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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班子2

_3 许开祯 (当代)
“我……”普天成非常意外地站起身,路波这话显然超过了他的想象,宋瀚林让他去龟山,路波也让他去龟山,他们两人怎么会想到一块?
路波倒是不惊不怪,他把目光避开,没跟普天成对视,也没在这事上多说,而是话头一转,突然问:“若瑄最近情绪怎么样,前阵子她找过我,谈过些想法,真是不好意思,让她虚度了这么长日子。”
普天成又是一怔,知道这是路波的策略,但仍然抵挡不住地说:“让省长费心了,她这人就是死要面子,老是给你们添麻烦。”
“怎么能说麻烦呢,她本来就是无辜的,应该尽快回到岗位上,上次我还跟书记谈过一个想法,等书记回来,我再替她喊喊冤。”
路波这样一说,普天成就一点退路也没了,官场上最怕的就是交换,人家把绣球抛过来,你不能不接。接了,就得有所回报。
路波抓起电话,打给于川庆,不大工夫,于川庆进来了。路波说:“川庆你准备一下,陪天成省长下去一趟,具体时间我想就明天吧,拖久了影响其他工作。”然后转向普天成,“这么安排不急吧?”
普天成连考虑的机会都没了,更别说拒绝,只能道:“按省长说的办。”
往龟山去的路上,普天成就想,是什么让路波低下姿态来让他去龟山?还有,路波为什么要让于川庆陪着他,副省长下基层,陪同的应该是自己的专职副秘书长,路波刻意点名让于川庆陪着,有文章啊。
车子驶在奔往龟山的路上,普天成的心,却让很多细微的东西搅乱了。
刚进吉东地界,普天成就看见密密麻麻的车子停在界碑那边,心想定是吉东四大班子恭迎了,心里不由得就动了怒。这个杨馥嘉,玩形式玩上了瘾!坐在前排的秘书闻捷回身轻问:“省长,要停车吗?”普天成戗道:“往前开,停下做什么?!”闻捷讨了没趣,跟司机对望一眼,车子稍一减速,紧跟着就像箭一般冲了出去。透过车窗,普天成看见走在前面的于川庆已经下车,在跟杨馥嘉亲切握手。普天成的车子不留情面地掠过,让后面一片惊慌。普天成能想象出杨馥嘉此刻脸色变成了什么,但在心里还是对这个女人摇了摇头。忽然间,他又想起宋瀚林给他的那张名单。那是一张即将调整的干部列表,普天成虽不明白宋瀚林为什么又要调整干部,但对名单上几个人,还是颇有想法。奇怪的是名单上居然没有杨馥嘉,也就是说,宋瀚林还想让她继续在吉东干下去。普天成却忍不住有了一个想法,要设法建言,让杨馥嘉离开吉东!
不能让她再这么夸张下去,这人的浮夸远在乔若瑄之上,乔若瑄至少还有一种精神,敢碰硬的精神,杨馥嘉没,杨馥嘉太知道怎么讨好上级了。想到这,普天成忽然对妻子乔若瑄仕途上的不如意生出同情,甚至多了一份内疚。
是啊,他从没在仕途上为她说过话,乔若瑄政治上所有成就,都是她自己打拼的结果。
在后面车子战战兢兢的追赶中,普天成率先进入龟山县,没想到的是,龟山界碑前也排了长队,县里领导正翘首相望呢。普天成哭笑不得,上行下效,很多风气就是这么形成的。他冲司机叹了一声,说停下吧。
等下了车,龟山县委新上任的书记杨明高和县长岳正基带众人迎过来,普天成看到了上次去海东向他反映情况的县长秘书小高,小伙子正拿着相机,抓拍镜头呢。普天成跟县里四大班子领导一一握过手,书记杨明高将一大个子男人介绍给他,说是矿业集团老总秦大冲。秦大冲的大名普天成早已不陌生,两人见面这还是第一次。秦大冲显得很低调,谦卑地躬着身子,连着问了几声首长好。普天成不露声色地看着路波这个大舅子,末了淡淡说了声,是大冲啊。
这时候杨馥嘉他们赶来了,车子还未停稳,杨馥嘉就跳下来,气喘吁吁奔到普天成面前,红着脸道:“我来晚了,请省长批评。”普天成没给杨馥嘉好脸色,也没接她的话,目光徐徐扫过众人,看杨馥嘉到底带了哪些人。发现吉东政法委书记林国锋也在人群中,脸上表情多少缓和了些。林国锋是龟山前任县委书记,周国平一事,林国锋功不可没,他帮普天成圆了一个常人无法圆得了的场。不久后林国锋升为吉东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原来的县长杨明高接任县委书记,常务副县长岳正基升任县长。要说这一拨人的升官,都是得益于国平副省长,就连当时的公安局马局长,现在也是吉东市公安局副局长了。
廖昌平也凑过来,想跟普天成说什么,普天成看也没看他,冲林国锋道:“国锋坐我的车,现在就去龟山。”
一辆警车呼啸着走在前面,杨馥嘉的车子排第二,接下来是普天成,其他依次而排,车队蔚为壮观。有人说在中国做官,获得的快感是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不能比的,普天成今天的阵势,怕是美国总统也不能比,大小二十六辆车,七八十号人,这样的场面,心里没有自豪感才怪。普天成瞥一眼窗外,严冬已将绿色一扫而尽,枯败的大地呈现出一种苍凉的壮美。林国锋不安地望住普天成,想主动说话,心里又很没底气,那份尴尬劲能把人难受死。
普天成也不说话,他叫了林国锋,却突然又不知说什么。是啊,说什么好呢。问题还是在林国锋担任县委书记时积攒下来的,当然这也怪不了林国锋,换上谁,这问题都棘手,都不好解决,谁让采矿者是省里二号人物的大舅哥呢。但是真的就没有办法把这根骨头啃掉吗?
怔半天,普天成忽然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记得三真师父当住持时,徐书记还送过一块匾吧,是你亲手题写的?”
林国锋的脸痉挛了下,马上又换作笑脸:“省长记忆力真好,好些年的事,我都忘了。”
“我还记得通往白云观那条路,也是你当县长时主张修的。”
“是,六年前修的。”
“时间过得真快。”普天成发完这感慨,又不说话了。其实他提及白云观,就是在旁敲侧击林国锋。他认为林国锋把自己做过的事忘了,这不好,人不能太健忘,尤其官场中人,尤其官场中还有政治前景的人,更应该记住自己的过去。过去做好做完美的事,要把它当样板一样树心间,时时供自己参照。过去做得不完美甚或存有欠缺的事,要当成遗憾,人心里有了遗憾,往后做事就会谨慎,就会渐渐形成追求完美的风格。至于过去做糟甚至做下隐患的事,就更不能忘。隐患是炸弹,埋得越深,炸得越猛。一个敢把隐患抛在脑后的人,是绝对没有政治前景的!
