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怎么办？你也有工作，不可能一直照看他。”董琪反问。
“我刚才说过，在他的监护人来之前代为照料。”
也就是说，等监护人来之后将孩子交给监护人。
“等一下，我想可能你没弄清状况。”董琪解释，“这孩子的唯一监护人是他的母亲，在当地没有其他的亲属。在案件没结束前，他的母亲也是重要关系人，所以不能让他见他母亲。况且看刚才的情况，似乎他自己也不想见他妈妈，其中说不定有什么缘由。”
“案件？难道不是自杀吗？”
见蓝麟迷惑不解，李青将现场的情况简略的解说了一下。
失去一切吊死的男人，高度不符合的板凳，与尸体同住不希望见到母亲的小孩——最重要的是，现场缺失的重要证物到底在哪里？如果是自杀，男人是如何吊死自己？如何是他杀，凶手如何从密室离开？
“说不定是自杀，用的就是板凳。”李青总结完之后灵光一闪，“高度30厘米，但是宽度有50~60厘米，也许他将板凳竖起来站上去——”
“板凳是木制的，”董琪接话，“30岁左右的男人，身高166~68左右，体重约为60公斤左右，你觉得细细的木凳腿能够承受成年人的体重吗？自杀也没必要把自己反锁进去，故意布置成密室。依我看，是为了让人认为他是自杀才布置成的密室。”
说罢董琪看向小孩，显然在暗示孩子的母亲有重大嫌疑。
“呵呵……”
抱着孩子的男人忍俊不住。见另外两人一起怒视过来，他才轻咳几下按耐住笑意。
“抱歉啊，因为实在太好笑了。”
青年轻轻拍去孩子衣服上的泥土，
“我们一开始就看到了啊，你们所谓的那件缺失的证物。”
蓝麟的话令李青不由回忆他们来的案发现场的过程，小孩翻过篱笆，他们看到里面的尸体。进去之后发现门从内反锁的，也就是一个类似密室的现场。然而吊死的男人脚下的凳子只有30厘米。屋内没有其他多余可以做脚垫的摆设，唯一的窗子有防盗窗，只容得下孩童经过。
究竟是哪里出了遗漏？
☆、Case.3 缺失的现场（3）
蓝麟将小孩放下，轻轻牵起小孩的手。他感觉手心中的小手紧紧握了下，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头。
“别担心，我知道你所做的都是为了保护妈妈。放心，没有人能伤害她。”
董琪目光一凛，这么说果然是——！？
“先说说这个男人。”蓝麟依然站在当时发现现场的位置，遥望着窗口，“他失去了一切，职位，金钱，还有家庭。最重要的是，在困苦不堪的时候被最信赖的人背叛。他的妻子抛弃了他，选择了别人。”
“如果是你，又怎么想？”蓝麟很随意的瞥一眼李青，“曾经拥有一切，瞬即一无所有。啊，抱歉，忘记了这对李队长来说有点难以想象呢，因为本来你就是个光棍。”
李青青筋暴跳，光棍怎么了！光棍惹你了吗？！幸好董琪很及时抬手按住他肩膀，否则他早一拳揍那混蛋的鼻子上。
“这个男人比起自暴自弃，更多的是失望与愤恨。被自己所爱的人所背叛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感受。”
青年微微垂上眼，
“他所住的地方，根据你们的描述——空荡得很不是吗？多么不正常的情景，对于一个一无所有愤怒又绝望的人，尽可能破坏身边的东西用暴力来宣泄才正常不是？就算连孩子都遭殃也不奇怪。”
青年柔和的看着小孩，小孩则浑身紧绷直直看着前方的花园，一语不发。
“可是这个孩子被照顾的很好，除了在他死后没有吃的只好去附近餐馆偷食。很奇怪不是？就算最痛苦的时候都关心孩子的父亲，放心让孩子一个人留下没人照看？”
那么，果然——？！
“一种解释是有人杀了他，将现场收拾得很干净，然后布置成密室。但是，这跟现场所留下的证物不符合。像这样心思缜密的凶手，怎么会愚蠢到疏忽，留下一个高度不够的凳子作为指证他杀可能性？”
李青点头，没错，他也在怀疑这一点。
“那么，接下来让我带你们进入人心所构筑成的迷宫。”
青年的嗓音有些改变，带点微微沙哑的低沉，一种跟血液一样甜腻的不适与晕眩的感觉随着他的声音弥漫开来。
“这是一个孤独又可怜的人，从他家花园的布置就可见一斑。选择坚固又厚实密集的竹篱笆，而非铁丝网之类，说明他不希望别人看到里面的情景，证明他有很强的排斥他人，自我防御心理。他失去一切，他憎恨被背叛，可是他太懦弱了，连以暴力来宣泄都做不到。即便到最后，他都爱着又恨着那个女人。他没办法伤害别人，他就是这样一个悲哀的男人。”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他没有那么坚强，他无法承受独自一人背负债务跟痛苦的悲伤。可他穷到甚至连保险金都没有，更别提制造‘意外’死亡来获取钱的可能性了。他唯一有的就是这个孩子，不过没关系，没有他的话这孩子能名正言顺的归属他前妻，跟他们一起过没有贫穷的日子。于是，他想，自己不在就好了，这孩子就能过上很好的生活。正因为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他才整理自己的生前事物，这也是家里如此整洁的缘故。”
“可是——”李青准备插话，他想说如果是自杀男人是如何吊死的自己？
“可是，”蓝麟打断他的话，“他真的甘心吗？背叛自己的女人得到自己的孩子，跟另外一个人过着幸福生活。他真的能承受自己一无所有之后，那个背叛者将自己最后唯一所有的东西夺走？”
不可能。谁都不是神或圣人。无论是谁，都无法谅解这种背叛的伤害。哪怕那是对方无可奈何的选择。
“所以，他做出一个决定。”蓝麟与孩子的视线相交，直直看着孩子，仿佛直接透过肉体看向灵魂，“去叫妈妈来。他对他说。”
李青惊讶，同时脑子飞速运转。死者前妻的家离这里不远，孩子知道妈妈住在哪里很容易理解。死者知道自己死后孩子可以自己找到母亲，所以才并不担心死后孩子的饮食问题。然而死者没有想到孩子依然留在家里，不肯去见母亲。
但是，在自己死后叫妈妈来——是说……董琪盯着蓝麟的瞳孔紧缩。
“没错，像你们所想的那样。现场布置成密室，是为了让那个背叛自己的女人遇到麻烦。作为前妻，她当然有这里的钥匙。假如她独自一人前来，用钥匙打开门——那么根据现场情况来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这个现场，是因憎恨与痛苦，为让背叛自己的女人背负罪责所布置。”
