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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莲

_16 引煜(当代)
  “怎麽了?”白予灏见他半天没说话,随意一问。
  “没什麽。”君赢冽出神看了一会儿,放下帘子,答道:“快到煜羡了。”
  白予灏点点头,缓缓握住了他的双手,他的手收得很紧,紧紧攥著铺在身下的软缎,白予灏不知心里是怎样的滋味,只是用手一点一点摸索著他的手背,帮助他慢慢放松。
  “赢冽……”白予灏唤了一声,想了想,道:“你在想什麽?跟我说说。”
  “没有。”君赢冽缓缓道:“我早已同皇上说了,我同他回去,无论如何,也要他帮我找到醉湖。”
  白予灏眼前一热,收紧手指,紧紧包住他的手背。
  醉湖傲莲,天下之大,虽说万变不离其宗,然而那幻境一般的存在,当真找得到吗?离幽口口声声说肖烜曾在莲中采回蛊虫本体,可是他却对醉湖之地不清不楚,很难让人信服,相传醉湖那里高人所居,乃为清净修道之地,环境清美,莲花并蒂,湖中酒仙侨居,因此空气中总是酒香醉人,如若真是红尘了断,不可不说是个好去处。
  “天下之大,醉湖,真的找得到吗?”
  君赢冽看著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道:“白予灏,无论如何,你的眼睛不能失去,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你一辈子看不见我。”
  白予灏心中一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握紧他双手。
  马车还在!辘!辘地行使,天色渐渐的昏暗下来,一行人已进了煜羡国界,因此也放松了戒备,不过因为刚入国界,这一带荒郊野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客栈,客栈客人不多,但看行装打扮就知道是江湖中人,君赢逝等人不想节外生枝,只是交了银子便上了房,奈何他几人一身贵气,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心里也免不了打上一番主意。
  这几人分开用的晚饭,下人们自然在一起,而君赢逝与君赢冽,毕竟心结压身,自然谁都不会主动坐在一起。君赢冽心情异常烦躁,窒息般的感觉压在胸腔。推开窗户,窗外一轮明月高照,清冷动人,他忽然心血来朝,腾身一跃,翻上房梁。
  梁上也有一人,炫目的金冠熠熠生辉,月光照著他孤单的侧脸,有些不同寻常的孤寂与萧索。他听见声音,猛然转头,看见君赢冽,眼底明显一惊,动作滞了一下。
  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後,他二人便没有说过话了,君赢冽此时,只觉头皮一麻,下意识地便要逃回去。
  “四弟!”身後人叫了一声。
  君赢冽停下,转过头来,客气地叫了声皇上,站得却远远的。
  君赢逝咬了咬唇,脸色明显苍白了一下,过了半天,他道:“四弟,有些事,不得已而为之,我也……无能为力。”
  “皇上心系家国,是位仁君。”君赢冽微微低头,黑暗挡住了他的眼睛,有些恍惚。
  君赢逝微微张嘴,还想说什麽,身後忽然一声怪笑,他精神一紧,回头望去,两名彪形大汉扛著大刀向他二人阴测测地走了过来,边走还边道:“老子刚来就盯上你们了,瞧这一身的贵气,拿出几锭金子让老子花花,如若不然,就要了你们的小命!”
  君赢逝退到君赢冽身旁,笑了一笑道:“就凭你们?”
  “老子几十个兄弟,他在下边跟你那帮人干哪!怎麽!?瞧不起老子!妈的!”他边说,下面果然传来一阵混乱杀伐之声,君赢冽想起白予灏眼睛失明,不由心下一紧,作势便要向屋内越回。却被一名大汉拦住了去路。
  “这麽著急做什麽?该死的死,该杀的杀,留下买路财,爷爷我今日就放你二人一条生路。”
  君赢冽眉目一凛,口中道了声找死,便向那大汉攻了过去。
  那大汉武功竟也不弱,一看便是受过了严格的训练,他二人交手,转瞬之际,便走过了数十招,君赢冽虽然武功在他之上,然而他心中杂乱,一心记挂著白予灏和想儿,下面的杀伐之声过於惨烈,让他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忽然一声惨叫声想起,竟隐隐夹杂著孩童的哭声,他更是心中一紧,也顾不得背後大空,转身便向回退去。
  君赢逝这时也在跟另一人过招,见身後大汉已举起大刀向君赢冽挥去,口中惊叫了一声,催动全身内力将跟自己搏斗的大汉击退数十米,身形一跃,直接向他扑去。
  “呲”地一声,大刀入肉的声音,然後便是铺天盖地的血腥。
  君赢冽微微转头,还来不及反应,忽然一袭白衣眼前飞过,凌厉的内力爆发一般的击出,背後的大汉痛苦不堪地叫了一声,直接摔下房檐,身体重重撞上地面。
  “赢逝!赢逝!”苏引月慌张地接下君赢逝的身体,眼眶通红,声音颤抖得厉害:“你怎麽样了?你怎麽样了!?”
  君赢逝虚弱地笑笑,望著著君赢冽的眼睛,道:“我……是你的兄长……自该保护你。”
  君赢冽一慌,头也不回地逃了。
  回到屋内,白予灏一身血衣,怀里的想想哭得厉害,显然是吓怕了,君赢冽恍恍惚惚地走到他的身後,摸上他的肩膀,:“没事吧?”
  “没有。根本不堪一击。”白予灏摇了摇头,关心道:“倒是你,不碍事吧?”
  君赢冽此时才雷击一般地回过神来,也不说缘由,拉起他便往外拖:“皇兄……皇兄……你快快去看看皇兄!”
  白予灏听他言语混乱,立马就知道大事不好,正要随他出去,苏引月就“!”地一声跳入屋内,手里抱著君赢逝,劈头便道:“快!快给他看看!他中了刀伤!”
