜,虽荷主上洪福得胜,但父亲不着孩儿出阵,决要自战,却是为何?”胡深说:“你不晓得,那友定因输与亮祖,又失了若干地方,此行倚仗阮德柔,以图报复。其势必劲,其谋必深,你少年人那识行兵神妙。但我今日虽然得胜,此贼明日必另有诡计应付我师,我前日接主上密札,吩咐说:‘日中有黑子,主东南主将不利。’我连日坐卧不安,心神若失,不意此贼搅扰界限,倘有疏失,我当万死以报主公。你为我子,更宜戮力为国尽忠,为父争气。”言毕不觉泪下。胡祯慌忙答应:“父亲放心,料当必胜。”军中把酒已罢。
  次日,黎明时候,胡深传令军中造饭,结束齐整,三千铁甲兵,没一个被半点伤痕。正要上马,只见走过儿子胡祯来说:“父亲今日可令孩儿出阵溺战,稍稍替你气力,父亲可督中军压阵。”胡深笑道:“孩儿不须挂心,我今日若不出阵,那友定便说我畏惧,气力不加,反被赋人笑侮。你可领兵去镇守城池。”吩咐才罢,便跳上马,把身子一扭,那马飞也似当先去了。刚刚排列阵势完成,早有陈友定前来,大叫道:“胡将军出来相对,决个胜负。”胡深听了,便说:“陈元帅你为何迷而不悟?你阵上四万甲兵,到晚点数,不上二万有零;我兵三千,全军而返。昨日之战,已见分明,元帅何不顺天来归?我主公仁明英武,群臣乐用,不久四海自当混一。昔日窦融归汉,至今称为英雄。元帅请自三思,何苦伤残士卒!”友定听了一会,也不回言,驰兵竟向阵中杀入。胡深大怒,领三千铁甲兵,杀入重围,把那贼大寨栅登时斫倒,杀到核心。那二万余人,又去了十分之四。友定大败,勒马向建宁路上逃走。胡深纵马赶来,约有二十余里,看看较近,那友定心下转说:“前者被亮祖出奇兵夺去了建阳、崇安、河州等地,无可安身,幸有阮德柔肯分兵与我报仇,今只存得残兵万余,虽然回去,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谅他后面又无接应兵马,不如拚死与他再战。”这也是胡深命合当体,上应天象,那友定大喊一声,转马来杀。胡深道:“你正该受死。”两马正将凑合对敌,谁想胡深坐的马,被那旗幡一动,日光竟射过来,只道是什么东西,把双脚一跳,凑巧前脚踏着一把长草,那草把后蹄一绊,绊倒在地。胡深虽便跳下马来,却被贼兵挠钩搭住不放,众军便活缚了过去。三千铁甲兵直冲过来救应,那友定奋力杀奔前来,无可下手,三千铁甲兵士,只得含泪逃回,报胡祯得知。那友定见军士四散,便拍马先回建宁城中,见了阮德柔,说,“捉大将胡深到来。”德柔大喜,就请友定暂回本营,解甲安息,待众军解到胡深,方请公堂筵宴庆贺。友定回至本营,未及半刻,众军把胡深解到。友定便下了阶,解去了缚,说:“且清上堂说话。”胡深只得上堂,便开口说道:“既然被擒,愿得一死。倘如释放,便当与公同事圣明,不枉了君明臣良之大道。”说了又说,劝了又劝。友定心中甚是尊爱。不想阮德柔处,屡次打发人来请赴宴,国友定听了胡深言语,只是沉吟,不见发付,便不敢上堂相禀。谁想德柔之贼,坐在自己堂上,正要十分施逞快活,怎奈二三十个差去接的人,都不去回复,忍耐不住,便放开脚步,走到馆门首,大喝到:“陈将军把这胡深一刀两段便了,何必待他说张说李,终不然放了他不成?”友定慌忙下堂迎接,那德柔已到堂前,喝令中军,把胡深斩讫报来,连友定也没做理会。顷间,军士献上首级。德柔同友定到府中筵宴。
  话分两头,胡深儿子胡祯,在城上自早盼望到晚,沓无消息,自要领兵出城接应,又恐孤城失守。正在狐疑不定,心惊肉跳,却有一种口里说不出的光景。隔不多一会,铁甲兵士到来诉说,马绊被捉事情。胡祯放声大哭,哀动三军。晕倒了半日方醒。次日,申发文书,知会四方接应:一面将事情上表奏闻太祖,申请急调兵将把守,不在话下。
  却说朱亮祖承命攻取汀洲等处,得胜而回,不日来到金陵。次日,入朝朝见,礼毕出班,将前事一一面奏。太祖不胜欢喜,便令御马监将自己所乘骏马,并库中金、银、彩缎,及表里赐与亮祖:亮祖拜谢出朝。只见殿中走过一位使臣,将表章托在手上,口称:“处州府镇守胡深子胡祯,遣来奏闻的表章。”太祖听了“胡深子胡祯”五字,吃了一惊,便问:“胡元帅好么?”那使臣不敢答应,只是两眼泪汪汪。太祖慌忙把表章一看,方知胡深被害,便对宋濂说:“胡将军文武全才,吾方倚重,不意竟为友定这贼所害!”即追赠“缙云伯”,遣使到处州致祭。就荫长子胡祯处州卫,用为将军指挥企事之职。正在调遣间,恰好徐达领兵回见太祖。太祖见了,便问吕珍消息。徐达回奏:“吕珍闻主公取了湖广,因遁迹苏州。那左君弼来攻牛渚渡,幸托主公洪庇,被臣连败六阵,追至庐州。左君弼复弃庐州,北走陈州。臣即俘其老母妻子解送军前。”太祖令将君弼家眷,择深大宫舍寓寄,支领官俸,优恤隆眷。即对徐达说:“前者军师刘基,在豫州别我时,曾言日中黑子相荡,主损东南方大将之象。今胡深与陈友定相持,马蹶被捉,不屈而死,大可痛怜。我今思量,向年廖永安领兵往救常州,被吕珍所获,后来我兵活捉张九六,他要将永安来换,彼时不知主何意思,不换与他。至今守义不屈,被其羁禁。你可唤咐中书写诰文与他,遥授光禄大夫程国江淮行省平章事楚国公,以表孤不忘远臣至意。”徐达领命而出。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常遇春收伏荆襄
  话说太祖因胡深不屈身死,辗转念及廖永安,陷于张士诚,守义有年,敕授官爵命中书写法与他家内,以勉忠贞。早有细作报与士诚得知,且说太祖加称吴王封号等事。士诚即自称为帝,改国号为大周,改年号为天祐。立长子张龙为皇太子;次子张豹、张彪、张虬,总理军国重事;以大元帅李伯升,领兵十万,把守湖州;以潘原明领兵五万,把守杭州,阻住钱塘江口;以万户平章尹义,守住太湖;封弟张士信为姑苏王;李伯清为右丞相。一面请命于元朝。而今他也晓得元朝遮护他不得,且做事还有妨碍,尽把监制他的元臣,一一逼胁身死,放情自纵。每常只有提防朱家兵马、征伐浙右意思,这也慢表。
  且说常遇春同邓愈领兵进攻赣州,贼将熊天瑞,从东门外十里列阵迎敌,相持日久,胜负未决。太祖乃遣左司郎中汪广洋前往参谋。因谕遇春等道:“天瑞困守孤城,犹宠禽阱兽,谅难逃脱。但恐破城之日,杀伤过多,尔等须以保全生命为心:一则可为国家使用,二则可为未附者戒,三则不妄诛杀,子孙昌盛,汉时邓禹可以为法。前者,友谅即败,生降诸军,或逃归者,至今军为我用,民为我使。后克武昌,严禁军士入城,故得全一郡之命。苟得郡而无民,虽得何益。正说间,汪广洋来到军中,传与上命。当时幕冬天气,江西近赣诸地,颇苦严寒,闻有天命来谕,保全民命的话,便觉阳和春色,一时照临,都如挟扩一般。遇春见天瑞拒守益坚固,命军士深掘沟池,广立栅闸,周匝围绕,以防救援,且绝城中往来信息。日复一日,已是元至正二十五年,岁在乙己正月元旦。常遇春等领诸军,在赣州东向金陵称臣祝寿,呼天动地。那天瑞在城上遥望了一会,对那些军士说:“朱家真好臣子,真好礼体,以此光景,颇有一统规模。但未识朱公德量如何?前闻使者到军中传谕,不许妄杀,未知果否?”自言自语,下城调遣军士把守。此时春色已动,朱军加倍精锐。又将半月,天瑞自揣力不能支,只得写降书,开门送遇春营内。遇春细看了来情,并问来人心事,已知天瑞困迫。因对来人道:“前者我王驾到江西,你将军已是投降,并收了我主许多赏贾。不意他复生歹心,劳我师旅。今日本当不受纳降,但我何苦为你将军一人之头,带累许多无辜之众。你今回报,叫他再清夜自思,不可造次做事。倘或日下势迫而降,后来仍如今日叛逆,天兵一到。决不容情。”那人回城,备讲了这一番话。次日,天瑞亲到军中负荆纳款。遇春因传令诸军,不许搅动村居百姓,各守队伍。倘有一军走入民居者,刚足示众。号令已毕,止率从者十人进城,调查户籍,释放无罪良民,将存有仓储,尽行散给远近人民,以济骚扰之苦。一面申奏朝廷,一面传檄南安、南雄、韶州等郡,曲谕主上之德意,诸处望风而降。因令原守韶州同知张秉彝,仍守韶州;指挥王屿守南雄;自己统领三军,不日回至金陵。太祖临御前门,颁赏犒劳,因对遇春说:“孤闻将军破敌不杀,足称仁者之师。曹彬之下江南,何以有加。此真天赐将军,以隆我国家也。但思安陆及襄阳一带地方,正是江西肩背,不可不取,还烦将军一行。”遇春拜谢赏赍,口衔新命,即日出城,往荆州进发,不表。
  且说伪周张士诚、元帅李伯升,见朱兵往江西一带征取,湖州谅来无事,悄地率众二十万,星夜兼程而进,竟把诸全新城围住。主将胡德济坚守,即遣使往李文忠处求救。李文忠得报,便率众来援,未至新城十里,土名龙潭地方,文忠传令前军,据险安营溺战。德济知文忠已到,遣人间道对文忠说:“众寡不敌,将军少待大兵,一齐攻杀,方保无虞。”文忠对来使说:“以众论,则我非彼敌;以谋论,则彼非我敌。昔谢玄以兵八千,破荷坚雄兵八十万。若未与战,便遽退避,则彼势益炽,纵有大军到来,难为攻矣。莫若与之一战,死中求生,正在今日。”遂下令说:“彼众而骄,我寡而锐,可一战而擒;擒彼之后,轻重车马,任汝等所取,汝等当戮力同心厮杀。”明日,两军相对,文忠仰天大叫:“朝廷大事,在此一举。敢自爱其身,以后三军哉!”即横槊马,领了数十铁骑,乘高而下,直捣伯升阵后,冲开中军,一把刀登时砍倒二十余人。即督众乘势四下赶杀,贼兵大溃,自相践踏。胡德济在城,闻知文忠力战,因率城中将土,鼓噪而出,声震山谷,旌旗蔽天,无不以一当百,斩首万级,血流成河,河水尽赤。伯升却要望东而逃,又遇左翼指挥朱亮祖,却好领兵杀来,把大营四下放火腾烧,活捉同企韩谦、元帅周遇、萧山等六百余人,散卒军士七千余众,马一千八百余匹。弃去的辎重。铠甲、器械,山堆阜积。众军士搬运了五六日,尚不能了。李伯升领残兵万余,保伪周五太子,星夜赴苏州而去。文忠仍领兵镇守旧地。
  话分两头,却说太祖命元帅常遇春往取安陆、襄阳,复调江西省左丞邓愈,为湖广平章事,领兵接应。因使人谕知邓愈说:“凡得州郡,汝宜驻兵抚辑降附。近闻元将王保,现集兵法宁,他的行径,如筑堤壅水,惟恐漏泄。尔往荆南,倘能爱恤军民,则人心之归,犹水之就下。是穿其堤防,使所聚之水,都漏泄也。用力少而成功多,正在今日,尔宜敬之。”邓愈奉命,来至遇春营前,那遇春正与安陆守将任亮血战。看那任亮甚是骁勇,二将斗到五十余合,未分胜负。邓愈大叫道:“常将军,待末将为公活擒此贼……”声未绝,手中展开锦索,向天一撒,把那任亮活捉到马上去了。一个回马,把马一拍,向自己营中跑回。着三军将任亮打人囚车,解金陵候旨发落。遇春见邓愈捉了任亮,便纵马入城,抚慰百姓。即令沔阳卫指挥吴复,在城把守。次日,发兵前至襄阳。只见城门大门,百姓携老扶幼,一路跪接,备说镇守元将,闻风逃遁。遇春吩咐后兵传言,请平章邓愈进城,安辑人民,出榜晓谕,自己统领大兵追杀元将五十余里,因俘士卒五千余众,获马七百余匹,粮一千余石。正要转身回军,恰有元佥院张德山、罗明,跪在马前,将毂城一带地方,与思州宣抚并湖广省左丞田仁厚等将,所守镇远、吉州军民二府;婺川、功水、常宁等十县;龙泉、瑞溪、沿河等三十四州,尽行附降。遇春即令军中取过马匹,与三人骑了同至襄阳城中。早有邓愈在府整备筵宴邀人相聚;一面再将得胜纳降事务,修成表章,申奏金陵。内并请改宣抚司南镇西等处宣慰使司,仍以田仁厚为宣慰。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击登闻断明冤枉
  却说常、邓二将军,统兵攻取荆、襄之地,恰有张德山、罗明、田仁厚三人,闻风而来,归有许多地面。因一面申文保留仁厚为宣慰使,又备说元将任亮,虽被擒获,然壮毅可用。太祖俱允奏。以田仁厚巡抚荆南,仍授宣慰之职;释任亮为指挥企事;敕令邓愈为湖广行省平章,镇守襄阳;常遇春暂领兵回金陵,听遣征讨。
  是时湖广江西皆平,太祖因会集多官计议,说道:“张士诚贪得无厌,僭称皇帝,倘不及时剪灭,小民何忍受其凌辱!”因吩咐将士:“明日在教场观兵,倘能战胜者,受上赏;其有被伤而不退怯者,亦是勇敢之气,受中赏。”诸将帅领命退朝,整点各部军马去讫。次日五更,太祖出宫,排驾直到演武场中坐下。即谓起居郎官詹司,从旁登记今日比试胜负于簿上,以便赏罚。大小三军,个个抖擞精神:遂队、遂伍、遂哨、遂营,刀对刀,枪对枪,射的射,舞的舞。十八般武艺,从大至小件件比试过了。又命火药局装起火铳、火炮、火箭、鸟嘴喷筒等项,都一一试过。自黎明至天晚,太祖照簿上所记胜负,各行赏罚。排驾回宫,昏暗中远远望见一人,倚墙而立。太祖问巡街兵马指挥说:“那人是谁?”指挥即刻将此人拘押到驾前,询问籍贯、姓名。那人回说:“小人攸州人氏,姓彭,双名友信。县官以臣文学,齐发来此,今早方到。闻吾主选拔将士,不敢奏闻;适见驾回,遍走民家回避,以面生可疑,无人许臣进门,因此倚墙而立。”太祖听他言辞清亮,且举动从容,抬头一看,天边霓色粲然。因说:“我方才登驾,以云霓为题,得诗二句。你即有文学。可续成么?”友信奏说:“愿闻温旨!”太祖吟道:
  谁把青红线两条,和云和雨系天腰?