果然,普天成暗暗发现,林国锋的脸没刚才那么激动了。刚才他一定在想,把他叫上车,是有好消息跟他透露呢,上车那一瞬,普天成明显看到林国锋脸上的那种得意劲儿。
人啊,普天成有点伤感地闭上了双眼。
现场会是在山下召开的,普天成原打算上了山再展开调查,但人太多,这么多人上山,会引起矿工们误解,更会让矿工们空抱希望。这么一大队人马开上山,到头来啥问题也解决不了,遭耻笑的就不只是他普天成一人,怕是整个政府形象,都要大打折扣。
普天成简单讲了这次下来的目的,以及当前龟山开矿中存在的问题,但他没提上访的事,也没提群众反映很尖锐的几个问题,只是说安全开采、合理开采是下一步龟山开矿的方向,市县两级应该拿出一个科学方案来,解决目前争议,让矿山秩序尽快平稳下来。他的话讲得很委婉,几乎听不出什么尖锐处,更没带批评,所以杨馥嘉他们脸上全染着笑,好像听到表扬一样开心。普天成讲完,杨馥嘉接过话头,先是代表吉东四大班子对普副省长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说吉东在省委省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在省里各位领导特别是普副省长的亲切关怀下,各项工作取得长足进展,这次普副省长带队下来,又对龟山采矿做专项调研,就是想促进和推动龟山采矿业的发展,进而推动龟山各项事业的大发展大崛起。我们一定要抢抓这一机遇,迅速掀起一场高潮,将龟山采矿业发展为县里的支柱产业,市里的重点产业,将龟山这个品牌打响。
杨馥嘉还在激情澎湃地说着,普天成的眉头已经皱在了一起,怪不得龟山能陷入如此混乱的局面,原来市里根本就没把它当回事。听了一会,普天成打断道:“行了馥嘉,你少说两句,我想听听矿主们的意见。”
今天来的除大矿老板秦大冲外,周边几个民营矿老板也来了,遗憾的是现场普天成没看到马得彪的影子。杨馥嘉正讲到兴头上,被普天成这么一说,顿时不自在,不过她还是很机智地把话头转给了秦大冲:“那就请秦总汇报吧,龟山采矿秦总最有发言权。”
秦大冲咳嗽了一声,开始汇报。普天成的目光专注地望着这个龟山传奇人物。据他掌握的资料,秦大冲最早是龟山矿业公司一名技术员,龟山采矿权还没彻底放开时,秦大冲离开矿业公司,在县石油公司干了一段时间的副经理,后来一度说要当石油公司经理了,却又突然回到矿业公司,以承包形式拿到了矿业公司往外发矿石的权力,几年下来,秦大冲的腰包就鼓了起来。这时国家允许私人办矿,秦大冲第一个投资开起了矿,不出两年,他的矿就让原来的国有老矿感到了危机。有段时间,路波还有秦素贞都不想让他在龟山继续干,想把他调到省里,在安监局或劳动检察大队安排个职务,哪知秦大冲开矿开上了瘾,谁劝也不听,愣是咬着牙将龟山县唯一的国有老矿承包到了手中,紧跟着又改制,以股份制形式拿到了控制权。
现在秦大冲大小掌握着十二个矿,矿业公司也在他名下,事实上他已成了龟山矿业和矿产资源的实际掌控者,小矿主叫他山大王,也有叫秦霸山的。更有矿上的职工将龟山称为秦家矿、路家山……
普天成一边听一边琢磨,是什么力量,可以让一座养育了几十万山民的矿山成为一个人或几个人的,又是什么力量,让所有的监督或管理沦为摆设。似乎是权力,似乎又不是,普天成认为,是惯性。
我们太屈服于某些东西了,当权力的大旗高高竖起时,我们似乎只懂得低头臣服,或抬头仰望,然后顺着惯性,一步步沦为权力之奴。我们失去了声音,只知道赔着笑脸跟在权力后面。权力几乎不用张口不用暗示,我们已经替它把一切心都操到了,该扫的障碍扫清,该排除的异己排除,该开通的方便之门一律开通。
看看这些脸吧,今天在座的有八十多位,当秦大冲开口说话时,八十多张脸上露出的表情近乎一样,恭敬、奉承、讨好、献媚,甚至比这还可恶,有些脸在望住秦大冲时,比望住他普天成还不自信。有些脸本来就够媚了,可还嫌不够,还要拼命挤出一种下贱的媚态。
普天成看得是心潮起伏,感慨万千,胸口已在鼓荡着一些东西了。等他收回目光时,冷不丁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难道你普天成能脱俗,能在权力面前昂起自己的头?
不能,真还不能!
普天成心情沉重地往山上去。秦大冲一点不觉得自己过分,相反,他在汇报会上还反复跟县里市里要政策,要进一步优化投资环境,要对民营企业松绑,要进一步细化龟山的矿权、产权、营销权,还有开采权,他毫不客气地提出一个方案,要将龟山现有二十六个矿点进行整合,达不到条件的一律关闭。整改合格的,要按股份制方向逐步改造,最终形成大矿领导下的作业点制,要将若干个小拳头握成一个大拳头,这样才有冲击力,这样才能有效地保障科学、有序、安全、合理开采。
这些话说得多动听啊,又多么符合当下潮流,可这些话背后,却赤裸裸地暴露出两个字:独吞!
往山上去的时候,秦大冲的车子就跟在普天成后面,龟山早已挂满各种标语,各矿井都挂了彩旗,什么安全生产、环境保护,全都写在纸上挂在山上,看来他们对普天成的到来,做足了工夫。普天成知道,这一趟是看不到什么的,所有不该让他看到的,都已掩藏起来。他收回目光,有点无聊地给胡兵发了条短信,问那个叫马得彪的矿长怎么不见?胡兵很快回了短信,说马得彪前天出事了,下山时失足坠入悬崖,差点把命丧掉,目前在医院抢救。
失足?普天成本能地就想到另一层,一个在龟山开了将近十五年矿的老矿长,龟山一草一木他都熟悉,山山沟沟更不用说,难道会失足摔下山崖?
3
到龟山第二天,出了件意外的事。
这天照例是实地考察,在市县领导的陪同下,普天成沿着崎岖的山路,一家挨一家地查看。看到中间他就心里明白,他是看不出什么的,当下级成心让你看成绩时,你就是火眼金睛,也很难发现问题。因为一切都装扮好了,没有什么人玩这个能玩得比各级政府熟练,他们作假或是掩盖的水平真是太高明。曾经被破坏的植被,在普天成眼里一一“被恢复”。杨馥嘉饶有兴致地指着前面一座山说,为了恢复几年前破坏的植被,市里拨出专项资金五百万元,县里从矿石收入中提取百分之二十,加上企业自筹,一共投入一千多万。杨馥嘉说的时候,县委书记杨明高和县长岳正基频频点头,秦大冲紧紧跟在杨馥嘉后面,不时要补充一些。他特别强调,山上植被都是按原来样子恢复的。“我恢复不好,杨书记就不让我开工。没办法,谁让我碰上一位植被书记呢。”
植被书记?普天成感觉好玩似的将目光扫在杨馥嘉脸上,杨馥嘉妩媚地笑了下,又向普天成汇报对小矿的治理,说小矿滥采乱挖现象十分严重,安全隐患也多,一度事故频发,市委市政府下了很大决心,在关停并转上采取了一系列强硬措施,总算将矿山混乱无序的局面遏止住了。
是遏止住了,就普天成看到的景象,龟山采矿的确没有外界传说得那么混乱,更不存在强行霸矿恶意垄断等现象。整个龟山看上去井井有条,已经封了的小矿正在政府有关部门的指导下搞恢复性建设,一些尚未关闭的小矿虽然还挂着矿井的牌子,但生产已经停止。县长岳正基说,这些矿井正在跟县关停并转领导小组谈合同,一旦合同签订,立刻就会关闭。
“是无偿关闭还是有偿?”普天成突然问了岳正基一句。岳正基没敢直接回答,目光投向杨明高,似在征求杨明高意见。杨明高又看了一眼杨馥嘉,见杨馥嘉点头,才道:“关闭工作分两步走,一是相关手续到期的,由业主主动申请,县里组织专门人员实地查看,提出评估意见,这类矿井关停不再补偿,县上征收一定数额的植被恢复费。另一类是开采证没到期,但明显存在强挖滥采现象,必须予以关停的,县里执法大队强行关停,采取先关停后补偿的原则。省长您看,前面那矿就属于这种情况。”杨明高指着不远处一座矿井,脸上呈现出激动的样子。普天成顺着手势望过去,见那座矿前面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大大写个“关”字,矿井四周无人,显得很安静。他哦了一声,并没多说什么,步子继续朝前走去。
一路走一路看,普天成渐渐明白,有人想让他看到一派和谐景象,看到矿山的有序治理。至于马得彪找他反映的强关强停,没有人会承认,更不会有人坦白在关停并转中存在欺行霸市以强凌弱以暴施压以权强占的现象。至此他总算搞懂,路波主动让他来龟山的真实用意。不是大家都说龟山采矿问题很多吗,那你自己去看,到底有没有问题。
当有人不需要或不想看到问题时,你还能看到问题吗,或者说你还敢逆流而上硬找问题吗?这又是一个深刻的命题!