“这么说，死者自杀所用的蹋椅，”董琪目光辗转到孩童身上，“是他藏起来的？”
“爸爸的要求没法拒绝吗？到底藏在哪里？”
李青想起最初蓝麟所说，就在他们第一次来到时候看到的东西——啊！李青转身走向花园，在围着花园的矮竹篱笆前停下。他扫了两眼，随即迈步走到一片能看到周围泥土散落松动的篱笆前，抬手一拎提起来。
这是两块折叠起来，三、四十厘米宽的竹篱笆。看起来原先是花园的门的样子。他抓住两块篱笆的两端一抖，竹篱展开，原来两块篱笆顶头相连，中间则有一根粗铁丝——折叠起来的时候看不出，展开之后可以挂住两片篱笆的中间，整体形成一个A字形状的架子！放在地上，正好60~70厘米左右，折叠后的大小也很容易从防盗窗通过。
“原来如此，所以小鬼身上才都是泥土，回自己家不从篱笆的门走，而是费力的翻过篱笆，是怕碰倒这个被改装过的门。地上的小凳子不是为了伪装现场，而是为了攀爬上这个被当做台阶。”
一切水落石出。原来死者是自杀，临死前告诉自己的孩子将篱笆做成的架子藏起来，并告诉小孩去叫母亲过来，为了嫁祸孩子的母亲。但是孩子虽然按照爸爸的意愿藏起架子，却不愿意陷害母亲，所以才不肯见母亲，简直留在这个只有父亲死尸的房子里。
就在大家对这个案子的结果充满复杂感想的时候，孩子的母亲来到了现场。蓝麟牵着孩子的手，看着他们眨眨眼。
“刚才所说都只是你的推测，具体还要等证物调查跟尸检后才能做出结论——”李青说了一半，看向自己的上司。
董琪点头：“正如李队长所说的。但是，现在先让孩子见见母亲也有助于稳定唯一证人的情绪。”
小孩抬起头，眼眶里全是泪水：“对不起。”
董琪笑了笑：“没关系，小家伙。不过一会儿录口供的时候可要认真合作。”
蓝麟很自然的牵着孩子的手，向刚赶到现场的女士走去。
李青跟董琪所不知道的是，走出他们听力所及的范围，这个牵着小孩手的男人带着依然温和的表情开口。
“不要害怕。即便恨她，也没有关系。”
被他牵着的孩子瞪大眼，猛的扭头看向他。
“不去见她，是为了保护她不被当做凶手。那么，为什么要按照父亲的要求藏起架子？将它留在现场不是更容易让人看出他是自杀吗？能够想到翻篱笆走，不损坏伪装好的‘门’，有这样脑瓜的聪明小子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不顾及自己所握着的小手在颤抖，他继续说道。
“因为你也恨着她啊。如果她没有抛弃你们，爸爸不会死。你想让她被误会，惹上麻烦。但是又不忍心她真的被当成凶手被抓。”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哇！”
小孩再也忍不住窝在心底的种种情绪，放声嚎哭起来，惹得所有人都朝他们看来。
蓝麟松开手，摸摸他的小脸，擦去眼泪。
“去吧，去告诉她。你爱着她，你恨着她，把所有的委屈不满都化作语言，告诉她你的真正想法。快去吧。”
被轻推了一把的孩子跑了几步，回头再看他一眼，然后全力奔向自己的母亲。
迎接孩子的，是一个母亲的怀抱。
“小孩子果然是种有趣的生物。”
蓝麟看着眼前的情景，情不自禁的叹道。
因为无知，所有单纯。纯正的爱，纯正的恨。没有正邪之分，就连怨恨都这样惹人怜爱。
没有预兆，一颗水珠从他的右边脸庞滑下。
“……唉，想起了麻烦的事。”
他很随意的抬手拭去水滴留下的痕迹，如同刚才只是谁的幻觉。
“已经11点了，希望预约的客人没有等太久。”
像往常一样看下手表核实时间，穿着青色风衣的身影悄声离去，在人们的视野里渐渐淡出。
☆、Case.4 死体艺型（1）
映入眼帘的是教室的走廊。干净，空挡，沉寂到让人压抑得无法呼吸。心脏随着向前迈进的脚步骚动起来，一种紧致的预感扎入头皮，令人浑身麻木而冰冷。
紧接着，一抹刺目的褐红在教室门口的墙上张扬。鲜血擦过的痕迹涂抹在雪白的墙壁之上，像是无意中构成的艺术，又像一种绝望的呼求。
脚步变得谨慎，沉重；直到走进教室的门口……
一个年轻的大男孩站在眼前。
自然的微卷发，略深的眼眉跟微凸的额头，尤其是较为纤长鼻梁将他与典型的亚洲人五官区分开来。男孩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水滴，脸上充满迷惑不解与惊恐。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枪。
“教授！”男孩恐慌得抬手扶头，拼命的摇着脑袋，“不、不是！不是的！教授，救 ——”
“趴下！”
“砰！砰砰砰！”
连续的枪声，直接震动着灵魂。
伸出得手，却什么都没抓到。
“……教授。”
“教授！”
在办公椅上小憩的青年猛的睁开眼，将他旁边侧立的女子吓一跳。
“教授，您醒了。”
这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看起来活力十足的小姑娘，至多十七、八岁。她眨了眨闪动的大眼，圆圆的瓜子脸配着有点孩子气的表情显得很可爱。
“是你啊，晓林。”青年坐直身，“说过很多次，叫我名字就好。”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嘛。”被称作晓琳的女孩吐吐舌头，“而且我个人觉得教授这个称呼要比蓝麟医生，或者雇主大人之类的好得多。”
蓝麟失笑，不可否认不可否认这个曾经的学生，现在的工作助理的话让他心情好多了。
“教授，刚才你在做恶梦吗？我看你脸色苍白，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所以把你叫醒了。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啊，没有，谢谢你叫醒我。”
蓝麟站起来，活动一下因熟睡而僵硬的身体。女孩见状顺势翻开手里的日程表：“下午两点半，四点还有两位病人。三点半的客人取消了预约，因此中间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您要不要在这段时间休息一下？”
