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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全) 作者:熊召正

_4 熊召政 (当代)
  “老爷,小的在。”李忠从一堆码得高高的行李后转出来。
  “他们为什么吵?”李延问。
  李忠嗫嚅着道出事情原委:三天前,李忠按李延吩咐开始安排人收拾家私行李。这四房姨太太各有不少东西,一件也舍不得扔下。收拾下来,把个内院竟堆得满满的。从庆远街出柳州,都是盘旋山道,运输负重全靠马匹。李忠把集中起来的捆扎物件粗略统计一下,大约要一百匹马驮运。便禀告李延。李延觉得用一百匹马驮运行李太过张扬,指示李忠一定要压缩到八十驮。李忠只好找四位姨太太一个个劝说,把不太紧要的物件撤下一些。大姨太和三姨太好歹清了一些出来,二姨太和四姨太却顶着不办。李忠好说歹说,四姨太终于答应把不满周岁小儿子专用的澡盆撤了一个下来。轮到二姨太了,她的行李里头有一只马桶,李忠建议把这只马桶扔掉,二姨太杏眼一睁,一杆笛样叫起来:“哟,那怎么使得,这只马桶是檀香木制的,我从广州千里迢迢带过来,越用越舒服,如果换了一只马桶,我就拉不出屎来,扔不得,扔不得。”她这里犟住了,李忠摇头,四姨太可不依,心想:“我连宝贝儿子的澡盆都扔了,你那只秽气冲天的马桶有什么舍不得的?”
  心到手到,这四姨太立马就冲过去,把守护在行李驮前的二姨太猛地一把搡倒在地,顺手扯起那只用油纸包好的马桶,发狠掼到地上。
  李忠陈述时,两位姨太太依然剑拔弩张,随时准备冲过去厮杀。这总督行辕,原是庆远街千总卫所,地方局促。前院办公,后院为官廨,两院加起来也不过三十来间房子。姨太太们住在后院,平日也还是讲些规矩不来前院搅和的。现在皆因搬家,她们的行李都被搬到略微宽敞些的前院,为了清点物件,她们才来到这里。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两个姨太太当着师爷军校侍卫管家这么多下级僚属的面,为了一只马桶打起架来,李延面子上搁不住。再仔细一看,想打架的是四姨太,这二姨太一向娇贵,经这一摔,站都站不起来了。李延吩咐三姨太扶她起来,没好气地对她数落:“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甭说是一个檀香木马桶,就是金子制的,该扔时也得扔。”说着又吼了四姨太几句:“你若把二姨太一掌推成了残废,你就要服侍她一辈子。在家中撒泼成何体统,你果真有穆桂英的本事,去把韦银豹给我捉来。”李延在这边骂,那边大姨太已领着这几位“消魂散”
  退到后院里去了。李延看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行李,对李忠说:“看来八十驮还是太多,减至五十驮吧。”
  回到值房,相跟着看了一回热闹的两位师爷先已回来继续整理文册。这两名师爷也是李延从广州带过来的,梁师爷四十多岁,主管总督府一应章奏文牍,董师爷比他小了四五岁,主管钱粮往来册簿,都是李延的办事心腹。“先歇歇吧。”
  李延招呼他们。“文件太多,怕一时整理不完。”梁师爷回答。
  “殷正茂来了恐怕还得交接几天,来得及的。”李延说着,吩咐堂差备茶。
  三人在值房里分宾主坐定,饮了一会儿茶后,李延说道:“常言道落毛凤凰不如鸡,我如今就成了一只落毛凤凰,你们二位跟了我多年,如今我倒霉,害得你们也丢了饭碗,这也是我不情愿发生的事,还望两位先生海涵。”
  梁师爷生性憨直,见李延伤感,连忙安慰道:“我们入幕这几年,东翁待我们不薄,该照顾的也都照顾到了,人非草木,东翁的这份情,我们永远记得,董师爷,你说呢?”
  “梁兄说得是。”董师爷随话搭话,“这几年我们跟着东翁,也得了一些好处,即使从此散席,也决不至于为生计犯愁。”
  两位师爷说的都是实话,他们跟着李延,每年捞的外快也不下四五万两银子。
  李延也懂得他们的意思,但依然从袖子里摸出两张银票,一人手里递了一张,说道:“这是一万两银票,回到广州即可兑现,你们拿去收藏好,算是我奉送的安家费用。”
  两位师爷免不了逊让辞谢一番,但还是半推半就收下了。李延接着说道:“两位先生手头掌握的文件,务必清理干净,不要让后来人看出破绽来,特别是董师爷,你那些账目,能抹平的就尽量抹平。”
  董师爷会意,与梁师爷略一注目,说道:“这个东翁尽可放心,您就是不吩咐,在下也知道如何处置。该掩饰的我都已掩饰过了,只有一宗最最要紧的账目,恐怕难以抹平。”
  “什么账?”
