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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年华》作者 雪影霜魂

_4 雪影霜魂(当代)
  高二上学期第一次月考,秦昭昭的总分成绩在班上排名升到第十五位,进步很明显。新班主任老师在课堂上表扬几个有进步的学生时,头一个就点了她的名。
  得到班主任的喜欢后,秦昭昭开始渐渐在班上露脸了。
  和初中时一样,班主任上语文课时常叫她偏爱的学生起来回答问题或朗诵课文。有一天她点名点到了秦昭昭,秦昭昭朗诵时的表现让全班人大吃一惊。之前她在班上一惯表现得沉默寡言,不太爱说话,偶尔跟人交谈也是三言两语且细声细气,不专心点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没想到朗诵起课文来简直就如同换了一个人,字正腔圆,声情并茂,更兼音色纯净清澈如泉水,十分悦耳动听。
  班主任听得‘龙颜大悦’:“好,秦昭昭朗读得非常好。”
  这堂语文课后,秦昭昭几乎就成了班主任语文课上的“御用”朗读者。没多久学校正好又搞了一个诗歌朗诵比赛,班主任更是“钦点”她代表文科(3)班去参加比赛。
  作为鲜少被人肯定被人赏识的中游学生,秦昭昭十分感激班主任对她的看重,很认真地为这次朗诵比赛做准备。参赛的诗歌她反复斟选,最终选定了林徽因那首最广为人知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这首诗据说林才女彼时是为她刚出生不久的长子梁从诫而作。但因为诗歌蕴涵的含蓄情感可以作多元化之解,所以也有不少读者认为这是一代才女写给徐志摩的情诗。
  秦昭昭更愿意相信后者,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她时常在读着这首诗时,眼前会浮现乔穆的面孔。他在她眼中,在她心中,又何尝不是人间的四月天?
  谭晓燕知道她要参加学校的诗歌朗诵比赛后很是为她高兴。星期六她特意跑来找她,要替她量身做件新衣裳。读了一年的服装设计专业,心灵手巧的她已经学会做漂亮衣裳了。
  “去商城扯了几尺布回来,我替你做新衣裳,绝对比买的便宜又好看。我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去参加比赛。”
  秦妈妈也支持地掏钱给女儿去商城买布:“难得参加一回比赛,是要穿得漂亮一点。”
  把商城二楼的布料市场逛了一个遍,太贵的不要太花俏的不要太素净的也不要,最后谭晓燕替秦昭昭挑中一块淡粉色带白色小圆点的棉布,用星期天一天时间就为她做好了一件很洋气很漂亮的连衣裙。修身裁剪,裙长及膝,甜美的小圆领,A字型裙摆,裙子做好后,她还用边角余料裁了一根半寸宽的发带,可以绑在头上像发箍那样箍住披肩长发。
  这条新裙子秦昭昭喜欢极了:“做得这么漂亮啊!晓燕,你真是太棒了!”