就在此时，由钢琴曲编制的手机铃声响起，蓝麟取出手机看了下号码，这才接起。跟电话里的人交谈几句后，他压下电话。
“我要出去，把下午的预约都推掉。”
叮嘱完助理，他从门口的衣架上取下外套。
“啊！教授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让我跟客人怎么说——喂！”
蓝麟笑着抬手挥了挥，然后用手语打出一句：I TRUST YOU。气得他背后的少女牙痒痒，恶狠狠的比出一个：给我等着的手势。可惜人家没有回头，看不到。
与此同时，身处案发现场的董琪压下手机。
“董指挥？”
刚赶到现场的李青直接走过来，满脸惊奇。董琪跟他隶属不同部门，上一次的案子由于情况特殊，被指派成现场临时指挥。后来董琪私下找他跟蓝麟，说什么将来还要长期合作的时候自己也没多想，以为董琪指的是蓝麟跟警察的合作。想不到这回又见到。而且这起案子根本不在他所管辖的区域，特意将自己叫过来，难道说——
董琪冲他点头：“没错，之前联络你们，就是希望你们与我合作来解决特殊案件。”
说着，董琪看向现场，李青的目光也随之望去。
“这是连续杀人案。”
本市的少年宫，作为青少年从事各种活动培训的场所，是半开放性场馆。在一所综合性的建筑物内，也有经常租借给各团体歌舞排练，以及大型集会的训练场。训练场位于一楼，整整一排的玻璃门窗，其余三面墙上皆有两米左右高度的镜面帖嵌，使得场地看起来宽敞透彻。房间的结构很简单，就是一整个平整的空旷的场地，啫绿色的平滑地面，成排的黑色框架照射灯，为了活动方便除了靠墙的十几个座椅外没有什么多余的设施跟物品。
如今活动场的周围已经拉起黄色带有文字的警戒线，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围在场地门窗外围的孩子跟家长们好奇的目光。场地中间的地面上散落着暗红色的玫瑰花瓣，像是摊在地上的血迹深刻鲜明。与花香相融合的消毒水味将人的视线吸引到屋顶一排排的灯架之上——正中间，与玫瑰位置上下相对的房顶，在那漆黑的纵排钢筋灯架上，一根铁索悬挂着。
铁索下端，悬挂着一具洁白干净，由人体构成的‘吊灯’。
她穿着接近肉色的连身泳装，双手双脚被反扣在背后以铁丝捆绑连接，固定在锁链之上，形成一个优美欲略显僵硬的拱形弧度。泳衣的款式恰到好处的在背部留出一大片U型弧度，就在光裸的背部放着一支所剩无几近乎燃烧殆尽的红色粗蜡。从已经浸满背部的蜡油可以看出她可能从昨天晚上就被挂在这里。搭在她胳膊跟腿上的细碎长条白纱显然是刻意布置上去，令‘吊灯’看来充满意大利浪漫风情。
……至于，称被害者为‘她’，是从她的躯体身形来看。
她，没有头。
办案多年，见过多种现场的李青面对如此场面还是一阵反胃。其实这具无头尸体看起来一点都不狰狞，相反给人一种浓烈的艺术气氛，另类的死亡美感。令李青作呕的正是这种诡异的不协调——砍下人头，将尸体布置成艺术品一样的灯具，无法想象是怎样得变态才能做出这种行为。
尤其是在这里——李青扫一眼门窗之外，警戒线也无法阻拦的青少年们惊讶好奇以及震撼的视线。
将尸体悬挂在少年宫的会堂，让这些孩子直面社会之中的黑暗与罪恶，真令人恶心到反胃！
他一定要抓到做出这种事的混蛋！
“你说是连续杀人，之前也有类似这样的现场布置？”李青铁青的脸问道。
“第一个被发现的受害者只是没有右臂，第二个受害者的现场被凶手精心布置过，没有双腿。”董琪回答。
“都是女性？”
“不，第一个被发现的受害者是个少年，地点是Y省。相隔六个月后，在我们省发生第二起案件，因尸体的特殊状态而被认为与Y省的案子有联系。没想到还不到三个月，他又下手了。”
正听董琪说着，李青注意到有几队刑警也刚刚赶到。他注意到不是眼熟的面孔，估计他们是Y省合作办案的刑警。
“尸体的特殊性，是指防腐剂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青跟董琪一起回头。
“你.怎.么.进.来.的！？”
李青一字一句质问，他对负责警戒线的警员不负责任强烈不满。
蓝麟不紧不慢的亮出自己的临时证件：“虽说是门外顾问，也算半个执法人员。多谢了，小琪。”
“就算没有我，你也能很快拿到。”董琪淡淡说道。
“可是，让他随便进入现场——”
董琪打断李青的抱怨：“我们需要他的协助。而且，这一次Y省也派来一位擅长为犯人心理素描的特警协助办案，我相信他们能够帮助我们更快抓到凶手。”
听到董琪这么说，李青意识到这个案子的影响不小，上级可能下达尽快破案的命令。不满归不满，他无法否认蓝麟对于犯罪者的心理把握非常精准，最重要的是这位名为心理顾问的男人有着比警察还敏锐的观察力跟嗅觉。
“……你们，可以让我把她放下来验尸了吗？”
拿着器材的老太太叉着腰正瞪着他们。众人一看，果然其他探员已经完成拍摄现场，采集样本等工作，站在梯子上的探员正眼巴巴等着下一步命令呢。
董琪一挥手，待命的探员们立即行动，将悬挂在上面的尸体解下来。
一起连续杀人案的跨省市协作调查终于正式展开。
☆、Case.4 死体艺型（2）
进入讲演室的李青有那么一瞬即有种自己进了课堂的错觉。
讲演室里坐满几十名警官，有一些生面孔，估计就是外省协助调查的警员们。前面幻灯片正播放着现场照片，董琪向大家自我介绍之后正在介绍目前从此案所了解到的各种情况。
李青正翻看人手一份的资料时，感觉有人坐到他旁边。抬头一看，立即换上一张不怎么情愿的脸。
“你怎么进来的？”他压低声音问。
跟之前的犯罪现场不一样，这里只有那些有一定官阶的警官才会参加。就算有调查证，蓝麟按理讲也没法参加这个会议。
“当然是小琪一起，李警官，你问的真有趣。”
李青红了下脸，随即有气愤。还不是这家伙总不按常规办事，上次为了调查还假扮神父什么的，反而害的他忽略最显而易见的可能性。
就在此时另外一个人走上台换下董琪。那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小伙，大约才二十七、八岁。他人站得笔直，一言不发的时候也有着一种威吓力，中国军人的标准发型使他显得更为精干。这种明显与众不同的气势过于明显，老练的人一眼能看出这是个曾经真正上过战场，立过功勋的将领；让人惊讶的是这类人物一般所司管的部门跟他们不同，而且此人相对其他的警官过分的年轻。
