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绿色国王》 作者: 保尔-鲁

_15 保尔-鲁.苏里策尔 (法)
“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吧,能到多远就到多远。”
“好吧,到卡拉卡拉伊为止。到了那里,你可不能再往前走。”
卡拉卡拉伊。
这个名字在迪邓戈听来隐约带有一点异国情调,此外就并不意味着什么。他甚至懒得到地图上去查一下。船离开马瑙斯,到了莫腊。这是一个小小的居民点,至少引不起迪耶戈什么兴趣。
接着开始在水色乌黑、几乎连蚊子都没有的布兰科河上逆流航行。
“我正处在丛林的中心,”迪耶戈想到这一点不免有些心慌。“我,迪耶戈·哈斯,妈咪塔的宝贝儿子(她没有其他子女),经常出入于宫殿般的去处,受到女人的崇拜,全世界大饭店的侍者领班见了我都诚惶诚恐,可如今,我正走进这危机四伏、凶多吉少的‘绿色地狱’,两岸的印第安人一定是食人生番,他们一个个垂涎欲滴,贪婪地(注:此处缺半页内容)
事实上,他除了喃喃自语聊以解嘲外,也没有别的选择。雷伯此刻蜷缩在船头上,干脆再也不开口,至少没说过文明世界的任何一种语言。有好几次,他望着密密匝匝的森林,发出一些希奇古怪的声音,立刻有许多赤身露体的印策安人,一个个面目狰狞,手持两三米长的大弓从林子里跳出来。
乌巴尔多·罗沙不那么健谈了。船员也不再是贝伦的那几个人。在马瑙斯已经换上印第安人驾船。一想到返程中只能让这些人跟他作伴,迪耶戈预先在担忧了。
“就在今儿。”
太阳刚刚升起。迪耶戈也起身,从吊床上爬下来。下了一夜的雨总算停了。然而河水猛涨,大片树林被静静的河水淹没。水面平滑如镜,把天空中的景物一一映照出来,其清晰的程度使迪耶戈简直分不出什么是真景,什么是倒影。他朝着罗沙所指的方向望去,瞧见一片曾遭林火的地方,上面几乎又长满了新生的植物,已经看不出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两样。也许,他们已经不是在布兰科河上,因为这里的河道两旁的树木和叶簇蚕食下已变得很窄。船被用篙钩拖过去停在权当码头的烂树干边上,它的被蛀空的腐殖质已经波及另一棵大树的根部。树干后面及其周围都是简直无法穿透的绿色植物的厚墙。
雷伯从船上跳入水中。使迪耶戈大为惊恐的是他脱去了那双从里约热内卢穿到现在的布面鞋,把它们扔掉,光脚趟着混浊的水,显然很愉快,全然不顾水中有极其危险的动物出没。
至于罗沙,他象走绷索似地一步一步从树干上走过去,直到踩着硬地为止。“当然,在这个水族馆里天知道究竟有没有硬地可言,”迪耶戈心里喃喃着。
他大喊一声:“雷伯!”就象八年前一样。
雷伯连头也不回。他正在脱衣服,直到赤条条一丝不挂。他对着那堵绿色的墙说起话来。不过隐隐约约可以感到墙后似乎有动静。
“现在你最好还是离开。”罗沙对迪耶戈说。“要不然,他们是不会出来的。时隔五年,他们可能认不出雷伯了。没有必要去冒无谓之险。”
为了谨慎起见,他向印第安水手大声发布命令。于是,水手们用篙钩把船撑离树干,重又滑入水流。迪耶戈坐在船舷上,看着雷伯跟自己的距离越拉越大。直至这段距离拉大到将近一百米的时候,才有一个个身影从那堵雨后湿漉漉、亮闪闪的绿叶之墙里边出来。
“瓜阿里沃入,”船上一名印第安水手怀着敬意低声说。
在身材高大、赤身露体的雷伯周围,人越聚越多。这情景好象大批昆虫纷纷糜集到一头受伤的巨兽身边准备饱餐一顿。就在河上的一处弯道即将把他们永远分开的时候,迪耶戈似乎看到雷伯向他打了个手势,仿佛在说:一切顺利。至少,迪耶戈希望雷伯打了手势,并且是向他示意。然后,他回到吊床上,缩做一团,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可怜。