  谭晓燕得意地一扬头:“那当然。昭昭,以后你不用愁没有漂亮衣服穿了。我们或许买不起贵的衣服,但我们绝对穿得上漂亮的衣服。包在我身上。”
  谭晓燕和秦昭昭同是寒门素户人家的女儿,蓬门未识绮罗香,她们都没有穿过什么好衣服。小时候由父母领着去裁缝店做衣服穿,几块钱就能做一件,但款式手工都乏善可陈。上中学后开始知道爱漂亮,不愿再去裁缝店做衣服而坚持要买成衣,成衣更贵款式却相应的更好看。但成衣中所谓的品牌货是她们从来不敢问津的,虽然面料讲究款式漂亮,可价格……现在谭晓燕自己学会了做衣服,虽然买不起那些昂贵美丽的品牌服装,但是没关系,她可以依葫芦画瓢地照着款式做出来,还做得很有样子。就是那块便宜的棉布质地不够垂,否则效果还会更好。
  秦昭昭平时在学校总是两套校服轮流换着穿,很少穿自己的衣服。因为她的衣服不够时髦不够漂亮,不想穿出去让那些时髦漂亮的女生笑话她像个乡下人。现在终于有了一件时髦漂亮的裙子,她像得了宝贝似的开心不已,却舍不得穿。试穿过后就妥妥当当地收起来,要留到比赛那天再正式穿它。
  朗诵比赛那天下午,秦昭昭穿着漂亮的粉色新裙,同色发带箍着一头披肩长发,亭亭玉立地站在学校操场的主席台上,仿佛一枝初绽的粉荷。带几分紧张与羞涩,她朗诵起那首《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清晰标准的吐字,清澈明亮的声音: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继小学四年级的那次领唱后,秦昭昭第二次站在众目睽睽的焦点位置。起初她很紧张,心扑通扑通跳得像擂鼓。为了让自己放松,她刻意地不去看台下人群,把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在正朗诵着的诗歌上。一边朗诵,她一边下意识地想起乔穆,他亦是她的人间四月天,念出的字字句句由此更加蕴情含意: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著;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後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中期待的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朗诵是一门传情的艺术,要求朗诵者通过有声语言来传达原作品的主要精神和艺术美感。不仅要让听众领会朗诵的内容,而且要使他们在感情上受到感染。而一位朗诵者要把原作品的思想感情准确地表现出来,就需要对原作品有深入的理解和真挚的感受——秦昭昭近乎完美地做到了这一切,她动情的朗诵结束后,台下的听众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文科(3)班的学生鼓掌鼓得最响亮最持久,周明宇边鼓掌边对身边的林森说:“哇,秦昭昭今天完全是超水平发挥,比以往在课堂上的朗诵还要好。而且她今天还挺漂亮呢,平时看着不起眼,没想到打扮一下倒是红粉佳人一个。”
  林森活像吵架似的反驳他:“有什么漂亮的,还不就那样。”
  尽管林森满口否认秦昭昭这天“红粉佳人”的漂亮,但自有其他男生承认。
  这场诗歌朗诵比赛,秦昭昭不负班主任厚望地拿到高中部第一名。比赛结果用大红纸醒目地贴在学校公告栏里,让她很是出了一点小风头。人逢喜事精神爽,来到实验中学读高中后,她的自信心一直很低落,这一刻才开始高涨起来。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开始会和同学们有说有笑。有些男生也开始有事没事找她闲聊,半真半假地说她的声音很好听,听她说话是一种享受云云。
  这一类的话,让秦昭昭有些赧然,不过心里却是欢喜的。欢喜的同时忍不住想起乔穆,她之所以能说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都是因为他。可惜他人在上海,看不到她这次在朗诵比赛上赢得的成绩与风光,也看不到她“红粉佳人”的美丽一刻。
  朗诵比赛的风光一幕和红粉佳人的美丽一刻,还让隔壁文科(2)班一位男生喜欢上了秦昭昭。他经常有事没事走来文科(3)班隔着窗户朝教室里张望。有回好几个男生陪他一起来,在窗外探头探脑地问:“哪个哪个,哪个女生?”
  “就是穿粉红裙子那个,朗诵比赛那天她不是站在主席台上嘛。”
  “当时我站在操场最后面,隔得太远没看清楚。是长得不错哦,眼睛好大,像小燕子。”
  “是呀,我也说她那双大眼睛很像小燕子。不过性格不像,听说她很斯文很安静。”
  “平时是斯文安静,可是她发起威来也很厉害的。去年学校有个女生因为被男生欺负,拿把刀子差点捅了人。你们还记得吧,就是她。”
  “啊,就是她呀,那这个脾气爆起来也跟小燕子有一拼呢。”
  中学时代,如果某一个班的学生喜欢上了其他班的学生,往往都有他或她的同班同学好奇地跑过去相看,把那个男生或女生评头品足一番。彼时《还珠格格》正开始热播,秦昭昭的大眼睛被顺理成章地拿来和小燕子对比。
  窗外那些好奇的打量和恣意的评论让秦昭昭又羞又窘,一张脸涨得通红,两颊红晕蔓延到了耳朵根。
  “你们瞧她害羞了,脸红得不行。”
  女生的羞窘让那帮男生更来劲,有个男生还捏着嗓子唱起了歌:“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笑声歌声嘈嘈杂杂响在窗外,直到被一声暴喝打断:“吵死了,你们发情啊!”