  友信接应答道:
  玉皇知有鸾舆出,万里长空驾彩桥。太祖听罢大喜,即令明早入朝进见。
  次日,钟声方歇,太祖密着内臣出朝,探视友信来否。只见友信整衣肃冠已到多时。太祖视朝礼毕,对侍臣说:“此有学有行之士,我欲任为翰林编修,众卿以为如何?”廷臣齐声应道:“极当,极当!”友信拜谢方毕,只听朝门外鼓声冬隆的响,原来太祖欲通天下民情,及世间冤枉,倘无人替他伸理,便任百姓到朝挝击此鼓,名叫“登闻鼓”。如有大小官军,阻遏来人者,处斩。太祖听见,便宣击鼓的进见。不多时,只见一个极美极洁的妇人,年纪只有二十余岁,飘漂冉冉,走向殿前叩了几个头,跪着诉说:“小妇人周氏,父亲是扬子江边渔户。将奴嫁与李郎,在金山寺附近捕鱼为业。方嫁两载,生下一个孩儿。时常有邻家江妈,送我些胭脂花粉,小妇人亦时常把些东西回她,因此往来甚是亲密。一日,李郎捕鱼未回,妇人因邀江妈到家相伴同睡,谁想江妈,暗将僧鞋一双藏在床下。次早,江妈回去,恰好李郎归来,在床下见有增鞋,疑是妇人与和尚通奸。任我立誓分辩不信,逐我回到娘家。离别时,曾占诗一首,诉明衷情。那诗记得说:
  去燕有归期,去妇有别离。妾有堂堂夫,妾有呱呱儿。撇
  了夫与子,出门将何之?有声空呜咽,有泪空涟涟。百病皆有
  药。此病最难医。丈夫心反复,曾不记当时:山盟与海誓,瞬
  息竟更移。吁嗟一妇女,方寸有天知!李郎也只做不闻,只得长别。自此,将及半年。有个新还俗的僧人,叫做惠明,原是金山寺和尚,托媒来说,要娶妇人。父亲作主,便嫁了他。前晚酒中说出,当年江妈妈时常送些花粉、胭脂,及藏僧鞋的事务,原来都是这和尚的奸谋,因此将小妇人夫妻拆散。后诉本地知县做主,谁想他又央人情,不准呈词。这段冤枉,全仗皇上审理。”太祖听了大怒,即唤殿前校尉,星驰拿促奸僧、江妈并本地知县,同金山寺合寺僧众到殿前鞠问。不一日,人犯齐到,一一都如妇人所言。登时,命将惠明凌迟处死;江妈主媒枭首。同寺内十二个僧人,坐知情罪杖责;知县遏绝民情,收监究问;其余寺僧,具发边远充军;这妇人仍着原夫李郎领回,永为夫妻。判讫。
  暑往寒来,不觉又是孟冬天气。太祖对徐达、常遇春说:“今日士卒训练已精,资粮颇足,公等直率马、步、舟师,一齐进取准东,先克淮安。顺便攻泰州一带,剪去士诚东北股肱之地。”二将领名辞朝,择日率兵二十万,向淮东一路进发。
  且说士诚知朱军攻取风声,即召满朝文武商议。恰有四子张虬向前奏说:“臣意金陵兵马,本欲先取淮安,后攻泰州,我处不如遣舟师进薄淮安,次于范蔡港口,以疑彼师,使他进退两难,彼此分势,日久师老,不战自退。”士诚听了,称说有理。即令张虬带领舟师,依计而行,一面又遣人驰赴泰州,令守将史彦忠,小心防守不表。
  且说太祖在金陵,探子报知士诚如此行兵信息,因作书谕徐达道:
  贼兵驻扎范蔡,不敢陈于上流,分明是欲分我兵势耳,非
  真有决机之谋也。宜遣廖永忠等,率舟师御之。大军切勿轻动,
  待他徘徊江上,听其自老。乘其怠惰,攻之必克矣。泰州既克,
  则江北瓦解,不卜可知。
  徐达接谕,即率兵驰赴,由淮安至泰州安营。泰州史彦忠早已知风,便对众人商议说:“金陵兵势浩大,若与对敌,必不得利。以我见识,城中粮饷甚多,只宜固守。一面使人往姑苏,求取救兵接应,方可迎敌。”众人都说:“元帅高见。”史彦忠即修表,遣人往苏州求救,调各将士固守城池。朱兵直抵城下,每日令人大叫骂战,彦忠只是坚闭不出。徐达传令,在正南上七里外安下大营。众将都来议围城攻击之策。徐达说:“吾知此城极其坚固,而且兵多粮广,以力攻之,必不易克,徒伤士卒之命。莫若乘机另生计较。”因命众将,每日遣小卒在城下百般毁骂,激他出战。那史彦忠只是在城坚守,不许一人出城,一连相持了半月。徐达见众军无事,即令冯胜帅所部军马一万,进攻高邮去了;过有七八日,又命孙兴祖领兵一万,把守海安去讫;又对遇春、汤和、沐英、朱亮祖、郭英等说:“我想史彦忠乃东吴善守之将,不若乘此严冬,人将过岁,吾有方略在此。只是事机要密,诸公幸勿漏泄。”即向众人耳旁说了几句,如此,如此。众将说:“元帅之计,甚妙。”次日,徐达传令:“诸军在此,以客为家。今彦忠既不出战,亦且听其自然。目下已是除夜元旦,汝等自宜庆贺数日,以享韶华。”说完,即在帐下设一个大宴会,齐集众将,高歌畅饮,扮戏娱情,一连的热闹了七八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幸濠州共沐恩光
  且表徐达见史彦忠坚守不战,因此设计,令军士也不攻城,趁着三阳佳节,解甲休兵,大吹大擂,一连饮了七八日光景。早有细作看了朱军这般光景,报与彦忠知道。彦忠大笑,说:“如此村野鄙夫,岂堪出任大将。今彼既自骄自肆,上下各无斗志,不如乘机破之,何必定要外兵来援,方才迎敌。”彦忠又恐未必的实,就唤儿子史义说:“我令你前往打探虚实,汝可将书一封,假以投降献城为名,观其动静,事成之日,重重奏请升赏。”史义领令,资了降书,径投徐达营前,令士卒报入。那些士卒也不阻止。史义直入营中,但问笙歌聒耳,嬉戏的妆生妆旦,抹朱搽粉,在堂中搬演杂剧。那个徐达元帅,与这些众将,沉酣狼籍,略无纪度。史义在旁,细看了一会,也没有人来查他姓张姓李,又是半晌走到桌子边,摸出书来投递。徐达假作醉眼,问他:“你是何人?”史义答说:“小的是史彦忠帐下将书来的。”徐达慢慢地拆开,念说:
  泰州守将万户侯史彦忠端肃书奉大德总戎徐公麾下:伏念
  彦忠思圣泽,愿沃仁风。昨闻师临敝邑,即欲衔命投降:奈吴
  有监史,未得隙便。今监使己回,谨献户归降;乞保余生。特
  此先容,余当面禀。
  徐达看书大喜,便以酒与史义吃,问说:“主师几时来降?”史义权对说:“明日即来。”徐达即传令军中,说:“泰州已降,正可设宴作贺。明日可增多筵席十桌。至如带来军士,且到临时,宰杀牛、马犒赏。”忠义即时出得营来,又听得帐里,鼓吹声歌,不住交作,喜不自胜,即刻回到了泰州,备说三军的榜样。彦忠大喜,说:“今夜不杀徐达,永不为大丈夫。”是日,正是元至正二十六年,丙午正月七日。约莫一更左右,彦忠率兵二万,出泰州南城,悄悄的驰至徐达营前。但闻营中更鼓频敲,便引兵直向营侧,只见满地士卒,皆熟睡不醒。彦忠吩咐将卒说:“汝等不必杀死士卒,径杀徐达,方为大功。”帐中灯烛微明,遥见徐达隐几而卧。彦忠遂令三军,奋力杀入。谁想方踏进营中,都落入坑中。坑深达四丈,下面都是两头尖的铁钉、狼牙、虎爪,陷入即死。仔细一看,却是草人。彦忠大惊,倒戈退步而走。忽听得一声炮响,伏兵尽起,东、南、北三面,密密丛丛的军校,杀将拢来。止有西面兵马少些,彦忠便命令军士投西而走。徐达传令,即将火铳、火炮、火箭、长枪手,一齐追来。面前皆是大沟,阔有二丈零,深有三丈零。泰州兵马,堕死不计其数,止约剩有百余士卒。彦忠只得踏着浮尸而逃。此时天色已明,彦忠深恨为朱兵所诱,且行且怨。只见当先一军阻住,为首大将却是汤和,高叫说:“不如早降,免得身死!”颜忠大怒,纵马来战,汤和便举刀相迎。未及数合,彦忠勒马而逃。汤和乘势追杀。将到泰州城边,惟见城上摇摇曳曳,耀日遮云,俱是金陵常元帅旗号。吊桥边旗竿上,早将史义首级,悬在高头。彦忠自度力不能胜,拔剑自刎而死。徐达带领数十人,入城安抚人民。其余军士,不得乱离队伍。次日,发兵一万,前往高邮助冯胜攻打。那高邮守将俞中,被冯胜日夜督战,正在危急,俄问泰州又破,且益雄兵万余,前来攻打,只得出降,不题。
  且说太祖一日说:“濠州是吾家乡里,今被士诚所据,是吾虽有国而实无家!”前者,命韩政率顾时领兵攻取,谁想守将李济领兵拒敌。又着龚希鲁去说萧把都,亦观望未决。因点兵一万,攻他水濂洞内城,又连兵攻打西门。那李济拒守益坚,伤残士卒,难以下手。徐达即取泰州,太祖即驰书与韩政、顾时,命以云梯、炮石,四面并力攻打,誓在必克。李济力不能支,遂出城纳款。太祖得了捷报,大喜,说:“吾今有国有家矣!”即日起程,驾幸濠州,拜谒陵墓。礼毕,即与诸父老排宴欢叙。因令修城浚池,着顾时驻扎。驾留五日,仍回金陵而去。濠州即降,淮东遂失左臂。于是淮安伪周守将梅思祖、徐州、宿州守将陆聚,皆望风来归。
  却说孙兴祖前领徐达将令,把守海安。那兴祖方才扎营十余里,士诚的兵果然来寇海口。兴祖便率兵并力攻杀,活擒将士四百余人,杀死约二千余众。士诚的兵,遂连夜逃遁而去。孙兴祖即进攻通州。那通州守将吴魁,严兵相拒。兴祖向东城外五里安营,便排开阵势,单刀纵马杀来。对阵中米尔忠、张大元、虎布武、李通,一齐接住。兴祖统兵大叫,声震天地,河水若立,把四将一齐杀死,斩首数百级。吴魁连忙奔入城中,紧闭了不敢出战。兴祖也暂领兵而回。
  却说徐达见淮安等处投降,便统兵渡江,过了常州,从长兴大路进发,径到太湖,贴着湖州岸上安营。早有伪周守将尹义,练着战船一千余只,在东岸截住去路。哨子探知来报,徐达思量,太湖是东吴要地,正宜固守,即遣郭英驰入长兴,取船二千余只,同耿炳文调水军在湖边驻扎。次日,即领兵径泛太湖。郭英得令,逐向长兴进发。明日黎明,已同耿炳文到军前来会。徐达见了炳文,便道:“自从将军镇守长兴,备御多方,贼人远遁,毫不敢犯,真非他人所及。”炳文回说:“卑职效劳,是臣子分内之事,末将愧无才能,但心中可尽,不可不为耳。”徐达因问郭英说:“昨劳先锋料理船只,可曾完备否?”郭英道:“已有三千余只,整备湖口了。”徐达便别了耿、郭二人,领兵直至太湖,望东南而行。但见绿水潺潺,清波渺渺,南接洞庭,东连沧海,西注钱塘,北通扬子。五湖之景,此为第一。徐达回顾湖景,因对众将说:“湖光浩荡,长天一色,吾恨无才,不足以写其妙。聊作春湖歌一首,念与诸公请教:
  紫气参差烟雾绕,清波荡澜连蓬岛。
  湖中落日映金盘,水上风生飞翠鸟。
  芦舞银花白蒂轻,荷生翠点青钱小。
  洪涛滚滚连天涯,雪浪滔滔连海表。
  囗囗黄莺诉景和,呢喃燕子啼春老。
  鱼龙吹浪水云腥,珠浸湖中烟月晓。
  岸边游士唤开舟,船上渔翁拖短棹。
  南越凭依作障篱,东吴倚借为屏保。
  千团星月玉珠帘,万里烟霞瑞气好。
  胜景繁华第一寺,轻帆破浪奸邪扫。
  歌毕,众将俱称嘉美。满湖中但见旌旗蔽日,金鼓喧天。远望东岸,一派号旗林林的布立得整齐。岸下战艘蜂屯,正是伪周虎将尹义屯扎的水寨。他兵望见朱师将至,便摆开船只,头顶着尾,尾旁着头,一字儿摆开,飘飘荡荡,恰有十里之路。每船上只见头上立着二人,艄上一人,中间舱内五六人,也不呐喊摇旗,鸣金击鼓,俱是一把长枪在手,直冲前来。常遇春与众将看了,大笑说:“这是渔翁的把势,说甚么舟师!”惟是主将徐达见如此形势,急传令三军:“且宜慎重,万勿轻敌。我看他们,必有诡计……”传令未完,不料他军看见如此光景,便纵船杀入。约有五百余号,后船略不相接。只见小船上号炮一声,那些头尾相接的船,飞也似围将过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薛将军生擒周将
  话说我们水军,前船杀进,约有五百余只,后船不继。谁想伪周的小船上,一声号炮,那些一字儿摆开的兵船,却飞也似围将拢来。先前每船上止不过有六七人在上,不知而今平白里,倒有七八十人。画角一声,重重叠叠,如蜂似蚁的围住。朱军的船在内,前后分作两段。只是虚声呐喊,却也不近前厮杀。
  且说常遇春、王铭、俞通源、薛显四员虎将,分头杀出,但是我军将到,他们军士便都跳下水去,我船略开,他们仍然跳回船上来。遇春传令说:“他军既然如此,不过欲老我兵耳。但是我军粮草不继,如此三日,则枵腹了,何以当劲兵?我们的船,且集在一处,再作商议……”说还未已,只见船上都说道:“不好了,不好了!我军船底被他们凿破,涌进水来了。”众军着急,都去舱内补塞。未及半晌,那些水军纷纷的在水上,如履平地而来。将我在外的船只,提起铁锤,只是乱打。顷刻间,朱军溺死的已是一千余人。常遇春等无计可施,遥看三面俱是芦荡,约有二十余里。芦荡之外,仍是无边水面,要望外边援军,他又尽将巨舰在十里之外,重重隔断,声息无闻。遇春仰天叹说:“不意此身沉没在此。”薛显说:“常元帅,你且慢着心焦。这场事务,须从万死一生中,寻个计策。我们且把船一齐荡开,不可聚在一处。倘若他四下里以火相攻,比凿穿船底尤是厉害。我有一计,即唤众军收捞已坏的船只,尽将舱底打,只留船底,将铁链缚船成,铺浮水面。每片约长十丈,阔二十五丈。板多则负重。每板上立四十人,各持火镜、火炮、火箭等物,乘他巨舰挨挤水面之时,今夜以火攻向前去。其余不坏船只,紧随火器厮杀,必能杀开重围。”俞通源听了摇头说:“不可,不可!我军驾着船板而行,仰视艨艟巨舰,多有二三丈之高,一时难得上去;且风又不便,二者毫无掩蔽,则重伤必多,此计未妥。我仔细思量,尹义守此,不过十万之师,他如今驾着大船,当湖心截住前后,则众军必然尽罄的俱在水面上把守。岸上陆兵见我们前后不应,必不准备,莫如今夜将船分半,竟抵彼岸,直劫他岸兵。这叫做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之法也。未知将军以为可否?”遇春听了便说:“二位的议论都好,我如今都用。但只与二位相反的,薛将军说将船底连拢去向后边放火,俞将军虑及以下攻上,且无掩蔽,重伤必多。我如今尽将好船带领火器,到他拦阻的船边放火攻杀,便有遮隔,也无俯仰之苦;俞将军说将船直抵彼岸,“乘其无备,劫他岸兵,我们又苦无船可波,薛将军将船底连拢渡去,此正如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使他两下救应不及,二位以为如何?”众人都说:“绝妙,绝妙!”即令众军将打坏不能装载的船,尽行拆散,把铁链如法连成一片。如今反将底面向天,以防钉脚损伤士卒,及到岸边,仍然翻转,将面子向天,防他水兵被火,逃脱上岸,一时触伤脚底,难以向前。又令在船众军,整理火器等件。俞通源、薛显领兵攻打水寨。自同王铭领兵攻劫岸兵。只待夜间,分头行事。急忙料理,不觉红日西沉,但见湖中清风徐来,水光接天,众籁无声,一碧万顷。可惜只为王中在身,无心盼睐烟光景色。
  却说元帅徐达,在中军听得一声炮响,忽见尹义阵上的船,如飞围绕,把我截做两段。倏忽之间,大船如云而来,似铜墙铁壁,拦阻在湖心内。自知中他奸计,急令军士慢施橹掉,且集众将细议攻打。军令一下,众将会集到船,都说:“起初之际,更不见一只大船,只是几处芦苇荡边,有些捕鱼小船,我们因此也都放心,谁知落他的圈套。”正说话间,那些被溺死的军士,飘飘荡荡,竟如雪片的流到船边,心中十分不忍。欲要打探,更无去路。又不见里面一些响动。俞通海、俞通渊因有兄弟通源截住在内,不觉放声大哭起来。众军汹汹茫茫,也没有个理会。徐达此时待将转回湖口,又思前军无人接应,欲杀向前去,那船上只是把喷筒、火炮、火铳等物,不住的打过来。刀枪、剑朝,密密摆列船上,不让你近前。徐达只是口中不住的叹气,看看傍晚,无计可施,但只吩咐各船上,夜间小心巡哨,静听里面,恐有声闻,以便救应。众将得令。但听得伪周船上鸣锣击鼓,画角长鸣,四下里分头巡更,不觉已是初更左右。只见月色朦胧,星火暗淡,朱军侧耳细听,并不见有一毫动静。将近二更,只见水面上刮起波纹,早有软浪,打到船头。徐达独坐舱中,闻得风声,愈加烦闷。且说里面被围,水帅俞通源、薛显传令,凡是好船,都撑转船头,仍从原路而行。恰好趁着顺风,倏忽之间,都顶尹义大船的舵上,只待常遇春等船板渡军上岸,以放炮为号。一边放火杀出,一边上岸杀人。且喜他的船上,都料如此布列,万无一失,俱各放心安睡。起初,敲更鼓的,与那提铃、喝号的,虽是严明,挨至三更,俱各倦然睡去。我们在船板上渡水的军,虽遇了风,幸无篷扇,止得一片光板,奋力撑持,已到彼岸。遇春即令将船板尽行翻转,塞满岸边,即衔枚疾走。不及一里,已是尹义陆寨,更没有一人巡视。遇春吩咐军士,四下里放起火炮。一时火光烛天,直杀入寨里去。此时止有伪周副将石清在寨把守,梦中惊起,不知此兵从何而降,盔甲都不及穿。遇春带领虎将王铭,横冲直撞,喊杀连天,没一个敢来迎敌。即将石清擒住,不表。
  且表俞通源、薛显,因顺风船到得早,即令齐将火炮、火铳、火箭及芦苇引火之物,轻轻着水军抓上各船艄上,设法准备。正好安置妥贴,只听得一声炮响,即便同时发作起来。火又猛,风又大,尹义听得喊声从后而起,即披甲跳出舱来。只见火光彻天,一时间,水上连拢的船一只也放不开,只得向小船中逃走。外面徐达船上,看见敌船上火起,不住的喊杀,也杀将进来。不上一个时辰,将三千敌船,尽皆烧了,没有一个逃脱的军士。真好一场厮杀。正是:
  万道红光,满天烟障。远望似片片云霞,罩着湖中绿水,近
  观如条条绵绣,映来水面清波。三江夏口,那数妙计周郎,骊
  山顶头,不羡美人褒拟。起初问烈焰焰一丛不散,便浮梁御器
  厂闪烁惊人,到后来虚飘飘万点移开,便深秋萤火虫焰光满目。
  沸水腾川,不让普咸阳三月,炊人爨骨,谁说道鬼火神灯。真
  是:丙丁烘得千千里,蚩火烧得万万魂。尹义落得小船逃走,回看一眼,伤心顿足,道:“可怜!可惜!只说要围他,谁知反受其害。”正在顿足不暇,又被朱亮祖、沐英,将小船杀近前来。约到岸边,满岸口都是船板,钉头向天,正要提步而走,早有朱亮祖追上,一捶打落水中,活捉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杀巡哨假击锣梆
  且说常遇春分兵两支,水陆夹攻,前后接应。将及天明,一齐会集。徐达传令,鸣金收军。与常遇春、俞通源、薛显、王铭等相见,真如再生兄弟,梦里重逢,不胜之喜。即唤军士将尹义、石清枭首。随集众船,直走湖州的昆山崖边屯扎。与伯周的兵,水陆交战,共计有五阵,伪周兵马大败。遂统三军,直抵湖州城下。丞相张士信闻知大惊,即率境内精兵十万,径往旧馆地方,以击朱军之背。常遇春探知此信,便对徐达说:“贼兵此计,是欲使我兵前后受敌。既来困我的兵,又来分我的势,不可不防。不如待末将与朱亮祖、王铭拣选健土三千,径从大全港而入,结营东阡,复抗敌人之背。因令军士负土阻塞港口,绝其归路,此计何如?”徐达道:“所见亦妙,常将军依此而行。”遇春领令,即引兵前往东阡屯驻。士信阵上,早有先锋徐义出马迎敌。遇春一边摆开阵势,一面唤众将士,吩咐说:“今日士信有兵十万,我兵仅止三千,尔等切须努力尽心,功成之日,当受上赏,决不食言。”便传令军中将酒过来。遇春酌酒在手,对众将说:“敢有面不带矢,身不被伤者,有如此酒。”即持刀勒马,当先而出。一见徐义,也不打话,便把刀乱砍,好似剖瓜切菜。那三千人看见,即放马杀去。杀得士信阵上的兵,人人胆战,个个心寒,只得四散而脱。徐义引残兵数百,向树林中伏了一夜,方才脱逃得去。遇春一领绿色征袍,及一匹追风白马,俱被染得浑身血迹。东阡前后五里地面,东倒西歪,都是死尸堆积。