在马瑙斯,他找到了那两个巴西律师,他们已经等了他好几天。根据雷伯的指示,他有许多事情要和他们一起办理……
……他的确和他们一起办了许多事。(本章完)
王臣 —— 1
一九五七年九月十四日黎明时分,突多尔·安盖尔离开了洛杉矶。九点钟,他抵达巴斯托,停下来喝了点咖啡,吃了一块苹果排。安盖尔身材魁梧,下颏方而结实;年轻时,他是个业余拳击手,参加过大约三十场拳击比赛,其中十一场是击倒对手而获胜的。他的祖先是罗马尼亚人,所以他有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而且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完美地掌握着一种滔滔不绝说空话的本领,特别是在他事实上无话可说的的候。
他按照信中的指示,出了巴斯托大约八十公里,便离开州际公路,向左折上通往死谷东部的一条路。
他收到的那封信上说:四点钟到达托诺帕,过了托诺帕六英里就朝东走,上六号公路,然后再向左拐,沿八号公路(A)行十三英里至八十二号公路,那是一条未铺沥青的小路……
这简直象在寻找宝藏。
下午一点左右,他出加利福尼亚州界进入内华达州。他在“魔鬼快餐厅”吃了一份辣香汉堡包,然后继续驱车向北驶去,绕过拉斯维加斯,因为信上说“请不要穿越拉斯维加斯”。
四点差三刻他驱车穿过托诺帕。他没有停留,径直穿越那座城市,上了通往巴特尔山和埃尔科的八号公路(A)。随后又折向未铺沥青的八十二号公路……
这条路蜿蜒曲折,盘旋而上,在海拔高达三千米、完全被森林覆盖的莫尼特和托奎曼两条平行的山脉之间穿行。“再过二十七英里半,在你的右边有一条小溪和一条更窄的小路,标有‘泥井’字样。”
安盖尔上了那条路。“大约过两英里,你的左边会出现一座小屋。”他发现那座小木屋其实只是岩石平台上一堆孤零零的废墟,紧靠着一个洞穴。
“请在那里等候。”
他关掉引擎,突然感到四周一片死寂。打开车门的声音似乎响得可怕。他朝小木屋走去,里面空荡荡的,好象久无人居,但他注意到一堆火是刚燃起的。他到旁边的洞穴里看看,那里有水从石缝中滴下来。他回到汽车里,打开收音机,但随即把它关上,觉得在如此荒僻的地方听收音机太不相称。
过了半小时,他察觉到有人来了,使钻出汽车,抬头望去,只觉得脉搏加快了。一个瘦长的身影正沿着小路走来,脚步之轻不亚于猎人,连一块石头也不惊动。
他认出来者是雷伯·克立姆罗德。
“先说这些矿,”雷伯说。
雷伯在汽车引擎盖上摊开一张地图。安盖尔见上面标满了十字、圆圈、杠杠和三角等符号。“凑近一点看,突多尔。”他凑近一看,只见每一个符号旁边都有一个方框和下面划着横线的字母。
“突多尔,十字符号代表拉夫洛克公司,圆圈即瑟克尔公司,三条线代表三指公司,三角当然代表西三角公司,方格是切斯和威尔逊公司……其余的都很容易:H是海黑尔和韦斯顿公司,G是戈尔德曼公司,依此类推……”
这些公司的名字对安盖尔并不陌生,多少有点耳熟。接着他想起来了。
“这些公司都是五年前你要我建立的。”
“还有另外八家。请把我的话记下。”
雷伯把受托人、有关律师以及银行的名字、地址、电话号码’一背出来,每提到一位银行家的名字,都有他的地址和私人电话号码。他说完后,问道:“你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
“我要你把这张地图带去,根据这图开列一份清单,注明每一家公司有哪几个矿、哪几条矿脉。你要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对受托人和委托协议书进行检查,并以你自己的名义核对转托协议书。请注意登记所有权凭证的编号。完了以后,请照旧把这些都交给塞梯尼亚兹。”
“当面递交?”
“当而递交。”
安盖尔看着地图出了神,同时又感到惊讶。
“天哪,你买了多少个矿?”
“三百五十三个。有一个没买到,我还耿耿于怀呢。”
“都是金矿?”