  白予灏顿时回过神来,虽然他眼睛失明,但此地荒郊野外,也没有什麽大夫,他便指挥著将人放到了床上,君赢逝此时倒还有神智,从进屋就一直叫著四弟四弟,君赢冽直趴在床前,紧紧攥著他的手,咬著下唇,偶尔叫几声皇兄。
  白予灏用手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上了几层伤药,处理好之後,道:“还好,伤得不重,没什麽大碍,我这里有补气的药丹,吃几次,休息几天,等伤口愈合好之後,便好了。”
  君赢冽不信地拉住他:“……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伤看起来很重的样子……”
  白予灏笑著安慰他:“没事。那刀虽然大,砍进去的却不多,是你关心则乱了。”
  君赢冽一震,忽然就闭上嘴,不说什麽了。
  一休息就是好几日,皇上受伤,那数十名侍卫自然难逃其咎,不过好在像白予灏说的,这伤口不深,又有上好的丹丸保著,过了几日,君赢逝也慢慢能行动自如了。
  这之後,一行人又踏上了回宫的旅途,这一路行来,君赢冽的心境也有了些慢慢的变化,与往日大大不同,但他此时并不想回宫,他心里所想,无不是那醉湖圣境,找不到那个地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返宫的。
  他心中已放下一团结,与君赢逝的关系也日渐好转,这日,眼看京都在即,君赢冽忽然找上了君赢逝,唤了声:“皇兄。”
  君赢逝大感欣喜,道:“我知道四弟的心思,不想回宫是吗?”说完之後,又不由有些微微的失望,身为兄长,不论怎样,他还是都希望君赢冽能够回宫继续辅佐他的。
  君赢冽沈默片刻,答道:“我找到了醉湖,治好了白予灏的眼睛,就一定回去。”末了还补了句:“回去之後,就是兄弟团聚。”
  君赢逝一怔,眼前却慢慢湿润起来,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我们等你回来。”
  君赢冽点了点头,当日下午,另一辆马车便离开队伍,向南而去。
  遥远的南处,有一方胜景,楼台阁宇,小桥流水,露水自花瓣滴落,清澈而灵动,美丽得不可胜收。
  非烟亦非雾,幂幂映楼台,湖水凌波过,傲莲丛中生。
  醉湖池畔,隐约一人,望著满池醉莲,微微出神。
  醉莲 第八十五章
  白予灏和君赢冽行进多日,一路由北向南,自然向人打听了多次,却一直未有消息,其实也是自然,醉湖本来就为清净之地,一般人自然不会知道,纵是肖烜当年走遍千山万水,也才在无意中发现此地,一切的一切,实乃机缘造化,强求不得。
  白予灏隐约曾听肖烜提过一地,只说它位於东南一隅,位置偏僻,但风景极其优美,肖烜游遍天下,锺情之地少之又少,言谈之间便可听出他对此地的喜爱,但他当时似乎心事颇重,只说倘若真能红尘了断,那便死在此地,也算人生一大快事。
  因此,他二人一直向著东南进发,想儿毕竟年纪还小,君赢冽担心他受不了旅途劳顿,所以在分道扬镳之时将他托给君赢逝照顾,皇宫里有那麽多人服侍,总比跟著他二人漂泊来的好。自从辞别了君赢逝,其实他们已经打听探寻了多日,无奈醉湖之地实在过於隐蔽,自然也走了不少弯道,君赢冽心急如焚,相反白予灏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东南的蕴州,空气湿润,百花盛开,风景秀丽而独特,街道狭长却并不宽阔,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白予灏与君赢冽一路打探询问,几经辗转,终於来了这蕴州。
  蕴州城盛产美酒,早就闻名全国,有道是葡萄美酒夜光杯,天下中人莫不趋之若鹜,因此蕴州虽然镇小人少,但闻名赶来之人数不胜数,更是颇为繁荣。
  莲仙楼,在蕴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为蕴州容氏所有,相传容氏祖先得到酿酒良方,引水用材皆为上天赏赐之物,相传至今,虽然这种说法已经渐渐被人淡忘,但容氏所的酿造的陈酒,早已被人哄抬为天价,一瓶小小的莲仙醉,从开始酿制到压榨取精,花费了上千人的滴滴血汗,据说这酿造过程极为苛刻,选料用水无一不精,许多人都曾按容家的方法试著酿造莲仙醉,但却不知为何,这酒中醉人的味道,却始终不对。
  白予灏与君赢冽虽然不嗜酒,但天下男儿,又有几人不爱酒?来了这有名的产酒之地,不尝尝这有名的酒中之圣,那便当真是枉来此地了。此时他二人已经坐在莲仙楼二楼的角落,面前的八角桌上摆了些简单的菜色,并不十分精致,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小二一样的人来到他们桌前,哟呵一声,谄笑道:“两位客官真是幸运,本店最後的一瓶莲仙醉,给您二位满上。”
  店小二殷勤周到,笑眯眯地将酒倒满,白予灏端起酒杯闻了一闻,果然酒香扑鼻,却并不急著饮下,只是放下酒杯道:“听闻莲仙醉颇负盛名,你倒是说说……这酒……好在哪里?”
  店小二一下来了兴致,眉飞色舞道:“此酒名莲仙醉,乃是我家东家采摘圣泉的莲花花瓣酿制的,意思就是莲中的仙子,饮了这酒,只怕也要醉了。”
  “哦?当真有如此妙处?我不信”白予灏挑挑眉,故意揶揄他。
  “这是真的!”店小二有些急了,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忙道:“这酒虽然闻著一般,但著实好喝,客官您不信就尝尝!”
  白予灏听出他真的急了,便也不好再为难,笑了一笑,道:“罢了,不与你逗了,你下去吧。”
  店小二这才如蒙大赦般地下去了,君赢冽瞄了一眼屁颠颠下去的背影,径自斟上一杯酒,也不看他,挑挑眉道:“你想喝酒便喝酒,是闲来无事,才这麽为难人家麽?”
