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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流放

_5 河汉(当代)
  纪策见识过他的这项特殊技能,他当时挑高了眉毛:“别告诉我你能用一张水卡开全团的门。”
  梁上君思索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军机室的门我开不了。”
  于是纪策无语了。
  话说回来,梁上君打开纪策的柜门,翻找那份选训终结的报告,翻着翻着,目光在不经意间停驻在一样东西上。
  一瞬间,他的眼睛瞪得溜圆。
  这不可能!他揉了揉眼,小心地把那件物事捧了出来。
  这是……
  第二十五章
  梁上君揉了揉眼,小心地把那件物事捧了出来。
  这是……
  贝雷帽?栗色的?栗色贝雷帽!
  “我了个去!”他不禁骂了出来,“纪人渣的柜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种圣物一样的东西?”他颤抖着拿着贝雷帽左右观赏,在上面看到了俄罗斯和中国的国旗,并且,还绣着纪策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好家伙,第一届中俄栗色贝雷帽友谊赛战利品……”
  由于栗色贝雷帽在俄罗斯仍处于半保密的阶段,所以即使是友谊赛,中国方面也不能够过多宣传,于是纪策取得这项殊荣的事情,外界并不了解多少。然而对梁上君而言就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事了,这是他证明单兵能力的终极理想。
  自他从爱沙尼亚回来,他就对这东西念念不忘。他深深地记得那几个俄罗斯士兵用半生不熟的英语自豪地对他说:“我们是阿尔法的,但是我们从来不敢说自己是最强的,因为在我们的头上,永远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银河,银河的对岸,就是栗色贝雷帽。”
  他们当时的言下之意是,不要以为你们赢了就了不起,告诉你吧,我们不是俄罗斯最厉害的利剑!梁上君对他们的潜台词不置可否,去他丫的,他也不敢说自己是中国特种兵的佼佼者啊,就拿现在来说,从伽蓝随便扔一个过去都是牛逼的主儿。
  他只是对那个传闻中的贝雷帽很感兴趣。
  后来他去调查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得知这项比赛的创世时间是1993年5月31日,创始人是当时的特种部队前指挥官、获得过“俄罗斯英雄”称号的谢尔盖•;雷休科,选拔过程共有三组项目,概况他有所了解,至于细节上他知道的并不多。一个神秘的强势的特种兵组织,就这样把他的理想扯过去了。
  倒不是他贪功好战什么的,他就是想要证明一下自己,也不是给自己看,是给某个班长看。他多喜欢那种挺起胸膛对班长耀武扬威的感受,即便是在梦里。
  望着手中有着坚韧质感的栗色贝雷帽,梁上君微笑起来,那眉眼,简直狞坏到极点。他翻出纪策要他帮忙交的报告,吹着口哨去了营部。
  双手呈上报告,梁上君清了清嗓子,引起程营的注意。
  程营一看见他狰狞的脸就怔忡了一小下:“梁上君……什么事?”
  “报告程营,我有一个想法。”
  纪策刚从团头那边回来就被叫去了营部,看着神情复杂的程梁二人,他忽然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他戒备地问:“报告,程营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营笑了:“来来来,纪连长,请坐,我们商量个事呗?”
  本能告诉他,准没什么好事,他下意识地往梁上君那边看,心想这呆贼又在玩什么花样?
  梁上君跨立,135度望天花板,余光蔑视地瞄着纪策。
  程营说:“纪连长啊,刚刚梁连跟我提了个建议,我觉得很值得采纳,不过这件事需要你提供一些帮助。”
  “程营请说。”话是对着程营说的,眼睛却没有离开那只呆贼。
  “我们想搞一个全营比赛。”
  纪策微怔,没反应过来。搞比赛,那就搞呗,在伽蓝搞比赛还不跟吃饭似的。
  程营接下来一句话把他雷到了:“比赛的奖励嘛,就是你那只栗色贝雷帽。”
  “啥?”
  “你放心,我们只不过用它们作为一个榜样激励他们,我会给胜出的士兵佩带新的贝雷帽。荣誉勋章和贝雷帽仍然属于你,比赛结束之后,我们会物归原主。”程营解释。
  纪策让自己冷静下来,斜着眼打量一旁站在空调风口凉快的梁上君。好嘛,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栗色贝雷帽……亏他想的出来。
  “可以。”他对程营说。
  “那好,比赛的项目由你来设定,我们暂定下周三开始。”程营面带微笑。
  “是。”纪策敬礼。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梁上君的面前,笑着问:“想要我的贝雷帽?”
  梁上君把目光定在他身上:“怎么?舍不得?”三分风骚,七分挑衅。
  纪策的笑在喉咙里滚得低沉:“倒不是舍不得……”他忽然转身对程营说:“程营,我有一个问题。”
  “说。”
  “栗色贝雷帽的争夺战中有一个环节叫‘地狱12分钟’,你知道吧?”
  程营一愣:“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据说这12分钟是一个参赛者同四个栗色贝雷帽拥有者对抗的阶段,我们却只有你一个栗色贝雷帽。”
  “所以我要求再选出三人和我一起做陪练。”
  梁上君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雅蠛蝶啊!
  可是他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程营对纪策说:“没问题,你挑吧。”
  纪策眉梢挑起,竖起大拇指:“二连连长徐毅,”食指,“五连连长蒋成云,”中指,“七连连长,梁上君。”
  程营大手一挥刚要批准,只听梁上君那边一声怒吼:“报告!我不要做陪练,我要参加争夺战!”他要的是栗色贝雷帽,不是在一旁指手画脚!享受争夺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直接给他按上个名头算什么!
  程营被他的激动震撼了:“梁上君你干什么?”
  “程营,这是面向全营的比赛,我有权报名不是么?我申请参加比赛!”
  程营看了看纪策,又看了看梁上君:“其实梁连你不用……”
  “那这样吧,”纪策插嘴,“我跟梁连打个赌。我赢了,他就来做陪练,他赢了,就让他参加争夺赛。”
  程营还没说话,梁上君一拍桌子:“好!”