普天成刚才问补偿,是在为自己的某个想法作铺垫。龟山采矿问题必须解决,混乱无序局面必须遏止,不能再这么扯皮下去。但到底怎么解决,他心里没有好主意。一方要霸,更多的矿主不让,纠纷因此而起,县里市里压力很大,原因就在于想霸的人是秦大冲。普天成也绝不会站在马得彪他们那边,对秦大冲采取什么措施。什么措施都不管用,瞧瞧秦大冲那副嘴脸就知道。思来想去,唯一能解决的办法,怕就是给马得彪他们足够的补偿,让他们离开龟山。就目前情况看,能做到这一步他已经很安慰了。但补偿标准怎么定,县里拿得出拿不出这笔补偿费,普天成没底,他相信,县里这几年在矿山上并没收到多少钱,不赔钱已经算不错。
但这些话他不能明说,甚至连方向性建议都不能提。
那就先不提,再等。普天成目光又扫了一遍众人,他在想,这么多的人,有谁会替他想到这办法呢?他的目光在林国锋脸上多停留了会儿,感觉林国锋这两天有点变化。后来他望住胡兵,这两天胡兵一直沉默着,跟他拉得很开,他很欣赏这点。但又怕刚才那想法由胡兵提出来,还不是时候啊,胡兵这个年龄,还有现在的身份,重要的是学会守规矩,而不是表现!
继续往前走。
快到白云观时,普天成忽然停下,奇怪,这次来怎么没见着三真师父。按说三真师父应该也在欢迎他的队列中啊,怎么?这么想着,他抬起头,朝莽莽苍苍的山峰望去。白云观藏在几座山峰间,被密密的灌木还有叠起的山峦遮蔽着,一条曲曲弯弯的简易公路通向它的所在。普天成闭上眼,都能看到那扇掩映在青山绿树间的门,还有错落有致的瓦舍。他已经闻到观里那独有的气味了,仿佛这一刻,他又回到很多年前,回到当县长的那个状态,那时的顾虑远没这么多,就知道干,不停地干。遇到问题从来不怕,也考虑不了那么多,反倒轻松。哪像现在,脚步还没迈,就已经在想退路。
老了?
他摇摇头,睁开眼,又对着白云观的方向行注目礼。这时林国锋悄悄凑了过来,趁别人说话的空儿,低声对他说:“山上就不上去了吧,路不好,再者观里也没人。”
“没人?”
杨馥嘉在边上咳嗽一声,林国锋知趣地退了下去,杨馥嘉走过来说:“省长想不想到观里去,睹物思情了吧?”
普天成正犹豫着,手机蜂鸣了一声,打开一看是条短信,三真师父发的。看完,眉头就皱得更紧。
三真师父不在山上,他告诉普天成,三天前他就下了山,目前正云游呢。他还赠了普天成一首诗:
山峰依旧在
无缘见斯人
莫问山间事
只观天上云
普天成心一动,本能地抬头看了眼云。而后,默默合上手机,跟杨馥嘉说:“下山吧,我有点累。”
杨馥嘉似乎松了口气,她真怕普天成一时兴起,要去观里。相比矿山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杨馥嘉更头痛的是白云观,因为白云观涉及宗教,敏感,稍微处理得不慎,就会翻船。好在秦大冲一周前向她透露,白云观的问题快解决了。秦大冲用什么方式解决,杨馥嘉不会问,问了人家也不会向她道出内幕。官场就是这样,更多时候讲的是心照不宣,讲的是彼此关照,彼此给对方留后路,为对方腾仓。不能自己做事的同时,将别人的路堵死,那是大忌。相信秦大冲不会傻到那种程度。不过杨馥嘉相信,解决白云观争端,两样东西不会少,一是钱,二是暴。
秦大冲喜欢玩这两样。
普天成等于是替杨馥嘉解了围,杨馥嘉的步子因此变得兴奋,也分外利落。五分钟前她还愁苦着脸,这阵儿已经眉开眼笑,说笑连连了。
刚到山下,普天成就被一队人围住。这队人马约有一百号,普天成搞不清他们来自哪里,还以为是上访对象,本能地往后缩了下。这瞬间,就听到有锣鼓声响起,紧跟着,普天成就看到几面锦旗,还有一鲜红的横幅,沿村街展开,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大字:普青天!
什么时候自己变青天了?普天成正纳闷,杨馥嘉几步蹿上来说:“省长,是山下村民自发组织的,他们听老县长来到龟山,分外高兴,说正是在你的关心和一再过问下,龟山采矿矛盾才得以解决。这些村民世世代代都是靠采矿过日子,矿山纠纷一日不解决,他们的心就一日不得安。”跟在后面的市长廖昌平也说:“省长对龟山有感情,龟山人民当然忘不了省长。老百姓主动为省长送锦旗,感人啊!”杨馥嘉和廖昌平争着献殷勤的时候,县里领导全都列队站边上,好腾出位置让村民们把锦旗送到普天成手里,随行的记者已经在抢镜头。林国锋似乎有些不安,目光没像其他人那样燃烧,而是紧张地看着普天成。跟他一道紧张的还有胡兵几个。普天成只一眼,就把众人的表情看清楚了,当然他的目光在于川庆脸上多停了会儿。锣鼓喧天的时候,于川庆站在众人外,像在欣赏一幅作品,面部表情有几分可怕。
就在普天成考虑要不要接过锦旗时,不幸的一幕出现了,谁也没想到,人群外忽然扑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约莫七十岁,满头白发,少的是一中年妇女,她扑通一声就给普天成跪下了。
“求求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啊,矿霸秦大冲为强占龟山,让手下将我家男人打伤,丢下山峦……”
老者随后也跪下,头磕在地上:“普县长啊,我当年跟着您上过山,还当过炮手呢,是您带着我们建起龟山第一座矿。可现在矿没了,我儿子就因为带头向上面反映情况,就被这些黑了良心的扔下了山。普县长啊……”
一声普县长,让普天成蓦然回到二十年前,这老人他记得,是龟山第一代爆破手,当年人称马大炮,听老人说儿子,普天成恍然明白,他就是马得彪的爹。
龟山调研因为马大炮的出现,突然中断,普天成当天就回到了省里。
路上于川庆给他打过电话,也发过短信,一再解释山下那一幕太过意外,请省长息怒。普天成没有接,也没有回复短信,他在心里恨恨地说,不是一幕,是两幕,不,幕后还有幕!可是等到了省城,进了省府大院,他就没机会再恨了。
还在路上的时候,路波就打电话给他,让他回来后去他办公室。那阵儿普天成还在生气,也没多想什么,等进了省府大院,才又想起于川庆不该这么快就把消息汇报给路波。这个于川庆,越来越离谱!
普天成径直来到路波办公室,路波刚刚送走一拨客人,好像是银行的,看见他,路波笑说:“这么快就回来了,一路辛苦吧。”普天成应酬式地笑了笑,说不辛苦。心里多少有些犯难,要是路波问起龟山,该怎么回答?路波倒是没急着问,笑呵呵地看住普天成。
“天成啊,好事,大好事。”
普天成表情动了下:“什么喜事让省长这么开心?”
“大喜事,怎么,若瑄没跟你说?”