  “怎麽?你不高兴了吗?”白予灏感兴趣地问。
  君赢冽又倒了一杯,仰脖一饮而尽,也不说话,只道:“确实好酒,清冽而甘醇,浓厚而绵长,回味无穷,举世无双。”
  白予灏微微一笑,也赞道:“入口而不辣,莲香四溢,浓郁中透著高雅,当真如这名字一般,只怕是神仙来了,也要醉了。”
  君赢冽放下酒杯,未待出声,忽听身後传来一声惊叫,接著便是有人倒地的声音,白予灏侧耳倾听,隐约中却是有人突发了疟疾,好像很是难受似的,呻吟著在地上打滚。
  店里立刻乱了起来,店小二惊呼掌柜,掌柜那里却正襟危坐,见他莽莽撞撞地奔来,嘴中骂了一句什麽,那小二看见掌柜面前的人,也是一惊,怯怯地叫了声东家,不敢再次做声。
  被叫东家的是个年轻男子,面容清冽高贵,眉间拢著些淡淡的清冷疏离之气,不甚尖锐,却很寒冷,眼眸清澈,比起一般的商家,却是有些不同。
  “出什麽事了?”男子淡淡地问。
  “回东家,那、那边有人病倒了。”
  “哦?”男子微微拢眉,抬首向那边看去,一名淡色青衣之人已极为迅速地将人群拨开,蹲下身把了把脉,稍一思索,手上不知怎样变出几支极细极长的银针,随後便对著那打滚男子的胸部插下几根,不过片刻,那男子竟慢慢平复下来,脸上恐怖的沥青之色渐渐退去,过了不久,慢慢睁开眼睛。
  众人顿时拍手叫好,炸开了锅一般,纷纷赞著神医神医,青衣人摆了摆手,拉著他身後的黑衣人,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男子眼神一动,猛地放下手中的账册,想了想,追著他二人出去。
  “赢冽,你等等我。”白予灏看不清楚,走路毕竟慢了比常人几拍,君赢冽有些恼他对那小二的嬉笑之语,便硬著头皮往前走,也不理他。白予灏本来有些奇怪,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地方惹得他不快,後来仔细想了一想,才恍然大悟,心中不由一喜,便加快脚步追他。奈何这是二楼,他眼睛又模糊得厉害,刚下一阶,却不知被什麽绊了一下,身体顿时向前一倒,直接扑在君赢冽的身上。
  “你这是干什麽?”君赢冽好不容易才稳住脚下,回头一看,见他笑眯眯地望著自己,忍不住心下一动,转开目光道:“不知道自己眼睛不好麽?追我做什麽?”
  “我怕你跑了。”白予灏温柔地笑了笑,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君赢冽干咳一声,道:“我为什麽要跑?怕你不成?“顿了顿,又拉上他的手,嘱咐道:“你慢点……我扶著你。”
  白予灏喜不自禁,笑眯眯地应了,正要下楼,忽然身後一人唤道:“公子,请留步。”
  白予灏微微奇怪,那人已走至自己身前,很是恭敬地作了个揖,道:“方才见公子轻松地便能救人性命,在下实在佩服。”
  白予灏点了点头,也像模像样地回了一句谬赞,便拉著君赢冽要向外走。
  那人见他二人要走,急忙上前一步,拦道:“在下容浠,莲仙楼的东家,也是这莲仙醉的酿造者。”
  “你找我们有事。”君赢冽盯他半响,笃定道。
  容浠一怔,有些微微的尴尬,道:“实不相瞒,公子若医术了得,容某有一事相求。家父病重,找过好几个大夫,却一直不见起色。容某其实……想请公子走一趟。”
  白予灏还未说话,君赢冽在他之前抢先道:“我们为什麽要帮你。”
  容浠想了想,道:“诊金万两,容某自然不会亏待公子。”
  白予灏推敲了一下君赢冽的语气,知道他不愿多管闲事,便拱手一笑道:“不好意思,在下还有急事,实在不方便在此地久留。”说罢便拉上君赢冽,作势就要出去。
  容浠一见他们要走,心下一急,脱口便道:“只要能救家父,我容家最珍贵的莲仙醉的酿造秘方,容某愿双手奉上。”
  “酿造之术,与我们,没有什麽用处。”
  “公子先听我说,这莲仙醉的珍贵,举世无双,一是醉湖的水,而是醉莲的花。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已经尽收这酒中了。”
  “你说什麽!?”君赢冽一惊:“你知道醉湖!?”
  “自然知道。容氏多年酿酒的秘密,自然就在那方湖上。”
  君赢冽还想再问,容浠却已不愿多说,君赢冽惊讶过後,内心一阵狂喜,白予灏自然也十分兴奋,便道:“救你家父可以,但容公子,在下不要黄金万两,只想知道醉湖的位置。”
  “这……”
  君赢冽看了看白予灏,略微抱拳道:“容公子,我二人并非想学你酿造技术,只想去那醉湖寻一样东西。”
  容浠想了片刻,咬咬牙道:“好,只要你能治好家父,我便带你们去。”
  醉莲 第八十六章
  “白公子,家父怎麽样!?”容浠一见白予灏撩帐出来,连忙迎了上去,紧张地问道。
  “没什麽大碍。”白予灏道:“中了毒而已,并不十分难解,寻常大夫诊不出毛病,那也正常。”
  闻言,容浠竟是脸色一变,微微一想,似乎想明白了什麽,道:“那白公子,家父的毒……”
  “方才我已用银针将毒素拔除了一部分,令尊年老体迈,短时间内不可再行施针,最好的方法当然是找到解药。”白予灏想了想,问道:“容公子,你知不知道,这下毒的人,是谁?”
  容浠却正在出神,闻言,竟是轻轻一震,脸色变了数变方道:“我……我不知道……”
  白予灏听出些弦外之音,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也不好过问,便道:“如果没有解药,那七日之後,我才能再次施针。”
  容浠却有些魂不守舍,过了好半天才答了个好,吩咐下人为他们备好了厢房。
  君赢冽走在路上,不解道:“毒素只剩一半,为何你不问那容公子醉湖的下落?”
  白予灏笑而不答,灰暗的眼眸中有些难以言喻的光泽,不甚明亮,却仿若这世上最耀眼的亮光,能直直照进人的心里。
  君赢冽心下一动,心里不知漫上一股怎样的感觉,猛然就拉住了他。白予灏不知所以,朦胧中看著他望著自己,灰暗的眸子却有些抓不准焦距,躲闪似的,探试似的,徒有一片灰败萧索之色,再也倒映不出什麽。
  “赢冽,怎麽了?你不舒服?”
  君赢冽半天都没有动作,只是紧紧地盯著他,眉目紧缩,好像生平第一次显露出这麽激动的情绪,过了半天,他道:“白予灏,你看著我。”
  白予灏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思,也努力地想与他对视,奈何他眼睛瞎了多年,在多方调理修养好方能恢复成这样,眼前白茫茫地一片,隐约只能看见面前站得是一个人影,如果不是声音,他甚至不会知道眼前的是谁,更何况,与他对视。
  “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君赢冽难得情绪激动起来:“你看得清楚吗?”