  张士信连夜申奏士诚,说:“金陵兵势浩大,望御驾亲征。”士诚先请,即刻带五大子及吕珍、朱逞等,再添兵五万,驾了赤龙船,列阵于乌龙镇上,与朱军相去不远。常遇春即唤副将王铭说:“我闻五太子虽然矮小,其实精悍,力敌万人,人都说他平地能跃起三丈。又吕珍亦是力雄气足,非比寻常。今又加兵五万前来。我兵三千,明日何以抵敌?今我再三思量,士诚驾了大舟而来,其兵必疲,不如今夜乘其困惫,汝速领水军驾小舟百只,各带火具,傍近大船,四散放火攻杀。他见势头不利,必然登岸而逃。我于东、南、北三面树林中,插旌旗,挂灯火,令军士五百人,击鼓呐喊。他必向西路而走,我同朱将军带领二千勇士,于西路左右,参差犄角,待他来时,分头而出,倘不能擒,亦必破胆。”王铭领命。将近初更,先驾一舟前往。恰好士诚水寨中有五六个一队,在岸上左右巡哨过来。王铭向前,将一个敲锣的一把扭住,说:“你且勿叫,若叫起来,吾即杀你。你本身姓甚名谁?派在何营巡哨?”那人便说:“我姓王,排行第七,叫做王七星。派在前营巡风,一连六个人。”王铭一一问个仔细,将六人杀了,把号衣剥将下来,交与面貌相似的六人,依照巡哨的打扮,即叫军士把那六人尸首,丢在远处河中。正好收拾停当,又见一伙儿六人,又慢慢地提铃击梆走将过来。王铭叫道:“阿哥,我王七星早在镇上抢有熟牛肉一包,我们同伴邱大元又抢有白酒一樽。我们今日辛辛苦苦,到晚上却要坐享了,到船艄上去安睡,不意又派令巡哨。阿哥们,可怜儿见,替我们在此巡哨一回,待我兄弟们走到船吃些儿就来,也不枉了同伙共事。”其中有两个便说:“这个有何不可,但我们也要吃一盅酒,嚼块儿肉,方肯替待替待。’王铭便答应说:“这些酒,这些肉,又不是真金白银买来的,不过是用首饰货换来的。俗说:‘首饰买的,将来结交兄弟。’有何不可,就请下船。”直到半路光景,中间一个说:“我们两处巡哨人,俱走了来,倘有失误,明早吃军政司棍子。王七哥,你可先同他们伙中四位去吃一些儿,再来换我们。公私两尽何如?”王铭答道:“好,好,好!”一头走,一头问他们是张三李四的名字。倏忽间,将近船边,王铭先跳上船,把后脚将岸一蹬,那船忽地里离岸有二三丈。王铭便把篙子在手,撑将过来,说道:“列兄,逐位儿请下船,但船小不堪重载。”舱中早有一个知心的持刀在手。王铭先把手接着一个下船,便将身子故意一推,将那人推进船舱里。那人叫一声:“啊呀!”就不见响。王铭因而再把手接一个下船,接连四个,皆如此做作。谁知那人叫得一声,俱被舱中人杀了。王铭即时收拾起四人尸首,把他衣服与我军士四人穿了。又到岸上来,叫两个吃酒。那两人又被朱军照前方法结果了性命。王铭侧耳一听,已是三更一点,即唤从军招呼众船,到来行事。正说之间,又有南边巡哨的人六个走来。王铭把嘴一拱,只见我军士即将他们两个扭住厮打,说:“今朝为何没有饭分与我等吃?”那二人说:“我何曾认是你!”扭来扭去,四个滚作一团,一滚直滚落河岸边去了。朱军即掣出刀来砍了。口里叫说:“你便诈死,我明日与你哨长处讲理。”扒上岸来,那四个人亦被王铭一般把来结果了性命。
  三处巡哨的,此时却已都是王铭手下所扮的,敲锣击柝,走来走去,不上半会,只见朱军的船如蚁而至。王铭便在岸上大叫说:“张千户,偏你护驾来迟,王爷发怒,方才被我们遮过也。如今你这百只小船,不可在外,可分投里面去支值,省得再误大事,招惹受军政司计较。”那小船上便应道:“岸上招呼的莫不是羽林卫左哨工七哥么?”王铭应道:“正是,正是。”那人叫声:“多谢回护,明日店中相谢。”便领了小船儿,只向大船儿边撑进去。那船上人只道果是护驾的官军,又是王七星在岸上打话,那里来提防他,任他分头在船旁往来。再停了半会,将近三更左侧,王铭在岸上越发敲得响朗,即对船上说道:“船上官长,趁我此时精神,可以略略睡一睡儿,若到四更左右,我招呼你们苏醒,那时候待我们也偷些懒儿如何?”船上人说:“这等甚好,你们却要小心。”王铭说:“这个敢替你取笑耍子哩。”那船上因此也都去打睡了。王铭低叫众军说:“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那小船上人,便即四下放起火来。王铭看见火热已猛,四下已难救了,便唤众人驾的小船,一一放开,在岸上大喊道:“船中有火,可起来,可起来……”方叫得完,那船上的人,梦中惊跳起来。见士诚龙舟上已是烈焰腾空,连自家带来的火具,见火一齐发作。五太子见势头不好,便从烟火中抢得士诚出来,便登岸而逃。吕珍、朱逞在后面相随。其大小官军,约莫烧死了大半。逃得性命的,昏昏花花也分不清东南西北。王铭假意上前跪说:“王爷还向西路而行,庶于姑苏近路。”便又指南边、东边、北边三处说:“他三路兵,又赶来了。”众军也说陛下还是向西边为妙。士诚说:“巡哨军士,极说得有理,明日可到军前请赏。”王铭一路走,一面喝道:“小的是左哨工七星,求王爷抬举!”未及半里,忽见一个水缺,假意一跌,直跌到河边,大叫:“疼杀我也!”那士诚及残军,已去的远。走上岸来,一望,那水寒正聒聒噪噪,火势十分猛烈。恰有朱船一只摇来,王铭跳上船头,自回营中而去。那五太子保着士诚向西而行,说道:“远望朱兵都从东、南、北三面追赶,偏独不晓得我们从此逃脱,是天赐一条便路,以宽我王之忧。”未知逃出性命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张士诚被围西脱
  那士诚从水上逃脱,因王铭假说,果然向西而走。又见朱军东、南、北三方尽布旗筛,越发不敢向别路去。但只见:
  路途间高高低低,也分不出是泥是石;黑暗地挨挨错错,又
  那辨得谁君谁臣。一心要走苏州,恰恨水远山遥,不曾会得缩
  地法;转念回思水寨,猛可天昏地黑,谁人解有反风。虽船底
  便是波涛,救不得上边烈焰,说什么人水既济,本性原无尔我。
  突地的竟成仇敌,那里是四海一家。乌龙镇上驻不得赤龙舟,搅
  得翻江震海;大全港中做不得周佥事,空教拔地摇山。
  此时天色已是黎明,士诚带领残兵,放心前行。远远望见一座丛林,正要走近,谁想一声炮响,杀出一支人马来。当先一员大将,正是朱亮祖,在前阻住。士诚见了,慌做一堆,说:“如此残兵,何能对敌?”五太子走上前来,说:“臣儿敌住朱军,父皇可与吕珍、朱逞竟从荒郊之内,保驾而走,庶可保全。”众将都道:“有理。”五太子领兵万余,排开阵势,叫道:“谁人敢来阻挡,可晓得五太子么?”朱亮祖便持刀杀出阵来,喝道:“好不识天时。你若与父同降,包你后半生受用;不然,恐大祸一到,悔之无及。”五太子听了大怒,直抡刀乱砍。亮祖因而抵敌,来来往往,约有二十回合。那五太子虽然勇悍,因夜来被火惊呆了,且一心上要保护士诚,那里有心贪战。亮祖明知伪周的阵上,只有他与吕珍,略略较可,我如今不放他宽转,便听士诚落荒而走,料常遇春在前,必捉得住。因此只是诱他相杀。古来说得好:“一身做不得两件事,一时丢不得两条心。”那五太子没了心思,刀法渐渐乱了。朱亮祖心中忖道:“杀死了他,也不为难,不如活捉了这贼。走向前面,把士诚看看寒心,恰有许多妙处。”便纵马向前而去,五太子只道亮祖竟去追赶士诚,也纵马赶来。亮祖轻轻放下大刀,带回马头,喝道:“那里走。”这一声,直个似地塌天倾,山崩雷震,吓得五太子打一个寒噤,即便抢上一步,劈手的将五太子活捉过来。唤军士用软索团团的捆了。那太子身原矮小,团拢来竟像一个大牛粪堆。落了囚车,解往军前而去。只听得后面叫一声:“朱将军,你捉的是何人?”亮祖回身一看,恰是王铭,打发水军船往河里自回。他率精兵一百人,从陆路赶来,帮捉士诚等众。亮祖说:“你来得正好,前面烟尘蔽天,必定是常将军发动伏兵,挡住士诚不放。我如今和你分为左右二翼,前去接应,杀一个干净,心上也爽利些。”二人行约里许,果见吕珍、朱逞同遇春三人,杀做一堆,在狭隘路口阻住士诚过去。看官看到此处,必以为既有遇春与二人相敌,又有亮祖、王铭杀来,不要说一个士诚,便十个士诚,走那里去。谁知士诚的性命,尚未该绝,忽地里起了一阵狂风,飞沙走石的卷来。恰好遇春、朱暹二人的马,一齐滚下田坡里去。那坡底有一丈余深,泥泞坑坎,一时难得起来。吕珍即领残兵,保了士城,如飞的过了这个路口去了。那些军士也都乘势逃脱而行。那两个在坑中光拳的厮打。亮祖即同王铭另寻一条下囗的小路,走上前去,轻舒猿臂,把朱暹捉住,陷在囚车上,即忙与常遇春另换了身上衣服,整顿上马。遥望士诚的败兵残卒,已离有十余里,追之料来不及。因率兵前往湖州,与徐达相会。那士信闻知士诚兵败,也舍了旧馆地面,领残兵而回。
  恰说湖州正是伪周虎将李伯升,领着十万雄兵镇守。闻知朱兵攻打,他便引兵迎敌。阵上常遇春当先出马,叫道:“李将军何不早献城池,以图重用。”伯升回到:“你不守地方,犯我境界,丧亡就在眼前,为何反说大话!”遇春听了这一句话,怒气填胸,无明火直高三丈,手起鞭落,打中伯升后心,那伯升负痛而走。遇春催兵追杀过来,死者不计其数,降的也有万余人。伯升连夜申奏苏州求救,即紧闭城门,不敢出战。徐达乘势便令大小三军,将那湖州围住。不上两日,丞相李伯清接着湖州求救的表文,即转奏士诚说:“金陵的兵围困湖州甚急,乞早定退兵之策……”说犹未了,只见张士信过来,说:“臣愿领兵前往,以保湖州。”李伯清说:“朱兵粮多将勇,今著与战,恐未必胜。以臣愚见,不若径往建康,说以利害,使两国休兵,庶为长策。”士诚听了,便说:“此事即烦贤卿一行。”仍遣士信为元帅,吕珍副之;张虬为先锋,领兵十万,前往湖州救援;一面打发李伯清到金陵讲和,不表。
  且说太祖见士诚遣兵调将,都去救援湖州,因对军师刘基商议,说:“不如趁着此时,攻取浙江一带何如?”刘基道:“好!”即传令速到金华,命李文忠总水陆军兵,向临安、富春一路进发,全收江北地面。军师刘基致书道:“此行不数日间,即当获一伪周细作,元帅可以正理折之。”文忠领旨,取路前进,分遣指挥朱亮祖、耿天壁前攻桐庐。那守帅戴元,闻知亮祖来到,摇头伸舌,对军士说:“这就是与陈友定交兵,运石劈死士卒的朱将军。我们何苦送死。”便率众出降。文忠在军中闻报,随着亮祖同耿天壁及指挥袁洪、孙虎进克富阳。那富阳县治,前面大江,后枕峻岭,右有鹤山,插出江口,石骨峻憎,朝夕当潮水浸射。再下又有大领头,又有扶山头,都是山高水深,易于把守。至如左边有鹿山,绕住水口;再上十里,有长山弄;再行三十里,有清水港,重重围绕。真个是“一夫当关,万人莫敌”的去处。那亮祖得了将令,因对三人说:“此行不可当耍,我们须把水、陆二军,俱屯扎在幽静所在,且先向前打探出门人户的径路,并看好我军可埋伏接应的所在,方可进攻。”便令大壁、袁洪二人,带领能事的十余人,驾着小舟,扮着长江上打鱼的渔户,往前面打探水路,及沿江共对岸动静,自己便同孙虎带领壮兵二三千人,手持钢叉、戈箭,穿上虎、豹、糜鹿等皮袄,扮作捕野兽的猎户,径往后面山上寻取小径,探望陆路关隘及城中消息。再着报子知会文忠,叫他水、陆军马,缓缓而来。又吩咐本部水、陆官军,亦不许擅离部位,如违,按军法处斩。
  且说耿天壁、袁洪同十数人坐着六只小船,带了捕鱼网罟,依着萧山岸边捕鱼地方慢慢的放过富阳扶山头来。一望渺茫,再没有一个船只往来。只见大岭头左右战船约有二百余只,屯在江里。那六只船,或前或后,顺流撒起鱼网来。船后艄敲着渔梆,(舟了)(舟了)荡荡,正贴拢岸边而来。只见兵船上几个人,在舱中伸出头来,看了一看,叫道:“这是什么太平时节,你们大胆在此捉鱼哩!”那渔船上便应道:“船上长官,我们岂不知生死,因诸暨县太爷,不知要办什么酒席,发出官票来,要取鲥鱼二十尾,每尾俱要八斤重,一样的大。小人也曾禀知:‘江上防守甚严,一时措手难办。’他便大怒,把我们各打三十大板,克期定要。”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弄妖法虎豹豺狼
  且说兵船上人看见打鱼的船,渐渐傍来,即便喝道:“你船上捕鱼的,敢是铁做的头么,敢在此来往。”船上一齐应道:“长官且听,我们也只为官差,没奈何,在此辛辛苦苦的。你们不信,臂腿打得破烂在这里。……”说未完,一个人便脱下待子来,两腿上血淋淋的怕人。那些军士便都道:“可怜!可恨!就似我们县里的瘟官,一样不通人情的。”又有一个打鱼的说:“你们县官,一向闻将说好,怎么你们也说这个话儿?”恰有一人道:“好,好,好!只恐干事不了,我们这个李天禄,终日克减军粮,如今却要我们当风抵浪。可惜只是朱兵不来,若来呵,我们这伙儿散了,还在这里不成。那打鱼的摇着船,也笑道:“长官,长官!怕众人不是你一人的心哩。”那人又道:“这个倒是人人的真情,怕他做甚?”渔船上因唱个吴歌道:
  峻(山曾)石壁倚江干,水阔渔船卧晚烟。
  夕阳万树依岩岸,秋影千帆接远天。
  接远天,接远天,寒云落雁渡沙边。
  耳中听说心中语,说道无缘也有缘。
  一边摇,一边唱,渐到鹤山嘴子上又望见一丛兵船,大大小小也有二百只,恰一般如此,懈懈的不甚提防。那六只渔船,摆来摆去,不住在东西打探实落消息。又只见一个官儿,远远的骑着匹马,前面却有数十对弓兵,俱执着枪刀或火器的。又有两个人,背着两面水牌,牌上写许多字迹。一声高一声低,喝将过来,在水兵船边坐下。这些船上官兵,俱披挂盔甲,手执器械,在船边立着。赵甲、钱乙、孙丙、李了逐名的点过去。一船完了,又是一船。看看点完了,又听得那官口里吩咐道:“主将有令,建康朱兵不日到来,你们须要小心把守。岸上人不许上船,船上人不许上岸。江上船只不许一个往来,恐有奸细。若是岸上有些疏失,罪坐陆兵;若是江上有些疏失,罪坐水兵,杀得朱兵一个,赏银十两;杀得十个,赏银百两,官升三级。前者,或有粮炯扣除,今尽行补足外,又每日每名加给行粮银二钱。汝等须要努力同心,务在必胜。”吩咐才完,人人皆奋勇十倍。那官儿正欲起身,忽指着这渔船说:“这些船决不许一个拢来,你们可吩咐他们,火速回去。倘若不从,拿来枭首示众。”那渔船听了,便也慌忙依他撑过鹤山去了。渐到江心,六只船商议道:“看了起初光景甚觉容易,及至号令,便大不相同。我们且把船荡去,看鹿山头边施为怎么,方可计较用事。”说说笑笑,因指一个说:“你先前腿上的血,从那里来的?”那军士应说:“这就是早时杀鸡来吃饭的鸡血。”十余人拍手大笑。不觉的船到鹤山嘴上,只见远远的兵船,望见我们的渔船,便都立在船头摇着旗,弯着弓,喝道:“你们这些船做什么的?”渔人见问,便流水将网撒到大江中去。这些水兵看是捕鱼的,各各下舱去了,众人打个暗号,仍旧放到江心里来。日间大都如此了,夜里再放了船去打探,话不絮烦。
  且说亮祖同孙虎带了些人,径寻富阳后山小路而行。由先贤程伊川的衣冠墓,上鹿山麦阪岭,又过了十来个山头。天色向晚,路径错杂。远远望见一个坡里,盖着几间茅屋,一点灯光射将出来。亮祖便领众人上前叩门,只见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儿,在门里盘问说:“是那一个?”亮祖便应说:“我们是桐庐猎户张十七,因赶一个野兽儿在这近边,如今天晚,不便找寻,特到府上讨扰一宵,明日奉酬金帛。万望父老相容。”那老儿摇得头落说:“客官请别处方便,我这里一来浅窄;二来寒舍偶有小事;三来前面不上半里路,就有宿店,何不到那边倒稳便。”才说得完,即走进里面去了。亮祖国叫人去前后树林探望,再没有一个人家可以借宿,只得再去叩门。那里面任你怎么叫,再不来睬你。惹得孙虎人性起来,跑到后门边,恰有一只犬,猜猜的吠,他即抽出腰刀一刀,说:“你家里人,一毫不晓事。我们奉了上司明文,到此要虎胆合药,限定时日,不许有违。在山砍山,遇水渡水。先前明明赶了个大虫到你后园,你这人家怎么如此大胆,竟闭了门,不许我们来捉。你等今日既不开门,只恐明日禀知上司,教你这老头死不死,活不活的苦哩。”便叫几个军士,假意在后树林中,不住的叫喊。又扒到树上,故意截些竹、木,在屋上草里乱丢下去。顷刻间,又砍了一堆茅草,放在他的房边,便把取火的石头敲了几下,那火烘烘的着起来。里面人只当延烧屋宇,慌忙开了后门来救。那些军士,一个做恶,一个做好,早把身子捱进他家里去。那老儿见势头不好,只得张起灯来,开前门接入。亮祖等一伙人,进内坐下。朱亮祖到堂上与老儿施了个礼,说:“老丈体得见怪,我们只因前后没处安身,故此兄弟们造次行事。”老儿道:“列位大哥,体要发恼。我这里地名叫做塔前。近来有个姓来的,专能行妖术,兄弟四人,俱会剪纸为马,撒豆成兵。平日间,只在村坊上,或邻近地方,卖些符法;敬重他的,他便乘机骗些财帛,或是酒食;倘若不敬重他,他便在人家门首边,或厨头边,或厅堂边,做下些妖法,使你家中日夜不得安稳,然后待人去请求他,他便开了大口,要多少谢仪,方肯替你收拾回去。因此,人都称他做宋菩萨,或称为殿下,今者我们县官,为建康朱兵杀来,因此礼请这宋殿下,要他在军中作法救护。他说一句话儿,官吏无不奉行。我们近邻与他有口舌的,他就乘机报复。今早,又叫县官行牌来说:‘朱兵既取桐庐,谅不日要来攻打,必有细作到来打探虚实,须要严行保甲,不许容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下原与他有些小隙。今见大哥们一伙人,又不是我本县居民,倘有些山高水深,必然落在他的圈套里,所以方才不敢应命。”亮祖说:“我们只道为着甚的,原来如此,请老人家宽心!”那老儿叫伴当快关好了前后门,便告辞进去了。亮祖因吩咐从人做了晚膳,各取出被铺来睡了。
  次早起来,吃些早膳,仍然猎人打扮,别了老儿,上山取小路而行。扒山过岭,约有十余里,恰见树木参差,部丛丛的俱是长松翠柏,地上俱是矮蓬的竹条荆棘真个是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亮祖把眼细细一望,正是官衙后面,所以荫养这些草木。亮祖便对孙虎说:“你可记着此处。”孙虎应道:“得令。”正待要走过去,只见摇旗呐喊,火炮连声,亮祖吃了一惊。原来县官在那里操演军士。亮祖因而立住了脚,细细看他的光景,马军步卒一共也不上五千之众。未及半个时辰,恰见一连三四个,都一般披了发,叉了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如律令!”只见一个红葫芦,早有许多盔甲、军马,分着青、黄、赤、白、黑五方旗号,倒将出来。又有一个把药葫芦一倾,却是许多虎、豹、狮、象,张牙舞爪,在演武场中扑来扑去,把这些军士赶得没处安身,那县官也没做理会。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朱亮祖连剿六叛