  “就是兵士的空饷。”董师爷蹙了蹙眉头,小声说道,“这三年来,我们给兵部具文,报的都是五万兵士,实数其实只有三万,其间有两万兵士的空额,新的总督来,我们断断交不出五万名兵士来。”
  “是啊,这也是我最最担心的事。”
  李延说罢站起身,在值房里“橐橐橐”踱起步来。却说三年前李延来到庆远街,不出一月,他就发现了一个大大的生财之道,这就是吃兵士空额。一名士兵每月马草粮秣例银衣被等各项开销加起来是三两银子,庆远前线本来只有三万士兵,李延求财心切胆大妄为,竟然谎报成五万。那子虚乌有的二万兵士,一年下来就给李延带来了七十多万两银子的进项。李延入驻之日经过筹划,认为不出一年,韦银豹、黄朝猛等数千蟊贼即可尽行扑灭。但李延为了多吃空额,并不认真追剿,在给朝廷的邸报中,往往还夸大叛民力量。他本意是想吃满四年空额之后,再活捉韦银豹献俘北京,这样就可名利双收。私囊大饱不说,还可加官晋爵。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三年来他不断派人进京,花重金打点吏部兵部户部等要紧衙门的官员,加之又有“高拱门生”这一块金字招牌,他满以为按计划行事,可以高枕无忧,谁知中途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他至今也不明白被撤职的原因,难道就为那一份县城失守的邸报?须知过去这样的邸报已经送过十几份,从不曾出什么问题……这时院子里一片阒寂,临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白炽得炫人眼目。忽然,一只乌鸦飞临院中的那棵女贞树上,发出几声刺耳的叫声,李延心中顿时升起不祥之兆。
  “你们两个也知道,这些银子也并没有进我一个人的腰包。”李延又转回藤椅上坐下,心事重重地说道,“身边的人不说,好处自然都得了,还有京城几个部衙门的要紧官员,也都礼尚往来,领了我的献芹之心。只不知为何平地一声雷,皇上来了这么一道旨意。”
  两位师爷都是久历江湖玲珑剔透之人,哪能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只不过是李延自己不提,他们不好说破就是。现在见东翁有讨教的意思,几天来一直憋在心底的话也就有了一吐为快的机会。梁师爷清咳一声,首先说道:“皇上垂拱九重,深居大内,哪能知道这庆远街上的事。何况皇上的旨意,均采自内阁票拟,依在下陋见,东翁这次致仕,问题还是出自内阁。”
  李延垂下眼睑思量一会儿,狐疑说道:“这就奇了,内阁首辅高拱是我座主,我对他执门生礼,这是天底下人所共知的事,难道他会整我?前年广西道御史上折子弹劾我,说我排斥戚继光,剿匪不力。结果皇上颁下旨意把戚继光调到蓟州,高阁老亲来信札对我安慰有加,虽然也要我慎思笃行早传捷报,但口气十分体己。
  自后弹劾折子还上过几道,都被高阁老一一化解。这回风云突变,真的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说毕,李延垂下一副苦瓜脸,两手抚着腮帮,显得烦躁不安。董师爷接着说道:“东翁这几年花大把的银子,把京城各要紧衙门打点得路路通。照理不会落到这般结局的。事既至此,我看得分两步棋走,第一是求平安,不要把这里的事捅出去,按《大明律》,我们干过的事怎么治罪都不过分,但事在人为,京城里那些得过东翁好处的高官为了自身安全,也不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只要躲过这一劫,东翁的第二步棋就是活动起复,在下平常也读点杂书,略通相术,东翁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官运好像不会到此为止……”
  董师爷一向话多,好耍点小聪明,眼看他又要东扯葫芦西扯瓢摆龙门阵,李延一挥手粗暴打断他的话,没好气地说:“你那个相术我不止听过一百次,不要说了,你只说说,如今这一劫怎么度过。”
  受此抢白,董师爷也不气恼,他反正看惯了东翁的脸色,知道如何应付。当下答道:“度过难关,就用那七个字,解铃还得系铃人。”
  姨太太撒泼争马桶 老和尚正色释签文(2 )
  熊召政
  “你指的是高阁老?”梁师爷插问。
  “正是,”董师爷转向李延,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东翁这两三年花在京官们身上的银子,少说也有五六十万两,可是,你却没有在高阁老身上花过一厘一毫,东翁恕我冒昧,您这是失了门生之礼啊。”
  李延苦笑了笑,说道:“董师爷你这见识就差了,不是我李延不懂规矩,而是天下官员无不知晓,高阁老是一等一的清正廉洁之臣,我若送钱给他,岂不就是备了棺材送礼。”
  董师爷不以为然摇摇头,嘻嘻一笑回道:“东翁见识差矣,天底下我还没见过不吃鱼的猫,高阁老爱不爱钱,通过一件事可以得知。海刚峰海瑞大人,被人称作天下第一廉臣,在嘉靖皇帝手上差点掉了脑袋。他在高阁老手上复官并升任苏州巡抚,可是刚刚一年,海瑞头上这顶还没戴热的乌纱又被高阁老摘了。你想想,高阁老如果真的不爱钱,他能罢海瑞的官么?”