  “赢冽,我知道是你,我当然知道是你。”白予灏不知该说什麽,他目不能视,心里的痛苦酸楚自然不比别人少,本来以为一生牵挂之人再也无缘见面,可时至今日,君赢冽就活生生站在他的眼前,四年未见,他如何不想恢复视力,如何不想再去好好看看这个自己爱到骨子里的男人。
  君赢冽见他始终对不上自己的视线,心下一片黯然,不由自主道:“算了。也许是注定,这辈子,你始终是不看我的……之前,你一直在追逐著皇兄,那现在呢?你看著我。白予灏,我想让你看我。”
  白予灏心下一紧,道:“赢冽,我在看你。”
  君赢冽好大一会儿都没在说话,过了半响,他缓缓道:“白予灏,我一定要找到醉湖,一定要助你治好眼睛。一定要你……看到我。”君赢冽留下一句话,率先离开了。
  白予灏愣了一愣,隐约看见他走远的身影,眼里一热,小跑著追了上去。
  七日过的很快,容府上的老爷脸色渐好,虽然依然昏迷不醒,但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笼罩著阴青之气,面色渐渐红润起来,白予灏担心他身体撑不住,又一连几天喂他吃了些宫里带来的补药,这样老人家才不吃不喝挺了过来。
  第二次施针比第一次施针药容易得多,毒素拔除的也干净,虽然如此,但白予灏也花了不少的心思与时间,为人医者,自该小心谨慎,更何况他又看不清楚,自然花了平常大夫多一倍的时间,不过好在他细致讲究,又精於针灸药理之学,这本就难以根治的毒素,时日渐长,也慢慢地被他治好了。
  老人家五六十岁,醒来之後,很是神采奕奕,对白予灏感激不尽,十分热情地要留他们再小住几日,并奉上大量金银,奈何白予灏并不缺少这个,也就婉言谢绝了。容浠这几日却颇有些神情恍惚,但他毕竟是做惯了大生意的人,该有的道德信用自然不缺,又过了两日,还没等白予灏和君赢冽找上他,他便自己找来了。
  容浠进门的时候,白予灏和君赢冽正在喝茶,你一杯我一杯的,几乎要将他当成了透明人,他知道自己失踪两日有些怠慢了客人,便提前谢罪道:“容浠前些日子有些事,让二位久等了。”
  君赢冽冷冷一笑,径自倒了杯茶,明显表现出不悦的情绪,却并不说话。白予灏虽然性子决绝,却并不爱为难人,更何况他身为大夫,天性便存了份温柔良和,此时见容浠如此,便道:“容公子现在来了便好了,不碍事。”
  容浠歉意一笑道:“在下确实要事在身,因此耽误了几日,恩人既然想去醉湖,马车都已准备妥当,何时动身,全看二位的意思。”
  容浠礼数周全态度客气,一看便是受过良好教育之人,也许是老爷子特意嘱咐过,马车上金银食物一样不缺,连上好的莲仙醉也摆了好几瓶,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是容浠似乎还心有疑虑,想了片刻,道:“醉湖之水是我容氏的秘密,既然二位无意知道醉湖的路线,那麻烦二位,用眼罩将眼睛蒙上如何?”他说的客气,但言语之间分明有威胁之意,他话音刚落,立马有下人递上来两块黑布,一人一块,塞进君赢冽手里。
  君赢冽冷哼一声,并不表态,只道:“容公子果然是生意人,这算盘,打得还是很准。”
  容浠脸色坦然,并没有被人一语道破的心虚,只是笑笑道:“有劳二位了。”
  白予灏接过黑布,蒙在眼睛上,道:“我二人无妨,你只管走便是了。”
  容浠为人谨慎,随行人只不过他三人而已,醉湖其实就在蕴州之中。白予灏与君赢冽只觉得马车晃来晃去,没过一会儿,忽觉空气中变得更加湿润起来,马车似乎开始向上攀爬,他二人一下向後倒去,还没坐稳,只听帐外容浠道:“二位坐好,现在正在马车正在向上走,山路崎岖,要小心一点。”
  又行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那山路虽然崎岖,却并不陡峭,马车勉强爬了上去,白予灏和君赢冽在里面被颠得似乎散架一般,又过了片刻,只听容浠道:“好了,醉湖已到,二位下车吧。”
  君赢冽解下黑布,看了白予灏半响,道:“一起下去。”
  白予灏重重地嗯了一声,撩开帘子,探出头去,忽然一股清雅的酒香迎面扑来,淡然而高远,飘渺而幽深,他看不见景色,只能闻见这醉人一般的味道,从不远的某处,随著微风轻送,拂在脸庞。
  君赢冽却看见了,纵使他阅尽人间各种景色,却也不禁呆了一呆。
  眼前一方瑶池,雾水氤氲,酒香缭绕,亭亭玉立的雪色莲花并蒂而开,高雅清幽,似乎真的远离了喧嚣,了断了红尘,神圣得让人不敢亵渎。
  湖中央是一座八角小亭,玲珑秀丽,精致无匹。
  “这便是醉湖。”容浠站在他二人身後,淡淡道。
  白予灏与君赢冽并肩而站,只觉一派仙境,恍在眼前。
  微风一过,满湖莲花轻颤,美丽得不可方物。
  醉莲 第八十七章
  “好了,这便是醉湖。”容浠站在他二人身後,想了想,又道:“但是这蕴州城醉湖之事,容某只希望二位不要说出去。”
  “这个自然。”白予灏微微颔首,抱拳道了声谢,携著君赢冽离去。
  醉湖风景很美,如诗如画,走了一会儿,君赢冽也欣赏赞叹够了,便道:“离幽离开时只说这里能治好你的眼睛,可是该怎麽做,他告诉你了吗?”
  白予灏光顾著兴奋,经君赢冽这麽一题,才登时反过味来,微微思索道:“他虽然没说,但我也能猜出个七八,只是……”
  “只是什麽?”
  白予灏见他紧张,便紧了紧他的手,安慰道:“没什麽。只是我需要些时间,这地方刚来,我也要熟悉熟悉。”
  君赢冽哦了一声,拉著他继续向前走,其实他二人此时已算是心有所系,君赢冽也放下了之前的恩怨纠葛,也该算圆满,只是君赢冽的心理,始终放不下白予灏的那双眼睛,初时相见,再见倾心,白予灏那双坚定清高的眸子曾经无比蔑视地漠视自己,一场追逐,也许在那个时候,定下了契约。
  山水相依,清莲醉人,君赢冽走了一阵,和白予灏在池边坐下,不知想起了什麽,忽然道:“白予灏,你知不知道,我当初……为什麽喜欢你?”
  白予灏很感兴趣地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撩著他耳边的长发,笑嘻嘻地道:“说来听听,为什麽?”