  林森完全忍无可忍了,因为——因为那帮男生跑过来没完没了地饶舌影响他睡觉。一怒斥之:“吵死了,你们发情啊!”
  窗外那几个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愣之后马上还击:“我们就发情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
  “要发情回你们自己班上去发,别在这里吵我睡觉。”
  “那你要睡觉不会回你自己家去睡,在教室睡什么觉呀!活该被人吵。”
  周明宇声援林森:“喂喂喂,这是谁的地盘啊!这可是我们(3)班的教室,木木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你们几个外班的跑过来吵个屁呀!还骚扰我们班上的女生。去,要发情回去找你们班的女生发。”
  两边的口气都那冲,若不是上课铃正好响了,那几个男生一起悻悻然离去了,只怕要从口头对骂升级到肢体肉搏。
  这场吵架偃旗息鼓后,于倩拍了拍坐在前排的叶青,悄声说:“我发现自从你不理木木以后,他的脾气坏了很多呢。”
  “关我什么事啊。”叶青一派与已无关的语气,不过声音中却含着一丝自得。
  17
  一个星期六,下班回来的秦妈妈给了秦昭昭一台步步高复读机。那是她老板娘的儿子淘汰下来的,她想女儿学英语用得上便跟老板娘买。老板娘很大方,不但半卖半送地处理给了她,还附送了她一整套学习英语的磁带。
  虽然是个旧东西,秦昭昭却高兴极了。借用于倩的随身听听歌后,她越来越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台随身听,可以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不用等于倩不想听时才能见缝插针地听上一听。复读机也能用来听歌,以后她就可以不用再借别人的随身听了。
  这台处理价的二手复读机,是秦昭昭拥有的第一件“奢侈品”。虽然于倩说用复读机听歌声音效果不太好,但秦昭昭无所谓。有得听她就很满足了,纵然效果不好,也聊胜于无。
  那时候,校园中几乎没有不喜欢听歌的学生。尤其是晚自习,教室里很多学生都是戴着耳机温书或做功课。仿佛音乐是空气,没有了它就不能呼吸,不能正常地学习。而学生们互相交换磁带或CD听,也是晚自习最常见的一幕。
  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中国最广为人知的歌星莫过于四大天王。香港曾有乐评总结说四大天王雄霸了香港乐坛整个九十年代。其实何止香港乐坛,在内地他们四人的影响力亦是无与伦比。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至四五岁的孩童都能叫得出四大天王的名字。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全民偶像。那些青春年少热血沸腾的学生们,更是他们庞大歌迷群中的中坚力量。
  到了九十年代末,在四大天王的耀眼光芒下,还能长江后浪推前浪力争上游的新生代偶像当数谢霆锋最红。他的帅他的酷他的叛逆,让他迅速成为新一代的青春偶像。
  秦昭昭借于倩的随身听听歌时,听得最多的就是谢霆锋的歌。因为于倩喜欢他,爱买他的CD。老实说她并不喜欢谢霆锋的歌,听上多少遍都没感觉,过耳即忘。她独爱张学友,有着歌神之称的张学友是四大天王中公认的歌喉最好的一位,有不少经典金曲悠悠传唱于众人之口。而她最喜欢的是那首《还是觉得你最好》。
  即使你离开,我热情未改,这漫长夜里,谁人是你所爱……