‘是军政部，还是国家安全部？’李青暗自猜测，但他也不敢确认。
“我是邓拓，此次协助大家办案。”
对于小伙仅仅介绍了下自己的名字，却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官衔这些事所有人都没提出疑议。隶属那类部门的高级探员的身份有时候就是珍贵的情报，虽说不知道为什么其他部门插手他们的案子，他们只要知道上头安排此人参与此案调查就够了。
邓拓续董琪之后详细介绍了下相续发生的三起案子，跟其中的内部联系。
第一个被害者，六个月前在Y市被发现。被害者右臂缺失，尸体被掩埋在废弃的空地下。由于地基重建打碎原先的水泥，才使得尸体偶然暴露。在被害者体内发现大量防腐液剂，尸体的保存状态良好，基本维持生前的样子。根据验尸结果尸体完全经过防腐处理标本化。
被害者是一名少年，20岁左右，浑身赤.裸，没有作为身份的标志。经过六个月的调查，当地办案部门怀疑与临近省市的尸体工厂有关。
很多人不知道，我国朝其他国家出口大量各种商品中，有一项占世界出口的很大比重——人体标本。
一些很特殊，专门做人体标本的产业也相应的兴盛。他们从全国各地收购尸体，经过加工处理销售到世界各地。他们的原材料大部分来源自我捐献以及丧葬部门。可是需求远远大于供给，因此往往也有很多‘来源不明’的尸体。
根据死者体内的化学成分比例，当地警员锁定某家尸体工厂，但是依然没有有效证据将死者与工厂联系起来。
就在此时，第二名受害者在本市被发现。
死者为女性，25岁，是一个酒吧小姐，在本市的某个很小的历史展馆被发现。跟先前的尸体一样，死者接受过防腐处理。但是最大不同之处在于防腐材料是在死者生前作为血液替换被注入的。也就是说，她活着被制成标本。将她跟前一起案子联系起来的是制作标本的药物配置比例跟成分,而且尸体跟之前的被害者一样，缺失身体的一部分——这次是双腿。
与之前不同的是，尸体被拜访成仿造艺术造型的体态。被害者被白色的窗帘布所包裹，身上戴有古代装饰（均取材于历史展馆内部），被打扮成古代希腊女神的形象，躺在展馆地上。手中还握着新鲜的花。
警员们迅速展开调查，但是跟之前的案子一样，没过多久进入僵局。从死者生前的关系网看不出什么问题，而防腐剂也跟之前尸体工厂所用的比例调制不同，大概是自己私人调对的。
三个月后，第三起案子——人体吊灯案发生了。
警方怀疑是连续杀人案，展开两省合作，对此案进行调查。如今尸体检验正在进行中，但是根据现场跟缺失的头来看应该是同一个凶犯。
“这位是心理侧写师王锦同志，他根据现场跟尸体等细节对犯人的心理特征进行了测写。”
说罢，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消瘦青年走上来，他开始展开描述。他称凶手为死体艺形师，年龄大概四十到四十五岁，牙齿不齐但是做过矫正手术之类，在并不繁忙的底薪机构工作。平常交流的人很少，也很寡言，语言交流上有严重问题。但是有一定程度的洁癖，从事的行业跟建筑、美术、绘画、摄影之类有关，或经常能接触到以上物品。年轻的时候大概有合适的工作机会，却因种种原因失去，对此非常不满。有强烈的自我表现欲，应该曾多次递交转职或升职申请……
随着王锦同志的描述，许多人心里已经开始勾画出一个嫌疑犯的形象。
“我已经做了心理素描画像，就在大家手中的资料里。当然这只是一个心理侧写推断，这些只是辅助大家调查，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给大家一个调查方向，希望不要局限大家的搜查思路。”
越听到后面李青越是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他之前的确听说过心理素描师，也听说很多成功抓住犯人，素描精确到难以置信的案例。可是他还是觉得这太不靠谱，只是靠现场跟尸体就能看出犯人是谁？又不是灵媒！
“呵呵，李警官要带着开放性思维。”看出他想法的蓝麟笑着说道，“其实这不过是一种利用科学手段的推测缩小搜查范围。”
“举一个易懂的例子，曾经美国超市进行市场调查，发现啤酒的销售量跟尿布的销量是成正比展现。按道理来说，啤酒跟尿布没太大关系。但是根据市场调查的数据，他们的确存在某种内部联系。于是市场管理员将两种产品放在一起，啤酒的销售又有很大增加。后来发现，原来买尿布的往往是刚刚下班，接到妻子要求回家路上经过超市的年轻父亲。他们买了尿布之后，顺手就买了自己喜欢的啤酒。如果没有市场调查，很难察觉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心理速写也是类似的道理。经过科学的调查，根据数据说话。犯下此类案子的大部分犯人有着怎样的心理构成，普遍又有怎样的外貌特征。并不是说犯人绝对就是这个样子，但是有很大的比例这种心理状态的人有此类外貌。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吗，面由心生。”
“那么，你赞同他的心理侧写吗？”
李青认真的问。他不大了解那个刚才发言的王锦，但他知道蓝麟虽然令他头大，在心理学这个专业领域方面却异常出色。
“大体上。”
大体上？
“他忽略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李青集中注意力，被蓝麟称作有趣的话，那绝对是很重要的线索！
“这三个现场之中，有一个格格不入。”
李青听了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最初的案子，只有那个案子的尸体是被遗弃而非摆成艺术形体。
只见蓝麟伸出手，很随意的将他手中资料里其中一张照片抽出。出乎预料，并不是第一起案子，而是第二起案子——被摆成希腊女神姿态的死者！
“那么，就请李警官先解开这个谜题再来找我吧。”
“……你什么意思？”
看到蓝麟已经站起身来，李青忍不住追问。这可不像那个见到凶案就跟猫闻见鱼腥味儿的EMOTIONAL CRASHER。
“我不准备参与这个案子。这么说好了，我个人——不喜欢这个案子。”
穿着青色风衣的男人轻易的承认了。他离去之前，略微侧头一笑。