  君赢冽好似陷入了回忆,想了想,看见白予灏万分期待的表情,却道:“等你眼睛好了,我再告诉你。”
  白予灏不依,还要纠缠,却被君赢冽一语挡了下来:“等你好好看我了,我再告诉你。”
  闻言,白予灏一愣,不禁有些黯然。他们虽说到了这醉湖圣地,可治疗眼睛的方法途径,他现在依然猜不透,这醉湖池中莲花何许多,是用茎?用叶?用枝?还是用花?著实让人烦心。
  他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著,忽然一阵脚步声,向这边走来。
  君赢冽精神一震,眉头不自觉揪紧,白予灏察觉出他的紧张,心下一软,笑了笑,握住他的双手道:“没关系,以後的日子,再不需要躲躲藏藏的了。”
  君赢冽轻轻一震,神色一动,过了半响,也回握住他。
  脚步声渐近,隐约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不快不慢地走著,走到他们身边,来人竟轻轻地咦了一声,停了下来。
  “白……小子?”来人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白予灏一惊,猛然回头:“师傅!是你!?”
  君赢冽也是一惊,随著他一起回头,看到肖烜身旁的人,讶道:“容公子!?”
  容浠看到他二人也是一愣,不过却迅速回过神来,笑道:“原来二位与肖大哥竟是认识的,失敬失敬。”
  肖烜手里提著几壶酒,十分惊喜似的,也顾不著问别的,来回看了他与君赢冽两眼,笑了笑,意有所指道:“看来你当年,眼睛可不是白瞎的。”
  白予灏哈哈一笑,没有明确再说,君赢冽更是干脆,直接忽视,反道:“既然肖师傅在,那就好说了,离幽曾说只要找到醉湖,就可以治好白予灏的眼睛。”
  肖烜正笑著,听到这话时,嘴角明显一僵,停了一会儿,才垂下眼帘道:“你们……见过离幽了?”
  “恩。见过了。”白予灏接道。
  肖烜沈默了一阵,道:“你们来了也好,若是你们不来,我迟早也要去找你们的。”
  白予灏愣了愣,肖烜抢先揉乱他的头发,大笑:“你师傅我好不容易才寻到这治眼的良方,你小子倒心急,我还没找你去,你倒是先跑来了,这点,倒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容浠折扇一打,如沐春风地笑道:“原来白公子是肖大哥的徒弟,真是凑巧,今日若不是我带著白公子来,肖大哥你可就要再跑一趟了。”
  “对了,刚才还没问,你们竟然认识?”
  容浠摇著折扇道:“自然认识,白公子救了家父,我好好感谢还来不及。”
  “令尊病了!?”肖烜惊了一跳。
  “恩。”容浠点点头:“病了很久,不过白公子妙手回春,现在已经没事了。”
  “哦。”肖烜笑笑:“那就好。”
  君赢冽哼了一声:“既然容公子认识肖烜,又何必请我们去救令尊?”
  容浠折扇一合,无辜道:“公子莫要误会,我虽与肖大哥结实多年,但他并不曾跟我说过他的身份,如若不是刚才听到,我哪里知道肖大哥竟是位医者,而且还是白公子的师傅。”
  肖烜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他虽与容浠结实,但从没想过要将自己的身份以实相告,容浠为人洒脱,交友也只为投机,更不会去问别人身世,所以这样一来二去,容浠直到今天,才明白肖烜竟也是一名大夫。
  白予灏无心听容浠说话,听了一会儿,便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了,倒是师傅,你怎麽会来这里?又怎麽会……与容公子结实?”
  “很早便认识了。”肖烜一语带过,无意再提,道:“不说这些,当务之急,便是将你小子的眼睛治好。”肖烜停了一停,看见他二人分外雀跃的表情,宠溺一笑道:“好了。你二人来这里也想必很累,我带你好好歇一歇,用完饭後,我再帮你治疗眼睛。”
  白予灏与君赢冽匆匆应了,随著肖烜来到一个房间,容浠一直跟在他们身後,浅笑著摇著折扇,长长的扇坠耷在他白皙柔润的手指上,优雅淡然,高傲俊挺,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容浠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也似乎与肖烜十分熟识,天色渐黑,肖烜挽留他用饭,容浠便也欣欣然地同意了。
  这顿饭十分简单,四人坐在一桌上,闲闲聊了几句,草草地用过晚饭之後,肖烜便将白予灏领到房间,自己又去准备了一些白布,热水,道:“我去取些莲花,你好好等我一下。”
  君赢冽有些紧张,站在旁边不肯离去,屋内烛火微小,淡淡地散发昏黄的光,肖烜没走多久便回来了,手里采了几枝白莲,微微的散发著些酒气,捣碎在一个小银碗里,又添了些许湖中之水,解释道:“你体内残留蛊虫之毒,这莲花湖水恰巧是那蛊虫的发源之地,我查了许多医书,好不容易才找到良方。”
  “多谢师傅了。”
  “谢什麽!?”肖烜笑骂他,捣好了一碗药汁,又从怀里拿出几粒药丸揉碎进去,继续捣了一会儿,道:“我先要银针刺激你的太阳穴和清明穴,你失明太久,先要恢复眼部周围的循环。”
  白予灏应了,肖烜手里拿著银针走过来,动作迅捷灵敏,下针极准,微微用力,大小四根银针就扎在了他的穴位上。
  白予灏身子震了震,攥紧身下的床单。
  君赢冽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安慰似地拍了拍,然後缓缓收紧。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肖烜调好了药汁,将它均匀地涂在一层白布上,这才将白予灏眼前的银针取下。
  白予灏身子顿时一软,好似微微松了口气。肖烜一边缠上白布一边道:“一个月。你老老实实地呆上一个月,这期间不要睁眼不要沾水,好好养著。”
  君赢冽从旁道:“一个月之後,就能好了?”
  “不知道。”肖烜帮他打好了结,擦擦手,想了想,不忘叮嘱君赢冽:“他这一个月一定会有诸多不便,有些事,王爷还要好好担待著些。”
  “不知道?”君赢冽语气一暗。
  “这都是我的推测,毕竟他失明太久,我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我明白。”君赢冽对於肖烜的感觉有些复杂,一来是自己最虚弱的时候他帮过自己,也算自己的救命恩人,二来是肖烜与君氏的关系,虽然他未明说,自己也隐约知道一些,因此,他面对肖烜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自然。
  肖烜却再没问他别的事,也没问他为什麽会回来煜羡,只是又略略交待了几项该注意的事情,便与容浠一同出去了。
  留下白予灏与君赢冽在房间,白予灏这次可是真的目不能视了,眼前包著很厚的一圈白布,鼻尖只闻得到一股浓郁的酒气和药味混在一起,凉凉的,虽然怪异,却并不十分难受。
  君赢冽在他身边坐下:“感觉如何?”