“是的。你用完这张地图以后,请把它烧掉。”
“当然,”安盖尔说。他望着克立姆罗德,后者的头发狠长,满面胡须,额上箍一条绿色蛇皮头带。若不是颜色那么淡的一对眼珠子在他瘦削的、晒成褐色的脸上那么明亮地闪闪发光,他看上去简直象个印第安人。
安盖尔很快想了一下,说道:“五年前,你买下了分布在洛基山脉的一些金矿。它们当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无利可图。一盎司精炼的黄金不过三四十美元,因为官方兑换率至今不变,一直是每盎司三十五美元。你预料会有什么变化吗?”
雷伯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赶快说道:“我收回这个问题。”
“我并没有听见你的问题,”雷伯说。“现在我们谈谈土地吧。你把这记下来,好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安盖尔不得不从汽车仪表板上的小柜里取出一个手电筒。
“我替你拿着,”雷伯说。
安盖尔手不停地写着,可心里却越来越感到惶惑。
“就这些。”雷伯最后说。
他把手电筒还给安盖尔,开始在破旧的小木屋前徘徊。此刻,小木屋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使人觉得所发生的一切好象都是不真实的。
安盖尔迅速地翻了一遍自己的笔记,随即做出一个大致的估计〇
“大约一万四千公顷……”
“是一万三干八百零九公顷。”
“还要加上你一九五一年到五五年买下的。”
“那时候买了一万六千六百五十三公顷。总共是三万零四百六十二公顷。一千四百十二块地,分属六十四个公司……
“万能的上帝啊!”安盖尔发出一声惊叹。
此刻,可以听到,雷伯安详、缓慢、忍俊的声音在浓重的夜色中说:
“我看上帝和这没有多大关系。突多尔,你把需要核对和检查的一切都做完之后,务必交给塞梯尼亚兹。突多尔?”
“什么事,雷伯?”
安盖尔心里嘀咕着:他到底哪里去了?这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谢谢你到这里来。感谢你在过去六年中对我的帮助。不久前,我经过你在圣莫尼卡山买下的房子。房子很漂亮,你花了十二万二千美元是完全值得的。我也看见了你的孩子,你有充分的理由把他们引为为傲。我依稀记得,十月三日将是你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我记得对吗?”
“对。”安盖尔说。他处在两种相互矛盾的感情支配之下:一方面是无限钦佩和尊敬,对雷伯充满友情;另一方面是恐惧,他隐约感到,克立姆罗德这样炫耀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似乎蕴含着某种威胁。
“你对罗马尼亚绘画仍然兴趣不减,突多尔?”
“这是我们最初相识的媒介嘛。”
“命运使我得到了一幅西奥多·帕拉迪的精品,他是一位与马蒂斯在同一水平的画家,或者几乎在同一水平。如果你愿意收下它,我会很高兴的。画大约两个星期之后可以寄到——估计在十月二日早晨。好了,突多尔,现在走吧。”
“这个地方太荒僻了。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到别的地方去?”
“不,谢谢,突多尔。按计划到拉斯维加斯去吧。在弗拉明戈旅馆已经用你的名字订好了房间。你的班子大概已经在那儿了吧?”