“省长的喜事,她怎么能告诉我,我那老婆,老是缺心眼,一个月打不了我一次电话。”
“你啊,跟夫人摆架子了是不,还说人家缺心眼,我看是你缺心眼。”
两人调侃着,普天成显得并不着急,似乎路波说的好事跟他无关。路波憋不住了,道:“不是我有什么好事,是若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是她?”普天成有些惊。
“是啊,不是她难道是你?上午我跟书记通过电话,碰了碰意见,当然,这想法早就有了,只是书记有太多顾虑,不让我跟你说。我呢,也在考虑,能不能给若瑄找一个更合适的地方。难啊天成,就这么些位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加上你现在身份特殊,都得考虑影响是不?”
路波说到这,顿下,目光里蠕动出一些东西。普天成这下才紧张起来,原来喜事是说乔若瑄,他的心忍不住怦怦跳起来,盯着路波的眼神像刀子,恨不能把后面的话硬掏出来。
路波关子卖得差不多了,才道:“让她去电投,虽是企业,但适合她性子。”又道,“电投一把手空缺将近半年,找到一个合适人选难啊,这下好,若瑄去了,凭借她的魄力还有能力,一定能打开新局面,你我身上的压力也就能小点。”
普天成愣在了那里。
海东电力投资集团是海东省目前实力较强规模超大的一家国资公司。总资产大约在六百亿,净资产也在三百亿之上,是海东十强。电投是三年前组建的,发展势头非常强劲,短短三年,已形成电力、煤炭、铁路、钢铁、房地产等为支撑产业的业务发展模式,并在新能源、生物化工、高科技、医药器械等领域取得了不错的发展业绩。电投集团原老总半年前不幸遭遇车祸,一同罹难的还有集团副总经理及财务总监。这场灾难让电投集团经历了一场考验,也让海东掀起一场“跑官”运动。很多事就是这么荒诞,一些人的不幸马上会变为一大批人的机会,人们在转瞬之间会把罹难者忘掉,而只盯住他腾出来的位子。这也是中国官场一大特色吧,不过这特色总是让人心生悲凉,但你无法阻止那些奋勇而至的脚步。记得前段时间,普天成这边还有不少人在跑呢,就连马效林,都动过这脑子,被普天成狠狠教训一通,臭回去了。没想时隔半年,这位子居然轮到了老婆乔若瑄屁股下。其实他哪里知道,宋瀚林早就想把乔若瑄安排到这位子上,原来提出的海州市委副书记不过是虚晃一枪,转移别人的注意力罢了。宋瀚林有宋瀚林的想法,在下面当党政大员固然是好,风光,也体面,但风险太大。乔若瑄这性格,给了市长她委屈,放不开手脚,给了书记呢,又怕她魄力太大,成了脱缰野马,不好控制,万一惹出什么事来,不好收场。广怀事件就是例子,虽说杜汉武这帮人现在是倒了,但很难保证以后不会出现第二第三个杜汉武,不能让她老是处在风波中。尤其普天成现在是省府二把手,对乔若瑄的安排就得更为慎重。思来想去,宋瀚林还是决定给乔若瑄换个方向,电投总经理兼党委书记是他长久思考的结果,电投家大业大,有充分的施展空间,干好了,一年就能出政绩,而且很可能成为风云人物,这样铺垫几年,将来担任政协副主席或是在省人大给她找个落脚点,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另一方面,宋瀚林也不想把电投这块特大型蛋糕交到别人手中,一是不放心,二来呢,也真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私心。毕竟什么事,都是自己人做着放心。电投少则一年经营几百亿,多则上千亿,想进入哪个行业就进入哪个行业,舞台大得让人无法想象。大舞台当然要交给大手笔,宋瀚林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这位子只有乔若瑄合适,无奈路波一直不表态,路波也在力挺他的人,两人为此还闹过一阵不愉快,要不这位子哪能空这么久?上次宋瀚林同意路波让姜正英接管交通,事实上就是为乔若瑄做了一笔交易,只是瞒着普天成而已。路波这次又抢先一步,将喜讯报告给普天成,目的就是封堵住普天成的嘴,不让普天成在龟山采矿上乱说话。谁说高层之间不做交易,高层之间的交易才能称得上交易!
普天成果然就不对龟山采矿说什么了,回来第二天,他走进于川庆办公室,轻描淡写扔给于川庆一句话:“你把这次下去的情况整理一下,以书面形式呈报给省长。”未等于川庆再请示什么,他已出了门。
4
周四下午,乔若瑄从北京回来了,宋瀚林还在北京,说是又让什么事拖住了。乔若瑄在机场打电话时,普天成问要不要派车去接,乔若瑄说谁让你派车啊,难道没有大巴?普天成敷衍着笑了笑,心想乔若瑄早已不知钻进了哪辆车,海东这么大,难道还缺一辆接她的车子,就是去一个车队也不过分。晚上本来要早点回,心想不管怎么,乔若瑄是自己老婆,老婆现在有了喜事,当然他得第一个去祝贺,尽管这喜事还未成真,但煮在锅里的鸭子还能飞掉?不可能的。谁知快要下班时于川庆进来说,国家工商总局来几位领导,想请普天成出面接待一下。普天成随口问了句:“省长去不?”于川庆道:“省长下午陪国家发改委领导,这边有劳普省长您了。”普天成哦了一声,最近国家各部委的领导和专家频频往海东来,调研工作渗透到各个层面,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下个月全国人大和全国政协又要下来调研组,调研督察中央重大决策部署落实情况。普天成一边应着声一边收拾桌上东西,见于川庆目光痴迷地盯住那尊陶,笑道:“怎么,川庆秘书长现在也对神秘文化有兴趣了?”
“哪啊,省长取笑我呢。”于川庆呵呵笑出了声,目光并没离开那尊陶,嘴里又道,“都说这陶凝聚了龟山几千年的精华,我也觉得它越来越成宝了。”
“是吗?”普天成笑问一句,目光玩味似的盯住于川庆。于川庆这才把目光从陶上移开,低声道:“龟山督察报告呈了上去,本来想请您把把关的,看您忙,我就自作主张交了上去。”
“应该的,你川庆把关我放心,对了,省长看没,有批评吗?”
“批评倒是没有,不过省长说了一句话,我捉摸不透,想请普省长帮我揣摩揣摩。”
“什么话?”