  “是啊,老董言之有理,”这时梁师爷也插进来附和,“常言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单看高阁老门下那帮亲朋门生,一个个都是在钱窟窿里翻筋斗的人物,就知道高阁老的真正为人。”说到这里,梁师爷突然意识到李延也是高拱的门生,自觉失言,又连忙拿话来掩饰,“总归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听说这次来接任的殷正茂,见了钱,连喉咙管里都会伸出一只手来抓。”
  两位师爷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李延默然坐听,忽然间有了主意,心里一轻松,便打了一个呵欠说道:“今天暂且议到这里,下午,你们随我去一趟西竺寺。”
  两位师爷退出值房,李延从袖子里抽出那张田契,又反复看了一遍,接下来是小心翼翼地折起又打开,打开又折起,一时间又心乱如麻,呆呆地出起神来…
  …
  这三张田契上的五千亩地,是他为座主高拱置办的一份厚礼。尽管两位师爷认为高拱不爱钱是假,但李延知道高拱平素的确很少收人礼物。这位性格倔犟的首辅大人,对自己的门生呵护有加,但一旦门生做出越格非分之事,他的脸色也变得极快。李延心里清楚,没有高拱就没有他的官运财路。他有心报答,却找不到表达心意的最好方式。送银票不敢,送别的又显不出孝敬。思来想去,他才想到干脆出银子为座主添置些田产。主意一定,他连心腹师爷都信不过,差了管家李忠带十万两银票去湖州、无锡、涿州三处秘密购置五千亩上等田地。买主名字填的是高拱大管家高福——这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买好田产之后,他并没有立即送给高拱,他是想等高拱致仕之后,再把这三张田契送过去。到那时高拱禄位尽失,为桑榆晚景着想,大致再不会申斥拒收。他自认为这个主意并不差,但现在事情有了变数,殷正茂一旦接任两广总督,立刻就可以从账目上发现那个天大的窟窿……思来想去,李延决定冒险给高拱写封信,坦白告诉他为之购买田产的事。
  高拱不爱钱是真,但两位师爷的分析也并不是全无道理。一千两银子他不要,一万两银子五万两银子他也可以不要,如果是十万两呢?面对这么一大笔数目高拱设若还不动心,那就是天要灭我李延,只好引颈认命。但是,如果高拱肯收下这三张田契,情况就不一样了。即使这边问题暴露有人上折子弹劾,高拱仍会一如既往竭力维护,那么多得过好处的官员更会看首辅眼色行事援手相救。这步棋虽险,但尚有一半成功的把握,不走这步棋,事情就会弄到一团糟不可收拾,甚至死路一条也尚未可知。李延想晕了脑袋,终于横下一条心来,提笔给高拱写了一信,告知代置田产一事,他本想把那三张田契随信附上,但临时又动了个念头:信件终究不太稳当,田契还是亲手交上为好。故又从信封里把那三张田契抽了出来然后亲手封上火漆,最后一次动用两广总督关防,采用八百里快报投递方式,日夜兼程,把这封信送往北京。
  忙完这件事,不觉午时过半,李延就在值房里胡乱吃了一点东西,想到两位小妾为马桶打架的事,也没有心情去后院歇息,就着值房里的藤椅,把一双脚搁在茶几上小寐了一会儿。醒来已交未时,正说喊过两位师爷一起前往西竺寺,忽然侍卫进来禀报:“大人,参将刘大奎求见。”
  “他回来了?请他进来。”李延吩咐。
  七天前,李延收到快报,言殷正茂已从江西南昌出发,取道柳州前来庆远府接任。柳州距庆远有三百余里路程,一过三岔镇,便是崇山峻岭的庆远地面,为了安全起见,李延命令参将刘大奎率一千兵马前往三岔镇等候迎接。如今既然回转,想必新总督也随军来到了,李延正准备整衣出门迎接,只见一个七尺须眉黑脸大汉挑帘进来,单腿一跪,两手抱拳高声言道:
  “参将刘大奎叩见总督大人。”
  “起来,新总督呢?”李延问。
   “回大人,末将没有接到新总督。”
  “这怎么会呢,按日程计算,两天前他就该到了。”
  “可是末将犹如痴汉等丫头,就硬是等不来他。”刘大奎一脸焦急,说道,“我如今把一千兵马留在三岔镇,单骑回来请示,我是继续等还是撤回来。”
  “会不会出了意外?”李延嘴上这么说,心里头却并不着急,对刘大奎说,“你立即回到三岔镇一直等下去,不接到新总督就不能回来。”
  “是,末将遵命。”
  刘大奎抱拳一揖,又风风火火退了出去。听得他的马蹄声得得而去,李延这才吩咐备轿,带了两个师爷,在刀兵马队重重护卫之下,威风八面来到城西两里地的西竺寺。