“已按你的要求做了。”
接着是一阵沉默。突然,这位浅色眼珠的“印第安人”已经站到敞开的车门口,而他走近之前竟没有丝毫声息。
“现在,走吧,突多尔,请走吧。我应邀去和本地一位淘金人弗格斯·麦克塔维什一起吃豆角。要是他看见我从一辆这么高级的轿车里钻出来,会把我当成一个亿万富翁,从而在把他的一个矿卖给我时多敲我一百美元。”
由于工作勤勉,足智多谋,而且对雷伯·克立姆罗德忠诚不贰,突多尔·安盖尔从一名黑狗当上了王臣。
金矿行动是按照一个经过试验的方案进行的:每个小公司拥有一个或一个以上的矿,由一个受托人经管。这个受托人只是名义上的矿主。实际上,他所有的一切都受托于中级受托人,后者控制着好几个低级受托人。根掂另一份委托协议书的规定,这个中级受托人本人又听命于某个王臣,这次就是突多尔·安盖尔。他是唯一认识雷伯的人,并通过又一份委托协议书向雷伯承担义务,他自己则控制由他负责的这一方面的全体中级受托人。
每个王臣都始终认为自己是唯一的代理人,以为克立姆罗德是一个性情古怪的亿万富翁,出于个人原因想隐姓埋名。有些人认为克立姆罗德自己也是个代理人,他的背后也许另有什么人,也许是某个集团,甚至可能是某个国家。拿尼克·佩特里迪斯来说,他一直以为克立姆罗德是个船主,安盖尔把他看成一个精明的土地和金矿的投机商;桑塔纳则认定他是一个石油大王;奈西姆有很长一段时间相信他是个不愿意亲自出面做投机生意的大富翁。
在内华达州、科罗拉多州和洛基山脉其他地区的金矿行动,无疑是王所指挥的行动中最简单的一个系列。
一九五一年到一九五七年间,他十分谨慎地陆续购买金矿所出的投资,总计三百二十九万六千美元。这些金矿实际上都是无利可图的,其中大部分矿已弃置四十年之久。若按三十五美元一盎司的法定金价计算,能够提炼出来的黄金甚至抵偿不了开采成本。
克立姆罗德对安盖尔说金矿共有三百五十四个,这正是安盖尔最后记录在册、办妥了开采权手续的金矿数目。然而,与突多尔的班子同时进行工作的还有另一批人马。这三百五十四个金矿只不过是克立姆罗德在一九五一年到一九五七年间大批购进的金矿中的一部分,最终他成了二千二百十一条矿脉的主人。
后来金价不断上涨。五十年代只值三十五美元一盎司的黄金,至一九八〇年一月二十一日达到了天文数字的价格,每盎司八百五十美元。
两年前,也就是一九七八年二月,所有这些金矿都已恢复开采。
不仅如此,奈西姆·沙哈则还代表克立姆罗德每年化二十万美元到一百五十万美元买进黄金。起初一盎司的价格是三十五美元,后来上升到八十美元,到一九七四年十二月,在美国开放黄金市场以后,则为一盎司一百八十美元。
王获得的利润到一九八〇年一月估计为四十三亿五千五百万美元,错不了。
王臣 —— 2
迪耶戈·哈斯光着身子在浴池里戏水。圆形浴池的直径将近三米,周围有一个个小喷水口。陪伴他的三个姑娘只带着耳环、全身几乎一丝不挂。电话铃响了。他从浴池里那么多乳房和圆圆的屁股上爬过去(他喜欢滚圆的臀部),在电话铃响三遍时抓起话筒,照例与对方打趣说:“我是阿布杜尔·本·迪耶戈酋长。”
接着他一连说了七个“是”,为了换换口味,又用德语说了一次Jawohl(得令)”,然后挂上电话。他来到拉斯维加斯已经六个星期,虽然这里有姑娘供他纵情享乐,他还是感到腻味透了。迪耶戈对赌博没有兴趣。他当然下过赌场,用的是雷伯专门给他作赌本的二万五千美元,可是运气坏透了,他竟老是赢,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他暗自思忖,“真要命,这笔劳什子的钱怎么也输不掉。就连赌台上收付钱的人见到我都暗暗觉得好笑。我成了那里的笑柄。掷骰子时,我没有一回不是掷七点或十一点。”他于是乎总结出一条规律:要在赌场赢钱,只须想方设法输钱就行,同时还得诚心减意地向瓜达卢佩的圣母祈祷。
然而,坐等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他望着那几个姑娘,黄色的眼睛里闪出嘲弄、疯狂、吓人的火焰。
“全体上甲板,”他高声嚷道。“该干活啦。把所有的帆扯上桁,推动主绞盘准备起锚,升中桅帆、上桅帆、支索帆、前桅帆,右满舵!换句话说,女士们,你们滚吧,快!”