“况且你们也有出色的心理分析师，所以这个案子我不准备插手。不过，如果是李警官你个人有什么疑问，可以来找我咨询。”
“我很好奇，对于您的断案能力，跟敏锐的直觉跟智慧。”
说罢，蓝麟直接转身离去。
靠在椅子上的李青皱眉。他总觉得那家伙仅仅凭着这些现场照片已经发现了什么。但是又是什么，使得这个喜欢玩弄罪犯的男人主动退出呢？
看着手里的照片，李青陷入沉思。
在第三起案子验尸结果出来前，先从第二起案子入手。他这样决定。
☆、Case.4 死体艺型（3）
按常理，他们应该先从第三起刚发生的案件入手。但是李青却选择从第二起案子入手。一方面是第三起案子的调查才刚展开，证据采集与验尸结果还没有完毕。另一方面是蓝麟的话给他很大的暗示——第二起案子里绝对有能够找到凶手身份的重要证据，而且就显示在现场照片里。
可惜办案程序不是他说怎样就怎样，尤其是跟其他地方的警方合作的情况。擅自行动显然也不是好主意，作为重案组的队长，李青深知脱队行动将给警方团体搜查造成多少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他最终还是决定将经过报告上级。
“第二起案件吗？”
董琪闻言立即拿出手机给蓝麟打电话想问清楚，可惜没人接听。
“蓝麟？他是什么人？”与他们合作的警方人员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他是我们的顾问，一名心理咨询师。”李青这样回答。
“DR布兰特，这个名字你们总该熟悉。”董琪的补充令本来懵懂的警员们大吃一惊，就是几年前破获数起大案的犯罪心理学专家？
“什么，你是说DR BRANT本人吗？我听说他刚刚回国，没想到竟然在你们市！”王锦显得尤为激动，显然作为心理测写师他比一般人更为崇拜DR布兰特。
“是他。”
邓拓低声喃语，面色略沉。
“一切按照程序来，先从最近发生的案子查起。要知道现场还很新鲜，可以采集到很多证据，证人的记忆也很清晰。随着时间，隔得越久，破案的可能性与比率越低，能找到的线索越少。”
大家沉默，邓拓说的没错，一般而言的确是这样。
“可是……”
李青刚想说什么，却被邓拓打断。
“我知道你想要破案的急切心情，大家都一样。但不能因此被人牵着鼻子走。如果第二起案子真有重要线索在里面，我们当然要抓紧寻找。可是究竟是什么线索？你也不知道，只是听从蓝麟的一面之词。假如真有重要的证据，他完全可以告诉我们。没有提及说明他并没有明确的线索。与其跟着一个心理诊疗师的直觉走，不如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办事。”
一番话下来把大伙数落得无话可说，就连李青也觉得最近自己有点太依赖蓝麟的判断，反而忽视警察的职责。警察办案不是靠直觉而是看事实，他怎能把最基础的这点忘记呢！
“我认为哪怕是微小的线索我们也不能放弃。”董琪出人意料的反对，“邓拓，王锦，请你们协助地方警官继续对最新的案子进行侦查。李青，你带上你的人去调查第二起案子。”
“那只是他对警方的误导，你这么做简直是浪费时间。”邓拓的口气不大好。
“你认识蓝麟？”李青立即从对方只言片语间捕捉到重点信息。
“……我曾经在一起案件中见过他。坦白说，我不信任他。”
李青理解邓拓这段话里面的含义。没错，有那个警察能容忍将罪犯当做玩具，将警察视若无物的家伙呢！他完全可以想象邓拓曾经跟他一样有多懊恼那可恶的混蛋。
可他想不到，邓拓后面的话着实令自己吃了一惊。
“在新泽西洲，他所执教的班级中将近三十名学生被残忍射杀。凶手也是他的学生，最终被警方击杀。案件对外以‘恐怖主义活动’为解释，然而——”邓拓压低声音说道，“实际的详情没有被公开。”
李青吃惊，这句话相当于承认此案另有蹊跷！
正如蓝麟并不信任警方一样，警方也从未信任过这个男人。曾经发生在新洲的最大血案之迷，至今依然无人能解。
****
青年看向不远处的办公室，逐渐放慢脚步。玻璃门墙折射出他敛起笑容的半张脸，叠加在门另一侧坐在长椅上等候的女子身上。黑色的面纱与她宽松的衣袍颜色融合，包裹她的头和口，只露出一对眼。
面对这典型带有浓厚异国气息的着装，青年并不意外。他推开门扇，走进去。
“教授，您回来了！”
他的助手秦晓琳连忙站起身跟他打招呼。
朝晓琳点下头，他转头面对同样站起身的异国女子。
“教授，这位女士——”
“我知道。”
秦晓琳这才真正松口气。这位突然来到的访客不会讲中文也不懂英文，直到她出示了一张教授的英文名片，她才知道女子的来意。这下教授重要回来她才放下心，不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
女人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激烈的，焦躁的情绪哪怕听不懂她的语言，也能从她的神情跟语气里一览无遗。
教授静静的听着，直到女人的声音停止，他才开口说话。同样陌生的言语，从这个男人口中吐露出来却如流畅的乐声，让人的心也随之柔软。
女人开始颤抖，她抬起手，试图遮住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眼泪却在双手掩上之前陨落。明明只是无声的低吟，浓烈的悲伤业已透过她的声音拧紧人的呼吸。
年轻的女助理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砰砰砰乱跳。他们在说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好奇心抓得她心里痒痒，偏就她一句都听不懂。她用身体挡住自己的动作，手指划入抽屉之中，打开自己手机的录音功能。尽管她知道这有违于隐私权利跟职业道德，她依然忍不住偷偷将对话录下来。
接着，教授再度用陌生的语言说着什么，像缓慢起伏的波涛抚慰着人的心灵。女人的哭声比之前缓和，内涵其中的悲伤欲随着暂短的寂静显得更为浓重。
之后两人继续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主要是女人在说，教授大部分时候都安静的听着。秦晓琳坐在办公桌前，装作整理资料查看行程的样子，其实她根本心不在焉。年轻的女助手时不时朝两人偷瞄，猜测他们在进行怎样的对谈。