  这西竺寺乃是唐朝天宝年间修建的一座古寺。初名西明寺,宋元年间重修时改名西竺寺,至今也有七百多年历史。比起中原沃野黄河两岸的那些恢宏巨刹以及江南春水秋山之间的瑰丽梵宇,这西竺寺就显得规模狭小不成气势,但在庆远街它却是名列榜首的古迹文华之地。当地僮瑶各族土著,虽然凶悍异常却都虔诚信佛,因此这西竺寺才能七百年香火不断。李延甫将离任心境惶,仍不忘来一趟西竺寺,其目的一不是拜佛,二不是游玩,而是专门跑来抽签的。西竺寺的灵签本也远近闻名,而李延更是亲身体验过。
  记得是三年前李延初来乍到庆远街,一日得暇便动了兴头来西竺寺游玩,同行人告诉他西竺寺的签灵,他也就随喜抽了一支,抽的是第五十一签,签文是:
  朝朝暮暮伴娇莺虽败犹荣拱近臣
  忽然一阵大风起金是沙来沙是金
  这是一支平签,解签也有四句话:急水狂浪,不可妄为,定心求佛,待时无忧。
  李延一看这签文不妙,总督刚刚上任,还未开仗,就冒出个“虽败犹荣”,心中老大不舒服,顺手把那支签往地上一丢,不屑一顾地说:“什么灵签,都是些模棱两可不三不四的话,我偏不信它。”
  西竺寺里有一个老和尚叫百净,最会解签。大凡抽签之人都会请他讲解一番,经他点拨,这签文中暗含的玄机就会一一弄个明白。李延既不满意这支签,又拿着总督大人的架子,自然不肯屈尊去请教百净。过了两年,两个师爷有一次陪着李延吃酒,趁着酒兴,董师爷旧话重提,对李延说:“东翁,您初来时在西竺寺抽的那支签,还是很灵的。”李延不以为然,一脸稀松地说:“签文说的什么,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董师爷答道:“东翁当时扔了那支签,梁老兄把他捡了回来。”接了董师爷的话,梁师爷起身去值房找出了那支签,李延接过又仔细看了一遍,顿时沉默不语。梁师爷觑着东翁脸色,谨慎说道:“前些时,俞大猷的兵在荔波吃了个败仗,东翁自劾,邸报到京,皇上不但没有责怪,反而谕旨安慰,我就想到,这不就是签上讲的‘虽败犹荣’么?”李延一听有理,愣怔一会儿说道:“这头两句倒是灵验了,三四两句是何意思呢?忽然一阵大风起,什么大风?金变沙来沙变金,倒来倒去又有什么玄机?”三个人就在酒桌上推测来推测去,也没有个满意的结论。董师爷说:“东翁要想参透玄机,看来还得去找那个百净老和尚。”李延当时答应下来,但日后手头事情一多,这件事又搁下了。
  直到这次免职,李延才明白“忽然一阵大风起”的含义,心里头也就急切地想去西竺寺拜见那位百净老和尚。
  李延在西竺寺门前落轿,步出轿门。但见日头已经偏西,四周山色苍翠如黛,寺前两棵高大的鸽子树上如绢白花开得正旺。寺中阒无一人——在李延到来之前,早有军士前来清场,轰走一应闲杂人等。李延步入寺中,应景儿也在大雄宝殿敬了三炷高香。两个小沙弥站在法案之侧,在李延敬香时为之敲动钟磬,完成这一仪式后,李延问小沙弥:“你们的百净师傅呢?”
  “在方丈室里头。”小沙弥答道。
  董师爷狐假虎威,朝那小沙弥喝道:“两广总督李大人到,你们师傅为何不出山门迎接。”
  小沙弥朝董师爷施了一礼,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家师傅年事已高,不见客已经一年多了。”
  董师爷还欲逞威,李延咳嗽一声,对小沙弥说道:“烦请小师傅进去通报百净老和尚,就说前两广总督李延求见。”
  小沙弥跑进去即刻又回来,说道:“我家师傅请施主李大人过去。”
  李延跟着小沙弥走出大雄宝殿后门,来到紧掩的方丈室门前。两位师爷欲同李延一起进去,却被小沙弥挡住了。
  “我家师傅只肯见李大人一人,请两位施主留步。”小沙弥说罢,又是一礼。
  两位师爷无法,只得回到客堂吃茶等候。
  却说李延走进方丈室后,只见当中藤椅上坐了一个身穿大红袈裟、须眉皆白的古稀老人。他脸颊瘦削,双目炯炯有神,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李延不禁暗暗称奇,这等地老天荒瘴疠夷蛮之地,竟还藏有如此超凡拔俗的高蹈之士,心中气焰顿时矮了一截,抱拳一个长揖,说道:“李延叩见百净老师傅。”
  “李大人免礼请坐。”
  百净一开口说话,声音虽不大却脆如铜磬。小沙弥给李延搬过椅子沏过茶后退了出去。百净接着问道:“李大人来见老衲,可是为三年前抽的那支签?”