  却说那四个人,起初一个,从葫芦内放出许多兵马,在场中厮杀。又一个,放出花花斑斑一阵的虎、豹、狮、象,往来扑人,那些人东奔西走,不住逃避。正在没可奈何,恰又从中一个,把手一伸,将头发一抖,那头发便冲出万道火光,直射出来,这些人马、走兽,都在火中奔窜。谁想走过人来,把剑一指,陡地飞沙走石,大雨倾盆,那火也渐渐没了,人马、走兽也都不见了。须臾仍然天清月朗,雨散云收,演武场上打了得胜鼓回军。朱亮祖看了一番,同众人取旧路而回。径到鹿山嘴上,远望江中恰好六只渔船,也趁着月色摇上来。众人立在岸边,打个暗号,都落了船,回得本寨,便商议道:“明日耿天壁,可领兵四千,驾船百只,往对岸而行,待我陆兵交战时,以百子炮为号,炮声响处,便将船直杀过来;再令袁洪带领水军一千,往来江上接应;孙虎今夜更深时候,率领短刀手,带着防牌,仍到山边小路,直到县治背后,树林里埋伏,也待百子炮响,竟在山后杀出,放火烧他衙署。”亮祖自领岸兵,到大路上攻打,水陆兵马,俱带牛、羊、狗血,装贮竹筒,若遇妖人,便一齐喷出;一边着人火速催赶元帅李文忠大队人马到来督阵。分调已毕。
  次日黎明,拔寨而进。探子报知李天禄,天禄即请来家兄弟四人,在阵后相机作法对战,自领岸上人马,直来抵敌。两马相交,那天禄战了不上两合,便往本阵而走。亮祖督率三军奔杀过去,只见黑风过处,有许多人马,分着青、黄、赤、白、黑旗甲,并那些虎、豹、狮、象等兽,狰狞咆哮的,一齐乱杀出来。亮祖已知他是妖术,即令三军把马头掇转,团团的驻扎在一处,其余步兵,依着马军向前而立。一个摈榔间着一个钢叉,一个滚牌间着一个鸟嘴,并一个长枪,五个一排,五个一排,周围的扎着。听他横冲直撞,只把牛、马、猪、狗等血喷出,不许乱动。众人得令,但见这些妖物,撞着血便飘飘化着纸儿飞去。那宋家兄弟,看大军不退,便把妖火来攻杀。朱兵也识得破,全然不怕。亮祖便着三军叫道:“你这宋贼妖法,我们阵中个个晓得,不必再来施逞。”李天禄听了,因此舍命而逃。未及半里,只听得一声百子炮响,震得:
  天柱折了西北,地角陷了东南。蚊龙在海底,惊得头摇;猛
  虎在林间,忙将尾摆。
  亮祖乘势紧紧的追来,将到鹤山嘴边,早有孙虎在山后,领着群刀手奋杀出来。四下里杀入官衙,把火炽炽放着。军马杀伤大半,这些妖人,幸得逃脱。天禄便舍命逃到江口,跳下船来。那船上人欣欣的说:“元帅可将身钻进舱中,免得建康军看见了来赶。”天禄把头一低,正要进舱,被这船头上人,将手来反绑了,说道:“你这贼,可不认得耿将军,竟来虎头上搔痒,船上军人可把他捆了,解送营里去。”正好捉得上岸,恰有李文忠大军已到。朱亮祖、耿大壁、孙虎、袁洪等来到帐中。文忠对亮祖说:“桐庐、富阳是杭州东南要路,将军一鼓而下,功绩非轻。明日将军可合兵进围余杭,然后议取杭州。”当日驻扎富阳,寨中筵宴,不题。
  且说伪周丞相李伯清,承命到金陵讲和,晓得湖州有兵阻隔,行路不便,乃抄杭州望钱塘而去。渡江来到富阳,当先遇着一彪哨马,伯清知是朱军,急下马而走,被哨军捉住,送到文忠帐下。原来伯清前曾通使金陵,太祖命文忠陪他饮酒,因此识面,便问说:“你莫不是东吴丞相李伯清么?”伯清低着头应说:“不敢。”文忠便令解去绑缚,问道:“何故私行过江?”伯清说:“不敢相欺。只因徐元帅围住湖州,胡奉主命讲和以息兵争。”文忠说:“此意虽美,但大势所在,丞相知之乎?据丞相论,今日尔主与我主,品孰优劣?”伯清说:“俱是英雄。”文忠便道:“品既相同,吾恐一穴不容二虎,英雄不容并立。昔日友谅,势力十倍于尔主,友谅既灭,天心可知。尔主今日来顺,方不失为达变之计,奈何兵连祸结,累年战争?今吾主上告天地,有灭周之心,因令徐元帅攻打北路,我攻打南路,尔国之亡,且在旦夕,犹欲讲和,是以杯水救燎原,势必不得已也。”伯清低着头,沉吟无语。文忠因讽他道:“足下亦称浙西哲士,请审汝主何如?不然他日就擒,恐悔无及。”伯清长叹一声,说道:“背主不仁,事败不智!”恰把头向石上一撞而死。文忠笑说:“这狂贼汝待欲降,谁肯容你降。”便令左右扛去尸首,埋于荒岭之下。因思前日军师有书来说,有伪周细作来见,不知军师何以先晓得?真希奇,真希奇!正与亮祖等说话间,忽听辕门外击了大鼓四声,大门上便击有花鼓四声,二门上也击有云板四声。文忠说:“不知何处来下文书?”因同众将到帐前,着令中军官领来究问。没多一会,那中军官领一个人报说:“谢再兴同子谢清、谢浚、谢洧、谢洪、谢洋,领兵五万,连营阻住钱塘江口,水军不得直下。”文忠大怒,骂道:“再兴曾为主公部将,今复叛降士诚,又来阻路,若不擒此贼,永不渡江。”遂折箭为誓,即刻令大军登舟东渡。只见贼军剑戟如林,朱军难于直上。文忠传令战船列为长阵,用那神枪、弓弩,间着铳炮,飞去冲击,岸兵大溃。文忠因同亮祖等,挺戈先登。他长子谢清、谢洋,跃马横刀砍来。亮祖也不及排列阵势。向前直杀过去,手起刀落,把讲清一劈,劈做两段。那谢洪、谢浚见势不好,帮着谢洋来杀。文忠拈弓搭箭,叫声道:“倒了!”便把谢洪当心射死在马下。再兴便挺戈同三个儿子前来报仇,朱军阵上亮祖领兵在右边,耿天壁领兵在左边,文忠率着中军,大队混杀。再兴恃着有力,大呼入阵,又被文忠一枪,刺入左膛,堕下马来,军中砍做肉酱。谢洋正要来救,遇着天壁,战了四十余合,自知气力不加,恰待要走,被朱军砍断马脚,翻个筋斗,跌下马来,颈骨跌做两段。众将乱踹,骨头也不知几处。谢洧方与亮祖迎敌,那谢浚也赶来夹攻,谁知谢浚一枪,这枪头恰套着亮祖刀环里,那亮祖奋力一搅,把枪杆搅断,谢洧连忙转身,把亮祖一朝,那亮祖左手正接戟的叉口,右手乘势把朝一扯,那戟早夺将过来,便大喝一声,把刀砍去,将谢浚腰斩而死。谢洧把马勒转,飞走逃命,亮祖一箭正中着后心。众兵勇气百倍,杀得那伪周军士,百不留一。文忠传令收军。就于诸暨抚民。一宿,次日起兵,径至杭州,向北十里安营。正集诸将商议攻打之策,只听外边有人来报。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潘原明献策来降
  且说李文忠率领大兵,驻扎在杭州江上,向北十里安营,正集诸将商议。文忠说:“此城粮多将广,况是守将潘原明。向闻他是个识时务、爱士民的汉子,甚难下手,奈何,奈何!”只听外边有伪周员外郎方彝,奉主帅潘原明来书献城纳降。文忠便令他进见。方彝走进辕门,但见剑戟森森,弓刀整肃,远远望着里面,文忠凛然端坐,阶前如狼如虎的将官,排列两行,就如追魂夺魄的一般,甚是畏惧,缩缩的走至帐中。文忠高声说:“大军未及对阵,而员外远来,得无以计缓我么?”方彝答道:“元帅奉命伐叛,所过地方,不犯秋毫,杭州虽是孤城,然有生齿百万;我主将实是择所托而来,安有他意。”文忠看他真心,便引人后寨欢笑款待,因命他规面入城次第,明朝即着回去。那原明便封了府库,把军马、钱粮的数目,一一登籍明白,且捉了苗将蒋英、刘震贼党,带出城来,叩见文忠。文忠当晚便宿在城内,下令如有军人敢离队伍,擅人民居者斩。恰好一个才走民家,借锅煮饭,文忠登时杀戮示众。全城帖然,更不知有更革事务。当日申奏金陵。太祖以原明全城归降,百姓不受锋镐,仍授浙江行省平章。随令军中悬胡大海画像,把刘、蒋党众,割其心血致祭。且下平伪周榜文说:
  吴王今旨:尝闻王者代罪救民,往古昭然;非富天下也,为
  救民也。近睹有元,生居深官,臣操威福,官以贿求,罪以情
  免。羞贫优富,举亲劾仇。添设冗官,又改钞法。役民数十万,
  湮塞黄河,死者枕于道途,哀声闻于天下。不幸小民复信弥勒
  为真有,冀治世而复苏。聚党烧香,根幡汝、颖,蔓延河、洛。
  焚烧城郭,杀戮士民。元以天下之势而讨之,愈见猖撅。是以有
  志之士,乘势而起,或假元世为名,或托香车为号,由是天下
  瓦解土崩。余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渐主提兵。见妖言必不
  成功,度元运莫能济事,赖天地祖宗之灵,仗将相之力,一鼓
  而有江左,再战而定浙东。鼓台交兵,陈氏授首,兄弟父子,面
  缚与村,既待之不死,又爵以列侯。士位于朝,民休于野。荆、
  襄、湖、广,尽入版图,虽教化未臻,而政令颇具。惟兹姑苏
  张士诚,私贩盐货,行劫江湖,首聚凶徒,负固海岛,其罪一
  也;恐海隅一区,难抗天下,诈降于元,坑其监使,二也;厥
  后掩袭浙西,兵不满万,地无千里,僭号改元,三也;初寇我
  兵,已擒其亲弟,再犯浙省,又捣其近郊,乃复不悛,首尾畏
  缩,四也:诈害谋杨左丞,五也;占据浙江,连年不贡,六也;
  知元纲已坠,僭立丞相、大夫等,七也;诱我叛将,掠我边人,
  八也。凡此八罪,理宜征讨,以靖天下,以济斯民。受命左相
  国徐达,统帅马步舟师,分道并进,歼厥渠魁,协从罔治。凡
  通逃臣民,被陷军士,悔悟来归,咸宥其罪;凡尔张氏臣僚,识
  时知事,或全城附顺,或弃刀投降,名爵赐赍,予所不吝;凡
  尔百姓,果能安业不动,即为良民。旧有田舍,仍前为生,依
  额纳粮,以供军储,更无苛取。使汝等永保乡里,以全家室,此
  兴兵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抗拒王师者,即当剿灭,且徙宗
  族于五溪、两广,以御边戎。凡余之言,信如皎日。咨尔臣庶,
  毋或自疑。
  这榜文一下,海字内外,人人都生个喜欢心。
  且说张士信领兵十万,来救湖州,却在正东地方皂林屯扎。探马报知,徐达因对众将说:“士信是伪周骁将,伯升又坚城固守,倘或他约日内外夹攻,势恐难敌。众将内敢有东迎士信的兵么……”话犹未了,只见常遇春说:“我去,我去!”徐达向他道:“将军肯去,此贼必擒。但士信狡猾之徒,切须谨慎。”遂令遇春同郭英、沐英、廖永忠、俞通海、丁德兴、康茂才、赵庸等,领兵七万,离了大营前去。遇春因唤赵庸、康茂才领兵一万,抄着湖边小路,径入大全港,过皂林,约在战日,劫他老营。郭英、沐英须兵二万,到前面大路边埋伏,只看流星炮为号,便发伏兵奋力夹攻。廖永忠领兵二万,自去溺战,可佯输诱他追赶。分拨已定,廖永忠因领兵前去皂林,摆开阵势。
  且说那伪周阵上,早有一将,身穿销甲,坐骑乌骓,勒兵向前,说:“来者何人,可晓得丞相张士信手段么?”永忠就说:“想吾兄永安,为你士德所杀;士德虽亡,恨尚切齿。吾今上为朝廷,下图报复,何必多言。”便举刀直向士信杀去,战未数合,忽闻喊声大起,左边张虬,右边吕珍,两翼冲击出来,永忠随回马而走。士信催兵奔杀过来,约有十里之地,只听一声炮响,常遇春领着大队人马,高叫:“张士信何以不降,还来迎敌!”士信便独战了遇春。张虬、吕珍夹攻着永忠,又战数合,恰好哨探报说:“我们老营却被朱兵劫了。”士信回头一望,果然本营四下里烘天焰日的大火,急回救取。常遇春、廖永忠驱兵逼来,谁想速的一声,一个流星钻在半天,遥遥的分作两条龙一般下来了。早有沐英在左,郭英在右,深林中突然挡住了相杀。此时士信人马杀死大半,士信也没可奈何,幸喜得张虬、吕珍拚命的保护;恰又有康茂才、赵庸两将劫寨而回,大叫道:“张士信,你的老营已是块空地,要走那里去!”挺着枪径抢过来,士信只得单骑脱围而走。丁德兴、廖永忠也来紧紧追着,只不放宽。那张士信又不见了帮手,便向壶中取了枝箭,将身扭过,正要拈弓射来,不防前边是个大坑,连人和马,跌将下去。军中就用挠钩钩起,活缚到阵里来。常遇春即日拔寨,仍回湖州,恰好徐达升帐,即与遇春相见。那些军士已将囚车解人送来。徐达看了士信说:“你弟兄何不早降?自遭其祸。”士信回说:“昔日原与你为唇齿之邦,今日你等来取湖州,是你等先解好成仇。皇天不佑,将我堕马,岂真汝等之力乎?”徐达大怒,命把士信枭首。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连环敌徐达用计
  那张士信被军士捉住,解送到帐前来,徐达吩咐推出斩首。恰说张虬、吕珍领了残兵东走,只得在旧馆驻扎,即日修了表文,令万户徐义,前往苏州求救。士诚见了放声大哭,说:“吾两弟一兄,皆死于仇人之手。李伯清到金陵已久,生死又未可知。杭州潘原明,又以城投降金陵,使我束手无策,奈何!奈何!”徐义便说:“今事在危急,何不召募天下勇将,以当大敌?”士诚叹息几声,说:“仓猝之间,何处去寻。”只见殿前都尉韩敬之向前,奏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臣举二人,可以退敌,不知殿下用否?”士诚便道:“此时正是燃眉之急,岂不用他。但不知卿举者何人?”韩敬之说:“吾闻临江有兄弟二人,一个叫金镇远,身长丈二,腰阔三尺,就是个巨无霸,一只手能举五百斤;一个叫纪世雄,身长一丈,腰大体肥,浑似个邓天王,膂力千斤。他二人一母两父,因此各姓。只为世乱,没人晓得他,所以潜居草野,以武艺教人过活。”士诚听了,便着韩敬之到临江召来,二人参见已毕。士诚见了,果是奇异,不胜之喜,就说:“今徐达围困湖州甚急,汝能与我迎敌么?”二人答道:“若论文章,臣不能强;若论相杀,臣敢当先。”士诚叫取金花、御酒过来,便授二人同金先锋之职,若得胜时,世袭公侯。二人叩头拜谢。
  次日,正是黄道吉辰,敕令世子张熊权朝,张彪授元帅印,张豹副元帅,随驾亲征。率兵二十万,取路望旧馆进发。吕珍、张虬,闻知士诚驾到,出城迎接,备把遇春用埋伏之计,擒了士信,不能取胜的话,说了一遍。士诚说:“今后发兵,必须审度虚实停当,方可进战。”连同旧馆兵六万,共合二十六万。翌日起行,直抵皂林。那徐达在帐,探子将士诚亲领兵三十万,来救湖州,已抵皂林的事报知,徐达因对众将说:“士诚倾国而来,其计必然穷蹙,众将军须努力此战,东南混一之机,全决于此。可留汤元帅分兵七万,与耿先锋、吴将军等,牢困湖州。我自己与诸将领兵十三万东破士诚,如此方无前后腹心之虑。”众将齐声道:“此真万全之术。”即日,徐达起兵东行,与士诚兵隔五里,驻扎大寨。士诚闻知兵至,便排阵迎敌,左右诸将簇拥着士诚出马。徐达认是士诚当先,自己也披挂了出来,说道:“衣甲在身,乞恕不恭之罪。”士诚就将鞭指说:“孤与尔主,各居一天,何故屡相攻杀?”徐达答道:“天命归一,群雄莫争。昔唐太宗不许窦建德三分鼎足;宋太宗不容卧榻之中,他人鼾睡;今元世衰亡,英雄竞立,不及十年,吾主公剪灭殆尽。天命人心,已自可知。足下若能洞悉时务,真心纳款,谅不失为藩王之贵,何自苦乃尔!”士诚大怒,说:“天下有孤及元,岂得便成一统,汝等徒生这妄想耳。”徐达便说:“足下不听好言,恐贻后悔。”言毕,两马俱回本阵。那士诚左哨上,恰有新先锋金镇远突阵杀来,常遇春便纵马迎敌,未分胜负。沐英见遇春不能胜他,因奋勇大叫,出来助战。金镇远就舞刀直取沐英,被沐英起手一枪,正中镇远的左臂,这把刀便拿不住,直堕下地来。遇春就把枪刺中左胁,堕马而死。敌兵大溃。徐达因把大旗麾展,这些大队军士,追杀过来,赶得士诚守不住皂林,只得技寨十五里外屯扎。天晚收军。士诚闷闷不悦,对纪世雄道:“今日之战,先锋金镇远败没,又折兵六万有余,将何处置?”世雄说:“朱兵智巧勇力,谋出万全,恐非一战便能得胜。今日他追杀十余里,战既得胜,必众心疏略,我们不如同众将暗去劫营,这是乘其不备,必可生擒徐达矣。”士诚听计,便令众将整备劫营,不题。
  且说徐达回到帐中,说:“今日士诚虽败,其锋尚未尽颓,明日还宜相机度势,使他片甲不反,方才丧他的志气……”正说间,忽见帐前黑风骤起,吹得烟尘陡乱,树木摧摇。徐达看了风色,对众将说:“此风不按时气,主有贼兵劫营。今夜与明日之战,非同小可,当用‘八方连环阵’抵敌,擒拿这厮。尔等急宜造饭饱餐,到营前听令。”诸将听了吩咐,即刻来到各营,蓐马饷军。没有半个时辰,早听得大帐中擂鼓一通,催发各营军将披挂起身。又没有一顿茶时,恰又把画角吹了七声,那些军将,都齐齐排列在辕门之外。只见云板五下,主帅徐达升了中军帐。五军点提使,已把名字逐一在二门上挨次点将进来,诸将鱼贯而行,都一一排立在阶前左右。元帅便道:“今日东、西二吴,势无并立。从古帝王之兴,全赖名世之士;今日我主上高爵厚禄,优待我辈,全图我辈舍生拚死,受怕担惊;我辈所以血战心劳,亦指望个带砺山河,封妻荫子。今日诸将军,宜各尽力,以成大功。倘若有违,吾法无赦。”诸将齐声应道:“是,谨听令。”元帅便将令箭一枝,唤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渊三将向前,着领水军三万,即刻抄小路到大全港口,闸住上流,待吴兵半渡,只听连珠七声炮响,将问边四下掘开,决水冲人,溺死吴军。又将令箭一枝,唤郭英、沐英二将向前,着领马兵二万,即刻到士诚老营埋伏,且先分军一队,假装西吴探子,径到士诚营中报说,纪世雄前去劫营,被朱兵大败,现今徐达乘势追杀将来,待彼拔寨而起,便发伏兵追击。又将令箭八支,唤康茂才、朱亮祖、廖永忠、赵庸、丁德兴、张兴祖、华云龙、曹良臣八将向前,着每将各领兵马五千,分着方向,到旧馆要路上埋伏,但听轰天雷八声响亮,八方虎将,应声齐起,团团围杀。又将令箭一枝,唤常遇春同左哨薛显、右哨郭子兴向前,着令马步军校三万,前至白沙岛,截住士诚去路。自家带领大队人马,纷纷的拔寨,乘夜便往西北而行,待他追赶。调遣已定,众将各各领了号箭,分头自去,不题。
  将近一更光景,张士诚犹恐徐达帐中有备,因使纪世雄率兵三万为前队,张虬率兵三万为中队,吕珍率兵三万为后队;一队被害,二队救应。世雄等领命出营。约莫二更,将至徐达寨边,但听营中鸦飞鹊乱的扰攘,世雄便先令哨子去探虚实。没有半晌,那探子报说:“朱兵想是因我兵来,俱向西北逃窜,并无埋伏。”世雄大喜,便催兵追杀。比及五更,只见大全港中,徐达带了甲兵,如蜂似蚁的,在港中争渡。世雄在马上把眼一看,那水极深处也不满二尺,便道:“不杀徐达报仇,不是大丈夫!夺得头功者,即时奏闻,加官重赏。”催动后军,过河冲击。三万军士,个个争先。此时已是黎明,军士正在半港,猛听连珠炮响,徐达的军便从闸口掘开,河水骤涌起来,横冲三十里地面。世雄的兵进退无路,溺死者二万有余。世纪雄也做了膨膨气胀的水鬼。其余扒得上岸,被众军活捉的也约有八千有零。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俞通海削平太仓