是教授的朋友吗？还是说是客户？找教授有什么事呢？咨询情感上的问题？还是寻求帮助？那名女子连英语都不懂，独自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来见教授，想必是件非同寻常的重要之事。
“总不可能是教授的‘那个’吧？”
秦晓琳忍不住喃喃自语。从女子干枯充满褶皱的手能看出女人似乎很老，不可能是教授的异国情人……可是教授也年龄不详，记得当年来她的学校执教时候已经是这幅相貌。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她都毕业步入社会，教授还是这个样子。
就在晓琳脑子里乱转的时候，那边的交谈显然已经结束了。
异国女子朝他们略一鞠躬施礼之后，独自离开。
教授依然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教授？”
他没有回答。刻画在他眼底的某种深沉的东西令她焦躁不安。
“教授！！”
“什么事，晓琳？”
终于，他从那个她难以描述的世界之中清醒过来，转头问她。
一如既往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语调，可是有些什么，分明不一样。
“刚才那位女士是……？”
“她的儿子，曾是我的学生。”
秦晓琳等着后文，哪想片刻静寂之后，她的老板直接转变了话题。
“下个月的行程表安排得怎么样？”
啊！！！
“马、马上弄好！”
年轻的女助手赶紧从电脑记录里翻找行程单，这时候只见蓝麟教授直接走进空荡的会见室，关上门。
她转头看向紧闭的门扇，不自觉的咬了咬唇。
不知道门的另一端，赫然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中的那个人，究竟在想着什么呢？
☆、Case.4 死体艺型（4）
开车前往第二起案子的案发现场途中，李青将现在所知情况在自己脑海里过一遍。
第一个被害者，男，尸体被发现时间为六个月前（尸体经过防腐处理，实际死亡时间难以推断），地点Y市废弃空地。尸体缺失部分——右臂。
第二名被害者，女，尸体被发现时间为四个月前，地点为本市历史展馆，缺失部分——双腿。
第三名被害人，女，尸体被发现时间为两天前，地点是本市少年宫，缺失部分——头颅。
第一位受害人经过防腐处理，只是随意的被弃尸。第二位受害人则是活着的时候被注入防腐剂。第三名受害人尸体状况与第一名受害人类似，死者为死后被制成标本，其他尚在检验中。
【这三个现场之中，有一个格格不入。】
尽管再三警告自己不要被蓝麟的思维带着走，李青的脑海里还是忍不住浮现这句话。
为什么是第二起？因为只有第二起案子的尸体是活着被制成标本？不，应该不是。如果是那样，蓝麟没必要刻意将第二起案发现场的照片留给他。也就是说这张照片有什么东西，与另外两起案子格格不入。
李青再度回想照片——手握鲜花，被白色布料包裹的‘希腊女神’。
想不通，要说差别也是第一起案子跟第二起和第三起的差别。后两个死者死后都被刻意装饰后放在公共场所，只有第一起是弃尸。
脑中不断回放被害者被发现的场景，李青依然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就在此时他已经来到目的地。
说实话，李青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家历史展馆。文艺啊历史啊什么的一提起他就头疼，当年上学的时候历史这门他可是擦边过。展馆的规模不大，只有两层楼。入场券却不便宜，想了下他还是没有掏出警员证而是掏出钱包买票进入。
里面的设施看起来还算不错，按照不同种类分各个类型的展馆，尤其是古代人文展馆那一部分布置得很有气氛——幽暗的灯光与电子蜡烛，暗沉的地毯搭配浓重繁华的窗帘，烘托得这部分展馆很有中世纪外国奢华社会的特殊风采。
‘跟其他展馆明亮开阔的特征形成鲜明对比啊，’李青不由在心中感慨，‘与其说是展馆，不如说像歌剧院。’
“这里的装潢按照中世纪的风格，首先是灯架，它们的造型一般为……”
在他之前在这里参观的一组参观者正聚精会神听着导游的讲解，李青也很随意的走过去，不知觉间混入参观队伍里。
“我想请问一下导游小姐，中世纪的服装是那种宽松将身体全部包裹住的吗？”李青状似随意的高声问道。
导游小姐没有介意他是个生面孔，很耐心的回答：“不，恰恰相反。中世纪提倡服饰要合体裁剪，认为飘逸修长的服装为美。十三、四世纪时候的确流行过日耳曼式长袍，以腰带来突出身材。但是总体而言服饰还是以修长，繁琐装饰为主。”
“那么十三、四世纪女性的服装有什么特别之处？”李青接着追问。
“女性的服饰总体以裙袍为主，而且女子不能露出足部。请看这边这幅画，背景的女子装扮就是十三世纪服饰的主流。”
李青顺着导游小姐的介绍看过去，在一幅油画中看到一位女子的身形——洁白色的衣袍遮住身体，金色的腰带系在腰间，金色的卷发垂在手臂两侧，头上戴着美丽的发带跟花冠。
李青回想起第二名死者的现场照片——是的，她的手里握着鲜花，身上戴着古代装饰，仔细分辨的话在她的发梢也有一些凌乱的花瓣！
那并不是随意散落上去，而是……寓意着花冠？！
腰带……没错，她有系着腰带！还有不能露出双足……她没有双腿！
——那名被害人子不是被装扮成希腊女神的模样！而是按照中世纪女子的模样所装扮！
李青脑中再度闪过其他几起现场的照片，这一回就连他也感觉到发生在这里的案子与其他几起格格不入。
它所特殊的地方不是现场的布置，也不是尸体的处理。而是整个现场给人的‘第一印象’。无论是弃尸后用水泥浇铸，还是被布置成人体吊灯，两个现场都经由犯人的精心处理。而第二起案子表面上与第三起无异，实际上手法却相当的粗糙，甚至让人对现场的‘布置’产生误解。警方将死尸的装扮误认为古代女神，是因为她的服饰是由简单的白色布料裹成。报告上是怎么写的来着？对了！
【被害者被白色的窗帘布所包裹……】
白色窗帘——！？