  “正是。”李延欠欠身子,恭敬回话:“这签中有许多玄机,还望方丈指点迷津。”说罢从袖中摸出那支签来。
  百净并不接签。问道:“李大人抽的可是第五十一签?”
  “对,就是五十一签。”
  “请问李大人今年贵庚?”
  “五十一岁。”
  “正好与签数相符,这也是巧合。”
  百净平淡说来,李延越发觉得深不可测,想探明究竟的心情更加急迫,于是身不由主地把椅子往百净身边挪近一步,急切地说:“此中玄机,还望方丈明示。”
  百净目光如电,在李延身上扫了一下,缓缓说道:“李大人,若是三年前你不负气把签摔到地上,而是移过几步,让老衲给你开示如何趋吉避凶,情形也不至于糟到现在这种地步,临时抱佛脚,恐怕为时已晚。”
  几句话说得李延惊悸十分,口气也就变成央告了:“三年前求签,李某心气太盛犯了糊涂,如今如何补救,只要方丈指点出来,即使破财毁家,李某也在所不辞。”
  李延急得像乌眼鸡,百净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仍是不急不慢地说:“解签十六个字,最要紧的是‘不可妄为,定心求佛’。李大人恕老衲直言,你在庆远三年,是做尽了妄为之事,而心中全无佛界,事既至此,你还要问什么?”
  “请教老和尚,金变沙来沙变金是何含义?”
  “妄为金变沙,向佛沙变金。”
  “既是如此,事情尚有可救之处,”李延自我宽慰说,“我现在捐五万两银子,把西竺寺翻修一新。”
  百净摇摇头,一口回绝:“李大人,你捐的银子,西竺寺一分一厘都不能要。”
  “这是为何?”
  “你的银子来路不正,都是横财。”
  百净此语一出,李延一下子脸色通红,两只鱼泡似的大眼袋,竟涨出了黑气,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秃驴”,恨不能上前一把捏死百净。但从百净的眼色中,他仿佛看到自己已经大限临头,于是强压下心中怒火,哀求道:“救苦救难乃佛家根本,老师傅既已看出李某有灾,总不至于袖手旁观吧。”
  百净闭目沉思一会儿,又睁开眼来死盯着李延,直盯得李延背心抽冷发凉,这才开口说话:“风流才子唐伯虎写过一首诗,其中有一句‘公案三生白骨禅’饶有兴味,李大人可回去认真参悟。”
  李延觉得百净这一指点太玄,正欲问得再仔细一点,忽听得方丈室的大门被擂得山响,董师爷在外头高喊:“东翁,李大人!”
  “什么事?”李延应声询问。
  “新总督已经到了行辕。”
  李延一惊,心中忖道:“刚才刘大奎还说没有接到,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行辕?
  未必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也顾不得细想,起身朝百净作了一揖,说道:”李某告辞,另外再寻日子向方丈讨教。“说罢闪身出门,起轿回衙。
多少豪杰出我辈,一出学校岁月摧,豪情万丈梦幻里,不胜酒桌一场醉
2003-12-16 09:42 AM
dsm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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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遥远的小山村
状态 离线   新总督街头奇断案 假老表千里访行辕(1 )
  熊召政
  新旧总督的交接工作进行了三天,这期间还包含了搬家。那天殷正茂走进总督行辕,伸头朝后院看了一眼,但见架起的两条竹篙上晾满了五颜六色的尿片,还听到两个婴儿哇哇啦啦一片哭声,再面对满院子绊手绊脚的乱七八糟箱笼行李,心里头顿觉秽气,半刻也不肯呆下去,当时就决定另觅地方设立总督行辕。第二天,中军帐前参将黄火木在街东头觅了一处覃氏祠堂,前前后后大小房间也有二三十间,殷正茂遂下令把老行辕里该移交的文书物件一古脑儿搬了过去,移交工作就在这覃氏祠堂里进行。交接期间,李延千方百计套近乎,怎奈殷正茂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给李延表示亲近的机会。这样子更让李延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一落空就胡思乱想。这时又有人告诉他,殷正茂其实已经来了三天,与他会见之前,先去见了总兵俞大猷,两人秉烛夜谈。具体谈的什么,外人却不知道。
  这一来李延心中更是打鼓,他与俞大猷关系紧张,这已是人所共知的事,殷正茂一来就先偷偷摸摸去找俞大猷,这究竟是何用心?