  一首歌如果能够打动人心,不外乎是因为旋律与歌词有动人心弦的地方,能契合听众的心境和情感。秦昭昭喜欢这首歌,就是觉得这首歌简直如同为她而写,为她而唱,直唱到她心底去了——乔穆,即使你离开,我热情未改,还是觉得你最好。
  秦昭昭喜欢听张学友的歌,班上哪位同学有张学友的磁带她都借去听过。但借别人的磁带终究不方便。而且磁带这玩意比较娇气,放的次数多了容易卡带。磁带卡带是最令她头疼的事,好好的歌被卡得断断续续不说,还要担心这盒磁带会不会弄坏了,借人家的弄坏了多不好。现在自己有了复读机,遂决定也自己买一盒张学友的磁带回来放心大胆地听。
  学校附近有卖磁带和CD的小摊,清一色盗版货便宜卖。磁带只要两三块钱一盒,最贵的也才五块钱,不过质量很差很容易坏。而且磁带坏了都罢了,问题是会损耗机芯什么的。秦昭昭尽管喜欢它的便宜也不敢买。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复读机当然不能随便就给弄坏了。于是狠狠心去新华书店的音像部买正版。整整一排货架都是张学友的专辑或精选,如果有能力她真想全部买回家。挑选了好半天,最后她花十块钱买了一盒《爱火花》。
  十块钱买盒磁带,对于当时的秦昭昭来说实在是奢侈。她在学校食堂打饭每顿二两米饭才三毛钱,如果让她吃饭可以吃好多天了。
  正版专辑磁带买到手,她小心翼翼撕开外包装透明纸。随盒赠送的歌词本犹带一股油墨的清香,歌词一行行印得整整齐齐,作词作曲歌曲长度都有注明。她迫不及待地拿回教室听起来。
  距七点钟晚自习的时间还很早。住校生多半还在宿舍呆着,走读生也一时没那么快来,教室正处在一天当中最真空的一个时间段,除了秦昭昭外没有别人。她听歌时就没戴耳机,而是放到了最大音量。在空旷的教室里放音乐,动听的音符在四壁间激荡回旋,有着撼人心神的效果。反反复复把那首《还是觉得你最好》听上几遍后,她拧小一点声音,自己跟着音乐旋律轻轻唱起来。
  即使你离开,我热情未改,这漫长夜里,谁人是你所爱?
  花不再盛开,爱渐如大海,假使你怀念我,为何独自感慨?
  才唱了两段,就有人大呼小叫地闯进来:“哇哇哇,秦昭昭你唱歌原来这么好听啊!”
  是周明宇来了,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是林森。秦昭昭马上红了脸,闭口不再唱了。周明宇还一个劲地叫她继续唱下去,她怎么可能还会唱,随便找个借口匆匆离开教室,落荒而逃般的脚步。
  周明宇摇头不已:“这个秦昭昭,叫她唱首歌来听活像要杀她似的,跑得那么快。”
  林森什么也没说,走到自己座位前坐下,从书包里翻出随身听戴上耳机自顾自地听起歌来。听了半天才冷不丁问上一句:“刚才她唱的那首歌什么名字啊?好熟悉的旋律。”
  “是张学友的……什么歌来着,”周明宇想了又想,还没想起来林森已经自己想到了答案。“我知道了,张学友的《还是觉得你最好》。”
  张学友的这盒专辑成了秦昭昭的宝贝。有时同学们跟她交换磁带听歌她都有些舍不得,但又不能拒绝。毕竟之前她可没少借别人的磁带听,怎么可以不投桃报李呢?再者她只有一盒张学友的磁带,最多收录十首歌,还有很多他的好歌没有收录在内,想要听,只能跟别人交换着听。
  彼时班上听张学友的学生开始少了。四大天王虽然在娱乐江湖可谓宝刀未老,但毕竟已经红了那么久,多少有点审美疲劳。谢霆锋陈奕迅任贤齐张信哲这些当红新偶像带来了新鲜感,很多学生顺应潮流地追星听起他们的歌来。却也有人反其道而行,像林森就说听了那么多人的歌,听来听去还是张学友的歌最好听。一口气买回他全套的专辑精选盒带,且很大方地跟班上为数不多的张迷们共享,谁来借都可以。