李青几步走出这所展馆，看向博物馆的其他窗子，凡是落地窗的窗帘均是白色单层布料！他再度折回来，只有这一间展馆里的窗帘是繁重多层的黄色布料。
虽说警方的调查报告上早就写明包裹尸体的窗帘跟博物馆的其他窗帘是同样制裁，但是却没有写具体是从哪扇窗户上取下。
“导游小姐，这里换窗帘了吗？”
“嗯？啊，前一阵子刚换的吧，之前是白色的。”导游小姐似乎对详细情况也不大清楚的样子。
【……手中握着新鲜的花。】
李青一转头，看到门口附近桌台上摆放着的花瓶，里面的花朵鲜嫩欲滴。
‘原来如此，这就是格格不入的地方！与其他两起案子不同，这起案子被害者身上的装扮全部来自现场取材。简直就像仓促之间迅速做出的应急措施。’
李青再度以崭新的眼光打量整个场馆。
熟悉中世纪女性装扮，还能在博物馆中迅速找到‘材料’对尸体进行装饰，凶手对这里的环境相当熟悉。恐怕一开始尸体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凶手预料中的事。但是基于某种原因，尸体已经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点，凶手不得不以装扮尸体来掩饰尸体出现的原因。被打扮成中世纪女子的尸体出现在历史展馆，让人觉得是凶手刻意而为，反而忽略内部作案的可能性。
蓝麟说的没错，第二起案子就是突破口。这里是离凶手最近的现场！嫌疑人肯定就在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之中！
☆、Case.4 死体艺型（5）
凶杀案的调查一直以来非常繁琐，一来需要彻查的证据过多，二来需要排查的人员数量也过大。尤其在人口密度较大，社会关系较为复杂的城市，更是难上加难。
一般警方都是通过死者的死亡时间来排查凶手，由于这几起案子的尸体都被做成标本，使得死亡时间难以推断，排查也变得困难。所以，当时第二起案子发生后，警方对于博物馆内部人员的排查做的并不是非常细致。再加上尸体的特殊性，警方更倾向于将警员力度投向医院，人体标本制作厂等可能性更高的地方。
当怀疑放到博物馆工作人员——尤其是能够夜间或凌晨，没有什么人时候进入博物馆的人，范围就更小了。当初警方就是调查有权限在博物馆开馆前进入的人，结果一无所获。
李青重新对人员进行调查，他将博物馆营业时间的工作人员也包括在内，很快查到一个可疑的人。
陈列室的管理员，赵老头。
年近70的赵老头其实早该退休了。但是鉴于他不跟自己的子女一起住，经济上也很拮据，馆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继续干下去。起初他被排除嫌疑人的范围是因为他的年龄——再怎么说都是个老大爷了，不大像能犯下凶杀的人。而且赵老头都是只有中午那会儿过来替下班，让需要吃饭的工作人员出去休息一下，不具备运送尸体的时间跟条件。
但是李青认为，之前的警务人员推测过于局限。他们只考虑到夜晚跟凌晨运送尸体，没想到有在白天参观者众多的时候运送尸体的可能性。他查完记录后，直接带入前往老人家里。
老人住在一个旧楼里，他们敲了敲门，没人应。于是他们不得不敲响隔壁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小年轻，看到他们有点吃惊。
“请问，赵老在对门住吗？我们是警察，想找他了解下情况。”李青的部下，一个小女警立即开口搭话。
“是，是，想了解啥子情况？”小年轻抄着一口乡音，似乎是个从外地来的打工仔。
“没事，只是走一个程序，没什么大事。”小女警含糊不清的回到。“他一个人住吗？一般什么时候回来？”
“他……唉，那不是？赵大爷！大爷警察找你！”
李青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小青年一声吼叫，那位提着食品袋的老头丢下手上的袋子，扭头就跑！
逃跑，一般是犯罪者事发后的第一本能。这个行为本身就代表承认自己做贼心虚，有着某种程度的违法行为。
小女警意识到自己办遭了事。潜意识里她总觉得一个老人家不可能涉案太深，所以也不想跟旁人说那么清楚，给人家造成不好的舆论影响，弄得满世界皆知这位老人被警察找过。她不清楚的是假如不以强硬的口吻，公事公办的态度告知人他们的目的，那么不知情的人将无意间阻碍他们的工作。
此时李青已经追出去，别看人家老头老，还真老当力壮；我们的队长大人还真差点没撵上。幸好有在楼下等待的同志迅速行动，合围之下把这老头扭下送回局里。
局里的其他人见抓回一个老头，都忍不住凑过来看热闹。说实话他们只是听说个大概，具体怎么回事还得听听李青怎么说。就连来自其他部门，跟他们暂时合作的邓拓跟王锦也忍不住站在审讯室的镜子后旁听。他们不觉得这老头是凶手，只是觉得他肯定一定程度上知情，否则也不会逃跑。
审讯室里的李青拿出第二起案子的照片，拍在桌上，一开口就出语惊人。
“是你干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个激灵，连跟他共同审讯的同志都忍不住扭头看他一眼。
“其他的尸体标本都经过精心布置跟陈设。只有这一具尸体，无论她的打扮，还是身上物品的取材，都是来自博物馆。从照片上来看，尸体上的花是刚放上去，非常新鲜；她身上的布料是博物馆换下来的旧窗帘。还有她的打扮其实是参照博物馆的一幅画，由一个知道中世纪女人装扮风格的人所塑造出的艺术品。一切迹象指明，凶手是博物馆内部人员。”
老人保持低头的姿势，双手扶着自己的脑袋，开始左右移动嘴唇，似乎是在磨牙。这可能是他紧张时候的习惯表现，看到这里，连旁听的同志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尸体不是在没有人光临博物馆的时候被放置在那里的，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带进去的。作为临时代班的你，有资格签收运送到博物馆的展览品对吧？在第二起案件中尸体被发现的当天，正好有一批来自其他博物馆的暂时寄展的展览品在当天被送到。你通过运输的方式获取尸体。”
老头停止磨牙，突然抬起头，一对黑眼爆发的精光令人看着不由头皮发麻。