  自殷正茂到来之日,李延就已脱下了三品官服,换上一袭青衣道袍,一身赘肉,满脸沮丧。他的这副蛤蟆身材,往日看上去是威风八面,清咳一声也会吓得老鼠跳梁,如今看起来却是臃肿卑琐,树叶儿掉在头上也只当是旱天闷雷,才几天工夫就判若两人。却说这天交接完毕,已是夕阳西下。殷正茂新的值房已安排妥帖,他挥挥手让师爷帮办随差一应吏员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李延两人。
  “老弟,这边交接完毕,你准备何时启程回乡?”殷正茂问。论年纪,他比李延小了一岁,论科名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却比李延早了两届。官场序齿首重科名,加之两人一升一退,运势又不一样,故殷正茂尚未开口说话,先已摆出了老大的姿态。李延听出这口气不大友好,但如今有事还求着人家,也只得干笑了笑,答道:“就在这三两日内动身。”
  “老弟还有何吩咐,请直讲。”
  李延一听这话里有缝儿,赶紧说道:“小弟的确有一事相求。从这里去柳州,还有两百多里山路,韦银豹这些叛民神出鬼没,杀人越货。路上很不安全,兄台是否可以拨一些军士护送我的家眷到三岔镇。”
  “这有何问题,仍让刘大奎带领一千兵马,把你们一行一直送到柳州。”
  殷正茂回答干脆,李延生了一点感激之情,愧疚地说:“这刘大奎说起来也是一个憨头,我令他在三岔镇接你,居然你来了三天,他还没有发现。”
  “我这个人素来不喜欢张扬,带了两个师爷,背着罗盘,乔装打扮成风水先生,一路这么逍遥走来。过三岔镇时,守住路口的士兵简单问了两句就放行了,这也怪不得刘大奎。”
  殷正茂说得轻轻松松,殊不知李延就是这件事放心不下。见殷正茂主动提上话头,便趁机问道:“不知兄台为何一定要绕过刘大奎,甘冒生命危险只身前来庆远街。”
  殷正茂明白李延的心思,干脆捅穿了说:“老弟你也不必多疑,我殷某这么做,原是为了察看这里的山川形势,从山民野老口中,听一点实实在在的匪情。”
  “听说兄台在俞大猷营中住了两个晚上。”
  “这也不假,俞大猷军营在三岔镇与庆远街之间,路过时我顺便先去探望这位名闻海内的抗倭名将,李老弟,这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没有,”李延赶紧申明,他见殷正茂有深谈的意思,便说,“殷兄,我们能否借一处说话?”
  “去哪里?”
  “魁星楼,庆远街上就这一家酒店还像个样子。”
  殷正茂哈哈一笑,说道:“看来我俩想到一块儿了,我已派人去包下了魁星楼。”
  “今夜里就由我作东,我还未替你接风呢!”
  “这个就不用争了,”殷正茂口气决断,“我已命令所有参将以上官员今天都来赴宴,欢送卸任总督,为你饯行。”
  “兄台何必如此张扬,几年来我李某运筹无方,上负皇恩,下负将士,还有何面目赴宴。”
  李延说着,干涩的鱼泡眼顿时潮润,伤感起来。殷正茂觑他一眼,安慰道:“李老弟也不必如此说话,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嘛。何况,致仕对于你也不是什么坏事,从这偏僻深山不毛之地脱身出来,回家颐养两年,说不定首辅大人另有更好的肥缺起复用你。”
  “兄台这是宽心的话……”
  “依殷某之见,你还真有这种可能。”殷正茂说道。接着起身踱到窗前,看了看夕阳余晖下的烟火人家以及苍茫参差的远山,又回过头来盯着李延,饶有深意地说,“只要你李老弟在这两广总督的三年任上,没有什么麻烦让人揪住,不出两年你就会东山再起,要知道你的座主高阁老还是赫赫首辅。”
  殷正茂的话风已经透明:你李延能否东山再起,就看我殷正茂把不把你的“麻烦”抖落出来。李延眼前顿时浮出那一堆已搬进这覃氏祠堂的账簿,心中又惊又怕,犹豫了一会儿,便从袖中抽出一张早就准备好了的银票,双手递给殷正茂,说道:“兄台,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殷正茂接过一看,竟是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出手如此阔绰,殷正茂心中怦然一动,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把银票朝李延身上一摔,冷笑一声说道:“怎么,李老弟真的以为我殷正茂是贪鄙之人?”
  “哪里哪里,兄台别误会……”
  殷正茂突然变脸,李延猝不及防,慌忙解释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故支吾难堪。
  其实,出重金行贿殷正茂是董师爷出的主意。原也就信定殷正茂是“贪鄙之人”,他既得了李延奉送的巨额银两,还可继续“吃空额”大发横财,何乐而不为呢?
  本以为银票一送,皆大欢喜,谁知殷正茂不领这份人情。李延尴尬地坐在那里,想道:“殷正茂与我素无交往,突然送这大一张银票给他,推辞拒收也应在情理之中。不管他是真的不要呢,还是假意推托,反正我今天一定要把这张银票送出去。”
  李延这厢沉思,那边殷正茂又开口说道:“李老弟,咱俩明人不说暗话,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与你见面交接之前,我就听到一些传闻,说你‘吃空额’,一年的进项上百万两银子。这几天看过账目,虽然百万两银子一说有些夸大其辞,但两万士兵的空额一年能有多少,也是一笔明账。”
  殷正茂无情揭露,李延也清楚这事无法隐瞒,事既到了这一步,也只好硬着头皮把话说穿:“账是明白,但银子却并非我一人独吞。兄台若真要揪住这事不放,我李某也只好认命,承担这弥天大罪了。”
  “李老弟怎好如此说话,我殷某既非贪鄙之人,更不会落井下石。”
  “啊?”