  那两人一个奸笑着,一个愤怒着离开。程营望着桌上两只扭打在一起的小兵人,语重心长地说:“部队禁止赌博……”
  说到“赌什么”这个问题,在伽蓝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这群精力过剩的男人们最擅长的就是肉搏,其次是互狙。这两人在思考很久之后,决定来一点小创新,例如在肉搏和互狙的同时,跑到几百米外的浅海域打点鱼给食堂做贡献。
  于是在万年默默无闻的鱼海子,发生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斗殴事件。
  一人一把95突,一人一张渔网,一人一只简易木船,他们站在两块高大的岩石上迎风招展。瘦猴在下面战战兢兢地说:“预备——开始!”
  下一瞬,他就不见了那两人的踪影。
  首先是隐蔽,不能让对方有机可乘,否则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纪策猫腰前进到自己的小船边,解开缆绳跳上去。这里的位置在对方的射程边缘,两人之间又有礁石阻挡,因此在浅滩地带他们俩都不准备出手。
  纪策船行一半,却突然发现那边梁上君不见了踪影。远远望去,海岸线上一片宁静,之前还在那边解缆的人此时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心里忽然有种本能的警惕感,这让纪策很郁闷,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梁上君在他视野范围内消失,实在是诡异。
  他按捺下心中的不爽,继续向目的地行进,到达目的地后他正要撒下鱼网,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一声水花的轻响,他立即回头,只见刚刚还一片平静的海面升起一只倒扣的木舟,梁上君扒在木舟上对他微微笑。
  纪策懵了两秒,立刻反应过来:梁上君在岸边的时候就把小船反扣了过来,人在船下把船拉入水底,由于气压的关系,这样在隆起的船舱内就有残留的少许空气,足够他在水底步行几百来米!所以他才会看不见他!【实验证明,此法可行。】
  “妈的,这梁上君果然天生就是个贼!”纪策骂了一句,拿出95突准备一枪毙了他。
  可是梁上君精得很,翻身一跃站在船上,迅速从防水袋里抽出枪支,对着纪策的船就是一枪,正中船底。
  纪策的船剧烈摇晃了一下,导致他重心不稳根本无法瞄准,此时船底还出现了裂纹,海水源源不断地灌进去。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拿起渔网就朝着逐渐逼近的梁上君撒过去,梁上君侧身要躲,无奈行动能力有限,他终究没有躲过这一撒。
  纪策的船在慢慢下沉,他果断地把枪裹进防水袋,跳进水里泅渡到梁上君那里。他这时候不能向梁上君开枪,他们就只剩下一条船,虽说没了船他们也能泅渡回去,但是别忘了,他们这一次比的是“打渔”,他们需要用船把鱼拖回去。
  梁上君被渔网缠得根本就没有办法举枪,眼见着纪策越来越近,他把枪搁在船上,掏出匕首一阵割划,好不容易撕毁这张破网,刚好跟纪策打了个照面。
  两人就在一个倒扣的小船边过起了招。匕首的银光闪烁,他们在水里的动作比在岸上迟缓得多,这就对招式的狠与准有更高的要求。纪策见梁上君一个直刺,他连忙闪过,当即钻入水里,双腿反剪住梁上君的腰,向下一拧,同时一拳打在他腹部。
  虽然这一拳的大部分力道被水的阻力化去,可是梁上君硬生生地受了,还是差点吐出来。他皱眉,忍着疼痛也钻进水里。
  一切都像是慢动作,匕首再犀利的一划到了对方面前也成了老招,对于身经百战的对手来说根本没有威胁。最后两人都放弃了匕首,直接互掐。
  水里的一切都带着朦胧的光影色彩,耳朵里能听见海潮的声音,很有节奏感地撞击着耳膜,梁上君甚至有这样的感觉:他们在踩着这样的节奏打架。
  动作依旧很慢,可是他觉得这是打得最爽快的一次。单纯的较量,他跟这个人渣唯一一次没有杂念的较量,不用背负什么连队的胜利,不用在乎什么任务的达成,唯一的目标就是把对方完完全全地压制住,杀个痛快!
  纪策在想要杀人的时候,他的眼睛会特别特别黑,梁上君看着浸在水里的这双眼,就能体会到那一丝杀意。
  纪策的手紧紧地掐着梁上君的脖子,紧得把他肺里的空气都锁了起来,他吐出一串气泡,突然笑起来。光影斑驳,这个笑容带着一种挑衅的不屑,熠熠生辉。
  梁上君的左手慢慢地抬起,慢慢地放到了纪策眼前。下一秒,一柄钢质的薄刃架在了纪策的颈动脉上,他用口型说:“投降吧。”
  瘦猴在岸边那个郁闷啊,他就只看见梁连神出鬼没地出现,然后那两人缠斗在一起,一起消失在水下。偶尔会有水花翻腾出来,同时会有一个脑袋钻出来换气,很快就又不见了。
  作为这场赌局的唯一见证人,他感到压力很大。
  在他怀疑那两个人是不是都憋死在水里的时候……终于,他看见他们同时钻出水面,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他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纪策输了。
  他输在梁上君的薄刃之下,尽管那薄刃明显是梁上君自造的非制式武器。
  他还输在“打渔”上,他的渔网破了,自然是一条鱼都没有,而梁上君的渔网里好歹有一条小小鱼,是他顶着船在水里走的时候,顺手捞的。
  梁上君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如同做洗发水广告似地对纪策白灿灿地笑:“愿赌服输。”
  纪策心里固然有着失败的失落,但是他同样有一种奇妙的喜悦。别以为他是传说中的“独孤求败”,他只是单纯觉得很痛快。
  他很喜欢梁上君在水底说的那句话。
  投降吧。
  ——没有声音,可是骄傲得让人想真的掐死他。
  本质上,梁上君是一个贼,一个很厉害很嚣张的贼,耍尽手段,死不悔改。
  炫目得像一层光影,光的那一面他在笑,影的那一面他在杀。
  沉默中,那条小鱼从瘦猴的手里挣脱跳入海中,它的尾鳍摆动着,留下一道零碎的水纹。
  “好吧,你去参赛吧。呆贼。”
  第二十六章
  梁上君在赛前很激动,在寝室里绕着桌子转悠了二十七八圈之后,又拿起参赛名单反反复复地看。
  全营总共143个人报名,后来被团长限制了一下,现在还剩下120个,也就是说他现在有119个竞争者。这里面还包括了他自己家的几个兵,他现在心里的感受激动中带着复杂,复杂中带着纠结,纠结中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在他绕圈的频率达到每秒0.8圈的时候,陈金辉终于忍不住了:“梁连,其实你可以出去透透气,不要太紧张。”他现在在忙着整理七连士兵们的生活津贴,本来就算得头晕脑胀,面前还有这么个苍蝇乱转,搞得他快要精神分裂了。
  梁上君恍然大悟:“是啊!我该出去透透气!”然后他走出寝室站在走廊上深吸气。从这里远远看见操场上在加训的士兵们,他一时心潮澎湃,转身又回去换上了作训服,小跑到操场跟他们一起训练。
  此时尤禹和周凯他们正跑到第五圈,梁上君跑到他们身边,然后极具挑衅地说道:“就这速度还想拿帽子?”尤禹和周凯登时觉得这人怎么这么贱,一口气堵着,全用在了加速上。
  然后梁上君跟着他们跑,跟着他们做三个一百,跟着他们坐在云梯的顶端休息。
  好像回到了当年的某段时光一样。
  最后的晚霞红在天边,一点点烧过云端,映在他们的操场上,他们脸颊上,他们的汗水上。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平复下胸口的起伏,觉得舒畅了许多。