  “还好。”白予灏应了一句,起身要去倒茶,却被君赢冽一把拦了下来:“做什麽去?你好好呆著,我来帮你。”
  “只是倒杯水而已。”
  君赢冽将他按在床上:“我来。”
  白予灏没想到事情会这麽顺利,会如此凑巧地遇到容浠,又如此幸运地来到醉湖,最後又如此巧合地遇见师傅,上天待他不薄,也许他真的可以眼睛复明,可以再次看到赢冽。这些事情,白予灏曾经想都不敢想。
  天色渐黑,君赢冽考虑到白予灏刚刚上了药,便早早地休息了。躺在床上,白予灏似乎很亢奋,上下其手了好一会儿,却冷不防地被君赢冽一把抓住。
  君赢冽冷眼瞧著他,见他被包得十分厚重的一圈白布还不老实,威胁性地笑了笑,勾起他的下巴道:“你这样的情况也敢乱动?你不怕你再乱动下去,我就直接将你做了?”
  白予灏愣了愣,趴在他的身上笑问:“赢冽你今日好反常,怎麽开起玩笑来了?”
  君赢冽取笑他道:“你整张脸上全是白布,我就算真想侵犯你,也实在没有感觉。”
  白予灏怔了一下,半天才明白过来被他反咬了一口,刚想扑上去小小报复一下,君赢冽却一掀被子,背对著他躺好:“睡了,困了,也烦了,不闹了,你好好休息。”
  几句话噎得白予灏哑口无言,君赢冽背过身去睡觉,白予灏左思右想也不好打扰他,只呆了一会儿,也禁不住困意来袭,便昏昏沈沈地睡著了。
  第二日醒来得不算早,眼前湿润润地一片,有些粘腻,白予灏开始感觉不舒服,眼睛有些刺痛麻痒,像有什麽东西腐烂一般,直觉便想去抓。但好在白予灏是大夫,多少还有些理智,也明白这时最是不能动的,便一直强忍著。
  这样过了几日,肖烜曾给他换过几次药,这麻痒刺痛却一直未曾好过,反而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白予灏虽然极力掩饰,但君赢冽分明看出什麽,又找来肖烜询问了一番,肖烜仔细瞧了瞧,也颇为奇怪,研究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种麻痒之症书中从未提过,白小子这样的症状,委实奇怪。”肖烜皱眉道。
  “那这代表什麽?……”君赢冽顿了顿,深吸口气道:“别的我不管,我只问,他能不能好?能不能看见?”
  肖烜本来还很有把握,但现在这样,也确实不在他预料之中,而这结果……也当真不是他能预料得了的。
  “现在还不好说。”肖烜沈吟一阵,道:“这恢复之期,什麽状况都有可能发生,还要慢慢再看。”
  白予灏的情况一直不见轻,肖烜自然也很烦恼,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时常往这里跑,白予灏是他的徒弟,他自然也十分疼惜爱护,伤不得碰不得,更别说是瞎了眼睛。君赢冽这几日倒是十分细心,对他关怀有加,白予灏同时也学会了一手苦肉计,二人的关系也因为这眼疾愈发亲密,然而一个月时间毕竟不长,两人最是害怕最想逃避的这一日,终於还是来临了。
  白予灏蒙著眼睛,肖烜在他面前站了许久後才道:“我现在为你揭下药布,不管能不能看见,你都要……”肖烜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只是看著面前心爱的徒弟半响,才开始动作。
  白予灏似乎也十分紧张,拳头紧紧地攥著。
  “师傅,赢冽呢?……”
  “他不在。”肖烜道:“他只说在醉湖池边等你,他说要你眼睛好了,一步一步,像以前一样,走过去见他。”
  白予灏轻轻一震,捏紧衣角。
  醉莲 第八十八章(完结)
  醉湖畔起了风,空气中忽然有些凉意,天气本来还算好,渐渐的,朦朦的天空中不知什麽时候起飘起了细密的雨线,丝丝绵密,如江南诗语一般,如丝如缕,洒落大地。
  湖面被敲打得不再平静,泛起层层的涟漪。整片醉湖氤氲起轻云似的白雾,缭绕地散开在微凉的空气中,映衬著圣洁傲放的雪莲,当真仙境一般的高贵清雅,与世出尘。
  黑色的长靴被淅淅沥沥得打湿,那人站了许久,像等待著什麽一般,希冀著什麽一般,浓黑而冷冽的眸子怔怔地望著池中出神。雨下得不大,却将眼前的景物笼罩得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
  君赢冽负手而立,黑色的长衫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尤为显眼,眼前是满湖的醉莲,迎雨而立,淡淡的酒香气萦绕周围,挺拔的枝叶纤细却不柔软,直挺挺的,在风中摇曳。
  一阵脚步声,极轻极缓,行了片刻,落在君赢冽的身後。
  “赢冽,我来了,我来见你了。”
  两人隔著很远一段距离,像隔著万水千山一般,白予灏的声音也很温柔,不敢惊动他似的,宛如山涧流水,清澈动听,敲击著人的心房。
  君赢冽轻轻一震,眼睫也跟著他的动作颤了一颤,却并没有立刻转过头来,只是沈默了片刻,望著远处,出神道:“这样的雨天,你可熟悉?”