  话说纪世雄三万军马都没于河水之内,或有识水的,挣得上岸,亦被朱军捉住。主帅徐达,因收兵在河口安营。那士诚见世雄等三队人马去了,半夜不见回来,正在疑惑。恰见一队哨马,约有五十余人,径撞前来,报说:“大王爷,祸事到了,还不晓得?”士诚连忙问说:“祸从何来,事在那里?”那哨子就在马上指道:“纪世雄三万人马,都被河水淹死,一个也没留。现今徐达乘势赶来,正要活捉大王,大王可急急拔寨而行,还且自在哩。”便把哨马紧紧的一路叫喊道:“快快逃命!快快逃命呀!”士诚听罢,惊得魂不附体,即令三军望苏州进发。这些军士只恐朱军追及,那里肯依行逐队,都争先奔溃而走。未及一里,忽听一声炮响,左边郭英,右边沐英,两处伏兵冲出击杀。幸有张彪、张豹分身迎敌。士诚在车中吩咐:“且战且走,不可恋敌。”那张彪、张豹也只要脱离苦难。谁想战未数合,郭英、沐英放条生路,拨马向前而去。半空中如雷震一般,轰天炮响,不住的震了七八声:正东上康茂才,正西上朱亮祖,正南上廖永忠,正北上赵庸,东南上丁德兴,西南上张兴祖,东北上华云龙,西北上曹良臣,各带精兵五千,团团的杀将过来,把士诚铜墙似的围困在内。他使张彪、张豹拚死的杀条血路逃走。八员虎将,拚命也追杀不放。约有五里地面,正是白沙岛边。常遇春又在柳荫深处杀将过来,挡住去路,大叫道:“士诚,你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吓得士诚正是:
  胆破心惊,手摇脚战。一张脸无些血色,浑如已朽的骷髅;
  两只眼没个精芒,径似调神的巫使。一个降祸祟太岁,领着八
  大龙神,那怕野狐精从天脱去;四对追灵神魔王,随着阎罗天
  子,便是罗刹鬼何地奔逃。正是:任他走上焰摩天,脚下腾云
  须赶上。
  谁知士诚乃是苏州人,毕竟乖巧,便将黄袍玉带,并头上巾帻,都脱下来,扎起一个草人,将前样服色穿带了,缚在六龙盘绕的香车绵帐之内,自己随换了小军衣服,跨上一匹蹑云捕影乌骓,与张彪、张豹打个暗号,趁个时机,带领一队人马,飞也似逃走。那张彪、张豹假意儿只保着龙车厮杀。约莫士诚相去已远,又望见一彪人马,恰正是吕珍、张虬赶来救主。他二人便卖个破绽,一道烟落荒寻着士诚,同路而行。追来九个将军,那知道这个缘故,只望着龙车儿围困过来。就是吕珍、张虬也不解此事,死命保着。看看天晚,恰好郭子兴、薛显又分两翼喊杀向前,把眼在车中一望,见是草人,便叫道:“列位将军,只捉了吕珍、张虬也罢,这士诚想是去远了。”众人才知堕了奸计。常遇春因对吕、张二人说:“二位何不揣度时势?我主公英明仁武,统一有机,二位何执迷如此?”吕珍接应说:“元帅所言亦是,但降服者降服其心。昔日吕布辕门射戟,心服纪灵。如元帅也有射戟的手段,吾辈即当纳降。”遇春笑道:“这有何难。”便令人三百步外,立一戟。连发三矢,三中其眼。吕珍、张虬大惊,下马拜说:“真天神也!吾辈敢竭驽骀之用,情愿领兵六万投降。”遇春大喜。便令军政司计收器械、盔甲。因着俞通渊领下步兵三千,押送新降士卒,前至金陵,请太祖令旨,或今为民,或分编各队。即日起行。遇春检点降兵去了,便登帐请张虬、吕珍进见,吕珍说:“败降之卒,愿受抗军之罪。”遇春笑道:“何罪之有?东汉岑彭,初佐王莽,与光武大战,光武几受其危。后知天命在于光武,因弃邪归正,名列云台。前后事体。略不相妨。但今日之降,在吕将军可留,若张将军乃吴世子,我当择日送还姑苏。”张虬说:“元帅勿疑,自当尽力图报!”遇春回说:“假如着将军去攻姑苏,岂有子弑父之理。吾岂不爱将军雄杰,但天理人情上,难以相款。”张虬听罢,对天叹息了数声,便说:“吾听常将军之言,反为不忠不孝之人矣,有何面目再生人世乎!”登时自刎而死。遇春假意吃惊说:“将军为何如此,是我之罪也!”传令军中具玉带、朱冠、棺椁葬回旧馆兰水桥下。因留胡济美统本部兵,屯扎旧馆。仍令大军回至湖州,见了徐达,且将前事说过了一遍。徐达说道:“将军处分极是。至如先令六万降军,散回金陵,使张虬进退无路,更是高见!”遇春便对徐达商议:“湖州久不能下,以卑职拙见,乘此长胜之势,即令吕珍往说何如。”吕珍向前说:“自思不知顺逆,悔恨归降之晚。元帅有令,即当尽心。”徐达大喜,便着沐英、康茂才领兵一千,护送吕珍直至湖州城下。李伯升闻得消息,急上城问说:“吕将军因何到此?”吕珍回说:“自元帅受困,主公两次亲来救援,前者被火攻,今者又被水溺,折兵共约甘万,暂且适回。今姑苏士卒与粮炯俱已空虚,士信与张虬皆已身死。我见常遇春射戟神手,因也拜降,特来告知元帅。想是西吴亡在旦夕,元帅可早顺天命,开门纳款,庶不失为达人哲士。”李伯升听罢,沉思半晌,狐疑未决。吕珍又道:“元帅岂不闻韩信弃楚归汉,敬德弃周降唐?见机而作,方是正理。”伯升便道:“是,是,是。”遂率左丞张天龄等,同吕珍到帐前纳降。徐达见了,设宴相待。次日带领侍从十余人,入城安抚,便留华高领兵二万,镇守湖州等处,已毕。一边申奏金陵;一边令华云龙率本部取嘉兴;一边令俞通海率本部攻太仓;一边仍率兵二十余万,径向苏州进发。兵过无锡,那守将莫天枯坚闭不出。常遇春即欲攻打,徐达说:“若攻打非数日不能下,况苏州离此不上百里,张士诚得知,必生异谋,反为不便。不如长驱先破苏州,则此城不攻自下。”遇春依计,遂过无锡,径到苏州城外安营,不题。
  且说张彪、张豹,看见吕珍、张虬接应,便一道烟落荒寻小路而走,赶着士诚,一齐登路。计点人马,止约二万有零。渐到苏州,太子张龙早有哨马报知逃窜信息,便发兵出城五十里保驾。进得城门,真个是父子重逢,君臣再会,忧喜交集。次日坐朝,士诚聚群臣议救湖州之危。只见哨子报道:“李伯升把湖州,吕珍把旧馆,俱降建康;张虬自刎而死。今徐达亲领雄兵二十万,虎将五十员,在正北十里外安营搦战。”士诚闻报,不觉两行泪下,说:“四子张虬,膂力超群,同五太子一般精悍,今两弟沦亡,两儿继丧;若吕珍向称万人之敌,又到彼麾下,此事怎了!”恰有平章陶存议启说:“今朱兵强盛,所至郡县,莫敢当锋。以臣愚见,不若献玺出降,庶免刀兵之苦,不然天时已迫,必非人力能支。……”言未已,只见一人大骂道:“辱国反贼,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此事断然不可!”士诚定睛来看,恰正是三王子张彪。士诚便问:“吾儿,你的意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张豹排八门阵法
  却说三王子张彪,听了陶存议的说话,大恼道:“吾父王威镇江淮数年,岂可一旦称臣于孺子,贻笑于后世?城中尚有铁甲五十万,战船五千艘,粮积十年,民多富足,乃不思固守,却欲投降,甚非远图。况此地离太仓不远,万一不胜,还可航海远遁,以为后图。臣意正宜死战,是为上策。”士诚与太子张龙俱说:“最是!最是!”便开库取出金银财宝,置在殿中,谕群臣中有勇敢当先,舍身保国者,随意所取。待退敌之后,裂土封王,同享富贵。当下就有都尉赵玠、平章白勇、万户杨清、指挥吴镇、千户黄辙、总管万平世、统制李献、佥院郑禄八人,公然上殿分派了宝物,向前启说:“臣等各愿领兵一万,为主公分忧。”士诚便敕张豹为总督都元帅,张龙为左先锋,张彪为右先锋。八个新领兵的,俱带本身职役,阵前听令。张豹当日簪了两朵金花,饮了三杯御酒,挂了大红剪绒葡萄锦一匹,跨着雪白腾空战马,大吹大擂,径到演武场中军厅坐下。
  众将官自小至大,一一依军中施礼毕,张豹便吩咐说:“今日之战,国家存亡,在此一举。惟不曾卧薪尝胆,因此须破釜沉舟。凡我三军,各宜努力。我今排下了一个太乙混形、九星户转的阵法。你们俱要认着方向,击父则子应,击首则尾应,击中则父子首尾皆应。恰又变化无端,便是鬼神莫测。你等要小心听令而行。”那张豹便着军政司,将青色令旗一面招动,千户黄辙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东方,俱青旗、青甲,坐着青鬃马,上按北斗贪狼星镇寨,将白色令旗一面招动,都尉赵玠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西方,俱白旗、白甲,坐银鬃马,上按北斗破军星镇寨。将黑色令旗一面招动.指挥吴镇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北方,俱黑旗、黑甲,坐着乌色雅,上按北斗文曲星镇寨。将红色令旗一面招动,万户杨清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南方,俱红旗、红甲,坐着大红骝,上按北斗廉真星镇寨。将黑间白色令旗一面招动,总管万平世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西北方,俱白镶黑色旗、白镶黑色甲,坐着黑间白点子马,上按北斗武曲星镇寨。将黑间青色令旗一面招动,平章白勇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东北方,俱青镶黑色旗、青镶黑色甲,坐着青鬓马,上按北斗巨门星镇寨。将青间红令旗一面招动,佥院郑禄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东南方,俱红镶青色旗、红镶青色甲,坐着火色青鬃马,上按北方辅弼二星镇寨。将白间红色令旗一面招动,统制李献一营兵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西南方,俱白镶红色旗、白镶红甲,坐着火色白点马,上按北斗禄存星镇寨。将黄色令箭一枝招动,自己主帅帐前大队人马向前。吩咐当于本营之中,俱黄衣、黄甲,坐着黄色马,上按北极紫微垣临镇中宫。按着本日的干支,移换那队的旗甲,倘有疏虞,八营齐应。将赤色令箭一枝招动,王子张彪所部人马向前。吩咐当于紫微垣前,东南相向,俱红间黄的旗甲,坐着青黄杂色的龙驹,从正东方起,环列至西南方止,上按太微垣,外应正东、正南、东南、西南四营的不测。将金色令箭一枝招动,太子张龙所部人马向前。吩咐当于紫微垣后,西北相向,俱黑问黄的旗甲,坐着黄黑杂色的乌骓,从正西方起环列至东北方止,上按天市垣,外应正西,正北、西北、东北四营的不测。这些将士,看张豹分拨已定,便发了三声号炮,呐了三声喊,一直的径到十里之外,登时依令屯扎了营寨。那张豹也轩轩昂昂,在后面徐徐面行。
  早有哨马报与徐达得知,徐达便叫军中搭了云梯,同常遇春、沐英、郭英、朱亮祖四人仔细一看:但见各阵有门,各门有将,有动有静,倏开倏闭。中间一片的浩浩荡荡,列列森森,不知藏着几十万兵马。徐达笑了一笑,对着四位说:“不想此人也有这学问,且到明晨挑战,方知他的光景。”下得云梯,恰好俞通海取了太仓并昆山、崇明、嘉定、松江等路,华云龙取了嘉兴等县,全军而回,来见主帅。徐达见二将得胜,喜动颜色,吩咐筵宴,与二将节劳。此时却是暮冬天气,瑞雪飘飘而下。虽然酒对数巡,诸将见徐达只是踌躇不快,便问:“元帅却为什么来?”徐达对说:“方才看见张豹这厮,排下那阵,甚有见识,我忧此城,但恐一时急促难下,故深忧耳!”正说间,辕门外传鼓数声,传说王爷有令旨到。徐达慌忙撤席,接入看时,原来是文武各廷臣,屡表劝进大位,太祖从请,自立为吴王。议以明年为吴元年,立宗庙社稷,建宫阙。令部下官员,将宫室图画以时。命协律郎冷谦,以宗庙雅乐音律,又钟磐等器并乐舞之制以进,晓谕天下,故军中成使闻知。徐达同诸将以手加额,说:“只这几件事务,便是主公唐、虞三代的盛心了。”当晚极欢而罢。
  次日黎明,探子来报:“周军摆阵。”徐达细思了一番,说:“此行还用常、朱二将军走一遭。”便命常遇春、朱亮祖两将迎敌。临行之时,对二将说:“二公可先往,我当另遣将接应。但此阵甚难测度,倘得胜时,切勿轻骑追赶,防他引诱。”二将得令,便率兵一万前去,阵前摆开厮杀。只听张豹阵上传令说:“今日须是吴指挥出阵,黄千户、赵都尉接应。”吩咐才了,但见正北营门内,放了三个轰天的响炮,挨挨挤挤,轰轰烈烈的拥出一万有余兵马,直杀过来。遇春、亮祖见他来的势猛,便分开两路夹攻前去。那吴镇毫无惧怕,三将正好混杀。谁想正东营里,与那正西营里,倒像约会的一般,不先不后,一声锣响,两边人马盖地而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二城隍梦告行藏
  话说遇春、亮祖正对着吴镇厮杀,谁想一声锣响,正东营里,与正西营里,两彪人马,盖地里围将拢来,把遇春军马截做两段。遇春叫说:“朱将军,你去救援后军,我当保着前军,力战那厮。”亮祖拚命的撞人后阵来。那些军士看见亮祖来救,就是如鱼得水,欢天喜地的跟着喊杀。两个将军分做前后对敌,自辰至午,互相杀伤,更不见一些胜负。只见北边一队人马,恰是郭英、汤和、孙兴祖、廖永忠前来接应。张阵上见通春兵来,便将重围散开,各自寻对头相并。前后六将,合做一处,对着黄辙、赵玠、吴镇三匹马又战了两个时辰,看看天晚,两边收了军马,明日再战,两阵上各回本营,不题。
  却说遇春等领兵回寨,备说了他出兵的方向,并救应的事体。徐达便取过历头来看了,说:“今日是壬子干支,遁甲宜该在坎方做事。但不知何以正东、正西上出来接应。”自此以后,一连相持了半月。但见他阵中甚是变幻,一时难得通晓。恰好明日是吴元年,岁次了未的元旦。徐达在帐中为着一时难得取胜,十分烦恼。忽听帐外报道:“伪周阵上遣使来见。”徐达因升帐问来使道:“你三将军张豹,因何着你到来?”那人答道:“我主帅多拜上将军说,明日系是元旦,彼此相持,未便见分晓,且各休息数宵,待好良辰,再下战书迎敌,特此来约。”徐达因胸中也未有决胜之策,便随口应说:“这也使得。”那使者领了回音,出帐而去。次早,徐达率众将在营中朝北拜贺毕,便与众人各各称庆。筵席间细商破敌之计,恨无长策。当晚筵罢,各散回营。徐达独坐胡床,恍惚中见一个金童,向前说:“滁州城隍同姑苏城隍,二位到帐相访。”徐达急急披衣延人,分宾而坐,便道:“草茅下士,荷蒙神圣降临,有失远迎,望乞恕罪。”滁州城隍回说:“自从元帅诞生之后,一缘幽明阻隔,二以元帅时出省邑征讨,因此甚相疏阔。今主公改元,不三年间便成一统。主帅倘念及桑梓之地,乞于皇帝前赞助,褒崇赐号,以显小神护翊皇明之灵,是所望也。”徐达便应道:“某致身王家,十有余年,仰荷天地眷佑,圣主洪威,所在成功。但今受命攻吴,谁料张豹布成此阵,两月以来,不收寸功,尚未知后来是何景色。适闻神明所言,三年之间,便成一统,恐不若此之易。”只见姑苏城隍说:“此阵虽是有理,不过以北斗九星八方生克。元帅只从克制的道理,分兵八队前去攻打,他自然救应不及。又里面他列为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分应八宫,元帅当以太极、两仪之理制之。士诚气数不上一年,元帅何必过虑。但恐攻城之时,有伤虎将,为可悲耳。”徐达听得有伤虎将一句,惊得木呆了半晌,便道:“我同来将士,俱各赤心图报朝廷,分有偏稗,情同骨肉。此时全望神明佑助;倘得一旅不伤,一将不损,降城之日,即当重修庙貌,申请褒封。”那城隍道:“今以元帅至此行军,我们便在此保护,但其中也有在劫在数的,怎么十分救应得无事。元帅既如此嘱咐,当曲图遮蔽,全他首领便了。”两神整衣而起。徐达方送得出营,却被巡哨的一声锣响,把徐达猛然惊醒,知是一梦。次早起来,吩咐各营趁闲整理军器,待彼下书交战,另行调遣,不题。
  且说伪周无锡守将莫天祐,从小儿便习武艺。身长丈二,面如喷血,有万夫不当之勇,人都称他为莫老虎,善使一把婚月刀,屯兵十万,在无锡城中,足为士诚救应。他见朱军驻扎姑苏,日夜攻打,终有难保之势,心思一计,修下三封书:一封着人往方国珍处投递;一封着人往陈友定处投递;一封着人往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处投递。约他趁朱兵攻打苏州之时,正好乘势侵扰地方,朱兵彼此不支,必然得胜。他三处得了天祐来书,果然友定从闽、广来到界上侵扰;国珍从台州来到界上侵扰;王保保遣左丞李囗来到陵子村,在徐州界上侵扰。三处的文书,齐至金陵,太祖便令李文忠率钱塘兵八万,东敌方国珍;令胡德济、耿天璧率婺州、金华兵八万,东南上敌陈友定;令傅有德率兵五万,西北上敌李式;一面又着人到徐达帐前知会,各家兵马俱动,都是莫天桔之故,可仔细提防。徐达得了信息,朝夕在帐计议。
  只见张豹打下战书说道:“上元已过,十八日交战。”徐达将姑苏城隍嘱咐,生克分兵相制的话,仔细思量了一夜。次早,升中军帐,着军政司打了几通鼓,吹了几声画角,那些将军依次聚在帐前。徐达便道:“明日交兵,诸将俱宜小心听令而行,以济大事;倘不遵法,罪有难逃。”诸将齐声道:“听令。”徐达恰取号箭一枝,唤过俞通海充正西队先锋,华云龙、顾时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白色旗甲,攻打擅将正东营。取号箭一枝,唤过耿炳文充西北队先锋,孙兴祖、丁德兴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黑白杂色旗甲,攻打伪将东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朱亮祖充正南队先锋,张兴祖、薛显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红色旗甲,攻打伪将正西营。取号箭一枝,唤过吴祯充正北队先锋,曹良臣、俞通渊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黑色旗甲,攻打伪将正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郭英充西南队先锋,俞通源、周德兴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黄色旗甲,攻打伪将正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沐英充正东队先锋,赵庸、杨璟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青色旗甲,攻打伪将西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康茂才充东南队先锋,王志、郑遇春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青红杂色旗甲,攻打伪将东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廖永忠充中将左哨先锋,唐胜宗、陆仲亨为左右翼,领精兵一万,俱用黄黑杂色旗甲,从东南营杀入,攻打伪将大微垣。取号箭一枝,唤过冯胜充中军右哨先锋,陈德、费聚为左右翼,领精兵一万,俱用黄红杂色旗甲,从东北杀入,攻打伪将天市坦。取号箭一枝,唤过汤和充中军正先锋,郭子兴、蔡迁为左翼,韩政、黄彬为右翼,统精兵三万,俱用纯青、纯白、纯红、纯黑四色旗甲,从正北营杀入,攻打伪将紫微垣,砍倒将旗,四围放火。取号箭一枝,唤过王弼、茅成、梅思祖三将,各领兵五千,出阵迎敌,待他明日那营出兵,必有两营接应,只可佯输,诱其远赶,以便我兵乘势夺寨。取号箭一枝,唤过陆聚、吴复二将,各领本部人马,坚守老营,以防冲突。常遇春独领精兵五千,沿路冲杀,只留西北一营不去攻打,以便彼兵逃窜。自率大队从后救应。分拨已定,只等明日行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耿炳文杀贼祭父