  尤禹总觉得今天的梁连有点不寻常。原本他听说梁连也参加这场栗色贝雷帽的比赛就觉得很神奇:怎么梁连也稀罕这个?他的荣誉已经很多了不是么?今天他算是有点明白了,梁连这是找到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这个看上去无所不能的人,他也会想要得到某种认可,不仅仅是对单兵的能力的认可,还有对他付出的年华的认可。现在的梁连,就好像回到了跟他们一样的岁月,想要争夺荣誉,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在这样的晚霞里宣泄力气。
  他忽然想起上次问梁连的关于他初恋女友的问题。他忍不住问道:“梁连,你真的是因为那个女人才参军的吗?”看着眼前的梁上君,他实在无法想象当初没有参军的他会是怎么样一个人,会成为怎么样一个人。
  梁上君听了他的问题一愣,一时没有回答。
  周凯在一旁听得有点激动,那场赌局他也参加了,可是那时候尤禹问回来的答案就只有一句“他有过女朋友。”后面的事无论他们怎么严刑逼问,尤禹都不肯多说。这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偷听,他这个职业糙子能不激动么。
  好半天,也许并没有那么久,梁上君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可能最开始是有她的原因吧,但是都这么些年过去了,硬要我说我也说不清楚了。”
  这是实话,大实话。那时候的他跟现在的他,好像都不是一个人了。他也早就记不清那时候的想法了。也许真的是一时冲动吧,幸运的是他从没有后悔过。
  梁上君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从云梯上跳下去,冲他们一挥手:“回去吧。明天就比赛了,养好体力才不至于输得太惨。”
  然后他留给他们一个自认为非常拽的背影。
  那两个人目送他离开,周凯回过神来,说:“鱿鱼,我怎么觉得今天梁连格外地……”
  “嗯,格外地猥琐。”尤禹肯定地说。
  猥琐的梁上君回到连部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晃悠到了201。
  201这地方好,这地方只有纪策一个人住,其他的房间都是每个连队的连长和指导员合住。一开始的时候梁上君还以为是纪策欺负室友,活生生把一连的指导员气走了,后来才发现自己错得太离谱。
  201是整个连部最小的房间,根本就只能住得下一个人。其实本来这地方是一个杂物间,而连部这里只有201到206六个房间,可是今年多招了一个七连……不够住了。于是营长跟大家一合计,算了,一连连长往前挪一个房间,委屈点挪到杂物室,一连指导员直接搬到营部那儿去住,这样连部后面就能空出来一间让给人家七连。
  所以这才是真相。梁上君很失望。
  话说回来,梁上君掏出水卡往门缝里一插,轻轻一拨,接着推门而入:“纪策,我有事问问你。”
  虽然早就见怪不怪了,纪策还是好笑地看着他说:“又撬?你怕我不给你开门?放心吧我不会的,我巴不得你过来玩。”
  梁上君瞟了他那张人渣脸一眼,无视他说:“给我说说你怎么拿到的栗色贝雷帽。”
  纪策阴恻恻地笑了:“梁上君,你这是在要求我开小灶?”
  “我……”
  “没关系,咱俩什么交情,给你开小灶也没关系。”纪策故意堵他的话。
  梁上君怒了:“什么玩意儿!开你妹的小灶啊!我只是过来问问那场友谊赛怎么回事!你跟俄罗斯什么人抢的帽子!”
  “哦,早说么。”纪策略显失落,“你就那么在乎那帽子?不就是个贝雷帽嘛,我借给你戴戴就是了。”
  梁上君快无语了,他在犹豫要不要拿起墙角的工兵铲把眼前这人砸死了埋尸。
  纪策终于说够了,推开桌上的一堆计划表,靠在椅子上懒散地说:“友谊赛是伽蓝跟俄罗斯的格鲁乌一起搞的,具体他们怎么商量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去抢帽子。”
  梁上君听到这里就沉默了。
  格鲁乌。
  格鲁乌是俄罗斯的一支特种部队,包括陆军和海军特种部队,这支部队在车臣战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们在敌人后方实施集中侦察,必要时甚至能摧毁敌人的机动型核攻击武器,实施破坏行动并在敌人后方开展游击战争。更可怕的是,他们本来还兼有暗杀著名的军政活动家的任务,但后来暗杀任务被取消。
  “那时候……你什么感觉?”梁上君问。
  纪策半闭着眼睛休息,像是在回忆:“没什么感觉,就是累,累到你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累到你根本就没有办法用大脑去思考。全都是本能,只剩下本能。”
  “本能。”梁上君重复。
  “嗯。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人到了绝境的时候,就不是人了。无论再进化多少年,人的兽性都不会消失。所以你不用担心……”纪策蓦然睁眼,带着笑意看向梁上君,“我相信你足够禽兽。”
  梁上君反驳:“可惜了,在这一点上,我永远超越不了你。”
  梁上君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很晚,倒不是他跟纪策唠嗑唠了这么久,而是他在走廊上吹了好一会儿的风。
  “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纪策的这句话让他莫名地心慌。
  没有信仰没有使命,那还是一个军人吗?他无法想象。
  从一开始班长就告诉他,他必须有一个坚定的信仰,无论什么样的信仰,无论多自私或者多伟大,必须要有。
  直到后来,班长本身就是他的信仰。
  信仰和使命,如果这些都不存在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去争夺荣耀?他不明白。
  话分两头。
  纪策早早地送走了梁上君,却没有早早地进入工作状态。他丢下了那些策划的比赛项目,坐在椅子上,把腿跷在窗台,静静地吹风。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但他没有要打击梁上君的意思。
  英雄都是有信仰的。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懂这个道理。因为他每次问王叔叔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时,王叔叔都会说:“他们是英雄,他们有最崇高的信仰。”
  可是信仰并没有让他们活下去。
  他不知道父母怎么死的,他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死。他甚至连他们的遗体都没有见到。
  他只记得自己站在他们的灵堂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叔叔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他们是英雄。”
  连死了都只有一个人来吊唁的英雄。
  “英雄……”纪策默默地重复这个词,夏夜的风吹得他不由闭上眼睛:
  梁上君,你当然可以成为一个英雄,但是我更想让你活下去。说是私心也好说是战友情谊也好,这一次我想让你丢下信仰和使命的包袱,为了自己而拼命,为了活下去而拼命。
  你明白吗?