“省长说,任何发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给了我一个课题,是发展重要还是牺牲重要。”
“二者都重要。”普天成没怎么考虑就回答了,他的回答让于川庆愣神。两人往外走时,普天成又道:“省长不是在考你一人,是在考我们全体呢,走吧,当然发展重要,没有发展哪来牺牲。”
于川庆脸上倏地又有了笑。
陪工商总局领导吃完饭,已是晚上九点半,省工商局安排了晚间活动,普天成推说身体不舒服,没去,只是叮嘱曹小安和省工商局局长,一定要把巡视员和两位司长招待好,不能让他们在海东留下遗憾。省局局长还有一位省长助理恭恭敬敬向他说了是。普天成告别出来,执意不让大家送,说这么好的夜色,他想走两步。曹小安快步跟出来说,天太冷,省长穿得单,还是上车吧。普天成抬头望望天空,感觉好久没看过海州的天空了,有点陌生,再一看街景,就更觉陌生。
也不知为什么,自从升任常务副省长后,“陌生”两个字开始在普天成心里活跃。以前没这种感觉的,以前是看什么都熟悉,都能看明白,甚至能看到底。可现在明显不一样了,老是觉得很多东西陌生,有了距离。比如他看于川庆陌生,看路波陌生,就连宋瀚林也有了陌生感,妻子乔若瑄就更不用说。人如此,事更如此。以前遇到问题,他总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想到解决方法,并毫不犹豫地去实施,现在完全变了,变得优柔寡断,变得……
他现在对自己也陌生。
回到家,乔若瑄不在,家里大包小包放了一地,可见乔若瑄这次去京城,收获蛮大。虽是女人,乔若瑄却很少有逛街购物的习惯,更不会往家里搬东西。他们夫妻这些天一起出去的机会虽然不多,但也有,到哪里乔若瑄都是忙两件事,一是打电话约见人,不停地约,不停地见,不停地拉关系寒暄,所以她的朋友远远多于普天成。但凡跟普天成熟络的,乔若瑄都能交为好朋友,有些甚至能发展为密友,这功夫普天成绝对比不了。另一件事就是睡觉。乔若瑄对上街购物观光旅游欣赏民俗风情观看祖国大好河山都缺少兴趣,对女人们最爱最贪的美食、美容也了无兴趣,她活得简直就不像个女人,但她说她是女人,还把女人的养生秘诀归结为两个字:睡觉。
充足的睡眠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乔若瑄的话。尤其对一个从政且有远大政治抱负的女人,睡觉当然是第一要务。这也是她的话,说得相当气壮。普天成稍有质疑,她马上反驳,没有充足的睡眠哪有旺盛的精力,没有旺盛的精力就不能百分之百投入工作中。
普天成认为,老婆除了是一个工作狂外,更是一个完全丧失了女性特征的病人。
这次太阳却从西边出来了,乔若瑄居然拎来这么多包。普天成顺手打开,一看就笑出了声。哪啊,真是把她美化了,除几包换洗衣服外,再就是一大堆礼品。看来有人抢在他前面,给妻子接风去了,礼品为证。
乔若瑄变了,这种感觉很明显地闪在她脸上,也刺激在普天成心上。将近一周时间,乔若瑄都周旋在各种应酬中,忙得不亦乐乎。偶尔还会带着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回到家中。任职一事虽然仅仅在酝酿中,但外界已经风传开了。这年头你甭想保密,尤其人事方面的调整,那可牵动着不少人的心呢。普天成暗暗观察一番,发现请她的不是电投集团的领导,就是跟电投有业务往来的单位。按说这个时候乔若瑄应该低调,应该极力回避,谁知这次她一反常态,变得比别人还积极。
看来,她不但稳操胜券,而且急不可耐,难道半年时间真把她的精神困出了问题,怎么连规矩都不懂了呢?
这天普天成回到家,见家里热气腾腾坐着一屋子人,见他进门,那些热情地恭维着乔若瑄的人立马起身,近乎异口同声问省长好。普天成礼貌地点点头,换鞋的工夫目光朝客厅扫了扫,这些脸都陌生,其中一两张好似见过,却也叫不出名。里面有张漂亮而又十分个性的脸蛋,普天成感觉熟悉,却真是记不起在哪个场合见过,不经意地就多望几眼。那张脸也冲他笑,明显有几分拘谨,却掩不住里面的妩媚。普天成想到“青山绿水”这个词,你还别说,这女人真还有些特别,坐在一群人中,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见大家惊慌失措,个别人甚至腿都在发软,乔若瑄满不在乎地笑道:“甭理他,我们聊我们的,快坐。”话虽这么说,那些人还是不敢坐,全都可怜楚楚地望着普天成。是啊,平日哪有这机会,能面对面见到副省长,若不是今天乔若瑄兴头高,非要拉大伙到家里来,怕是一生都没这机会。心里除了激动,再就是莫名的紧张,好紧张哎,直到普天成说:“都别客气,我去书房,你们接着聊。”这些人才稍稍从容了些。
普天成没忘再看一眼那女人,那女人也用深情而缠绵的目光,一直送他进了书房。
是谁呢?进了书房很久,普天成还像猜谜似的,被那女人困着。后来留神听了外面一阵,听乔若瑄叫了声小谢,才蓦然想起,这女人他真是见过的,张华华老公的妹妹,叫谢蔷薇。有次张华华带着这女人去他办公室,好像是为融资的事。对了,她也是电投的,是哪个部门的负责人。
一想到电投,普天成的心马上阴了,可以肯定,外面这些人全是电投的,乔若瑄怎么能这样啊,简直是疯了,天下哪有这种低智商者,怕是县里干部也不会愚蠢到这程度,让员工到家里来,而且成群结队!
普天成哪里能想到,乔若瑄这些天正发高烧呢,以前她根本不知道宋瀚林要把她安排到哪,甚至一度心灰意懒,感觉宋瀚林要弃下她不管了,为此跑到北京找老首长闹。老首长言辞犀利地批评了她,让她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她哭哭啼啼闹了一下午,错误认了一大堆,但条件一点不松口,闹得老首长缴械投降,说:“好,好,我闹不过你,谁让我对你们有责任呢,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让我放不下心。”完了又说,“你先回去,等下次瀚林来,我批评他,自家人不用,他想用谁?!”
一句自家人,让乔若瑄破渧为笑,更让她的心里升腾起无限向往。这次去北京,她索性住在老首长家,老首长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对他们的爱,就越发深了,这爱里不止渗透着期望,还有对某种东西的眷恋。老首长现在是越来越不想让他们离开权力舞台了,恨不能用自己一双手,变魔术似的将他们安排在最最重要的岗位上。一听宋瀚林还没落实她的岗位,老首长怒了,一个电话将宋瀚林叫去,劈头就问:“你是不是觉得一个人飞高飞远很有意思?”这话问得宋瀚林结舌,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甭看他是省委书记,在老首长面前,乔若瑄比他娇,有优势。宋瀚林结巴半天,用眼角余光恶恶地瞪着她,知道她又告了状。不巧又让老首长看到了,老首长厉声训斥:“怎么,你还有理了是不,我告诉你小宋子,一个人是飞不远的,想当年我们爬雪山过草地,是手拉手肩并肩一个背着一个过来的,要抱成团,我说这些就是让你明白,你不是一个人,不是!”
看着老首长激动,乔若瑄甭提有多开心,像是出足了恶气般,恶作剧地欣赏着宋瀚林挨批,脸上露出少见的顽皮,气得宋瀚林直想揍她一顿。
那天宋瀚林表了态,不表态由不得他,不表态老首长不让他坐。老首长让乔若瑄给他捏着肩膀捶着背,却一口水都不赏给宋瀚林。保姆请示了两次,要给宋瀚林上茶,都被老首长恶恶的目光吓回了。后来秘书走过来,不安的目光提醒他,来的是海东省委书记,中央候补委员,老首长理也没理,只摆了一下手,秘书就白着脸退了回去。宋瀚林只能表态,一五一十就将怎么计划怎么运作的告诉了老首长。等汇报完,老首长说:“就这些?”
宋瀚林老老实实答:“目前只能做到这一步。”
“那你还瞒什么,直接跟小瑄谈不就是了?”老首长还是批评的语气。宋瀚林看一眼乔若瑄,乔若瑄脸上已变了色彩,甚至尝试着要走过来,帮宋瀚林接过外衣。宋瀚林恨恨瞪她一眼,乔若瑄扮个鬼脸,冲宋瀚林幸福而又俏皮地笑了一下。
两个人挤眉弄眼,让老首长看到了,老首长轻轻摇摇头,脸上却是非常享受的表情。“坐吧。”老首长终于说。
当然,乔若瑄如此不顾及自己身份,也不顾及普天成身份,急不可耐跟电投的人接触,并不能证明她是一个没有城府或敢破规矩的人。乔若瑄急啊。普天成哪能懂得乔若瑄的心,这半年时间,乔若瑄简直如履薄冰,自杀的心都有。有次她跟宋瀚林吵,宋瀚林刚说了句:“现在考虑的不只是你一个人,我要替天成着想,不能因为你的安排,给天成造成负面影响,不值啊。”乔若瑄马上道:“那您说什么值,我是我,他是他,我俩没关系。”见宋瀚林瞪眼,她马上又道,“要是因为他断送我的前程,我立刻跟他离婚。”这话吓了宋瀚林一跳,再怎么着,宋瀚林也不能看着这两个人离婚,那样,他就说不清了,永远说不清。乔若瑄说的尽管是气话,却也足以表明,对前程,她看得是多么重。都说人可以把名利看淡一些,把手中权力看淡一些,那是你没得到过权力,当你握过重权时,就再也不这么想。说身外之物的人,是因没有真实地得到过那些物,得不到你当然放得开,而对乔若瑄来说,权力早就成了生命的一部分,很重要的一部分,一旦权力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乔若瑄有点急,当宋瀚林当着老首长面把她的未来粗略地描绘出来时,她心里立刻翻腾起一股浪,电投集团,之前她想都没敢想,多少年来,她早已习惯把自己交给政府或党委,觉得那才是她的归宿,也是她奋斗所在,更是她的正业,而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去企业,还是海东前十的大投资集团,掌控几百个甚至上千亿的巨无霸单位。她心里既喜又怕,喜的是权力又回到了手中,她并没被权力抛开,仍然处在这个旋涡中心,处在核心层,甚至比以前,分量更重。怕的是她对投资一无所知,对未来将要掌控的这一切,心中一点底都没有。所以当电投集团中高层闻风而动,对她提前送来热情时,她就再也安静不了,恨不能立刻投身进去,抢在任职文件下发前先为自己凿开一条通道。乔若瑄知道这很冒险,也太不符合游戏规则,但为了给宋瀚林露脸,也为了给自己争气,她真是顾不上那么多了,乔若瑄决计冒这个险!