没等她们穿好衣服,他便把她们统统轰了出去,可把那个旅馆侍者乐坏了。接着,迪耶戈大忙特忙了三个钟头。在这三个小时里,迪耶戈有条不紊地实现着责成他采取的所有步骤。他打了近四十个电话,通话的对象大多数在拉斯维加斯市内,但也有在美国各地的。
每次通活,只有最必要的寥寥几句。
完成这第一个任务以后,他离开了自己的套房。在出弗拉明戈旅馆之前,他先去了解一下,确切突多尔·安盖尔已按计划和他班子里的五个洛杉矶律师在那里下榻。于是,迪耶戈冒着难以置信的酷暑走到斯特立普大街上。
他来到沙滩饭店。这里也已一切就绪。纽约来的两位律师哈里森·奎思和托马斯·麦格里维,昨晚住进了旅馆,文件也已准备停当。
沙漠旅馆的情况也一样。不过在到那里去的路上,迪耶戈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如果说炎热的气候他还受得了,体力活动却一向是他深恶痛绝的,只有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例外。从底特律来的斯蒂夫·帕拉斯基携带着两名助手和有关文件就住在那里。
他最后去的两个地方一处是芝加哥律师摩西·伯恩和路易斯·贝尼蒂住的沙丘饭店,另一处是以金·福伊西为首的几位费城律师住的撒哈拉旅馆。
迪耶戈对这些客人一一重复了有关指示,确定了会面的时间。
他从这些活动中获得莫大的满足,其中包含的刺激对他有强烈的吸引力。或许,他还体验到塞梯尼亚兹一向有的那种感受:以为自已是除一人之外唯一知道将发生什么事情的人,知道它何时发生,知道其原因又是什么。这种感觉,再加雷伯终于要归来的事实,已足够使他乐不可支。
到拉斯维加斯来的律师中没有一批知道其他同行的到来,他们对彼此的存在一无所知。
在迪耶戈各处都走遍之后,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正是时候,”他想。他坐出租汽车赶回弗拉明戈旅馆。一星期之前包租的一辆轿车此刻已在那儿等他。他上了那辆车,沿着斯特立普大街把车开到琼斯林荫道,然后一直向北。他知道,现在经过的这一带土地大部分都属于雷伯,他到了一个地方,那里展现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笔直的公路,呈波浪形向北延仲,一眼望不到头。左右两侧都是灼热的沙摸,而在他后面还看得见城开不夜的拉斯维加斯的火树银花。他关上引擎,放开嗓门拼命高唱影片《蕾梦娜》的主题歌。
大约十米以外,一辆卡车在公路另一边停了下来。雷伯肩上挎着个口袋,从车上下来,微笑着和司机提了握手。司机驾车离去。卡车开过去时,迪耶戈看见车帮上漆着一家卡车公司的名字,他一度还但任过该公司的总经理。“后来我把它卖掉了,”他想。“我不知道卖给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卖掉,卖了多少钱,反正是卖了。雷伯叫我签字的那一天,我还记得很清楚。”
他尽他的肋话员所允许的限度大声唱着。
雷伯拉开车门,上车坐下。
“把音量减低一点,你看可以吗?我相信,人家在阿拉斯加都能听见你的歌声啦。”
他们已经四十三天没见面,边耶戈那份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一切都办妥了吗?”迪耶戈问。
“是的,基本上都办妥了。你干得怎么样?”雷伯问道。
“一切都准备好了。明天早晨八点开始行动。”
迪耶戈在弗拉明戈旅馆订房间时用的名字不是哈斯,而是路易斯·德卡瓦哈尔。据塞梯尼亚兹说,这个名字迪耶戈少说也用过十来回了。塞梯尼亚兹原以为这是个化名,因为迪耶戈都是在不需要护照的城镇和旅馆里执行他的使命时用这个名字。直到二十五年以后,塞梯尼亚兹才发现迪耶戈的真实姓名是路易斯·迪耶戈·哈斯·德卡瓦哈尔。从母亲这一方面来说,他几乎还是个信而有征的西班牙贵族呢。
“你要哪个房间?”