  整装待发。
  在前方很远很远,有一只栗色的贝雷帽。所有的参赛者望眼欲穿。
  头顶一轮烈日,身上30公斤的负重让他们在起跑处就已经汗流浃背。
  钢盔压在梁上君的额头上,他慢慢调整着呼吸的频率。
  想要赢。
  很久没有这样强烈的渴望。
  裁判高高举起了发令枪:“预备——”
  啪!
  梁上君迈出了第一步。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高处的指挥台。
  炽热的空气看上去有些不稳定的波动,那个人高高在上的模样依然很可恶。
  他在看着他。
  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
  梁上君飞快地扭过头去,他看着曲折的路,有一瞬间的愕然。
  纪策,你在期待什么?
  第二十七章
  20公里越野跑。
  其实这应该不算什么,参赛者都觉得不算什么。才20公里而已,他们想,爷当年40公里都只是一笑而过。
  结果他们全傻眼了。
  这二十公里哪里是人跑的,沟壑纵横,翻山越岭就算了,因为有时间限制,所以他们不得不一直保持狂奔的状态,不是跑步,是狂奔。
  上山,下沟,长距离障碍区,然后全武装泅渡。
  站在泅渡的海边,连梁上君都忍不住开始骂娘了:
  “什么?20公斤负重泅渡?”
  “什么?20公斤负重2000米泅渡?”
  “什么?20公斤负重2000米水上障碍加泅渡?”
  “我操│你妈啊!”
  当然他已经没时间操了,梁上君卸下10公斤的负重后纵身下水,这一关闯过去以后他基本脱力,坐在沙滩上休息了5分钟才继续前进。更不要提后面紧跟的那群兵蛋子了,一个个都不成人形,连骂娘的力气都没了。
  接下来是过泥沼。
  极度腐臭肮脏的泥沼,黑褐色的污泥半稀半干地曝露在阳光下,蛆虫在上面恣意横行,一阵阵恶臭毫不客气地钻进他们的鼻腔。
  尤禹一看见这泥沼就想起上回梁连被埋的那个粪坑,他差点吐出来。梁上君看他一副欲吐之而后快的神情,走过去拍了拍他问:“怎么了?怕了?”
  尤禹艰难地回答:“不行,恶心,太恶心了。”
  梁上君噢了一声,紧跟着一脚把他面朝下踹进去,看着尤禹在里面疯狂地扑腾,他说:“孕吐嘛,没事,刚开始都这样,过几个月就好了。”
  尤禹在泥沼里吐了个天昏地暗,为了躲避自己的呕吐物,他奋力地向前移动。这时候梁上君才想起一件事。
  “操!你是我对手啊,我帮你干毛?”说完他自己跳进泥沼,心里还在哀叹,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往日他都是一个人往前冲,今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教训自己的兵。职业病么这是?
  这片泥沼齐腰深,梁上君凭着沼泽经验淡定地通过,之后出现在他的面前的,赫然是一面骷髅旗。一个骷髅一个叉——海盗?不,毒气污染区。
  梁上君的表情变得肃然。地下毒气污染,这是最难稀释或散去的污染,没有之一。伽蓝果然做什么事情都会做绝。
  梁上君在洞口附近转悠了一圈,他抱着一丁点的希望,希望这地洞不要太长,希望这毒气不要太毒。
  侦察的结果让他大失所望:首先,这洞的长度他目测不准,所以很有可能是个迷宫。其次,初步估计这洞里的毒气包括乙醚的成分,还有他们一开始就闻到的苹果的香甜味道——沙林毒气,而且洞壁上可能还有少量的三氯甲烷。
  梁上君摇头感慨:“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毒毒……”
  所有人都开始翻装备,这种时候,防毒面具才是王道!