当然,乔若瑄把这些人带到家中,还有一个直接的原因,即她没地方可去。这个时候去外面,等于是自己为自己制造不利传闻,这点清醒她还是有。家是安全的,尤其副省长的家,这种反常规的想法也只有她乔若瑄有。
其实不管她怎么想,她的一举一动都已到了路波眼睛里,路波看着,听着,享受着,也等待着。
大幕已开,又一场戏很快要上演。
第四章全国人大调查组提前来海东
1
全国人大调研组提前来到海东。
宋瀚林在北京得知消息后,提前一周赶了回来。他北京的事还没办呢,要见的人还有两位没见着,要说的话还有一大堆没来得及说。这次北京之行,宋瀚林也是为下一步作铺垫的。人一旦到达某一高峰,很有可能就滑坡了,宋瀚林虽然未达到权力顶峰,但在海东他却攀上了塔顶。他知道,这个位子是不可能长久让你坐的,江山轮流坐,这是硬道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也是硬道理。当你再上不去的时候,山下就有人冲你招手了。每每想起这些,宋瀚林就会悲哀。但人必须有防患意识,居安思危嘛,绝不能一劳永逸是不?何况目前中央对省部级班子调整力度大,变动频繁。随着中央大战略的调整,他们这些人的命运,也时时刻刻处在变化之中。这次到北京,宋瀚林就听到很多不利消息。有人说下一步中央着力将省级班子年轻化,要让六零后挑大梁。也有消息说,中央要加大部委与省区领导的交流力度,实现高层干部间的互动。宋瀚林已经不年轻了,年龄优势早已荡然无存,学历还有受教育程度跟年轻多才的六零后相比,只能是劣势。他把自己归纳为吃老本的干部,是一步步苦出来干出来的,但人生总有谢幕的时候,宋瀚林有宋瀚林的想法,他不是一个恋着位子不挪的人,不顶用,时代要求你挪开时,你多留恋也是闲的,必须无条件挪开,这就是原则。与其被动挪开,还不如早作打算,以积极的姿态迎接有可能出现的变局。这次他跟老首长也交了底,如果有可能,他愿意提前离开海东省委书记的位子,到北京来,在人大或政协再发挥一下余热。这话说得很婉转,但言下之意老首长却听得明白。老首长当然不希望他这么快就离开,才干了多久嘛,至少要干满一届,要干出点名堂来嘛。可一想宋瀚林后面的话,老首长又觉不无道理,要是用这种积极的姿态还有良好心态,赢得高层的信任还有尊重,在人大或政协谋得一个新位置,那也是蛮不错的一件事嘛,毕竟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这个台阶可不是谁都能上的哟,这台阶一上,那可就……
老首长最后说:“你再四处走走吧,这想法可以考虑,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把省里的工作搞好,那才是根本。”
宋瀚林点头道:“这我知道,请老首长放心,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
“什么最后一班,别说那么悲观,你们要有斗志,要对未来充满信心,明白不?!”
让老首长这么一教导,宋瀚林果真有了信心,底气很足地道:“瀚林明白,瀚林不会让首长失望!”
就在他紧锣密鼓运作第二步、第三步的时候,有人给他反馈消息,全国人大调研组要提前下去,随后将会有中央巡视组、政协调研组跟着下去,让他还是多把心思放在下面。
宋瀚林回到省里,连着召开几次会,就当前几项中心工作做了缜密部署,借此机会再次严明纪律,统一了思想,对即将到来的调研组、巡视组,也作了细致安排,要求大家分工协作,密切配合,一切从大局出发,从海东各项事业的发展和社会进步出发。这个大局他是有所指的,这次在北京,宋瀚林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或者叫小道消息,当然都是针对路波的。路波最近一段时期太过活跃,宋瀚林觉得有必要给路波提个醒,不要太明显,也不要太急。
会议之后,宋瀚林把普天成留下,先跟他简单聊了聊当前工作,然后问他去没去龟山?普天成说去了,没敢急着往下汇报,等宋瀚林问。脑子里却有许多事在纠结,真怕不好撒这个谎。撒谎这门功课,做了半辈子,还是做不好。宋瀚林却避开龟山,话锋一转问:“最近大华怎么样,这个秋燕妮,汇报工作越来越不积极。”
普天成这才知道,宋瀚林留下他,是想在大华上吃颗定心丸,想了想说:“大华我去过几次,是有些问题,但都处理干净了。”
“真干净了?”
“书记只管放心,本来也没多棘手,就是些毛毛糙糙的事,打扫一下就行。”
“这个秋燕妮,做事总让人不放心,那么毛躁干什么,天成你以后多盯着点她,尤其角角落落的事,该打扫干净的,随时打扫干净,不要老是让人记着擦屁股。”
“知道的,这点心我会操到。”
一句话触动了宋瀚林,宋瀚林忽然不知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望着普天成,望得普天成紧张,也难受。望半天,宋瀚林长叹一声道:“天成啊,老让你擦屁股,我这心里……”
“书记快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普天成心里也起了浪,有些感情其实是很脆弱的,甭看平日他们坚强,百摧不倒百压不弯,但是有时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的感情变成一片汪洋。眼看着普天成也动了情,宋瀚林呵呵一笑:“好,接下来我们全力以赴,迎接几个调研组!”
调研组一行十三人,由全国人大一位首长带队,因为是调研中央重大决策部署贯彻落实情况,中央几个部委都抽调了人。普天成没想到,发改委司长戴小艺也在其中。看到戴小艺的一瞬,普天成心里猛地一震,跟着脸也热了,心里更是莫名地激动。当省委秘书长时,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跟戴小艺在北京萍水相逢,当时虽有好感却未能深谈,只是留下一些对未来的祝福与愿望。原以为这样的相遇不过一美丽童话,经不起时间考验就会碎掉。没想在他仕途最最关键也最最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戴小艺再次出现,而且以力挽狂澜的态势将局面扭转,为他出任常务副省长添上重重的一笔。
戴小艺出身在军人之家,这点普天成在第一次遇见戴小艺时就感觉到了,军人子女身上特有的那种气息是他们之所以能走到一起的致命因素。还是老首长说得对,他们这些人,天生就能聚一起,那份亲近是生长在骨子里的,渗透在血液中。老首长曾说:“我看见你们,感觉都是自己的孩子,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是炮火,是血,是牺牲!当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时,你就知道,活着意味着什么,是传递,传递圣火也传递生命。你们这一代人啊,走到哪都不能丢掉自己的血统,我说的血统你们明白吗?你们的父辈曾经是一堵墙,站在一起抵挡子弹,你们也要站成一堵墙。嚯嚯,一堵墙,坚不可摧!”