  李延抬起头来,眼睛里射出希望之光。
  “你放心,我殷正茂决不会上折子弹劾你。”
  殷正茂说得斩钉截铁。他这时雨时晴的态度,倒把李延折磨得心里头七上八下,出了一身臭汗。
  “兄台如此大度,李某感激不尽……”
  李延一激动,好话也就整箩筐地倾倒,殷正茂像猎人欣赏已收在笼中的猎物一样,专注地听着李延的那些语无伦次的感激之辞。其实,殷正茂如此做,并不是出于真心帮助李延,而是为自己的根本利益着想。接到皇上圣旨赴庆远街接任两广总督之前,他已打听凿实此次举荐乃是高拱所为。他与张居正有同年之谊,张居正三次举荐未获通过,作梗者就是高拱。这次高拱一反常态擢用殷正茂,而且动作如此之快,令殷正茂大为惊讶,心中也存了一个难解之谜。他也知道李延是高拱门生,虽无本事却后台强硬,在未摸清高拱真实态度之前,他决不肯贸然行事与李延作对。何况他昨日查核邸报来往册档,发现两天前李延还利用八百里驰传给高拱送去一信,这更让殷正茂感到形势扑朔迷离。他虽然拿到了李延吃空额的证据,但如何利用这个证据,还得审时度势……
  李延还在唠唠叨叨讲好话,殷正茂打断他问道:“听说你那天去西竺寺,老和尚不肯给你解签?”
  李延心中一惊:这个殷正茂果然刁钻,连这件事也探知了。一笑说道:“老和尚说话玄妙,要我一心向佛。”
  “佛是什么?人心就是佛。”殷正茂回报一笑,但他笑得异样,让李延不寒而栗,“百净老和尚说的是讨便宜的话,算了,不扯这些闲话,咱们现在就去魁星楼。”说罢起身要走。
  李延连忙也站起身来,腆着脸把那张银票又递到殷正茂面前,说道:“这个还望兄台赏脸。”
  “不能收。”殷正茂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为何不能收?”
  “我已答应帮你,决不把这里的事情捅出去。如果收了你的银票,这件事就不是人情,而是交易了。”
  “兄台既如此说,这张银票就一定要收。”
  “这是何道理?”
  面对殷正茂疑惑的眼光,李延忽然灵机一动,故作神秘答道:“愚弟已经听说,高阁老举荐你时,还吩咐户部多给你拨了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让你……嘿,这事也就不要说明了,这件事在高阁老是知人善任,用人不拘一格,但在你,这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是断断不可装进私囊的。”
  殷正茂一听话中有话,心中便猜疑是不是高拱另有交待,本想探个究竟,表面上却装做不屑一顾地说:“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要贪污这二十万两银子,首辅如此行事,大概是想试探我殷某是否真的就是贪鄙之人。”
  “殷兄确非贪鄙之人,这一点愚弟可以作证,”李延说着,便把银票硬塞到殷正茂手上,“这张银票,就正好补了那一笔。”
  这到底是李延的主意还是高拱的授意,殷正茂倒有些捉摸不定了。略一思忖,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李老弟既如此盛情,这张银票我就暂为保管吧。”说罢藏进袖中。
  李延顿时欢天喜地,自觉所有威胁尽数解除,遂跟着殷正茂走出覃氏祠堂,在众位将士簇拥之下,朝魁星楼踱步而来。
  魁星楼离覃氏祠堂本也不远。斯时天色尚未黑尽,街面上戒备森严,到处都是荷枪执刀的兵士,这几日新旧总督交卸,为防万一,临时又从别处调拨五千兵马前来驻扎守护,把个庆远街保护得铁桶一般。城内人口骤增,倒是比平日闹热得多。街上居民长期受战火熏染,已是鼓上的麻雀吓大了胆,这会儿听说新旧总督联袂出行,都想一睹新总督风采,街边上值岗兵士之后,三个一堆五个一群聚集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殷正茂因要主持公宴,故仍旧穿上了簇新的三品孔雀官服。他个子瘦小,与身高马大的李延走在一起硬是矮了一个头,加之走路喜欢左顾右盼,比之昂首挺肚目不斜视的李延,“官品”又是差了一截。立时,街上看热闹的人窃窃议论开来:
  “看这新总督,怎么像一只猴儿?”
  “老总督像一头猪。”
  “猴也好猪也好,都是来我们庆远食的,靠他们剿匪,哼哼……”
  幸亏这些当地土著说的都是“鸟语”,外地人根本听不懂。否则,还不把这些封疆大吏活活气死。
  眼看快到魁星楼了,忽然,从街边窜出一人,闪过岗哨,冲到新老总督跟前,当街一跪,大声喊道:
  “请总督大人为小民做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几个兵士抢步上前,架起那个下跪的人就往旁边拖。
  “停下,”殷正茂断然一喝,兵士们松了手,那小民又冲过来跪下,殷正茂问他:“你有何事?”