  悲催的是,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
  装备是出发前随机分配的,如今看来,指挥部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一半有对一半无,如此的不公平,让没有防毒面具的人面临两条路:放弃,或者抢别人的。
  已经有人开始抢夺防毒面具。很斯文的抢法——厮杀。
  顿时梁上君的心都凉了。他攥着手里的防毒面具,心里五味杂陈。
  他蓦然想起纪策的话:“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
  还没有人向他挑战,他一时懵了,就这么看着他们在他的面前互相残杀。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去拉架:“你们他妈的干什么!有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
  他的愤怒让士兵们停顿住,但也仅仅是刹那,有人站出来说:“12号,我们不是战友,我们是敌人。”
  12号是梁上君的参赛编号。
  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上尉连长,可是这一刻没有人会听从他的号令。对于他们来说,他现在只是12号,是他们的敌人,也许,还是最仇视的敌人。
  他们不是你的兵,他们不是你的战友,他们是你的敌人。梁上君强迫自己这样想。虽然他们想要到达的终点是一样的,都只是想要胜利而已。
  但是在胜利之前,他们更想要的,是活着。
  梁上君结果了两个跟他抢防毒面具的人,然后被尤禹和周凯拉进洞中。
  洞穴蜿蜒曲折,好在并没有多少岔路,经过防毒面具净化的空气味道十分古怪,他们在黑暗的地洞里狂奔,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们。
  那时候他们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
  别自欺欺人了。光的另一面必然有暗。想要活命不是过错。
  无论梁上君多么不甘愿,他终究体会到了这种矛盾。
  在此之后,等待着他们的是特别障碍区。
  雷区的排雷工作必须保质保量地完成,遗漏一个扣2分,两个扣10分,三个及以上判为本阶段不合格,触发爆炸一个直接出局。
  这对侦察兵来说并不算太难,很大一部分人通过了。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在令他们神经紧绷的排雷区尽头,是更加令他们神经紧绷的烈火区。
  梁上君到了这里立刻皱起了眉头。看着滚滚浓烟在树林间冒出,还有火苗在不断地生长壮大,他的心情简直恶劣到极点。呛人的烟雾迷了眼睛,火辣辣地疼痛,炙热的空气钻入鼻腔,带着浓烈的焦炭气味。
  这样的地方,这样看不清方向,无法呼吸的地方……火光灼烧着记忆的神经,梁上君闭了闭眼,努力摒除脑海中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惨淡地笑笑,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在这个地段的半空中还悬挂重型运输轮胎。它们在浓烟和热火之中摇摆,不时地向他们的头上、腿上、胳膊和躯干上撞去。在视物能力几乎降为零的时候,他们只能靠听声辩位。
  闭着眼,轮胎临近时传来的风声清晰可闻。
  应该没有问题的。梁上君心里这样想,但总有一点不安。他分析自己为什么不安,除了这种给他带回恶劣记忆的处境,还有什么会让他如此不安。
  再度让过一个轮胎,他突然醒悟——是呼吸!
  这个区域里满是杂乱无章的呼吸声,那是因为他们这些参赛者体力消耗巨大,然而那些平稳的呼吸是怎么回事?有另外的人在附近!埋伏!
  要死了!这什么比赛!梁上君暗骂。
  果然,还没有完全通过烈火区,就不断有子弹和爆炸物在他们身边擦过。这下大家真的一点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完全自顾不暇。
  枪击和爆炸接二连三,梁上君能听见周围的人被击中的声响,他自己的躲闪也只能算是堪堪保命,闯过来的所有人都是跌跌爬爬地奔出考场,带着一身的火药星子。
  ……这是比赛的第一阶段。
  第一阶段结束之后,他们剩下的人立即投入到第二阶段的考试中,向主考官展示自己的战斗技能,使用反坦克火箭筒、榴弹炮、机枪、自动步枪、手枪、狙击枪等射击武器,迅速而准确地击中目标。
  极度耗费心力的射击只是个热身,随后他们跑到一个放置无线电台零件的桌前,迅速将其组装起来,并与指挥部取得联系,报告自己已经完成指定任务。同时分别接到新的命令,投入到“解救人质”的强攻行动中。
  这时候一连和七连的家伙们兴奋了:“维纳斯!维纳斯!为了维纳斯!”
  由于那时的训练实在是刻骨铭心,他们现在将所有的人质都当做自己的美神,为了她心甘情愿付出所有精力。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第二阶段的结局会是这样。
  纪策、程营、团长,三个大叔级人物一人叼着一根烟,翘着腿作为人质在“被困地点”等着他们,每个人面前还有一碗刚泡好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面对那几个奋勇冲杀进来的参赛士兵们——
  团长一脸惊讶对程营说:“他们怎么这么快就……”
  程营一脸疑惑对纪策说:“他们怎么这么快就……”
  纪策一脸无奈对团长说:“禁欲太久,欲求不满。他们过于激动了。”
  三个首长叫他们稍等一下再“救”他们,然后开始淡定地吃泡面。
  士兵们在解救完“人质”之后一个个捶胸顿地,涕泪横流。问他们怎么了,他们只说:“没什么,蛋疼。”
  第三阶段。
  这是梁上君本人最期待的阶段,也是整个比赛中时间最短却最惨不忍睹的阶段。
  地狱12分钟。
  原则上在这12分钟里,参赛者将分4轮,每轮3分钟,同4位对手展开徒手格斗,并且这4位对手全部是“栗色贝雷帽”的拥有者。
  当然,之前程营他们就讨论过,伽蓝没有那么多“栗色贝雷帽”,唯一有这标签的只有纪策,于是必须有其他的陪练者。
  伽蓝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会教训人的,纪策钦点了三个人做陪练:二连连长徐毅,五连连长蒋成云,七连一排排长,鲁达明。
  这三人的格斗术是全营相当牛掰的,加上他自己,他们四个人,将去轮流玩弄比赛中剩下的14个人。
  整个人的体力和精神力都在涣散,梁上君到达第三阶段地狱赛场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得到双腿在发软。