  “怎能不熟悉?”白予灏怔了怔,猛然就反应过来他想到了什麽,便怀念似地笑了一笑,语气愈发朦胧起来:“赢冽,还记得……你我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样的天气,山水蒙蒙,你一身黑衣,倨傲冷冽,让人无法忽视。”
  君赢冽背影僵了僵,声音低了下去:“时日长久……我以为,你已经忘了……”
  白予灏怔了怔,想起初见,那深刻的影子,从长廊尽头走来,冷漠锐利,气势威严,黑色的朝服肃穆深沈,咄咄逼人。
  蒙蒙细雨的天气,那人一身极致到炫目的黑色,刺得人眼睛发痛。
  想当年的擦肩而过,白予灏的不屑,君赢冽的注意,因缘际会,撞在一起。
  “等等。”
  四王爷君赢冽战功赫赫,拥兵自重,此次得胜归来,朝堂之上无人不忌,无人不惮,迎逢谄媚,溜须拍马,早已见怪不怪。
  白予灏自然早就听说过他,他性格温润清傲,生平最恨张狂霸道之人,因此也对他更加不屑,再加上君赢冽位高权重,更是皇帝身边的一颗毒瘤,他对皇帝情根深种,因此见了君赢冽,只恨不得拿刀砍了才好,更别提什麽请安行礼。
  “大胆!你是什麽人!见了四王爷还不跪下!”君赢冽还没说话,一旁的副将倒是恶狠狠地开了口,耀武扬威般的,分明是仗势欺人。
  白予灏侧身而过,既不说话,也不抬头,听见那副将张扬跋扈的叫唤,也仅是停下脚步,浅垂眉眼,挺腰直背,嘴角浮起冷笑。
  君赢冽一身黑衣朝服,高大冷冽,不可一世,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只是望著白予灏的方向,不知看见了什麽,微微眯起眼睛。
  “你是何人?”对峙半响,君赢冽忽然出声,锋利的双眸上下打量他一番,似乎是起了兴趣一般,停了一停,不怀好意地折回身去,走了几步,停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王爷英明如雷贯耳,此次又赢了胜仗,更是意气风发,朝廷之大,只怕早已无人震得住王爷,小人身份卑微,不过是这皇宫内官,不值一提。”
  功高盖主之意,在他的言语间无比犀利的体现出来。
  气氛顿时紧紧绷起,有些剑拔弩张的气势,旁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君赢冽眯了眯眼睛,沈声道:“抬起头来,看著本王回话。”
  白予灏却付之一笑,嘲讽道:“王爷军权在握,自然高高在上,小人小小一名内官,不配瞻仰王爷天颜。”
  这话本来无可厚非,但白予灏语气清冷,气势笼罩,明显地表现出不悦的情绪。
  君赢冽皱一皱眉,冷声命令:“抬起头来,看著本王回话!”
  “看你?”白予灏淡淡重复一遍,嘲笑似的哼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眸中一汪清泉结了厚厚的冰,孤傲一般的冷,清绝一般的锐,盯著君赢冽,是踩在脚下的轻视与蔑视。
  白予灏稍稍向前一步,挨著他近了近,在他耳边轻笑:“四王爷……您配吗?……”
  君赢冽轻轻一震,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白予灏只看了他一眼,也不等他发话,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长廊的另一端。
  细密的雨丝不断地洒下,君赢冽在那里站了好久,雨却下得有些大了,清风一吹,有些斜斜地打了进来,沾湿他黑色而浓重的衣摆。
  依稀记得些冷意,眼前也跟著渐渐模糊,五年前的惊鸿一瞥与现在的景物重合在一起,烟雨依然蒙蒙,如今却已逝过五年岁月,二人的心境都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这五年之中,痛过,苦过,心酸过,更是追悔过,如今他二人都一步一步挺了过来,现在再看,只觉百味陈杂,说不出是什麽滋味。
  “赢冽……”白予灏轻轻唤他,闭了闭眼,脚下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一步。
  “我那时什麽都不懂,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现在对你已是这般心境。”
  君赢冽笑了一笑,没有回话,而清晰的脚步声又在身後响起,一步一步,坚定有力,沈重缓慢,似乎这世间真有什麽千难万难的事也阻挡不了他一般,朝著自己越来越近。
  细雨似乎还没有停的迹象,泠泠而下,笼罩著世间汲汲营营的一切,恍如仙境。
  君赢冽再坚定再锋利的背影也已被尘世磨平了棱角,却不似五年之前那般孤独寂寞,站在那里,他需要的是一个与他比肩俯瞰天地之阔的人,他挣扎了那麽久,痛苦了那麽久,想要的,不过如此。
  “白予灏……予灏……”君赢冽的语气难得的不平静起来,背影有些微微的颤抖,他只是重复不断地唤著他的名字,并没再多说什麽,过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来。
  白予灏看著他,虽然依然模糊,但已经有了这世上最坚定的视线,一眨不眨的,痴痴望著他。
  君赢冽只是惊了一下,然後眼神便软了下来,看著看著,就忍不住有些鼻酸。
  过去的种种画面一般的闪现在二人眼前,这五年的痛苦与泪水,死死生生,在他二人纠缠的视线中却早已显得微不足道起来,世界之阔,却早已容不在他二人眼里。
  只有彼此,这世界广阔博大,红尘万丈,他们看到的,不过彼此的影子。
  君赢冽眼中忽然有些热意,他垂了垂眼帘,又转回身去,望著一湖的醉莲,道:“你看这山巅醉湖,风景秀丽,山河壮美,天下之大,从今以後,你可愿与我同看?”
  白予灏微微一笑,不知什麽时候走到他的身旁,与他肩比肩地站在一起,一同看著那随风轻摇的雪白醉莲。
  “天下再大,在我眼里,也不过微尘一般,从今往後,你到哪里,我便追随你到哪里。”
  君赢冽许久都没有接话,但雨势轻微,他那隐隐哽咽压抑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白予灏耳里,过了片刻,他慢慢拉住白予灏垂在身侧的手,与他面对面看著,轻抚著他的侧颊:“予灏……告诉我,你看到我了吗?你能看清楚我吗?”
  “只要醉湖一天不干涸,我就还有完全治愈的希望,虽然我现在不能完全看清楚,可是赢冽,我真的已经看清你了,不是用眼睛……”白予灏比比心口的位置:“是用这里。你活生生的,在我心里。”
  君赢冽握著他的手忽然一紧。
  “予灏……”君赢冽闭上眼睛,勾唇一笑,眼角竟有些湿意。
  白予灏帮他拭去泪珠,吻了吻他的嘴唇,道:“感谢上苍,这辈子,竟让我遇上了你……”
  “够了。”君赢冽忽然叹息:“够了……五年已经够久了……予灏……你以後,就站在我的身旁,纵是风电雷鸣,山河地动,都不许离开。”
  白予灏吻上他的嘴唇,轻笑:“甘之如饴……”
  两个人的身影逐渐重合在一起,细雨蒙蒙,打湿了衣襟,他二人却浑然未觉,天和地逐渐宽阔起来,一池的雪莲随风轻动,酒香浓郁,馥郁芬芳,这世人皆赞的不出淤泥的莲花,枝叶微卷,竟似乎也是醉了。
  二人轻吻,这仙境一般的风景中,醉的究竟是莲?
  ……亦或是人?