是的,他们站成了一堵墙,他,宋瀚林,还有乔若瑄,包括郑斌源。现在又多了戴小艺,以后相信还会更多!
戴小艺的父母现在还在军中,大约普天成的父亲统领千军金戈铁马纵横驰骋时,戴小艺的父母都还是小兵,顶多也就营级干部吧。不过这延误不了什么,当他们长大后,自然而然就到了这个阵营,是的,阵营,普天成现在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阵营是多么重要。阵营可以让一个人一生下来就拥有众多资源,拥有广泛的人脉关系。戴小艺就是如此,她的朋友无处不在,关系更是纵横交错,连普天成都为之惊叹。从军界到政界,再到商界,然后文化界甚至演艺界,戴小艺就像一株仙人掌,四处都伸满触角。她说她只是个小人物,但她这个小人物跳将起来,能量也蛮大的。借他们的光呗,哈哈。戴小艺看似说得轻松,其实她是向普天成证明着一个道理,关系就是生产力,关系才是硬道理。阵营更可以让两个陌生人不问来历,很轻松很自然地走到一起,并且绝不设防。尤其对普天成和戴小艺来说,这点是其他任何一个阵营都不能比的!去年那个时期,普天成并没想到要找戴小艺,后来情况发生变化,不只是路波拦着不让他过去,高层似乎也有不同的声音,认为他到省委秘书长位子上才一年,远不够资格,任凭老首长怎么努力,阻碍还是消除不掉。甚至已经传出高层确定的常务副省长人选了,普天成有点灰心,也有点气馁。那个夜晚,他尝试着给戴小艺拨过去一个电话,不为别的,就是想找她聊聊,也算是给自己减减压吧。戴小艺接到电话很快赶来,两人聊了两个多小时,很投机,中间普天成就把自己的遭遇讲了,以及面对的几方压力,戴小艺当时没说啥,只道:“谢谢秘书长能给我讲这些,高层的事我不大懂,也不敢乱发表意见,不过我相信那句话,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过了一阵又说,“既然已经努力到这份上了,秘书长还是咬咬牙,再坚持一段时间,说不定奇迹真会出现呢。”
普天成只当是安慰,并没往心里去。可是很快他就听说,又有人在为他努力了,而且这次的力量似乎很大,大得超出了他想象。再后来,普天成就知道,为他奔走的是戴小艺的父母,他们说动了一些老同志……
普天成后来问过戴小艺,为什么要帮他?戴小艺毫不掩饰地说,不为别的,只为欣赏,还有敬仰。
原来还有人敬仰他!
调研组这次下来,主要是围绕经济中心任务和民生问题展开调研,尤其是海东如何贯彻落实中央重大决策部署,对中央政府公共投资计划中的保障性住房建设和基础设施投资等题目开展。调研组长在第一天召开的座谈会上强调:“我们是来调研的,不是来检查的,愿意听实话。”这话让人感到耳目一新,仿佛一股新风吹了进来。宋瀚林就海东这两年如何转变发展方式、落实党中央政治指导精神向调研组作了简短汇报。路波省长就中央政府扩内需促增长的四万亿元投资计划下达后,海东如何加强对资金的监管使用,尤其是今年安排的一百二十亿到位后,海东如何用好这笔资金,管好这笔资金向调研组作了详细汇报。听完汇报,首长说:“这些问题,中央关心,百姓关注,我希望接下来我们看到的,跟两位领导汇报的能一样。”
本来省里是准备了盛大欢迎宴会的,首长坚决不许,再三强调这次下来一切从简,绝不能铺张浪费,更不能搞乌七八糟那一套。宋瀚林跟路波临时碰了碰头,就把计划取消了。招待宴会上,普天成并没跟戴小艺坐一起,之前座位都定好了,什么人坐什么位置,全是按规矩来,不能乱也不会乱,一大堆人在那盯呢。但普天成的目光会不时扫过去,戴小艺也暗暗把目光投过来,四目相对时,两人露出会心的笑。这笑别人看不见,也感觉不到,只有他们两人懂。
普天成筹划着,一定要找个机会,跟戴小艺痛痛快快聊一次,还没感谢过人家呢。
可是接下来的安排就让他瞪了眼,副秘书长曹小安将调研组的行程表还有陪同人员名单送他手上时,他才发现,这次调研基本没有他参加的活动,政府这边除路波外,更多时候是副省长姜正英陪同。曹小安告诉普天成,接待组这样安排,是姜副省长以前就跟首长有联系,首长在南方某省任职时,姜正英在那个省的妇联工作。
普天成哦了一声,他倒不是在意谁陪得多,他是在想,如此安排便没了理由单独接触戴小艺,人家到了自己门口,总不能一次茶也不请吧?
更让普天成意外的是,调研组要去的几家企业,居然没有大华海东。这怎么可能呢,大华海东不看,还看什么?
他困惑地盯住曹小安,似是在追问。曹小安早就意识到这问题,这阵说:“我侧面了解过,一开始是有大华海东,后来路波省长说,今年海州药业是重点,就把大华换成了海州。”
“海州药业是重点?”普天成更加困惑,似乎这提法今天第一次听到。后来仔细一想,不,路波好几次会上都强调过,只是当时没现在这么敏感。
海州药业今年确实拿到不少投资,政策倾斜力度甚至比大华都要大。普天成进而想起,汇报会上,路波的确把海州药业当成了重点,几次提到这家企业。他又回味起当时宋瀚林的表情来,想从中揣摩出点内容。遗憾的是,当时注意力过于集中在戴小艺身上,居然没留心到这些。
这是不好的兆头,怎么就能分神呢,很糟糕,不管什么理由。
“要不要再请示一下省委那边?”曹小安问。
“请示什么,跟谁请示?”
一听普天成话头不对,曹小安没敢再多说,站了一会出去了。普天成想半天,拿起电话,打给了秋燕妮。
秋燕妮也是刚刚知道消息,之前她还忙忙碌碌,让公司上下作准备,迎接调研组呢。突然有电话打过去,说调研组不到大华了,弄得她一下慌了神。正考虑要不要打电话跟普天成请示一下,普天成的电话却先到了。
两人很快见面。秋燕妮慌里慌张说:“怎么又变卦了,省长?”
普天成没回答她,略一沉吟道:“公司都准备好了?”
秋燕妮点头,很快又道:“现在不去了,白忙活一场。”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白忙活一场?”普天成不满地批评一句,眼神里明显有责备。大华的账彻底做好后,普天成再没跟秋燕妮联系过,有什么事,都是通过副秘书长曹小安往下交代。送屈妙琪回美国那天,普天成跟秋燕妮办了交代,也算是一次正告吧,他说:“这一波我是替你扫平了,以后再敢弄出这种没名堂的事,你自己看着办。”话虽说得软,秋燕妮听了,却接连打出寒战。也不知为什么,自账务事件后,他跟秋燕妮间,似乎少了以前那种暧昧,再也朦胧不起来,就算两人单独在一起,普天成心里也起不了浪。真是奇怪的感觉,原来他还怕,过不了秋燕妮这一关呢,没想有些东西碎起来这么容易。
秋燕妮面带畏惧地看着他,账务事件既让她重新认识了普天成,更让她掂清了自己的分量。秋燕妮悲哀地发现,自己原本跟普天成这样的男人是有距离的,不在一个平台上,那么,以前种种幻觉就成了妄想。妄想对女人来说是可怕的,对秋燕妮这样心高气傲的女人,岂止是可怕,简直能把她毁掉。秋燕妮感觉自己真是死过一回了,天下男人永远懂不了女人,当女人打算把心灵向你启开,打算开启一扇窗,让你走进时,就已经把生命跟你连在一起了。可男人们轻轻一挥手,就能将那扇窗关闭,或者潇洒一转身,就能全身而退,女人哪能这么从容啊。女人要想忘掉一个男人,是要扒掉一层皮,泣出一大摊血的。秋燕妮扎扎实实哭了一场,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大华现在这个样,随时随刻都可能有风暴,离开普天成的关照或者庇护,大华怕是……
秋燕妮甩甩头发,强作镇定地抬起头。到了这时候,她只有义无反顾往前走,后退意味着全军覆没,是的,覆没,这个词最近老在秋燕妮脑子里活跃,每跳出一次,黑暗就压她一次,喘不过气来。她清楚那黑暗来自何处,其实就来自她自己,还有大华,她太知道大华这些年在海东做了什么,里面任何一件事翻腾出来,就是浪,恶浪,就能淹没掉很多人,更能让海东政坛发生一场超级大震荡。
秋燕妮怕。
没有人不怕。不怕是因为你做得没过,还在尺度范围内,也就是说没突破底线。当你做得过了,大大地超过了那个度,怕就跟定了你。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听普天成安排,普天成说什么,她都要服从,这也是大华总部给她的最新指示。
“你回去吧,当什么也没发生,公司该怎么运转还怎么运转,调研组的事,你自己心里要有底,他们随时会去大华,该做的准备工作要不打折扣做好,听明白了没?”