  仰头看去,他的目光定格在指挥台上的栗色贝雷帽。
  他凄惨地笑了。团长耍他们。
  明明说好的,到时候会有新制的栗色贝雷帽作为他们中胜利者们的战利品,然而此时此刻,他们都注意到,那里只有一顶帽子。
  伽蓝不屑搞山寨版的名牌。那顶真正的栗色贝雷帽,那顶绣着中俄国旗的贝雷帽,只能颁发给最终最强的胜利者。哦错了,是暂借给最终最强的胜利者。
  那时候梁上君还不知道,团长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纪策做了一个承诺。
  一个赌注般的承诺。
  第二十八章
  累,累得要死了。
  汗水浸入了眼里,一阵涩疼,视野在水光里显得模糊。身上的负重虽说已经解了大半,但那么些泥泞粘在衣服上,也够他难受的了。
  腕骨隐隐作痛,想是之前伤到了关节。口腔中有些锈味,吞到喉咙那儿腥中带甜。梁上君抬手擦掉额头和嘴角的血汗,立在格斗场上,一身挺拔。
  四个陪练分别对战参赛者,不论参赛者的状态怎样,必须打满三分钟。
  第一轮跟梁上君对阵的是鲁达明。
  因为是自己带的兵,他对他的招数套路多少了解一些。要在平时跟他打打,取胜定然没有太大问题,关键他现在这样体力透支的状态,不知道能不能在三分钟里搞定他。
  鲁达明一见是自家梁连手就软了。虽说他很喜欢跟梁连切磋,有事儿没事儿也常找梁连PK一把,但是不是现在这种状态。他看得出来,梁连已经吃不消了。
  第一拳是梁上君先出的,他不能再拖下去,速战速决才是节约体力的王道……
  直到哨音响起,他还是没有把鲁达明击倒,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就是制服他的双手,然后借机让自己缓口气。
  没有足够的休息时间,这一轮过去,紧接着是二连的连长徐毅。
  几个回合下来,梁上君基本知道徐毅最擅长的是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的每一拳都是冲着要害去的,就算不能一击取胜,至少可以让对手失去还手能力。
  梁上君自己走的也是这一路,可惜他现在别说一招制敌,就算徐毅把空门让给他打,他都未必能对他造成怎样的伤害。
  判断是否留下的标准不是获胜,而是站着。在第二轮结束的哨音响起的时候,还能站着的参赛者已经不到五人。
  被淘汰的人多半受了不轻的伤,最重的那个断了两根肋骨,被抬走了。周凯吐出一口血,血里混着一颗牙,尤禹的右胳膊脱臼,当啷着在他身侧。
  第三轮开始时,尤禹一上来就不行了,他的手臂无法出力,自然是构不成威胁,这一轮与他较量的是纪策,他直接被打倒在地。纪策仍然不停手,按照规定必须打满三分钟,一秒都不能少。尤禹已经没有一丁点力气了,他只能本能地护住头,然后咬着牙挨打。
  梁上君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与他对战的蒋成云也是个狠角色,此人出手非常地快,而且非常地重。一拳打在人的身上就能内伤,之前那人的肋骨就是这么断了的。
  准确地说,梁上君也已经不能打了。
  每一秒钟都是煎熬,身体中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休息。他几乎放弃了进攻,光是躲闪,格挡,防守就耗去了他所有的精神力。而他知道还有第四轮,他也知道,第四轮他将要面对的是纪策。
  那个人渣。
  这一轮结束,剩下三个参赛者在场上:梁上君、周凯、还有个一连的小家伙。
  最后一轮,开始。
  跟纪策交手不是第一次了,梁上君很清楚纪策的风格。
  他的风格很让人郁闷——刁钻。越是了解他就越没有办法凭“知己知彼”来与之对抗,因为他从来都不会按套路出牌。自从上次狙击训练对战之后梁上君就深深地知道,跟这个人打,任何的预测都是无效的。
  梁上君吸了一口气,觉得胸口很闷。
  纪策的出招在瞬间就到了他的眼前,他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然后抬起胳膊格挡。他用肘击纪策的腹部,被让开,再打,再被让开。
  他自己都知道,速度太慢了。不能跟他硬碰硬,梁上君侧身让过纪策的一记侧踹,与他拉开距离。
  三分钟,他想,只要坚持三分钟就好。
  可是纪策不会给他喘气的机会,他欺身上前,一脚蹬在梁上君的膝盖上,登时让他跪地,梁上君身子一矮,凭着经验顺势滚到一边,还没等他回过身来,纪策又把他拎起来,一拳、两拳、三拳,砸在他的肚子上。
  梁上君忍受着内脏被撞击的痛楚,他努力睁开早就肿了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充满杀意的男人。放弃挣扎么?这个人这么狠,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打死自己。放弃么?放弃么?
  然后他笑。
  纪策有刹那的愣神,他不会忘记,这样的笑他在鱼海子看过一次。在那张水影斑驳的脸上,与这张鼻青脸肿的脸上,都一样的嚣张。
  砰!
  纪策猝不及防,向后退了两步。他捂着额头,一副有些吃惊又哭笑不得的神情。
  梁上君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他坐在场地上抱着头,耳朵里嗡嗡地响。
  他说:“我他妈撞死你个人渣……我操……疼……我操……拼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在最后一声哨音响起来的时候,他仍死死地咬在纪策的脖子上。
  他被人拉开,被人扶住,被人拥抱着祝贺。但他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那片红色。
  很深的齿印,血液从那个齿印里渗出,顺着脖颈往下流淌,粘腻而狰狞。
  那人也不去擦。那人只是看着他。
  纪策,看我如同禽兽的模样,你很满意是吗?这就是你一开始的期待是吗?你总是算无遗策,是吗?
  在战场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冲锋和拼杀,而是身边所有的战友都倒下,只剩你一个人,你却还要战斗。没有胜算,仍要坚持。
  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什么信仰什么使命早就不存在了,除了本能,你还能抓住什么?
  人到了绝境的时候,就不是人了。
  野兽们总是这样的,为了活着而拼命。
  在唯物主义的世界里,信仰什么的,只有你存在,它才会存在。
  纪策说,栗色贝雷帽的授予仪式中,通过考试的军人单膝跪地,从头上取下原来的绿色贝雷帽,然后深情地亲吻得来不易的“栗色贝雷帽”。起身之后,他们将宣誓:“为祖国服务!为特种部队服务!”
  梁上君啧了一声:“忒矫情,我能不亲这玩意儿么?”