“将尸体装扮成艺术造型是你临时起意的行为。你对你的罪行有什么交代？”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错，是我干的。我就是死体艺型家，哈哈哈哈！！”
来自地狱魔鬼般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另一名同志忍不住拍桌：“老实点！”
“你并没有制作标本的知识跟材料，也没有体力独自完成这些。你的同伙是谁？”李青厉声追问。
“哈哈哈哈！咳咳，咳！没错，我就是死亡的艺术家，是我将他们的尸体变成美丽的艺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是从寄展品里。签收的后清点的时候多了一个纸盒，我以为是他们漏掉记录，所以将盒子打开查看，以便更新记录。你知道我看到什么？那是一个艺术！有着缺憾美的艺术品！就像断臂的维纳斯！她静静躺在里面，等待着我将她唤醒！”
“……！！”在场人全部大吃一惊，听他这么讲，尸体只是偶尔发现，而且当时就缺少双腿吗？
“实在太美了，你无法了解灵魂被震颤的那种感动！经由我的手制造出艺术品，任谁都无法企及的艺术品！哈哈哈！你们不懂的，那是真正的艺术品！”
李青制止同伴责骂这个明显精神状态有问题的老头，而是拿出另外两起案子的照片。
“这两个案子，你知道吗？”
老头看向第三起案子的照片，枯萎的手抓上照片，仔细的欣赏着。
“这也是艺术，我的艺术品。哈哈哈哈！”
“尸体是从哪里来的？别告诉我又是从博物馆里凭空出现的！”另一个办案的同事直奔重点。他显然根本不相信老头的说辞。
老人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盯相他们，执着又带着点疯狂。
“买的。我在医院有认识的朋友，拆迁的时候他们新购进的标本让了我一具。”
“别玩花样，你哪来的钱！”办案同志追问。
“呵呵呵，我的儿子不是在外地工作，而是死了，我用他的保险金买的。”
之后的审讯进入僵局，无论怎么追问，老头只是说什么他是死体艺型师，这是他的杰作。显然精神上不正常。
经过调查，证实老人的话没错。他的儿子五个月前死于一场意外。老头拿到一笔保险金，但是没有用。对于一个年近垂暮的老人，晚年丧子给他很沉重的打击。无意中发现女尸令他将‘死亡’，跟‘美’两种概念联系在一起，病态的将尸体打扮成女神的模样。之后用儿子的保险金从一家私人医院购进尸体——这点也从他本人的银行账户，跟医院的记录证实，还让警察顺便找到一个私自贩卖尸体标本的组织，将他们一网打尽。而且根据最新的验尸结果证明，那具‘人体吊灯’中防腐剂的成分跟‘女神像’中的不同。而‘女神像’跟最初发现的尸体里防腐剂含量相同。所以后两起是同一个人犯下的案子。轰动一时的‘人体吊灯’只是由不法组织从火葬场收购的尸体加工而成。
“这也符合我的推测，赵老头跟我的心理侧写不符。”王锦对于自己的推断没被完全推翻松口气。
“蓝麟最初说第二起案子格格不入，难道就是这个意思？死体艺型师其实是两个人，一个是追求死亡艺术的赵老头，另一个是真正的凶手！”董琪明白过来。
“哼，那只是巧合。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我们还需要继续彻查。”邓拓依然不能消除对蓝麟的反感，将蓝麟的功劳全部否定。
警方继续查访之前邮寄那些寄展品的另一个博物馆。那是家小博物馆，早已倒闭。四处查访下，当年的员工档案记录早没有了，无从找出有哪些工作人员，当初是谁寄出去的东西。于是案件再度进入僵局。
“李青，交给你一个任务。”
董琪郑重其事的对李青说。
“你去请蓝麟过来协助我们查案。”
“啊？可是……！？”
李青偷偷看一眼在远处忙碌开会的邓拓，其实这一点上他跟邓拓意见相同。尽量不要让蓝麟参与凶案调查，那家伙是个异常危险的男人。
“李队，你首先是个警察，之后才是你自己。不要让个人的情绪搀和在工作中！他能帮助我们破案，就让他协助我们行动。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他找出来，带回来。”
年轻又能干女负责人这样对他说。
“这是命令。”
☆、Case.4 死体艺型（6）
这是李青第一次来到蓝麟工作的地方——高耸的摩登建筑中，一座办公楼内的一间私人心理诊疗所。与一般诊疗所不同，隔着玻璃门扇站在外面的人能清晰看到办公室内的陈列——不过只限于下半层。玻璃门的上半部分被处理成毛玻璃，只能隐约看到对面。简单的设计放在此处再恰当不过，保证室内光亮的同时也保护客人的隐私权。
李青推门进去，里面果然光亮又整洁，给人舒适的感觉。光线的亮度也调节到恰到好处的柔和，给人一种家中才有的安逸感。
相较之下，诊疗室的那扇门就显得与此格格不入。木质带锁的门显得沉重压抑，仿佛那边是另外一个世界，里面是谁紧锁着的心房。
入门的地方有张桌子，一位漂亮的小姑娘坐在那里听着手机里音乐的样子，时不时还随着说上两句;具体是哪一国语言他听不出来。
看到他走过来，小姑娘赶紧放下耳机招呼他。李青依然忍不住微微皱眉。雇佣这么松散的职员可不像那男人的风格。
“您是李警官吧？我是教授的秘书秦晓琳。其实今天不营业，我是专门等您的。”
李青转头一看，果然门上挂着“今日休息”的牌子。
“蓝麟呢？”李青意识到自己要找的人可能不在。
“教授今天去探望他的学生。他知道您可能有事找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
李青顺手接过，原来是一盘DVD。盒子封面印着一只诡异的大蛾子落在女人的嘴上，标题写着一串英文：“The Silence of the Lambs”。
“这是什么，电影？名字是——安静的小羊？这小子在耍我吗？”
听到李大队长的抱怨，秦晓琳忍不住笑出声。
“嗤！哈哈哈您太幽默了。这个电影的名字是沉默的羔羊，您是警察，却从没看过这片子吗？很好的恐怖推理片。虽然是老片子，情节却非常经典，经久不衰。”
李青红了下脸：“他给我这东西干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