秋燕妮赶忙回答:“听明白了,省长。”回答完,心里就又冒出一些怨,干吗这么凶啊,就不能温柔点?
普天成真是对秋燕妮温柔不了,没法温柔,他心里急得上火,恨不能冲谁狠狠发泄一次呢。
让调研组去哪家企业,不去哪家企业,看似不是问题,其实是大问题,既敏感又藏着深意。一般来说,中央来了调研组督察组,要看的,要观摩的,还有要听汇报的,都是省里标杆式的企业,既是省里重点扶持也是省里最最耀眼的,经济效益当然不在话下,效益都在嘴上,让它高它自然会高。科技含量还有管理模式也都是最超前的,因为这两样东西是肉眼看不到的,只能听。想让你听到好的还不容易,省里养了多少笔杆子,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好,他们怎么对得起手中那支笔?笔杆子不都是余诗伦那种人,那种人是融不进这个圈子的。对了,余诗伦现在已经不在省委政研室工作,瀚林书记终是忍无可忍,将他打发回党校了。现在这帮笔杆子,精着哪。以上这些都是明着的,谁也清楚,不清楚的,是藏在企业后面的东西!
普天成生的正是这气!
路波公然将大华从名单上拿掉,而排上海州药业,不只是给海州药业造势,更重要的,是要传出一个信号,海东将会以谁为中心。不行,绝不能把大华扔到一边,这次如果调研组不去,大华的绝对地位马上就会动摇。指不定调研组一走,就有人对大华说三道四,流言一旦传播开,你将很难控制。更可怕的是,所有的投资者还有新闻媒体,马上会嗅到另一股气息,这股气息不但会毁掉大华,还会毁……
普天成不敢想下去了,虽然不明白宋瀚林为什么能容忍路波如此挑衅,作为宋瀚林第一心腹,他必须抢在一切发生前,将火苗掐灭。
要想办法让首长去大华,不但去,还要热热闹闹在大华活动一下,最好能给大华题词,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可是想什么办法呢,普天成心急如焚,后来他终于想到一个人,对,只有依靠戴小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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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波前两天没陪同首长,只安排副省长姜正英和秘书长于川庆一路陪同。这也是听从了首长的意见,首长不想让他们把自己围起来。“会遮住我眼睛的,我还是想多看点实情。”首长说。但是有关调研组的情况,一点不漏地到了路波耳朵里,从各方反馈上来的信息看,首长还有调研组对海东的工作基本算是满意,虽然也有质疑声,总体来说,还是肯定大于批评,不,远不止大于,应该说肯定或赞扬的声音还是很高的。路波有种欣慰,不论你在哪个位子上,都希望听到表扬或肯定的声音。况且现在是关键时期,能得到首长的肯定,他当然激动。这天路波早早来到宾馆,今天是到工业园视察,听几家企业汇报,督察项目资金落实情况,路波不能不来。昨天晚上海州药业集团老总曲利敏还有夫人一块去了他家,除谈些家务事外,还就今天的接待工作作了详尽汇报。路波没多要求,只强调了一点,要曲利敏无论如何,让首长对新研制的养生保健药感兴趣。曲利敏满口答应,说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只要首长去生产一线查看,一准会对这药产生浓厚兴趣。
海州药业遇到了麻烦,研制了一年的几个新品种保健药一直拿不到批号,曲利敏动用了很多关系,还是没能把药监局的关攻下来,攻不下关就不能全线生产,就不能大面积上柜销售,这对投资巨大的新生产线,就是压力。这是从生产考虑。其他方面,路波总觉海州药业没能挺起来,离他的要求还有很大距离,跟省里面先后对这家企业的投入就差得更远。不能只投入不产出啊,海州药业下一步的目标是上市,前期工作做得都差不多了,现在就缺东风,要是新药能尽快拿到批文,上市工作就会驶上快车道,所有困扰他和曲利敏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下午四点,车队朝海州药业总部的方向驶去,路波让秘书给曲利敏打了电话,告诉曲利敏,车队马上就到。秘书刚合上电话,他的手机响了,传来于川庆情急的声音:“省长,首长要到大华去,怎么办?”
“什么?”路波吃了一惊,大华已经被他排除在名单外,首长怎么?“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点!”路波不满地追问过去一句。
“我也搞不大清楚,本来车队要去海州药业,可是首长突然提出要去看大华。”
“搞不清楚你是干什么的!”路波猛就发了火。那边的于川庆结了下舌,很快又道:“省长,我得往前赶了,首长已经进去了。”
电话挂了,路波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能发作。透过车窗一看,前面车辆缓缓驶进大华,因为接待组已经取消了大华这个点,大华门口什么也没有,既不见标语也不见彩旗,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
路波马上给普天成打电话,不管怎么说,冷落了调研组首长,责任谁也担不起,遗憾的是,普天成电话不通,被告知不在服务区。他让秘书跟曹小安联系,过了一会,秘书说,普副省长和曹秘书长在永定区视察工作,这阵正在棚户区开现场会。
“开什么现场会,让他们马上往大华赶。”
“知道了,省长。”秘书急着又打电话去了,车子已进入大华总部,未等车子停稳,路波就急着跳下来,匆匆往首长身边去。
大华一干人闻讯赶出来,路波见首长跟大华头脑们一一握手,热情寒暄,心里松下一口气。秋燕妮冲他热情地走来,亲切问了声省长好。路波点点头,没发现秋燕妮脸上有什么异常,便问:“都在生产吗?”
“是的省长,十二条生产线都开着。”秋燕妮汇报道。
这时候听见调研组首长叫他,路波赶忙走过去,越过一直陪同调研的省人大两位副主任,站在了首长面前。首长道:“看见‘大华’两个字,我忽然想,应该进来看看,我可不是搞突然袭击哟。”
“首长是在批评我呢,我们没把衔接工作做好,实在抱歉。”
“哪里的话,我是不想给你们添太多麻烦,‘大华’两个字,还是蛮有吸引力的,不看遗憾啊。去年来时,厂区还没这么漂亮嘛,那边的厂房都还没建好呢。”说着,首长步子已朝生产区那边走去。一行人前呼后拥,脚步有些乱。路波无意间朝陪在首长身边的戴小艺扫一眼,戴小艺干干净净一张脸,眉宇间飞扬着一股灵气。
到车间里面,路波就不能三心二意了,必须正正规规陪在身边,耐心听秋燕妮还有香港两个专家给首长作介绍。首长听得很仔细,看得也很仔细。听着听着,路波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很怪的念头,莫非首长听到了什么,有意来这里?这念头一出,路波就不能控制自己了,心里哗哗涌出很多杂念,甚至已经在期望首长真能看出些什么。
可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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