  纪策笑说:“不行。”
  周凯和一连的那个小家伙也通过了,不过梁上君是坚持到最后的,并且总得分最高的人。
  从一开始,团长就只准备了一顶贝雷帽,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只有一个“冠军”。
  梁上君到台前领了那顶贝雷帽,虽然嘴上说矫情,但他还是很高兴地把它放到唇边碰了下。你看,这帽子质量多好,你看,这帽子上有祖国和俄国的国旗,你看,这帽子上……
  突然,梁上君的表情僵住了。
  他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攥紧了贝雷帽,手指在帽子的一处细细地摩挲。
  他扭过头瞪着纪策。
  纪策噙着笑,135度不知道看着哪里。
  纪策,你真想好了?这可是属于你的荣誉。
  是的团长,我同意将本次比赛的胜利者的名字绣在我的名字旁边。
  我愿与那个最强的人一同分享这个荣誉。
  仅此一人。
  仅此一人。
  纪策与梁上君。
  触碰着贝雷帽上的名字,梁上君觉得那种热度从手指轰击到了心里。他甚至有这样一种感觉,自己现在难以平静的心情,不是因为能够戴上这顶帽子,而仅仅是因为,他的名字在那个人的比邻。
  他有点弄不清,这是荣誉感,还是别的什么……
  纪策看着那个戴上贝雷帽的家伙,心里琢磨着,这个呆贼确实挺俊的。
  脸都肿成那样儿了,还是很不错。
  梁上君转过身面对着他,向他敬了一礼,那得瑟的笑容,飞扬跋扈,满是豪情。
  他无耻的模样,也是颇有我当年的风范啊,纪策想。
  眼神闪烁,他忽地顿住。
  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就移不开目光了呢。
  是不是……有点糟糕了……
  梁上君还是把贝雷帽还给了纪策,尽管上面有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但好歹原主人是纪策,他再爱不释手也不能横刀夺爱。
  纪策接过帽子也没说什么,把它锁进了柜子里。
  那天早训还没开始的时候,纪策远远地看见梁上君斜靠在苗圃那儿不知道在干什么,正要上前打招呼,忽见梁上君一甩手,嘴里嘶嘶抽气,还骂了两句:“刁宠!恶猫!你他妈肯定找不到老婆!”
  纪策一脸黑线,走过去才发现梁上君穷极无聊正在拿一根烟逗武则天玩。
  梁上君正在怂恿武则天也加入烟民的行列,点了他一天一根的宝贝烟(他也学纪策这么干了)在它跟前晃悠。那肥猫抬了两只前爪要去夺梁上君手里的烟,梁上君当然舍不得给,然后他们就打了起来。
  梁上君碍于团长的脸面不敢下重手,结果就被凶悍的武则天抓伤了手。
  纪策在他身后凉凉地说了句:“活该。”
  梁上君一愣神,烟被武则天一爪子拍下按进了土里,他的心也跟着碎了:“我了个去!我的烟!”
  纪策忍不住笑出来:“行了你,认输吧,你斗不过武则天的。”
  梁上君气极反笑:“我斗不过它?你说我斗不过它?”
  纪策颔首:“它差点就成了世界上第一只戴军衔的猫,你不知道?”
  “真的假的?这么牛逼?”梁上君笑道。
  于是纪策跟梁上君说了个事。
  前阵子团长带着武则天去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当然了,团长的行踪飘忽不定,谁也说不准他究竟是去干什么了。
  总之在路上的时候武则天突然发疯了一样奔着两个陌生人就去了,团长不明所以,跟着过去后看见武则天死死咬着其中一人的袖口,怎么也不肯撒手。
  那人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好不容易把武则天甩下来,袖子却被撕烂了。
  事后团长觉得有蹊跷,去查了一下,结果发现那个人是……
  “是谁?”梁上君当是在听聊斋了,心道这武则天果然很传奇。
  纪策却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正色说:“那个人,很可能跟东伊运有关。”(注:东伊运:东│突伊斯兰运动,国际恐怖组织。)
  听了这话梁上君脸色骤变,东伊运,这可不是儿戏,他皱眉道:“团长怎么查的?”
  “那人的袖口有一个徽章,虽然我们还不确定是哪个组织的标志,不过多半是东伊运的盟友。而且,很可能那个人杀过我们的一条军犬,所以武则天才会拽着他不放。”
  梁上君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想了想,他又问:“那个徽章什么样子?”
  纪策摇头表示他也不太清楚,这时早训的时候到了,他们不再多说。
  第二十九章
  原本下午要进行中等强度体能训练以及电子侦察技术的学习,结果团部一通命令下来,把这群兵蛋子乐死了:
  全团军事训练联机演习,技术部新推实战模拟游戏《战拟》,今日封测。各连长组织士兵进行电子模拟演习,测试出BUG全部上报。
  士兵们沸腾了,满操场边裸奔边高喊“CS!CS!我靠我在这种地方居然还能玩到CS!我军威武!我军威武!”
  于是带头裸奔的被记过,团长把他拎到办公室,狰狞一笑:“CS?做梦呢吧你,军事训练游戏能跟那一样?小同志,你觉悟不够高啊。”
  虽然已经有人被警告了,但是大家的激动之情还是需要排解的,走路上还能听见他们议论:“君不见哥当年风骚的走位,哥那点射,哥那盲狙,一把鸟枪笑傲江湖!”
  更有甚者偷偷向技术部打探消息:“有新手大礼包么?永久免费还是点卡收费?”结果被人技术部的一脚踹飞,大骂世风日下,傻逼不止。
  当天一连就申请到了账号,纪策率领一连的士兵们闯了三个场景,据说被灭了不下五次,出来后纪连长的脸都是绿的。众人问他感觉怎么样,跟CS比怎么样?他手指点着他们说:“天真,太天真了。”说得人不明所以。
  晚饭后就见纪策杀气腾腾地钻进了机房,一宿没出来。
  七连申请到账号的时候是游戏封测开始后的第三天,梁上君心里头有点没谱。他亲眼看见了前两天的盛况:进去的时候各个意气风发,嚷嚷着要与恐怖分子抗争到底,出来的时候全是垂头丧气,说要不咱去当恐怖分子吧。
  他们七连亲身经历了以后才懂得,这他妈绝对不是CS的山寨版,这他妈完全就是来折磨他们的。仿真度太高,对技术的要求太高,对团队间的默契要求太高。
  专用于军事训练的游戏比一般平常的游戏要逼真得多。首先在武器上根本不会像平常的游戏中一样子弹随便用,在这里面子弹和现实一样一个弹夹是多少就是多少,中间换弹夹的时间也和现实一样,不会像普通游戏中立刻就换好了。所以一开始经常有人不明真相,端着枪一战狂扫,结果一个人还没打着弹夹先空了,还没来得及换就被爆了头。
  而且选定武器后除了在死人身上再换外,一般情况下是换不了的。统一制式装备,别指望有一堆尖端武器可以选还随身携带。任何部署都至关重要,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一丁点差错,否则团灭也就五分钟的事。
  为了这个《战拟》,技术部还搞了个伽蓝内部论坛,还有语音软件方便团队内部交流部署,可谓煞费苦心。
  七连在过第一场景的时候就团灭了一次,后来大致了解了各个属性,稍微上手了一点,过第二场景的时候算是顺利,但是卡就卡在了第三场景。
  这是个典型的营救人质场景,本没有什么过大的难度,就是地形稍微复杂了一点。梁上君他们第一次侦察时,还没确定人质的被困地点就被包围了,团灭。
  第二次,梁上君从外围搜索,准备先找出敌人的指挥中心,擒贼先擒王。好不容易找到了敌人的据点,却扑了个空,定时炸弹响起,楼塌,团灭。
  好吧,那据点是个伪的。梁上君吸取教训,用语音说:“沙和尚,你的小队直□入,在西区搜索人质。鱿鱼从左翼佯攻,无论如何把他们据点给我找出来。糙子,你在H高地蹲好,看见敌人先别爆头,等沙和尚那边有消息了再狙了他们。”
  不久沙和尚那边传话来:“梁连,好像有点不对劲……”话没说完,一声轰响,西区沦陷。梁上君赶紧问鱿鱼那边怎么样,鱿鱼回到:“这不是敌人据点,这里是人质区,梁连,怎么回事?”