  (完)
醉莲番外──驯夫记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白予灏正领著自家儿子在院子里玩得大汗淋漓,忽听院外嘶鸣一声,过了不到片刻,只见君赢冽怒气冲冲地冲进王府,对著两人铺天盖地的一顿臭骂。
  呃……其实说臭骂也不能算是臭骂,只是赢冽释放怒气的方式跟别人不太一样……白予灏垂著脑袋,手里拉著儿子的小手,冷汗涔涔地承受来自上方的怒视。
  半大不大的小世子,君衣想,
就在突然间,士兵惊讶的预告了结局,
活脱脱的是一个小白予灏的翻版,此时,
手里拉著儿子的小手,
小小的手正握紧了父亲的手,大大的眼睛吓得红红的,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根本不敢落下来。
  白予灏握著他的手紧了紧,无声地安慰自己儿子。
  君衣想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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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大眼睛望著自己的父亲,泪珠骨碌碌地在眼眶里打转,
在一阵大雨之後,,男人惊讶的脱下了外衣,
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只见君赢冽怒气冲冲地冲进王府,
再也憋不住了
  “爹爹……”他颤颤地唤了一声,
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突然间!我连翻带爬滚的透露出玄机,
眼睛一眨,落下泪来。
  白予灏一急,
眼睛一眨,
伸手就要去抱孩子。
  “你干什麽?”怒视良久,君赢冽终於冷冷地开口,白予灏手下一顿,再也不敢造次。
  “赢冽……孩子哭了……”看著自己儿子哭又不敢哭的样子,白予灏心疼得厉害。
  君赢冽忽然走了过来,
轻手轻脚的,女人惊讶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身上穿著浓黑色的朝服,一把将小儿子抱了起来,瞪他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呃……”留下白予灏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他眼睁睁地看著老婆和儿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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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叹了口气,
身上穿著浓黑色的朝服,
怎麽办?追呗……反正都追了一辈子了……
  君赢冽抱著自己的小儿子,刚刚吓人的表情早已收敛了起来,心下一软,
一步一步的,小鬼惊讶的张开了双臂,
温言哄道:“想想不哭了喔~说,
刚刚吓人的表情早已收敛了起来,
有没有想父王?”
  君衣想一听,
只见君赢冽怒气冲冲地冲进王府,
更觉得委屈,猛然搂住君赢冽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
  君赢冽心疼得厉害,
刚刚吓人的表情早已收敛了起来,
就在突然间!我连翻带爬滚的透露出玄机,
轻轻拍打儿子的背脊,微笑著哄他:“父王刚刚不对哦,想想受委屈了麽?以後别再理你那个讨厌得要死的爹爹,父王好好疼你哦……”
  君衣想擦擦眼泪,
微笑著哄他:“父王刚刚不对哦,
鼻子还红红的,
真是谁能知道,,黑影惊讶的飞身冲到了门口,
委屈地问道:“……为什麽不理爹爹?”
  “呃……”君赢冽被问住了,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告诉孩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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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个死男人把他们的床事渲染得满朝皆知吧……
  “没什麽,想想不要问这些。”君赢冽干笑了一声,抬手帮他擦擦眼泪,心里心疼得要命。儿子自打生出来以後就瘦瘦的,一直到现在就没胖过,比起那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君耀真,
由於事先没想到,神秘客惊讶的完全的僵住了,
不知要小了多少倍。
  君赢冽叹了一声,
是那个死男人把他们的床事渲染得满朝皆知吧……  “没什麽,
明明是同一年出生的啊……
  “父王不要不理爹爹。”君衣想吸了吸鼻子,搂著君赢冽的脖子,
只见君赢冽怒气冲冲地冲进王府,
手里玩著他的长发,脆生生地开口。
  君赢冽愣了一下,心想还真是谁的种就向著谁,
明明是同一年出生的啊……  “父王不要不理爹爹。”君衣想吸了吸鼻子,
就在突然间!我连翻带爬滚的透露出玄机,
心里有些不悦,将他扔向一边,不再理他。
  “父王……”君衣想眼珠一转,知道父王生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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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起小脚,够著他的衣摆,
不再理他。  “父王……”君衣想眼珠一转,
奶声奶气地唤道:“父王不要生气哦~不生气~想想错了。”
  君赢冽一听,心早就软了下来,正要跟他说父王没事,忽听门扉一想,抬头一看,见白予灏进来了,
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他惊讶的跑向了远方,
他一下子冷下脸,不悦地哼了两声。
  白予灏干笑一声,
忽听门扉一想,
蹲下身,抚了抚儿子的小脑袋,
只见君赢冽怒气冲冲地冲进王府,
柔声道:“想想先去外面找管家伯伯,让管家伯伯带想想出去玩好不好?”
  君衣想含著指头想了想,甜甜道:“爹爹,我可不可以去找耀真哥哥玩?”
  白予灏无奈:“他又高又壮,
柔声道:“想想先去外面找管家伯伯,
就在突然间!我连翻带爬滚的透露出玄机,
还总欺负想想,
真是没想到,,你惊讶的透露出玄机,
想想还要去?”
  “爹爹爹爹,想要去。”君衣想摇著白予灏的手,撒娇道。
  “去吧。”
  君衣想欢呼一声,忽然想到他们家做主的不是爹爹,而是父王。只要父王皱一皱眉,爹爹就保准不让他去了。
  “父王……”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父皇说出一个不字。
  君赢冽听著儿子这声父王,
撒娇道。  君衣想欢呼一声,
心里早就软得要溢出水来了,却碍於白予灏在场,
一霎那间,我惊讶的一把抓了过来,
他正了正色,面无表情地冷哼了一声,淡淡道:“谁家的儿子谁管,跟本王没关系。”
  白予灏心中失笑,对著儿子道:“去吧。”
  君衣想乐开了花,
只见君赢冽怒气冲冲地冲进王府,
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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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管家伯伯带自己去皇宫。
  小小的寝室之内只剩二人,白予灏眼波盈盈地望著他,君赢冽光看著他那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就在突然间,士兵惊讶的预告了结局,
起身就要出去。刚走几步,
白予灏眼波盈盈地望著他,
就在突然间!我连翻带爬滚的透露出玄机,
忽然衣袖一紧,猛地被人扯住手腕。
  他挣了几下,却没挣开,忍不住回头怒道:“白予灏,放开我!”
  白予灏不管他的怒气,微笑著揽上他:“你气什麽?今日又是谁惹到你了?”
  君赢冽猛然推开他,冷冷地瞪了一眼,怒道:“滚远点!”
  “你倒底是怎麽了?”白予灏也不生气,
在一阵大雨之後,,男人惊讶的脱下了外衣,
重新靠了过来,一起生活了这麽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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