  却说徐达依了苏州城隍托梦,分兵做十路攻打,调遣已定。次早正是十八日,只见哨子来报,东北营中平章白勇领兵一万杀过来了。我军阵上,早有王弼持刀迎敌。未及半个时辰,他正南上杨清,西北上万平世,各领兵前来接应。恰好茅成、梅思祖放马前来拦挡,六匹马搅做一团。只见梅思祖卖个破绽,径落荒而走。杨清便勒马来追,那白勇与万平世,恐杨清得了头功,因一齐赶上来。王弼、茅成也装一个救思祖的模样,也将马放来厮杀。正杀得十分热闹,只听得寨中一声炮响,十路兵马,都杀出来,径往张彪阵中分头的去攻打。他营中只说朱军与阵上军马相杀,那晓得这般神算,慌促之中,俞通海等杀入正东营内,朱亮祖杀入正西营内,汤和率了中军,径杀入紫微垣。惊得张豹上马不及,汤和便一刀砍折了马脚,张豹只得从军中逃窜。郭子兴两翼兵马,就营下放起火来,中军帅旗早被乱军砍倒,烟尘满眼,个个只得寻路而走,那一个敢来对敌。吴祯杀入南营,谁想杨清一营已在外边接应白勇,竟是一个空寨,便帮着耿炳文等杀入东南上。那营中正是佥院郑禄把守,他看朱军杀入,便也率众相持。炳文大叫说:“郑禄,你记得当初带了义兵,投降吕功,致我父亲追赶,撞木栏而死,你今日当碎剐万段,还走那里去!”手转一枪,正中着郑禄左腿,耿炳文便活捉了,吩咐军士押在囚车内,杀得营中一个也不留。吴祯对炳文说道:“杨清既在阵前,我自赶去杀了杨清,才完得我的事。”炳文颠着头说:“是,是。”吴祯也自去了。炳文径杀入张彪阵内,那张彪正与廖永忠三将相持。炳文大喊一声杀来,张彪见不是事,即带了残兵,只向兵少的去处逃走。那朱亮祖杀入西营,只见些散军一路跪着迎降,更不见有赵玠,亮祖便坐在本营厅上问道:“你们赵玠走往何处?”那些小军回说:“赵都尉闻知将军杀来,便登时逃走,不知去向……”说犹未了,谁想这贼躲闪在门后,把刀向背上竟砍将过来,幸得恰是刀背,把亮祖肩上击了一下。亮祖忍着疼痛,跳转身,急抢刀在手,就在堂上两个战了数合。那赵玠看本事难当,拖着刀向外便跑,亮祖赶上一刀,分为两段。张兴祖、薛显,起初看见营中投降,只道无事,把马在外边寻人相杀,听见营中喊声,方杀入来,那赵玠已结果了。营中一万人马,尽皆投降。亮祖仍出营来,见沐英三将,已杀了李献;俞通海三将已杀了黄辙;郭英三将,杀了吴镇;四哨人马,合做一处,望着张豹的中营,且是烈焰焰的烧得好,便将马从西北上放来,听得天市营内喊声大震,沐英、郭英、朱亮祖、俞通海吩咐各哨两翼将军,俱率兵在外,不必随人相混,止四马赶人,看他光景。只见张彪、张豹领了残兵,聚集天市营内,保着张龙太子,与冯胜、汤和、廖永忠、耿炳文等厮杀。沐英四将,乘势赶进救应,杀得他尸如山积,血似河流。张彪保着张龙,拚命向西北路上奔走,张豹一人力敌众将。那阵下白勇、万平世、杨清,正与王弼等交战,忽听得朱兵分头杀入老寨,回头一看,烟障冲天,三个飞也似赶回。恰撞着吴祯一彪军来,手起一枪,正中着万平世的心口,立死于马下。白勇急上前来救,那枪梢转处一带,径把白勇一只眼珠带将出来。俞通渊赶上一刀,连人和马砍做两截。杨清便勒马腾云的相似,往别路逃走去了。张彪保着张龙而行,只见林丛中叫道:“还那里走!”睁眼看时,是常遇春挡住去路。兄弟二人道:“一身气力,杀得没有些儿,又撞着对头,奈何!奈何!”正没做理会,恰好张豹带了残兵逃走过来,兄弟合做一处,也不与通春相对,径冲阵而走。遇春飞马追赶,将到城门,那城上矢石铳炮如雨的飞下来,遇春也不回兵,便令后军迎元帅大队人马到来,分头攻打苏州。
  顷刻之间,诸将军毕集。吴祯把万平世首级,沐英把李献首级,朱亮祖把赵玠首级,郭英把吴镇首级,俞通渊把白勇首级,俞通海把黄辙首级,一一到帐前依次献了。只有康茂才一哨人马,竟无消息。徐达令探马四下哨探消息,恰有耿炳文令军卒推过囚车上帐,说:“先父因佥院郑禄投降伪周追赶身死,今托虎威,活捉此贼到帐,乞主帅下令处置!”徐达便命军中急办牲醴,把耿君用公神像中堂悬挂,自己同诸将行了四拜礼。那炳文在旁边回了四拜,即下堂朝了元帅及诸将军拜谢了,依旧上堂,换着一身缟素便服,朝着父亲神像,拜了又哭,哭了又拜。徐元帅一边唤了军校,把佥院郑禄活绑过来,就一刀剖出心肺,放在盘子里,供养君用像前。那炳文看见摆列着那清清的酒卮,香香的肴撰,活鲜鲜的肺心,爽爽朗朗的香烛,仪容空对,音响无闻,眼泪不止,一路的捶胸顿足,愈觉哀恸起来。帐前军士,没一个不酸心合痛,声彻天地。惊得那张士诚在城里也不知为着甚的。约有一个时辰,徐元帅同着诸将齐来劝说:“耿公请自宽心,今日公能为父报仇,又为国出力,忠孝两全;便是先公灵在九泉,也必喜悦。万匆过伤,巳请治事。”炳文只得住了哭声。一日之间,不住欷嘘,杯酒片肉,毫不沾牙,真实难得。话不絮烦。
  却说康茂才同着王志、郑遇春带了人马,杀入东北营中,止有二三百个守营的颓卒,因各转身沿路去寻白勇下落。只听人说:“白平章今日当先骂阵,倒不见这般凄怆。”茂才听知,便往场上杀来,恰撞着巡哨贼徐仁、尹晖两个,带领五千精兵,从北路而行,阻住去路。茂才心中转道:“这送死贼,到替了白勇的悔气了。便排开阵势,匹马混杀了一个时辰。后来徐仁望见中营火起,即刻同尹晖脱身,朱军阵上那个肯放,古人说得好:“心慌意乱,自没个好光景做出来。”那尹晖枪法渐乱,茂才转过一刀,结果了残生。徐仁便杀条血路而走,茂才招动人马来追。谁知杨清见吴祯杀了万平世,俞通渊杀了白勇,便领残兵逃走,正撞着徐仁,合兵做一处。那徐仁见杨清既来,茂才一面兵又没接应,仍来迎敌。且说郑遇春看见徐仁马头将近,大叫一声,道:“看箭!”徐仁只道果然有箭,把头一低,遇春趁着势一刀,正把头砍将下来。茂才心知杨清又要逃走,把旗一招,朱军便密匝匝只围他在中心。茂才等三将,横来直往,把他围在核中厮杀。未及半晌,被王志一枪中着马脚,那马仆地便倒,众军向前,把杨清砍做数段。茂才方得收兵转来。哨马望见了茂才一彪人马,飞也似报与元帅,说:“康将军从东路来了。”徐达听得,便同众将出帐外来望,恰好茂才下马进来,备说前事。徐达大喜。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熊参政捷奏封章
  且说徐达大军驻扎在姑苏城下,只不见康茂才这支人马,正在狐疑,恰有哨马报道:“康将军得胜,由东路回来了。”徐达不胜之喜,因令冯胜为首,协廖永忠、郭英、吴祯、赵庸、杨璟、张兴祖、薛显、吴复、何文晖九员虎将,将兵二万,围住葑门。汤和为首,协曹良臣、丁德兴、孙兴祖、杨国兴、康茂才、郭子兴、韩政、陆聚、仇成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前门。常遇春为首,协唐胜宗、陆仲亨、黄彬、梅思祖、王弼、华云龙、周德兴、顾时、郑德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阊门。沐英为首,协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渊、费聚、王志、蔡迁、郑遇春、金朝兴、茅成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娄门。朱亮祖领兵三万,屯扎城西北上。耿炳文领兵三万,屯扎东南上。筑设长围,架起木塔,树着敌楼,四处把火炮、喷筒、鸟嘴火箭,及襄阳炮,日夜攻击。徐达自统大军六万,环迭诸军之后,相机救应,防御外边来救兵马。诸将得令,各自小心攻打,不题。
  且说张龙、张彪、张豹领着残兵,不上万余,逃入苏州城,见父王张士诚,哭诉朱兵十分厉害,无可处置。士诚正是烦恼,恰见探子慌忙入朝,报道:“朱兵四下密布,重重的把各门围了。”士诚惊得手脚忙乱,便集民兵二十万,上城看守,炮弩、矢石、防设甚严。朱兵屡被伤折。围有三个月日。太祖在金陵闻知难于攻打,因此使人传谕,令三军勿得轻动,以待其自困。徐达接旨,对使者说:“我也不敢急性行事,但虑莫天祐这厮,奸谋百出;前者以书招三处贼兵,幸我边境东南闽、广诸路,有峻山阻隔,谅无他虞。但患的彭城一带;彭城四无险阻,倘或天祐约渠顺黄河而下,间道由江北抵吴油与姑苏结为表里,便一时难为支吾耳。”那使者对道:“元帅如此说,还未知那傅将军近来行事哩。”徐达便说:‘哦正在此记念他,近日如何行事,并未有消息,是以日夜不安,你且细说与我听着。”使者道:“前日主公着我来时,正在殿中给予我的路引,只见通政司一员官过来,奏道:‘徐州参政熊聚差人奏捷。’主公便道:‘连人与表章即刻一齐进来……’说犹未了,那承差跪在殿外,备说徐州熊参政令指挥使傅友德率兵三千,逆水而上,舟至吕梁,正遇元将左丞李式出掠。傅友德率众便舍舟登岸,击元兵。李式即遣稗将韩一盛引兵接战,友德手起枪落,把一盛刺死马下,元兵败走。友德揣李式必然广招部将来斗,即令人驰还城中,开了城门,着兵卒布列城外,皆坐地持枪而待,以鼓声为号,一齐奋发。顷刻之间,那李式果招上许多毛贼到来。友德望贼将近,鸣鼓三声,我师猛发,直冲过去,贼众大溃,争先渡水而逃,溺死者不计其数。现生擒李式及其他头目二百七十余人,获马百余匹,乞令旨发付。主公听了大喜,令把李式在西郊外枭首,其余所虏人犯,羁候细审,重赏来差,即手书褒嘉友德加升三级。我临行目睹来的。”徐达听了,说:“如此,姑苏便不足虑矣。”遣使者出帐回金陵而去。
  正转身回寨,忽人报水关巡军,获得一个细作,特送到元帅帐前发付。徐达便令押至军前,问说:“汝是何人,敢来越关?若从直说来,饶汝之死。”那人说:“小人是无锡莫天祐手下总领官杨茂。惯能游水,特往姑苏上表的。”徐达因问:“表在何处?”杨茂站起身来,把肚兜解下,摸出一个蜡丸子,说:“这表在丸子里。”徐达将九剖开,细看了表章,就问:“你家还有谁人,还是要生还是要死?”茂回报:“有老母及妻子,望元帅活缕蚁之命!”徐达把杨茂发去俞通海处做个水军头目。随暗地唤华云龙入帐,着领小心聪慧军校二十名,潜往无锡,去诱杨茂家小,并且探听城中虚实。云龙得令,随见杨茂,备问了住处及儿子名字,来到营中,说:“莫天祐这厮,不是戏耍,他看我军攻打苏州城时,必定仔细盘话。我们二十人,可分作六七样打扮。闻无锡大小人家,也都结蒲鞋面贩卖,我们着五个会打绍兴乡谈的,扮作贩鞋客人。县前专做好鱼面,我们可着两个,买大鱼数头,鳝鱼数斤,挑了鱼担儿,沿街卖货入城。再着三个扮做福建打造那假银首饰的银匠,细巧锥凿,俱要随带备用。又将牲口五只,装着糙牺、大麦,把五人扮做乡间大户人家,籴来粞麦,挑进城内糖坊里用。后面即着两个挑了糖担,一头办有摇鼓儿、引线儿、纸糊小匣儿,丁丁当当,跟着糖铺的人,一伙儿走。都约在西门水濂街会齐。”吩咐已定,各人整备了。
  次早,走到城边,那城上果然逐一查问。一伙过了又是一伙,都被这巧计儿零星走入了城。他们穿街走巷,城中虚实,早已打探清楚,便径到水濂街。那云龙走到一个裁衣人家,便道:“师父,此处总领杨茂官人在那家是?”那裁衣说:“杨官人正在转弯红角子门里。”云龙问了的确,叫声起动,转过弯来,直到红角子门里撞进,连声叫道:“杨名官在家么?”那杨名知有人叫他,就走出来问道:“客官何来?”云龙回报道:“你们父亲承着官差,一路上得病未好,今已到西门外。那病十二分重,命在须臾,要见你母亲及祖母,与你一面,特央我来通知,你们可急急去;倘得见他,也好永诀。”杨名走进去说了,祖母与母亲又出来问了详细,便同云龙直到西门。只见两个鱼担儿,三个糖担儿及五六个贩鞋面的,五六个空手走的,笑笑说说,看看云龙道:“这客官就是前面酒店里病人,央来报信的,恰也又出来了。世间有这等热心人,真个难得。”云龙把眼一梭,这些人三脚两步,四下都走前面走了。约至五里路程,只见路上有个小车,辘辘的往前面推着。云龙便叫道:“推车的长官,我有两位内眷,到前面王家酒店里,探望一个病人,他们弓鞋脚小,一时赶不上路,劳你带一带在车儿上,我重重送酒钱与你。”那汉子便站定说:“上来上来,前面酒店路也不多,谅想你们也不亏我。”云龙便扶着他祖母与母亲上了车儿,自同杨名一路的说,一路的走。那个推车的,推动这车似飞而去。云龙故意叫道:“长官,长官,便慢着些儿也好,倘若先到王家酒店,千万坐坐,待我数钱与你买酒吃。”那汉子指一指道:“日已西了,还迟到几时!”约莫二十余里,杨名又问道:“还有多少路?”云龙笑着说:“你且跟我来。”不上里许,却是个黑林子。但见十六七人叫道:“杨名你还待怎的?吾奉金陵徐元帅将令,你父杨茂越关被获,已愿投降。徐元帅恐莫天祐害及你家属,特来取你归营,你若狐疑,有剑在此。”杨名同他祖母、母亲三个,都呆了口,也没得回报。华云龙脱下了便服,换了盔甲,便叫杨名一起同众军跨着飞马,押了车子,紧赶着上路,将及二更,已到军前,不题。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破姑苏士诚殒命
  却说那华云龙用了一番心机,挈取杨茂家属,将及二鼓,才到军前。辕门上把守的禀道:“元帅正在帐中相等。”云龙便进去,备数了事情一遍,且说他家属现在营外。徐达即令送至后营,因唤杨茂说:“吾恐莫天祐害你家小,已令人挚取来营,足下可去相见。”杨茂见了母子、妻儿,不胜之喜,便说:“殒首碎躯,莫能图报!”当晚归本帐而去。过了数日,徐达写了一张柬帖,唤取杨茂到帐,说:“我欲你干一件事,你可去么?”杨茂说:“小人受了大恩,赴汤蹈火,甘心前往。”徐达便取柬帖递与,吩咐出营五更,可看了行事。杨茂接过在手,走至前途,开封一看,大笑道:“元帅要我去赚莫天祐,这有何难。”便放脚走入无锡城中,参见了莫天祐。天祐见杨茂回来,大喜问道:“主公有何话说?”杨茂道:“主公吩咐,徐达军粮屯于桃花坞中。明晚是八月十八,城中当举火为号,主公领兵冲阵,命元帅赴桃花坞烧毁他的粮草,即往东攻杀围兵,内应外合,不得有误。”天祐说:“这计较极好!”遂留兵五万守城。次早,带领精锐五万出城,径到桃花坞密林中屯住。将及二更,遥见东门起火,天祐便唤杨茂引路,将到坞边,只听一声炮响,四下伏兵齐起。天祐大惊,说:“吾中徐达奸计了!”连叫杨茂,不知去向,因引兵冲西而走。徐达阵上俞通海拚命赶来,身上被了四箭,头上被了一箭,血染征袍,白练尽赤,犹是奋勇冲杀,尸横遍野。殆至黎明,才知此身带着重伤,负痛而返。徐达只得令本部士卒,星夜送还金陵调治,不题。
  那个天祐逞着骁勇,冲阵回至无锡,惟见城上遍插的是金陵徐元帅旗号。大场之间撞见郭英、俞通渊杀来,大叫:“莫天祐若是早降,免得一死!”天祐纵马来敌,恰被俞通渊后心一枪,下马而死。徐达入城,抚辑了军民才去。原来十八之夜,徐达先令四将,各提兵一万,前来攻杀。一夜之间,便取了无锡而回。仍令众将回攻姑苏。忽见前军报道:“军师刘基来访。”徐达迎入帐中,诉说苏城久攻不下,全望军师指教。
  次日早起,刘基、徐达二人同在城下,走来走去,熟察形势。忽见一个头陀与一个金色道人,飘飘的乘风从胥门城脚而来。那头陀一跑跑到身边,叫道:“刘军师,徐主帅,一向好么?为何二人在此来往?”刘基一看就是周颠,便问:“你一向在那里?”颠子应道:“我自在这里,你自不见哩。”呵呵的只是笑。徐达因问:“这位师父是谁?”颠子说道:“这是张金箔。就是与张三丰一班儿在铁冠道人门下的,你还不认得么?”军师与元帅心知他们俩是异人,便四个交着手,走向营里来。杯酒之后,共谈破城之法。张金箔说:“此城竟是龟形。盘门是头,齐门是尾。龟之性,负水而出,乘风则欢。今暮秋之时,正水木相乘之会,刘军师当择水木干支的日子,借风驳击其尾,则其首必出,决当歼灭伪周矣。”元帅听了大喜。刘军师把手掌一轮,说:“事不宜迟,明日便可动手。”急令各将于各城大河外四周,筑成高台十座,每台长五十步,阔二十步,与城一样高。上盖敌楼,以便遮蔽。整备铳弩攻打。未及三个时辰,各营齐报高台依法齐备。
  那士诚看见外面如此光景,与群臣设计抵挡。张彪奏说:“不如潜夜出城,径作航海之行为上。”士诚听了,便收拾宝玩、细软财物,挚领家眷,深夜开城,突围而走。常遇春一见,便分兵截住,那士诚军马,拼死的厮杀良久,胜负未分。此时王弼统领左军,遇春见了抚王弼肩背说:“军中皆称足下与朱亮祖为雄,今亮祖独屯兵于西北,不当机会,足下何不径取此贼?”王弼听了,直挥双刀,奋勇向前,敌众方得少却;遇春便率众乘之。恰好亮祖又到,三面夹攻,喊杀将来。土城兵马大败,溺死沙盆谭者,不计其数。士诚坐着飞龙追日千里马,也几乎堕入水中。遇春同亮祖并力追赶,一枪刺去,正中世子张龙,下马而死。士诚惊忙逃回城中,坚闭不出。