  周凯更杯具,他刚上了H高地,还没隐蔽,就被打成了筛子,原因么,H高地上埋伏了四个敌人的狙击手。
  团灭。
  梁上君怒了:“什么意思!这地图还带刷新?”他隐约明白了,任务只有一次机会,失败了敌方就会重新部署,所以他们不能凭借之前的经验来进攻。
  那怎么办?
  正在一筹莫展,服务器里突然杀进来另一拨人,就听他们的频道里有一个荡漾的声音响起:“梁上君,打不过是吧,支援来了。”
  梁上君当场就想砸键盘:“纪策你他妈怎么在这!”
  纪策不跟他扯皮,上来就改变了布局:“一连,弹头小组卸掉所有装备,跟踪那边几个冒头的,确认他们的目的地是据点还是人质。梁连,七连派一队诱饵直攻正面,随你怎么部署,总之见人就爆头。”
  梁上君纳闷了:“见人就爆?那他们撕票怎么办?”
  “撕不了。”纪策轻哼了一声,“你还没发现?对方人手不够,他们来不及回防。只要弹头够快,我们就能速战速决。”
  ……这一场景终于通过了。七连的兵觉得比训练了一下午还要累,全都瘫在椅背上擦汗。尤禹道:“梁连,我是第一个光荣的,你好狠的心啊,直接让我去送死。”
  梁上君没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语音里说:“一七连语音会议,作战小结!”
  大家抖擞了精神,在电脑前洗耳恭听。梁上君拿出地图开始讲,每一个人的战果分析都拿出来晾,一个一个骂过去。
  “尤禹,说我狠心?我让你做诱饵,你看看你站得那叫什么位置!敌方S区明显有狙击手,你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还有糙子,你在上面乘凉是吧?就不能有点默契?那边的弟兄在送死,你就眼睁睁看他死?别跟我说你视野里看不到,你能打到F区的肯定能瞄准S区!”
  “香艳,你是杀红眼了是吧,对着人质扔烟雾弹,还扫射!杀得很爽是吧!”……
  狗血淋头。
  等他骂完了,语音里传来一声咳嗽:“梁上君,别激动。”
  所有人,包括梁上君,顿时虎躯一震。意识淫│荡走位风骚的代表人物纪策说话了。
  “不得不说这回技术部下了狠手了,不过,咱们能输给他们?不可能。我前两天一直在研究这玩意儿,然后在论坛里发了几个攻略,你们去把里面的地图都给背下来,然后再自己琢磨怎么站位去。被敌人耍得团团转,要是实战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另外,技术部最近也一直在更新,据说他们的窃听和电磁干扰系统要出来了。到时候极有可能是孤军作战,所以单兵作战能力全部要提高。以后每周一次联机演习,都给我精神点!谁导致团灭,就去高强度体能训练一轮,累死为止。就这样,散了吧。”
  有人开了论坛,一看那么多帖子,都是在骂技术部丧心病狂的,整整刷了三页,他踟蹰着问道:“纪连,那么多帖子,我们上哪儿找?”
  纪策不耐烦地回道:“战果汇报区,在最上头,我设精了。”
  语音里霎时静默。
  梁上君当场扑倒在键盘上爬不起来了。
  这时候鲁达明上完厕所回来,一看大家都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不由问道:“怎么了兄弟?出什么事了?”
  香艳君回答:“没什么,纪连射│精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静默。
  不一会儿传来纪策和蔼的声音:“香艳,出来,咱们好好谈谈。”
  后来这游戏又发展出了两个连队之间对战,于是在伽蓝,血雨腥风的地点除了训练场,又多出来一个机房。常常有人打着打着一摔键盘站起来骂:“谁他妈爆老子的头,站出来单挑!”然后对面呼啦站起来一排,附和:“单挑就单挑!”
  机房管理员都配备了一把大扫帚,不用来扫地,专门用来把挑事的人轰出去。大扫帚当空一划,管理员大喝一声:“要打给我滚出去打!弄坏一个设备我要你们的命!”于是就能看见几个人一边肉搏一边躲着扫帚的横扫千军。
  全营最轰轰烈烈的就属一连和七连的战役。向来打得是难分难舍,不过打完了以后两个连队无论谁输谁赢都能握手言和,这在当时也算是伽蓝十大未解之谜之一。后来大家才知道,不是他们素质高,是他们把仇怨都积累在了现实中,握手的时候他们都在说:“哥们儿,老时间,靶场见。”
  “纪策,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当上中校的?”那天在靶场单挑,梁上君突然问。
  纪策说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梁上君吹了吹枪管:“没什么,好奇而已。我在想你是不是走了什么后门。”
  纪策笑了:“是走了后门。”
  “啊?”梁上君刚端起的枪一个脱手差点掉地上,“你走的什么后门?”他就随便那么一说,没想到纪策还真承认了。
  纪策举枪点射,看着成绩比较满意,随口回道:“我的监护人还算有点权势,不过,要是当初正正经经走了他给我安排的后门,我现在就不会在伽蓝这苦地方了。”
  梁上君皱眉:“什么意思?监护人?”纪策为什么用了这个词,父母,家人他都不说,他说“监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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