雷伯耸了耸肩膀。他用晒黑的大手抓起电话,拔了一个号码,用法语讲了起来。迪耶戈想,也许是打给塞梯尼亚兹吧。迪耶戈对法语大概二十句里只有一句懂得。他注视着雷伯,不免感到大失所望。他原先满怀希望,以为他们回到美国已有四个月,又多次往返于东西海岸之间,雷伯应该恢复本来的样子了。可是,不。雷伯变得甚至更为陌生了。自从雷伯在卡拉卡拉伊瀑布附近一头钻进亚马逊尼亚丛林以后,足足过了十个月才到那如获大赦的一天。那天,他和索克拉特斯呆在里约热内卢,忽然电话铃响,接着他听到那句熟悉的话:“迪耶戈,我需要你。”十个月在绿色世界里的生活又一次改变了雷伯·克立姆罗德。虽然他和人家谈话时,仍能彬彬有礼地保持专注的神态,但他“走神儿”(这是迪耶戈的说法)的次数却越来越多,而且时间越来越长。
现在,雷伯跟某人用法语进行的这次电话交谈结束了,雷伯未了说的一句“Abientot”,连迪耶戈也懂得是“一会儿见”。
“雷伯,为什么是‘基本上’?我刚才问你是不是一切都已办妥,你回答说,‘是的,基本上都办罢了。’”
那双灰色的眼睛慢慢地朝他转了过来。雷伯出人不意地芜尔一笑。
“事关一位弗格斯·麦克塔维什先生。他做的熏内炖菜豆好吃极了,可是他的威士忌实在不敢领教。他拒绝了我。”
迪耶戈根本不知道这位弗格斯·麦克什么的是谁,当然,他也不会向雷伯打听。
“不过,我并不就此罢休,”雷伯继续说。
他脸上现出忍俊不禁而又诡谲的表情。他脱掉衣服,冲了个淋浴。
迪邪戈问:“饿了吗?”
“是的。”
“汉堡包加鸡蛋,怎么样?
“好。”
迪耶戈心想:他对吃什么毫不在乎。
“迪耶戈,理发师约好了吗?”
“他将在三十三分二十四秒之后到达这里。你的衣服也准备好了。至于鞋,我买了三双不同尺码的,以防万一。这一阵子扮演印第安人的结果,大概把你的脚也放大了。到领带嘛……我的天哪,简直太美了!我给你买了一打。这条怎么样?”
“太鲜艳。”
“这是翠绿。顺便说一句,一打领带全部是绿的。这一条几乎是墨绿的了。”
“这条好。”
十五分钟以后,一名侍者端来了鸡蛋和汉堡包,他没有看见正在隔壁房间里不知给什么人打电话的克立姆罗德,这回雷伯说纳是德语。随后理发师来了,他一声不吭地给雷伯理发修面。这个墨西哥人或许把他们看成两个到拉斯维加斯来寻欢作乐的南美人,这对于雷伯和迪耶戈可谓正中下怀。
待他离去后,雷伯又开始打电话,不过他的外表已焕然一新,这迪耶戈也快认不出他了。他的头发剪得短短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鼻梁上还架着一付不锈钢边的太阳眼镜,看上去年轻了些(他即将满二十九岁),完全符合他自己的要求象一个年轻的商学院毕业生。那付眼镜给他的相貌带来的变化特别大,因为把他的眼睛几乎完全给藏了起来。
七点钟正,继一个内线电话之后,门上响起敲门声。进来的四个人,一个是迪耶戈熟悉的列尔内,另一个是他不太熟悉的阿布拉莫维奇。他们和雷伯一起走进隔壁房间。迪耶戈在外面守卫。一个半小时后,两人才离去。
雷伯又打起电话来。迪耶戈抓住难得的一个间隙,问道:“你今晚要个姑娘吗?”
雷伯眼睛望着远处,冷漠地耸了耸肩膀。
“巧得很,”迪耶戈说,“我搞到了两个。高个儿,黑皮肤,能读奥尔德斯·赫胥黎(注:1894—1963,英国小说家和评论家。)和拉宾德拉纳特·泰戈尔(注:1861—1941,印度作家、诗人,19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正是你喜欢的那类姑娘。嘻,这能让你轻松轻松!你要琳达还是特莉?还是两个都要?”
电话铃响了。迪耶戈拿起听筒,虽然对方没有自报姓名,他已听出是艾比·莱文的声音。他把电话递给雷伯,并出于审慎自己到走廊里去散步。在走廊里,他停下来摆弄冰块自取机。这样,在九点还差几秒钟时。他亲眼看到了王臣中一直是最神秘的一个人物来临。
他身材一般,仪表一般,衣着一般,戴着一付眼镜,面貌没有特征,无从描述。
他提着一个公文皮包,在门口站住,没有敲门,先看看走上前来准备把他打发走的迪耶戈。那人笑道:
“是哈斯先生吧?劳驾告诉他一声,说杰思罗来了,好吗?”
“杰思罗?”