  次早,周颠与张金箔作别要行,军师与徐元帅再三留住,他们回说:“后会有期,不必苦留。”说罢便出帐而去。刘基看高台已筑,因令众将率军校上台攻打,只留正东的台听起自用。刘基按定吉期登坛,技发仗剑。不一时间,忽见雷霆霹雳交加,大雨奔注,台上众军一齐放起火箭、神枪、火铳、硬弩飞将过去,盘门果然大开。城上民军,争先冒雨奔走。只听大震一声,把姑苏城攻倒三十六处。徐达便传令四面军士,俱依队伍入城,不许越次乱杀。如有生擒张士诚者,与金千两;斩首来献者,与金五百两;斩渠妻子一人者,与金百两。那士诚看见城破,便率了子女及妻刘氏,并家属同登齐云楼,于天泣道:“今日至此,兔为他人所辱。”自行放起火来,把合家烧死了。自走至后苑梧桐树边,大叫数声:“天丧我也!天丧我也……”正要解下丝绦自缢,突然走过沐英,一箭射断了丝绦,士诚仆然堕地,沐英着军校上前捉住。徐达收了图籍并钱粮器械,即与众将起程,回到金陵,止留数将在苏镇守。谁想那士诚拘在军中,只是闭着双眼,咬着这口牙齿。军校们劝他吃粥吃饭,只是不吃。
  将到金陵,徐达先遣人报捷。太祖便命丞相李善长远出款接。士诚也毫不为礼。善长戏道:“张公,你平日据土称王,智勇自大,今日何为至此!且吾之尽礼于足下,正以王命,不欲自失其仪,足下还重己轻人乎。”顷刻,已至龙江,诸将把士诚缚了,送到太祖面前。士诚也只低头闭目,朝上着地而坐。太祖叱他道:“你何不视我!”士诚大声答道:“天日照你不照我,祝你何为!”太祖大怒,命人将士诚监禁,排驾回宫去了。士诚自思赧颜,泣下如雨,至夜深以衣带自缢而死。太祖敕令为姑苏公,具衣冠葬于苏城之下。这些高官厚禄之臣,闻知苏州城破,或投降的,或逃走的,且有替我兵私通卖国的,更没有一个死难。后来唐伯虎有“清江引”词,道:
  皂罗辫儿锦扎梢,头戴方檐帽。穿领阔袖衫,坐个四人轿;
  又是张吴王米虫儿来到了。
  太祖次日早朝,将削平伪周诸将,一一升赏有差。恰有徐达奏道:“臣等攻打苏州,曾檄俞通海提兵到桃花坞荡贼老营,身中流矢,因毒甚,送还京师。闻主公亲幸第宅,问他死后嘱咐何事,通海已不能语,主公挥泪而出。次日报身没,车驾复临恸哭,惨动三军,莫能仰视。臣等身在远方,闻此眷注,不胜感激。又阵中丁德兴,被刀折其左股而亡;茅成被火箭透心而丧,俱乞殿下褒封,以表忠节。又前者正月朔日,臣夜梦姑苏城隍与滁州城隍,同至帐中,恍惚言语,谓主公三年之间,混一大统;士诚不及一载,决至沦亡,但虎将不免殒伤。臣因求其保护,今皆保回首领而没。全望主公勉赐褒崇,以表神爽;又今苏城天王堂东庑,土地神像,俨然像圣容,三军无不称贺,亦望主公裁处。”太祖便说:“随吾渡江精通水战者,无如廖永安、俞通海。又丁德兴、茅成俱是虎臣,今功成而身死,深为可惜!”因命有司塑像于功臣庙中致祭,永安向死于苏州,可迎葬于钟山之侧。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哑钟鸣疯僧颠狂
  且说太祖下命,着有司将廖永安等塑像于功臣词,岁时祭祀,一边迎永安灵柩葬于钟山之侧。又说:“滁州城隍与苏州城隍,军中显灵,可同和州城隍,共敕封‘承天监国司命灵护王’特赐褒崇。其敕书用锦标玉轴,与各处有异;至如天王堂东庑之土地神像,重建金殿遮盖。”徐达领命出朝而去。
  却说当初唐时有个活佛出世,言无不灵应,甚是希罕,人都称他做宝志大和尚。后来白日升天,把这副凡胎,就葬在金陵。前者诏建宫殿,那礼、工二部官员,奏请卜基,恰好在宝志长老家边。太祖着令迁去别处埋葬,以便建立。诸臣得令,次日百计锄掘,坚不可动。太祖见工作难于下手,心中甚是不快。回到中宫,马娘娘接问道:“闻志公的冢甚是难迁,妾想此段因果,亦是不小,主上还直命史官占卜妥当,才成万年不拔之基。且志公向来灵异,冥冥之中,岂不欲保全自己躯毅?殿下如卜得吉,宜择善地,与他建造寺院,设立田土,只当替他代换一般,做下文书烧化,庶几佛骨保佑,不知殿下主意何如?”太祖应道:“这说得极是。”次早,便与刘基占卜。卜得上好,就着诸工作不得乱掘。太祖自做下交易文书,烧化在志公冢上。因命在钟山之东,创造一座寺院,御名灵谷寺。遍植松柏,中间盖无梁殿一座,左右设钟鼓楼,楼上悬的是“景阳钟”。又唐时铸就铜钟一口,欲为殿上所用。铸成之日,任你鼓击,只是不响。那时便都叫道“哑钟”且有童谣说道:
  若要撞得哑钟鸣,除非灵谷寺中僧。
  殿造无梁后有塔,志公长老耳边听。
  殿成之日,寺僧因钟鼓虽设,然殿内还须有副小样钟鼓,逐日做些功课,也得便当。正在商议,忽然有个头陀k殿说:“那‘哑钟’不是好用的。何必多般商议。”这些僧人与那诸般工作,拍手大笑,道:“你既晓得‘哑钟’,用他怎么?”那头陀回说道:“而今用在这殿中,他就不哑了。”众人也随他说,更不睬他。那头陀气将起来。大叫道:“你们不信,贫僧也自由你。若我奏过朝廷,或依了我,悬挂起来,敲得旺旺的响,那时恐怕你们大众得罪不小,自悔也迟。”便把袖袄整了一整,向长安街一路的往朝里来,这些人也有的只说这头陀想是疯子,不来理他;也有的只说此钟多年古物,实是不响,这头陀枉自费心;也有的说我们且劝他转来,倘或触动圣怒,也在此自讨烦恼,便一直赶来劝他。那头陀说:“既是你们劝我,想你们从中也有肯依我的了,我又何苦与你们作对。”因也转身到寺里来。那些人因他到了,都不做声,开着眼看他怎么。那头陀便向天打了一个信心,就向这钟边走了三五转,口里念了几句真言,喝声道:“起!”这钟就地内平空立将起来。这头陀把钟上泥,将帚拂试净了,看殿上钟架恰好端正的,便以手指道:“你自飞悬架上去罢。”那钟又平地里走入殿来,端端正正挂在架子上。看的人堆千积万,止不住喝采。头陀便从柏中取出一条杨枝,与一个净瓶来,将瓶中画了道符,那瓶内忽然现一瓶净水,便念动几句梵语,将净水向钟上周围洒了三遍,取一纸来焚化在钟边,把手四下里一摸,只听得铿然有声。他便取木植一株,轻轻撞将过去,那钟声真个又洪又亮,这千千万万人,齐声道:“古怪!古怪!”合寺僧人,同那善男信女,纳头拜道:“有眼不识活佛,即请师父在此住持。”那头陀道:“我自幼出家,取名宗泐。去无踪,来无迹,神通变化,那个所在能束伏我这幻躯?近闻大明天子,将我师父志公的法身迁移到此,且十分尊礼,我因显这个小小的法儿,你们不须在此惊扰。”正在这边指示大众,谁想在那边监造的内使,见他伎俩,飞马走报太祖。太祖便同军师刘基及丞相李善长一行人众,齐到寺来。宗泐早已知道,向前说:“皇帝行驾到此,我宗泐有缘相遇。但今日也不必多言,如过年余,还当再面。”在人丛中一撞,再不见了。太祖看殿已造完,便择日迁起志公肉身,犹然脂香肉腻,神色宛然如生,另造金棺银椁藏贮。即发大愿说:“借他一日,供养一日。”椁上建立浮图,大十围,高七层,工费百万。再赐庄田三百六十所,日用一切之资,来给志公供养。
  天色将晚,太祖便同刘基等从朝天宫微服步行而回。忽见一妇人,穿着麻衣,在路旁大笑。太祖看他来得怪异,便问:“何故大笑?”妇人回说:“吾夫为国而死,为忠臣;吾子为父而死,为孝子。夫与子忠孝两尽,吾所以大喜而笑。”太祖因问:“汝夫曾葬么?”那妇人用手指道:“北去数十里,即吾夫葬所。”言讫不见。次早,着令有司往视,惟见黄土一堆,草木葱郁,掘未数尺,则家头一碑,上镌着:“晋卞壶之墓”五字。棺已朽腐,而面色如生。两手指爪绕手六七寸。有司驰报,上念其忠孝,遂命仍旧掩复,立庙祭祀。正传诏令,恰好孝钧城西门之内,也掘出个碑来,是吴大帝孙权之墓。众臣奏请毁掘行止,上微笑,说:“孙权亦是个汉子,便留着他守门也好;其余墓坟,都要毁移。”
  明日,正是仲冬。一日,李善长、刘基、徐达率文武百官上表,劝即皇帝宝位。太祖看了表章,对众臣说:“我以布衣起兵,君臣相遇,得成大功。今虽拥有江南,然中原未定,正有事之日,岂可坐守一隅,竟忘远虑。”不听所奏。过了五日,李善长等早朝,奏说:“愿陛下早正一统之位,以慰天下民心。”太祖又对朝臣说:“我思:功未服,德未孚,一统之势未成,四方之途尚梗。昔笑伪汉,才得一隅,妄自尊大,迨至灭亡,贻笑于人,岂得便自效之;果使天命有在,又何必汲汲乎!”善长等复请说:“昔汉高祖诛项氏,即登大位,以慰臣民。陛下功德协天,天命之所在,诚不可违。”太祖也不回复,即下殿还宫,以手谕诸臣说:“始初勉从众言,已即王位。今卿等复劝即帝位,恐德薄不足以当之,姑俟再计。”乃掷笔易便服,带领二三校尉,竟出西门来访民情。迅步走到一个坍败的寺院,里面更没有一个僧人。但壁间墨迹未干,画着一个布袋和尚,傍边题一偈道:
  大千世界浩茫茫,收入都将一袋装。
  毕竟有收还有散,放宽些子又何妨。
  太祖立定了脚,念了几遍,说:“此诗是讥消我的。”便命校尉从内亟索其人。毫无所得。太祖怅怅而归。走到城隍庙边,只见墙上又画一个和尚,顶着一个禅冠;一个道士,头发蓬松,顶着十个道冠;一条断桥,士民各左右分立,巴巴的望着渡船。太祖又立定了身,看了半晌,更参不透中间意思,因教敕坊司参究回报。次日坊司奏说:“僧顶一冠,有冠无发也;道士顶十冠,冠多发乱也;军民立断桥,望渡船,过不得也。”太祖于是稍宽法网。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顺天心位登大宝
  话说太祖微行看了两处画壁,分明晓得是隐讽的,心中忽然儆醒。因谕中书省御史台臣及刑部官定为律令,颁行四方,不许以意出入。次日视朝,李善长等复表劝进登皇帝大位。太祖又说:“中原未平,军旅未息。且当初朱升来见,我问天下大计,朱升复我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此三语,我时时念及;你等何为如此急急。此事关系极大,尔等须一一酌礼仪而行,不可草草。”李善长等得蒙允奏,不胜之喜,便传军令着郭英领民兵三万,于南郊筑坛受禅。礼官议定择来年戊申岁,正月四日乙亥即皇帝位。三日之前,坛已告成,一应礼仪俱备。礼官备将行仪申奏。太祖传旨,着群臣斋戒沐浴,至期同赴南郊。銮舆所过,远近观看的填街塞巷。
  不移时,驾到南郊。当时公侯将相诸臣,扶拥太祖高皇帝登坛。坛上列着皇天后土,日月星辰,风云雷雨,五岳四读,名山大川之神,及伏羲三皇,少吴五帝,禹、汤三代圣君之位。坛下鼓乐齐鸣,作了三通。太祖行八拜礼。太史官弘文馆学士刘基读祭文道:
  维
  大明洪武元年,岁次戊申,正月壬辰,朔越四日丁亥,天
  下大元帅皇帝臣朱,敢昭告于皇天后土,日月星辰,风云雷雨,
  天地神祗,历代圣君之灵。道:天地之威,加于四海。日月之
  明,昭于八方。云雷之势,万物咸生。雨露之恩,万民咸仰。伏
  以上天生民,俾以司牧,是以圣贤相承,继天立极,抚临亿兆。
  尧、舜相禅,汤武吊伐;行虽不同,受物则一。今胡元乱世,宇
  宙洪荒,四海有蜂囗之忧,八方有蛇蝎之祸。群雄并起,使山
  河瓜分;寇盗齐生,致乾坤鼎沸。臣生于淮甸,起自漾梁。提
  三尺以聚英雄,统一派而救困苦。托天之德,驱一队以破肆毒
  之东吴;仗天之威,连千艘以诛枭雄之北汉。因苍生无主,为
  群臣所推,臣承天之基,即帝之位,忝为天吏,以治万民。今
  改元洪武,国号大明。仰仗明威,扫静中原,肃清华夏;使乾
  坤一统,万姓咸宁。沐浴虔诚,齐心仰告,专祈协赞,永克不
  承。尚飨。
  刘基读了祭文,坛下音乐交奏。太祖合群臣设三十六拜。祭告之时,但见天宇澄清,风和景霁,氤氲香雾,上凝下霭,中星辉露。顿与连朝雨雪阴霸的气色迥异。人人说是景运休微。祀毕下坛,李善长率文武百官及都城父老,扬尘舞蹈,山呼万岁,五拜三叩头毕。太祖引世子及诸王子、文武群臣,奉四代神主回城,送入太庙。追尊:
  高祖考德祖玄皇帝,高祖批玄太皇后;曾祖考懿祖恒皇帝,
  曾祖她懿圣皇太后;祖考熙祖裕皇帝,祖批裕圣皇太后;考仁
  祖淳考皇帝,批淳圣睿慈皇太后。
  上玉玺宝册,行追荐之礼,因对群臣说:“朕何蒙先德,庆及朕躬,今遵行令典,尊崇先代,奉主之时,若或见之矣。”言讫,登辇升殿,受群臣称贺。命刘基奉宝册,立妃马氏为皇后;且说:“朕念皇后,偕起布衣,同甘共苦。常从朕在军,自忍饥饿,怀粮以饲朕。又朕素为郭氏所疑,皇后从中百般调停,百计庇护,得免于患。家之良妇,犹国之良相,未忍忘之。”退朝回宫,因以语皇后。后回报说:“尝闻夫妇相保易;君臣相保难。望陛下今日正位以后,时当兢惕,以保久安长治之业,是所愿耳。”
  次日设朝,文武朝见华,命立世子朱标为皇太子。赠李善长为银青荣禄大夫、上柱国中书左丞相、太子太师宜国公。赠刘基右丞相、太子太傅安国公。刘基再四恳辞不受,说:“臣赋命浅薄,若受大爵,必折寿命。”太祖见他恳切,乃授以弘文馆大学士太史令。赠徐达上柱国中书右丞相、太子太保信国公。赠常遇春中书平章鄂国公。其李文忠、邓愈、汤和、沐英、郭英、冯胜、廖永忠、吴祯、吴良、朱亮祖、傅友德、耿炳文、华云龙等,封爵有差。群臣叩首拜谢。命改建康金陵府为南京应天府。布告天下,改元洪武。只见翰林学士王祎出班叩头,上一篇报天下成大业,祈天永命的表章。中间要求减茶课,免军需,轻田租,蠲边郡税粮,以顺人心等语。太祖看了大喜,赐帛五匹。便宣大元帅徐达说:“朕思胡元未定,中原未收,又闽、广、浙东、两广等处,尚未归附,四海黎民未安,此心殊是歉然。卿宜与常遇春、冯胜、郭英、耿炳文、吴良、傅友德、华高、曹良臣、孙兴祖、唐胜宗、陆仲亨、周德兴、华云龙、赵庸、康茂才、杨璟、胡美、江信、张兴祖、张龙等,率兵十万,北伐大元,以定天下。以汤和为元帅,领吴祯、费聚、郑遇春、蔡迁、韩政、黄彬、陆聚、梅思祖等,率兵十万,伐陈友定,取闽广之地。李文忠为元帅,领沐英、朱亮祖、廖永忠、阮德、王志、吴复、金朝兴等,率兵十万,伐方国珍,取浙东之地。邓愈为元帅,领王弼、叶升、李新、陈恒、胡海、张赫、谭成、张温、谭兴、周武、朱寿、吴德济等,领兵五万,取东西两广未附州郡。”四将领命出朝,专候择日起兵前去。
  次早,徐达率领众将,入朝请旨。太祖命礼官将兴兵四讨救民伐暴的情由,做了祭文,上告天地山川之神祗。复命众将一一向前。吩咐:“决不许妄行杀害,茶毒生灵。”众将拜命,陆续分兵往各路进发。
  先说李文忠统了诸将军马,离却金陵,望浙东而行。不一日,到温州城南七里外安营。那方国珍得知兵到,便与儿子方明善欲计谋厮杀。那明善细思了半晌,对父国珍说:“朱兵雄勇难当,且李文忠所统将校,个个是足智多谋之士,若待围城,必难取胜。不若乘其远来疲困之时,先出兵冲杀,或可取胜。”国珍说:“我意亦欲如此。”即日便领兵一万,至太平寨排开拒截。哨马报入营来,文忠便率兵将对阵,却见明善出马。文忠在旗门之下说:“今主上混一天下,指日可成,你们父子不思纳款,而区区守一隅之地,以抗天兵,将复为陈、张二姓乎?”明善大怒,骂道:“你们贪心无厌,自来寻死耳,何用多言。”便纵马杀来。恰有左哨上廖永忠抡刀向前迎敌,两下喊杀,约有四十余合。右哨朱亮祖恐难取胜,因从傍直向明善刺来;明善力怯而走。明兵乘势赶杀,破了太平寨,追到城边。那明善领着残兵,急急进城,坚闭了城门不出。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方国珍遁入西洋
  却说明善领了残兵,奔回城中,紧闭着城门不出。李文忠召诸将商议,说:“今日大败,贼众心胆俱寒,即直四下攻打,却可拔城。”众将得令。亮祖就遣指挥张俊、汤克明攻打西门,徐秀攻东门,柴虎率游兵接应。城下喊声雷动。亮祖自统精锐,不避矢石,驾着云梯径从西门而上,捉了员外郎刘本善及部将百余人。国珍看见城破,即便带领家属,出北门冲阵,径往小路,直走海口,落了大洋,遂向黄岩上台州与弟方国瑛合兵一处再图恢复,不题。
  那朱亮祖奉了元帅李文忠入城抚辑。即日把军情申奏金陵,太祖看了表章大喜,便令承差到殿前,说:“那国珍遁人海洋,必向台州与弟国瑛合兵据守。事不宜迟,即着中书省写敕专付朱亮祖,仍带浙江行省参政职衔,率马步舟师,向台州进发。”差官星夜火速谕知。亮祖拜命,遂进大台。那天台县官汤盘闻知兵到,出二十八长亭迎降。亮祖在马上安慰了黎庶,着汤盘仍领旧职抚理本县地方。自己带了人马兼程直到台州城下溺战。一边把令牌一面,邀廖永忠入帐,说如此而行。永忠得令去讫。再令阮德、王志、吴复、金朝兴四将,领兵二千,前至白塔寺侧,左右埋伏,夜来行事,不题。那方国珍与弟国瑛及子明善三人商议,说:“这赤城形势最是险阻,今我军合兵一处迎敌,必然取胜。”便放了吊桥,出城对敌。未及十合,明善力不能支,转马而走。朱亮祖乘势剿杀,力气百倍。国珍父子三人,连忙驱众入城。亮祖因吩咐四下围住,只留东门听其逃走。约莫初更,亮祖令军中砍木伐薪,缚成三丈有余的燔燎一般,立于城外。布起云梯,纵铁用军五千,从西右而上。城中见四下火光烛天,军民没做理会,惊得国珍兄弟父子,胆怯心寒,开了东门,径寻小路,往海边进发。此时已是三更有余,谁想家眷带了细软什物,正好奔到白塔寺边,计到海口仅离二里,只听一声炮响,左边阮德、金朝兴,右边王志、吴复,两下伏兵尽起,追杀而来。国珍等拚命登得海船,吩咐水手用力撑开,未及三五里之地,早有一带兵船,齐齐拦住去路。马上鸟嘴喷筒,如雨围将过来。火光之下,却有廖永忠绊袍、金甲,高叫道:“方将军,你父子兄弟何不知时势。我主上圣明英武,又是宽大仁慈,胡不归命来降,以图富贵,何苦甘为海岛之贼。况此去如将军逞有雄威,占得一城、一邑,亦不过外中国而别亲蛮夷。倘或不能为唐之虬髯,汉之天竺,则飘飘海上,将何底止。且将军纵能杀出此岛,前面汤将军见受王令,遵海往讨陈友定,舟师十万,把守大洋,亦无去路。怕一朝势败,将军悔无及矣。请自三思。”方国珍听了说话,便对国瑛、明善说:“我巢已失。今朱兵莫当,便出投降,以保身家,亦是胜算。”因回复道:“廖将军言之有理。”即于船内奉表乞降。次早仍回城,见了朱亮祖;亮祖慰劳了一番,吩咐拔寨来会李文忠。此时浙东地面,处处平服。文忠便差官申奏金陵,一面与朱亮祖等计议,道:“今汤元帅进征福建,未闻报捷,我们不如乘便长驱延平,合攻陈友定,令渠彼此受敌,那怕友定不亡乎。”亮祖说:“主帅所见极妙。”便发兵即日起身。
  且说汤和统了吴祯、费聚等八员虎将,雄兵十万,前取闽、广,直到延平地面。拒守元将,正是陈友定。那元顺帝以友定败了朱将胡深,便命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自行之后,友定益肆跋扈,遂有雄据福建之心,兴兵取了诸郡,声势甚是张大。且命儿子陈海据守将乐,以树犄角。元帅汤和屡次以书招谕,友定说:“我这八闽,凭山负海,为八州的上游;控番引夷,为东南的岭表。进足以攻,退足以守,你朱兵奈何我不得。”因与参政文殊、海牙等商议拒敌。汤和四次搦战,友定只是坚壁固守,以老其师。恰好报说,李文忠同沐英、朱亮祖等率陆兵七万,前来接应。