  小民唧里哇啦说了一通,只因是“鸟语”,殷正茂一句也未曾懂得。寻来一个当地籍贯的小校翻译,这才明白了意思:这小民叫覃立本,就在魁星楼旁边开了一间熟食店,常有一些兵士跑到他的店里吃白食,他的小本生意实在应付不来。
  今儿下午,又有四个兵士进店里饱餐一顿,临走时,覃立本要他们付账,他们不但不给钱,反而把覃立本痛打一顿,还砸坏了店里的东西。覃立本怄气不过,便斗着胆子拦街告状。
  庆远街自设立两广总督行辕以来,由于军纪松弛,骚扰百姓的事屡有发生,白吃白喝明抢暗偷的现象已是司空见惯。常言道兵匪一家,老百姓招惹不起,小本生意人只好忍气吞声关门关店。因此,当地百姓对官军的痛恨甚于土匪,这也是韦银豹的叛军越剿越多的原因之一。殷正茂虽然只来几天,但在明查暗访中遇到投诉最多的就是这一类扰民事件。他已决定一俟李延离开就立即整顿军务,严明纪律,没想到瞌睡来了遇枕头,出了个覃立本拦街告状。他当即也不忙着进魁星楼吃饭了,当街站定,问覃立本:“下午那四个吃白食的兵士,你可还认得?”
  “认得。”覃立本仍跪在地上答道。
  “你起来,去把那几个兵士找来。黄火木,带一队人随他前往。”
  “是,末将遵命。”
  黄火木横刀出列,正欲带领兵士随覃立本前往抓人,覃立本却仍跪在地上不起来,嘴中说道:“总督大人,也不用兴师动众了,眼前就有一个。”说着,抬手指向在魁星阁门口站岗的一个魁梧大兵。
  “你过来。”殷正茂朝那士兵一喝。
  新总督街头奇断案 假老表千里访行辕(2 )
  熊召政
  大兵丢了手中砍刀,过来跪在覃立本旁边。
  殷正茂打量这位大兵,体壮如牛,一身剽悍之气,虽然面对众多长官,眼中却毫无畏惧之色。“好一个勇士!”殷正茂心中赞叹,但脸上却冷若冰霜,一声厉喝:“你好大胆子!竟敢吃人白食。”
  “我没有吃。”大兵犟着颈子亢声回答。
  “覃立本,你没有认错人?”
  “小的不会认错,这位兵爷绰号叫牛疯子,就是他带头砸了我的店子。”
  覃立本是个机灵人,看出这位新总督有给他撑腰的意思,就一口咬得死死的。
  牛疯子跪在一旁,立刻就把醋钵大的拳头伸过来,在覃立本眼前晃动说:“你敢诬蔑好人,小心兵爷我在你脸上开个酱油铺子。”
  “大胆狗才,你再敢放肆,小心我剥了你的皮!”殷正茂一声怒骂,牛疯子收敛了一些。殷正茂又问覃立本:“你说他白吃了你的酒肉,可有证人?”
  “有。”
  覃立本指了几个,有当兵的,也有街坊。但他们有的出于袒护,有的害怕报复,都不肯出来作证。牛疯子得意了,跪在那里呲着牙笑。
  殷正茂面对这番景象,朝李延一笑,拱手说道:“李老弟,今晚上这顿为你饯行的宴会,看来要耽搁一些时候。”接着,他双手往背后一剪,两道眉往上一吊,睁大了三角眼,喝道:“来人,搬几把椅子来,今天,本总督要在这大街上把这个案子审个清楚明白。”
  斯时天色黑尽,幽邃天幕上缀着疏星朗月,魁星楼门口也点亮了两盏灯笼,兵士们不知从何处弄来十几把松明点燃,星光月光灯光火光摇曳辉映,鹅卵石的街面上倒也亮亮堂堂。殷正茂拉过椅子坐定,问覃立本:
  “这几个兵士,在你店里都吃了些什么?”
  “麂子肉,还有两只野兔。”
  “你,”殷正茂指着牛疯子,问道,“在这个老覃的店里,吃没吃这些东西?”
  “没有。”
  “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吃没吃?”
  “没有,没有,不要说麂子肉,我连麂子鸡巴都未曾见到。”
  因为没有人敢站出来作证,这牛疯子越发肆无忌惮。殷正茂很欣赏牛疯子这股子野性,但也断定他是肯定白吃了人家的酒肉。他眯起一双小眼睛,两道寒光直射牛疯子,仿佛直可看透他的心肝五脏。
  “黄火木。”殷正茂喊了一声。
  “末将在。”黄火木又闪身出列。
  “中军帐前侍卫,可有刀法娴熟之人?”
  “回总督大人,中军帐前侍卫,个个刀法娴熟。”
  “好,叫上几个来。”
  “是。”
  黄火木手一挥,立刻就走出四个手执大砍刀的威武兵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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