“只说杰思罗就行了。他正在等我。”
迪耶戈走进房间,通报了杰思罗的到来。雷伯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人知道我的名字,”迪耶戈说。
“是的。”
他目光凝滞地不知望着什么地方,说:“叫他进来,迪耶戈。从现在起,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也不接电话。大约需要两小时。还有,我已经决定了,就让琳达来。十一点半。如果她愿意等到那个时候的话。”
他微微一笑。
杰思罗进了门。雷伯和他关在一间屋子里密谈。
迪耶戈做了必要的安排,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之内把所有的电活一律挡开。他打开电视机,发现在放詹姆斯·贾格尼(注,美国电影明星,获得过1942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主演的一部旧片《血溅太阳旗》。他倒是宁可看雪莉·温特斯(注:美国电影明星,获得过1959,1965两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片子。他喜欢雪莉·温特斯金发、肉感、魔鬼般诱人的嘴唇。直到影片播完,雷伯的房间里仍悄无声息。于是他走进浴室,先洗盆浴,再洗淋浴,刮了胡子,又洗了头,还把指甲、趾甲和鼻毛都修剪了一番。
杰思罗走的时候他听见了,但没有看见。雷伯露面时,从眼神可以看出他十分满意,甚至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现在轮到这位琳达了。你说她是高个儿、黑皮肤?”
“她能背诵泰戈尔和另外一些人的作品,正是你喜欢的那种姑娘。”
“我准备好了。”
他确实心境极好。
“看来,”迪耶戈说,“除了那个叫什么弗格斯的,一切都很顺利?”
“除了他那一头,一切都很顺利。”
迪耶戈穿着浴衣,走进起居室给琳达打电话。她正在比这儿低两层的一个房间里等待着。迪耶戈在电话里索性把特莉也请来,尽管她既无金发,又不肉感。他要破一回例,只此一遭。
“我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风度好极了!”
他无意中看见四个卷宗,雷伯正要把它们收起来。显然这是杰思罗惜来的。四个卷宗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都是毫不起眼的硬纸文件夹,式样相同,没有差别……
……只是颜色不一样,一个是黑的,一个是红的,一个是绿的,一个是白的。
一九七六年以前,王通过一个巴拿马的银行帐户定期向他转帐付酬。一九七六年之后,付酬的事便通过巴哈马群岛的一家银行办理。
转帐的理由从来不加说明,这是雷伯亲自关照塞梯尼亚兹支付的。
半年一次支付的数目一般相差不多,从不低于三十万美元,但也有几次数目特别大。一九五七年曾经有这么一回,转帐金额超过了一百万美元。
杰思罗主持着一个专为王效劳的、无孔不入的情报网。塔拉斯相信,这个情报网的建立也有约尔·白尼适的一份功劳。
杰思罗那个时候来到拉斯维加斯并在迪耶戈面前冒险露面,恰恰说明王一九五七年九月十六日到十七日采取的行动非同小可。这完全称得起一场金融界的圣瓦伦丁节大屠杀(注,1921年2月14日(圣瓦伦丁节)美国黑社会头目卡波内指使手下在芝加哥杀死了七个人)。
王臣 —— 3
王臣——3
黑色的卷宗现在拿在哈里森·奎恩的手里。他是从纽约来的律师,和助手托马斯·麦格里维一起住在沙滩饭店的一个套间里。
这两位都是第一次来到拉斯维加斯。他们不惯于和流氓无赖打交道,但也不特别害怕于这种事。作为商业律师,他们在以下几个方面颇有点名气:作风泼辣,足以让对手胆寒,喜欢完备齐全的文件;必要时,为了维护委托人的利益,他们拿得出不屈不挠的顽强精神。
刚交给他们的这个卷宗使他们十分满意。文件准备得非常出色,他们吹毛求疵地看了一遍,竞挑不出一点儿毛病。这位列尔内显然十分在行,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说话慌里慌张,简直气急败坏的样子,一身打扮就象是一个听差去参加星期天的葬礼。列尔内当初登门请他们办事时,实在没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他们差点儿回绝了他,虽然他愿提供相当可观的报酬。当时列尔内说:“我所代表的委托人并非盗贼。他们是受到尊敬的人。你们完全可以放心。你们不妨打电话问一下亨特曼哈顿银行的大卫·费洛斯。请现在就打。”他们问了。费洛斯哈哈大笑,回答说:是的,他知道列尔内的委托人,是的,他愿意在各方面为他们作保证,不,他不能披露他们的姓名,诚然,奎恩和麦格里维一向声誉卓著,但尽可以放心接受列尔内及其委托人的延聘,将来肯定不会后悔的……