  且说廖永忠统领水师三万人,依水列营,以分友定之势。汤和得报,喜不自胜。便令哨兵传令沐英、阮德、吴复领所部径攻南门;朱亮祖、王志、金朝兴统所部径攻东门;李文忠统大队为游兵,接应东南二处。原在将校郑遇春、黄彬、陆聚统所部协攻北门;原在吴祯、费聚协助同新到彦永忠,统领水军径攻水西门;自领蔡迁、韩政、梅思租率水陆游兵,接应西北二处,昼夜攻击。那友定在敌楼上看见明兵勇壮,不敢争锋。只见骁将萧院,慌慌张张向前禀说:“朱兵日夜攻打,精力必疲,倘驱十万兵奋勇出战,必可得胜,何苦坐视其危。”友定沉思不语者久之。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征福建友定受戮
  自古道:“疑人莫用;用人莫疑。”又说道:“三思而行;再思可矣。”谁想这友定听了骁将萧院的言语,存省了半晌,方才说道:“彼兵正锐,何谓疲竭,汝等那得乱惑军心。”便叫阶下群刀手,推出斩讫报来。不多时,那萧院做了黄泉之鬼。自此之后,这些军将,那个敢说一声,便有许多乘夜越城出来投降的。明营军中看他这等光景,四下里攻打益急。早有朱亮祖率着部军,攻破了东门,军校争呼而入。文殊海牙见势头不好,便也开水门出降。廖永忠率水军鼓噪,直杀到官衙河畔。友定仰天叹息,退入后堂,正要服毒而死,恰被官兵缚住,解送到宫。
  次日汤和着令部将蔡玉镇守延平。那友定儿子陈海问得父亲被执,也服毒而死。汤和令军中将友定送京,听旨发落。即会同李文忠所部人马,乘势径趋闽县,奄至成都。镇守元将乃郎中行省拍帖本儿,闻大兵到来,知城不可守,便引妻、妾上楼,说:“丈夫死国,妇人死夫,从来大义如此,今此城必陷,我亦旋亡,汝等能从之乎”?妻妾相对而泣,尽皆缢死,只有一乳媪,抱幼子而立。木儿熟视良久,叹道:“父死国;母死夫;惟汝半岁儿,于义何从,留尔存柏帖一脉可也。”便收拾金宝,嘱咐乳媪说:“汝可抱儿逃匿民间,倘遇不测,当以金珠买命。”乳媪领命自去。有顷,大兵进城,木儿从楼中放火,自焚而死。汤和闻知如此忠义,传令于灰烬中觅取骸骨,备冠带衣衾,葬于芙蓉山下。因将圣主恩德,驰谕省下郡邑,诸处俱各望风纳款。恰好胡天瑞率兵攻取兴化,那建阳守将贾俊畴、河州守将陈国珍也都降顺。于是泉州、漳州、潮州等处悉皆平定。汤和见福建安妥,仍会李文忠整旅回京。未及一月,诸将解甲韬胄,午门外朝见。太祖面加奖慰,赏赍有差。这方国珍反复不常,枭首示众;这陈友定赐与胡深之子胡祯,将渠脔取血肉,以祭父亲。三军为之称快。
  次日早朝,百官行礼方毕,走过中书左丞王博出班奏说:“近奉敕督采黄木建告皇殿,却于建昌蛇古岩采取,忽见岩上有一人,身著黄衣,口中歌道:
  虎踞龙蟠势苕荛,赤帝重兴胜六朝。
  八百余年正气复,重华从此继唐尧。
  其声如雷,万众耸听,如此者三遭,歌毕忽然不见。乞付史馆,以纪符瑞。”太祖听了说:“此事终属诬罔,今后如此无凭信的虚声,一切不可申奏。”因令工人在大内图画的四壁,俱采豳风七月之诗,及自己历来战阵艰难之事,绘图以示后世,且说:“朕家本农桑,屡世以来,皆忠厚长者,积善余庆,以及朕躬。乃荷皇天眷命,方有今日。特命尔为图,凡有流离困苦之状,悉无所讳,庶几后世子孙,知王业之兴极其艰难,庶有儆惧,毋自干淫,以思守成之道;尔等做官的,亦宜照朕立法,以警后来,方可保有富贵。”群臣皆呼万岁。正及退朝,却见有个内官,着了新靴,在雨中走过。太祖大怒,道:“靴虽微物,然皆出自民财,且非旦夕可就,尔等何敢暴殄天然如此?朕尝闻元世祖初年,见侍臣着有花靴,便杖责说:‘汝将完好之皮,为此费物劳神之事。’此意极美。大抵尝历艰难,便自然节俭。稍习富贵,便自然奢华。尔等急宜改换。”随发内旨,今后百官入朝,倘遇雨雪,皆许穿油衣雨服,定为常训。明日天晴,太祖黎明临朝,宣廖永忠、朱亮祖上殿,谕说:“两广之地,远在南方,彼此割据,民困已久。定乱安民,正在今日。朕已令邓愈等率师征取,久无捷音。尔平章廖永忠可为征南将军;尔参政朱亮祖可为副将军,率师由海道取广东。然广东要地,惟在广州。广州一下,则沿海州郡自可传檄而定,海北以次招徕,务须留兵镇守。其有归款迎降的,尔可宣布德威,慎勿乱自杀掠,阻彼向化之心。仍当与平章邓愈等协心谋事。广东一定,径取广西,肃清南服,在此一举。”永忠与亮祖二人,受命出朝,择日领兵前去,不题。
  且说徐达引大兵已到山东。镇守山东却是元将扩廓帖木儿,原是察罕帖木儿之子。先是癸卯年元顺帝曾着尹焕章将书币通好于太祖,太祖因遣都事江可答礼。汪可去至元营,细为探访军务。这扩廓帖木儿便起疑心,拘留住汪可,不令还朝。后来太祖连修书二封问讨,那扩廓帖木儿倚着兵势,不以为然。才过一年,不意顺帝削了他的兵权,使他镇守山东,甲兵不上五万。是日闻徐达兵过徐州,扩廓帖木儿甚是惊恐,登时聚众商议。有平章竹贞说道:“元帅麾下,虽有数万之众,发散在山东、河南、山西等处,一时难聚。如今徐达智勇无双,常遇春盖世英雄,还有一个叫做朱亮祖,他能神运鬼输,当年曾在鹤鸣山,劈石压死陈友定许多军马,不知如今阵上,他来也不来。至如郭英、耿炳文、吴良、华云龙、傅友德、康茂才等一班,俱是骁勇的虎将。元帅与他拒敌,只恐多输少胜。莫若权弃山东,且往山西,再聚大兵,以图恢复。”扩廓帖木儿听竹贞许多言语,便说:“这话儿极讲得有理。”急忙领兵,夜间潜回山西太原府而去。哨兵报知徐达。徐达对众将说:“扩廓帖木儿算是元朝重臣,他今恐惧逃走,则各处守臣,必皆震惶无疑。料这山东、河南唾手可得;河北燕京亦指日可定矣。”便领兵直至山东沂州驻扎军马。守将王宜闻知,即率各司官吏出城迎降,峰州地方,也即投顺。大兵径到青州郡,青州守将恰是普颜不花。这不花守御地方,甚是了得,向来抵当徐寿辉并陈友谅,前后拒战三月有余。固守城池,调遣军马,俱有方法,誓与此城同存亡,真个是赤心报国的忠臣。他见大军压境,便领了三千敢死之士,当先出战。又分兵七千,为后哨埋伏。我这里郭英出马,对了不花说:“守将,尔可知天命么?”不花回说:“我等为臣的只晓得忠义为心;至于天命去留,付之命数,何必多说。”便挥刀直取郭英。两人力战良久,未分胜败。忽听一声呐喊,那七千埋伏元兵,尽行排力杀来。把郭英困在核心,如铁桶铜墙,更无出路。郭英心中忖道:“从来闻这不花手段高强,今日方见他的力量。”便吩咐三军,面不带矢者斩。三军抖擞精神,奋力的冲杀。恰好向南一彪人马,为首的大将乃是常遇春,领了三万人从外攻入。郭英又从内攻出,内外夹攻。不花见势不好,便领着残兵急走入城,坚闭不出。徐达因令前军直至城下,四围攻打。不花退入官衙,见了母亲,说道:“此城危在旦夕,儿此身决以死报国,忠孝难以两全,如何是好?”那母亲回答道:“有儿如此,虽死何恨。况尔尚有二弟,我的老身,自可终养。”正要抱头而哭,只见外面报道:“平章李保保开门投降,明兵已入城了。”不花即至省堂服鸩酒而死。其妾阿鲁贞抱了幼子,携了幼女,俱到后院池中投水而亡。徐达命将不花及殉节家小,备整齐棺衾,以礼殡葬;一面安辑人民,三军不许混离队伍。于是山东、济宁、莱州、登州诸郡,望风归顺。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破元兵顺取汴梁
  却说元帅徐达,即定了山东诸郡,便率兵向河南进发。不数日来到大梁,真实好个形势。但见:
  中华问奥,九州咽喉。虎踞龙蟠,从古来称为陆海;负河
  面洛,到今来人道天中。左盂门,右太行,沃野千里,描得上
  锦绣乾坤;东成皋,西泥池,平行膏腴,赞不尽盘纤山水。中
  间有具茨山、白云山、黄花山、蓟门山、王屋山、女儿山、桐
  柏山、朗陵山、云梦山,簇簇堆堆,隐隐显显,都留下仙迹神
  踪;又有那灵岩洞、华阳洞、水帘洞、王母洞、白鹿洞、达摩
  洞、空同洞、浮戈洞、灵源洞,幽幽窈窈,折折弯弯,无非是
  罕见奇闻。钟灵毓美,多少帝,多少主,多杰少豪;建都立国,
  控齐秦,夸燕赵,俯视荆吴。
  唐时有韦苏州诗说:
  夹水苍茫路向东,东南山豁大河通。
  寒树依微远天外,夕阳明灭乱流中。
  孤村几岁临伊岸,一雁初晴下朔风,
  为报洛阳游宦侣,扁舟不系与心同。
  徐达领兵来到汴梁,与元将平章李景昌相持了二十余日。那李景昌只是紧闭上城门,日夜提防,不敢出战。副将军常遇春向前,谏道:“元帅攻山东,一鼓而下。今到此日久,不能拔得一城,倘河南诸郡及元帝遣兵来援,反而不美。我思量洛阳俞胜、商嵩、虎林赤、关保这四个人,号为胡元智勇之土。可分兵五万,随种将先取洛阳,便攻河南诸郡,则汴梁自不能守。汴梁既得,踞有东西二京,形势之地,虽有元兵来援,不足惧矣。”徐达大喜,说:“常公此言极妙。”遂命傅友德、康茂才、杨璟、任亮、耿炳文等,领兵五万,随遇春向西进发。是日天晚,兵便到了洛阳。就令在洛阳之北,列阵溺战。那元将脱因帖木儿,恰同都统俞胜、高嵩、虎林赤、关保四人,率兵五万,对阵迎敌。那虎林赤生得好条大汉,甚是丑恶难看。你道如何?真个好笑:
  黑踢塔一张阔脸,狠粗疏两道浓眉。尖着雷公嘴,好挂油
  瓶;弯着鹦鹉鼻,紧连脑髓。两耳兜风,尽道卖田祖宗;络腮
  胡子,怕看刷帚髭须。睁开了一双鬼眼,白多黑少,竟是那讨
  命的无常;酒开了两只毛拳,肉少筋多,何异那催魂的鬼判。喝
  一声,响索索,破锣落地;走几步,披离离,毒虺轻移。
  他也不打话,竟对了常遇春直杀过来。常遇春心下想道:“天生出这班毛鬼,也敢在世间无礼。”叱咤一声道:“看箭!”这箭不高不低,正望着咽喉射去,那虎林赤应弦而倒。遇春便招动三军,左有任亮、耿炳文;右有杨璟、傅友德;后军又有康茂才,一齐杀奔前来。杀得元兵大败亏输,俘获无算。那脱因帖木儿收了败兵,径走陕西去了。遇春入城安抚百姓;那百姓扶老携幼,说道:“我等陷没元尘,已经九十余年,岂想到今朝还能复睹天日!”常遇春令三军秋毫无犯。百姓欢声动天。次日下令,着任亮往谕嵩州。那嵩州望风投款。遇春因令傅友德守洛阳,任亮守嵩州。自领兵攻取附近州郡,不题。
  且说元朝知明兵攻取中原乃招扩廓帖木儿为大元帅,经略山东等处,保守河北。李思齐为左元帅,张良弼为右元帅,会陕西八路的兵马,出潼关恢复河南。又着丞相也速,领兵十万,捍御海口,以次恢复山东。那李思齐、张良弼,刻日东出潼关,过了阌乡、灵宝等县,径到陕石山前屯扎。大兵一连布列数里地面。两个商议道:“大明将士,颇善冲击。今此地最为平坦,可以依着山岸筑立排栅。两旁现有树木,坚立营寨,教他驰突不得,然后再议迎敌为是。”哨马备将军务报与徐达。徐达对众将说:“今在此围困汴梁,徒耽日月,久无利益。今洛阳、新安、渑池等处,虽见新附,然常将军攻取颖州未还,倘他们元将仍来收复,占了形势之地,于我反为不利矣。况李景昌苦守汴梁,全望河北、陕西两处来援,我们不如且弃汴梁,将兵竟去破了李思齐,则汴梁不战自服。”诸将齐声赞道:“此论极妙,元帅果是神算。”徐达便令三军,即日解围,向陕西进发。那李景昌在城,不知何故,也不敢来追赶。明兵不数日,已到陕西,与李军相近。徐达传令离山二十里安营,谨防元军冲突。三军各自饱食而进。未及半路,果然元兵大至。李思齐当先出马,明阵上郭英纵马迎敌。两将交战良久,思齐自己力量不加,转马逃回本阵而去。徐达即着冯胜扎驻大兵,亲身便同郭英领了三千人马,乘势追杀。冯胜上前,说:“我闻元兵二十余万,驻在硖石山边,元帅止带三千士卒,倘有不测,何以支应?”徐达不听,挥兵而行,约有六七里之地,那些元兵俱直登了硖石山。徐达吩咐便也追到山上,不得退步。早见山上木石如雨的打将下来,明兵不能抵挡,被他伤残的约有二百余众。徐达把眼仔细看了山寨,便令夺路而回。恰听一声喊叫,四下伏兵杀将拢来,东有张良臣,西有赵琦,南有张德钦,北有薛穆飞,统了五万人马,截住去路。徐达唤令不许交战,只是奔走,我军又折了千余,走得回营。冯胜接着,道:“元帅今日孤军深入贼营,竟受惊厄。”徐达回说:“此等小事,何忧之有。”急令帐中将奔回将士,重加犒赏,以慰劳力;如有伤残的,速为调治。徐达到晚筵宴,谈笑自若。冯胜等见他更不着意,便问:“元帅今日以轻身人虎穴,必有深思,偏稗愚才,敢问其略。”徐达道:“迎锋对敌,岂能保得士卒不伤。然用兵者,全要按其寨之虚实。吾舍不得千人,何以破李思齐二十万之众,故我冒危前去,以探敌情。今见他倚树立栅,左边积粮草,右边出军卒,于兵法大是不合。若以火攻之,其破必矣。”冯胜等深为敬服。
  次日,徐达向辕门外传令各营将帅会齐,早入营前听令。只见营前不紧不慢,打了三通鼓,里面接应击了三通云板,吹了三声画角,这些将官,芸芸簇簇,整整齐齐,都站立在辕门之外,只等营门开了进来。徐达听见外面打了报时鼓,已知众将齐集,随将五方旗牌,交付了旗牌官,跟随着升了中军宝帐。三声铳响,鼓乐齐鸣,辕门外东西两班的将官,鱼贯而入,排在阶下。五军提点使,逐名点过,诸将应了本名,都立在两旁听令。徐达传令吴良、华高二将,统领刀斧手三千,乘夜上硖石山东寨,吹倒树栅,随带火器前进攻打,孙兴祖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陆仲亨、张兴祖二将,统领刀斧手三千,乘夜上硖石山西寨,砍倒树栅,随带火器进内攻打,赵庸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周德兴、华云龙二将,统领刀斧手三千,上硖石山南寨,砍倒树栅,带着火器进内攻打,唐胜宗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薛显、曹良臣二将,统领刀斧手三千,上硖石山砍倒北寨村栅,带着火器进内攻打,胡美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自领中军铁骑五千,张龙为左翼,郭英为右翼,直取李思齐中营;冯胜权守兵营;汪信率本部军校为游兵,捕获逃兵,左右来往报信。分拨已定,各将出营,整备行事,只待夜间进发。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攻河北大梁纳款
  那李思齐见徐达追赶上山,四下里将木石打将下来。徐达急令退走,又被张良臣等四路伏兵喊杀,杀伤明兵有一千余人。这思齐不胜之喜,对了张良臣等,夸着大口说:“如此光景怕中原不复,王业不兴。”即日大开筵宴称贺,自午至夜,那些小兵卒,都也熟睡,东倒西歪。也不见有摇铃击拆的,也不见有查夜巡风的。约近二更光景,明兵衔枚疾走,各听将令,分行直至陵石山腰。四边一齐将树栅砍开,火铳、火炮处处发作,须臾之间,五七处火焰冲天,金鼓大震。元朝的兵,都在睡中惊醒,刀枪器械,俱被黑烟涨满,那处去寻。只是四散奔溃,被火烧死的,倒有大半。逃得下山,又被路上游兵捕捉投降的,也有七千余众。东寨张良臣,正要上马迎战,撞着吴良杀到面前,一枪中着面门而死。那张德钦看见烟尘徒乱,望寨外飞跑,被薛显大喊一声,吃了一惊,竟从山坡上直跌下去,撞着周德兴,手起刀落,砍做两段。赵椅、薛穆飞二人保着李思齐逃走山下,恰好徐达大兵迎住,左翼张龙,右翼郭英、冲杀将来,元将无心恋战,领着残兵前往葫芦滩而去。谁想冯胜在营,哨报明兵大胜,便令拔寨而行,已据葫芦滩,进取华州,将兵径向潼关。李思齐料知无可潜身,弃关径往凤翔去了。徐达鸣金收军,粮草、辎重、衣甲、头盔、器械、金鼓,所获不计其数。众将称贺,说:“元帅舍小败成大功,真非诸人所及。”徐达回答道:“列位将军,以为李思齐雄心顿输,于我看来,今日虽胜,他此行必还聚三秦之士,为右胁之患,不可不防。”因令冯胜、唐胜宗、陆仲亭、曹良臣四将,领兵五万,镇守潼关,以挡思齐之兵。自家引了大队,会齐常遇春兵马,收取河南之地。冯胜等四将即日领了将令自去。
  且说李景昌坚守汴梁,只道李思齐及扩廓帖木儿两人驻扎太原,前来恢复河南,到如今闻得李思齐二十万人马,被徐达杀了不停。又闻扩廓帖木儿驻兵太原,公然不来接应,景昌十分畏惧,连夜引兵弃了汴梁,奔走河北地面。徐达正商攻城之策,恰有哨子报道:“汴梁黎民扶老携幼,烧烛焚香,直至营前迎接入城。”徐达唤令纳款民人,进营问了来由,便令十数骑官将,入城抚辑。路间凑巧,常遇春也平定了汝南一带郡县,撤兵而回,与徐达相见。徐达便写了表章,差官前到金陵报捷。那官儿兼程而进,得到朝门,正值早朝时候。那个光景,有唐王维诗为证:
  绿绩鸡中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哀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向风池头。
  差官跟随着一班申奏的使臣,上了表章。太祖看了,喜动颜色,便对李善长及合朝众臣说:“朕今欲幸河南,肃清北土,激励将士,共徐元帅谋取燕都,卿等以为何如?”善长等回奏说:“此乃陛下神明之见,有何不可?”太祖即令新回元帅汤和、李文忠,以及原在朝文臣刘基、宋濂等,整备择日起行,留李善长等辅佐皇太子保守京师,且吩咐道:“邓愈、朱亮祖、廖永忠,平定两广而回,可令邓愈领本部兵上暂驻京师,朱亮祖、廖永忠二人,前至濂梁,候旨调用。”善长等叩首受命。
  次日,太祖领兵十万,向北往汴梁进发,不数日驾到陈州郡。守将恰是元朝左君弼。当初左君弼因帮着吕珍与徐达战于牛渚渡,被朱师追赶,杀奔至庐州。朱师攻逼庐州,君弼弃州而逃。徐达拘了他的母亲与妻子来到金陵,太祖知君弼是个豪杰之士,因厚待其家属,不期君弼降于胡元,元顺帝使为陈州太守。太祖欲其来降,驾发之日,令军中携其家属而行,及至陈州,遣人致书说:
  大明皇帝,书付左将军君弼:囊者朕师与足下为敌,不意
  足下竟舍亲而之异国,是皆轻信他言,以至于此。今者足下奉
  异国之命,御彼边疆,与朕接壤,然得失成败,自可量也。且
  朕之国,乃足下父母之国;合肥之城,乃足下邱陇桑梓之乡,宁
  不思乎?天下兴兵,豪杰并起,宁独乘时以就功名哉!亦欲保
  亲属于乱世也。足下以身为质,而求仕异国,既已失察,且使
  垂白之母,糟糠之妻,天各一方,朝思暮想.以日为岁。足下
  纵不念妻子,何忍于老亲哉?富贵可以再图,亲身不可复得。足
  下若能幡然而来,朕当待以故旧之礼,足下亦于天理人心,无
  不顺也。特修书以表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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