奎恩打开黑色卷宗。里面有两份打字的文件,上面既没有签名,用的也不是印有公司名称的笺纸。看完这两份文件。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一句话也没说,便把纸递给了麦格里维。然后,奎恩转过身去,更仔细地打量坐在他背后的那位戴不锈钢边眼镜的年轻人。奎思从列尔内那里总共了解到三点有关这年轻人的情况:“他叫贝克;是我的一个助手;他代表我。请严格遵照他以我的名义向你们提出的要求办理。”
几分钟之前,正是这个年轻人谨慎地把黑色卷宗交给了他。
麦格里维现在也看完了卷宗的内容,照样不动声色。然而奎恩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这是一九五七年九月十六日上午八点二十九分。
垄恩缓缓地环视着沙滩饭店的这个房间,会谈就要在这里举行。
他大声说:“我看,人都到齐了。”
参加会谈的人有的嗯嗯则声,有的点头作答。这里一共有十四个人。奎恩让麦格里维坐在他的右手。两名助手和年轻的贝克坐在他后面。在座的有那个叫人提心吊胆的艾比·莱文,坐在他两旁的人不如他那么引人注目:一位叫英法特,一人代表着好几个工会组织;另一位是个律师,姓奥康纳斯。莱文对面坐着五个人:两家赌场的正式业主、持有经营许可证的曼尼·摩根和索尔·梅也尔;赌场经理乔·马纳卡奇;还有两位是他们的法律顾问。
奎恩看看莱文,说:“莱文先生,你谈谈好吗?”
“你们是出价的,”莱文答道,“还是你们先说。”
他的一双黑眼睛眼角伸得较远,目光冷酷无情、深不可测,对这个人物,奎恩早有所闻。甚至有人说,莱文是犯罪辛迪加派驻工会的全权大使(当然,前提是这个辛迪加是否存在)。据同一消息来源,莱文既是热那亚帮之类的“老家伙”过去的副头领,又是一个新的实力人物,能啸聚年轻一代的盖洛、珀西科之流。这一切并没有破坏他和迈耶·兰斯基之间牢固的友谊。而且,尽管有这些耐人寻味的联系,在过去的二十年中,他本人却从未被任何一级法庭传讯过。奎恩看看摩根和梅也尔。
“你们二位是两家赌场的业主,一家在斯特里普大街,另一家靠后一点。第一家的赌金平均为四十二万美元左右。摩根先生,你那里则要少得多:三十四万美元。我说的都是一天的数字。”
“这些情报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摩根勃然大怒地问道。
“数字是确切的,”麦格里维镇定地说。“此外,这也不是关键所在。”
“那么你说关键是什么?”
“关键在于你们目前遇到许多问题,”奎恩说。“而且,在不久的将来,你们还会面临许多问题。”
“在很近很近的将来,”麦格里维笑容可掬地说。
“那时你们将不得不卖掉赌场,”奎恩说。
“交给我们的委托人,”麦格里维说得更明确。
“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我们什么都不想卖,”梅也尔说。摩根的眼睛盯着纽约来的两位律师,梅也尔注意的却是艾比·莱文。
奎思心想:如此说来,梅也尔已经心中有数,他比摩根机灵。
“梅也尔先生,”奎思说,“宝号在经营上遇到了不少问题。赌博稽查处在最近四个月内已经七次发现你的赌场有作弊行为;你已被罚款一次,金额为十二万美元。明天,反正不出最近几天,你还将遭到两次甚至三次罚款,金额可能高达五十万美元。”
“我们照付不误,”梅也尔说。
“这一点我们待会儿再谈,梅也尔先生,”麦格里维越发笑容可掬地说:“至于你,摩根先生,你的处境并不比你的合伙——唉,对不起——并不比你的同行好多少。”
“而且你显然也面临着来自赌博稽查处的麻烦,”奎恩说。
“不过,你在这一头问题没那么严重,”麦格里维说,那口气仿佛在安慰他:不用担心。
“对你来说,”奎恩说,“严重的问题来自国内收入署。”
麦格里维接口说:“国内收入署掌握着材料,可以证明你所报的收入与实际收入不符。”
“隐瞒收入,”奎恩说。
“这且不说,”麦格里维说,“还有一件事,内华达州政府……”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