  秦昭昭是不折不扣的张学友迷,喜欢他的歌,百听不厌。但她却从不向林森借磁带听,对这个男生她习惯性地避而远之。她想自己再买几盒张学友的专辑收藏,为此拼命省钱。星期天回家让妈妈炒肉末咸菜或辣椒小鱼干,用瓶子装了带回学校下饭吃,买菜票的钱就可以省下来。牙膏香皂洗衣粉这些日用消耗品也是尽可能用得省一点再省一点。
  秦昭昭喜欢听张学友的歌不知怎么还被文科(2)班那个男生知道了。有天晚自习的课间休息时间,她下楼上厕所,回来时在教学楼前的林荫道被他拦住,非要送给她一盒张学友的精选金曲集。
  老实说磁带秦昭昭很喜欢,但是这个男生她不喜欢。那天他带着一帮人在窗户外面肆无忌惮地对她评头品足,让她心里很反感。她觉得他这种行为是对她的不尊重。所以他的磁带她无论如何不会要,再三再四地拒绝掉了。
  不过,有男生喜欢自己并且送礼物的事,还是让她心底有着小小的自得与欢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终于也有人“逑”了。
  天气渐渐凉了,秋风的凉爽中带着丝丝寒意。有一天突然就变了天,冷空气的来袭让气温猛地下降了近十度。走读生们来上学时几乎都穿上了毛衣和外套。住校生中还没来得及带厚衣服的冻得不行,中午纷纷请假回家拿衣服。秦昭昭也请假回家拿衣服,一来一去吹了风受了寒的缘故吧,晚上就有点咳嗽了。她也不在意,她平时很少生病,只要没发烧,一点咳嗽总是咳上两天就会自己好了。
  但是这一次的咳嗽却十分多情,好几天了还一直缠着她不肯离去。她还想继续坚持,心想都咳了这么久了应该就快好了吧?她实在不想为此去看病,看病很贵的,去医院随便拿点药吃也要十几块钱。
  晚自习的时候,她一直在不停咳嗽。为了不影响别的同学,她尽量捂住嘴闷咳,同时反复喝水滋润喉咙,也能短暂止咳。因为喝了很多水,等不到下课她就想上厕所,跟班长说一声就从后门出了教室。门外的寒风一吹顿时又咳起来,因为不在教室里不用怕影响大家,她弯下腰大声地干咳了一阵。
  正咳着,教室后门吱呀一响,有人推门看出来,咋咋唬唬的声音:“哇,秦昭昭你怎么咳成这样?你好像咳了很多天了,有没有去看病打针吃药哇?你这样子——你这样子可不要传染给我们。”
  是林森,他正好坐在教室后门处的座位,听见了她的咳嗽。他怕她传染吗?她赶紧捂住嘴不咳了,加快脚步走掉。再回教室里特意多走一段路走前门进教室,免得他担心被传染。
  周末回家,秦妈妈听到女儿一直咳嗽,问她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她说没有,既不发烧也不头痛就是喉咙里很痒,所以一直想咳,咳嗽其实是为了止痒。既然没有别的大毛病,秦妈妈便去买了一点川贝和几个梨,用川贝炖梨子给女儿吃,希望用这个偏方润喉止咳。一般情况下,小病小痛秦家人都不会去看医生的,都是这样用点偏方治病。
  秦昭昭在家里吃了两天川贝炖梨,似乎是感觉好了一些。可是回到学校后,她又咳起来了,而且还越咳越凶。尤其是晚上咳得整个人都睡不好觉。喉咙里痒得不行,要拼命咳拼命咳才有所缓解。剧咳开始让她喘不过气来,甚至咳得趴在床边连连干呕。
  她的咳嗽让同宿舍的女生听了害怕,说是觉得她像随时会咳出血来。而她也终于被咳嗽打垮了,撕心裂肺地咳了一夜后第二天整个人软得躺在床上起不来。班主任接到宿舍长的报告来宿舍看她,问她家的电话,想通知她父母来接她去看病。她虚弱地摇头:“我家没有装电话。”
  秦家那排平房的住户,只有两户人家装了电话。最早是小丹姐姐家花上三千多块钱安装电话,因为小丹和她两个哥哥从厂里下岗后都先后南下打工去了,为了方便和父母保持联系,他们兄妹三人打工第二年一起凑钱给家里装了电话。继小丹姐姐家后,李伯伯家去年也装了电话,初装费价格有所下降,只花了两千多。他也是为了和北京的大儿子通讯方便特意装的电话。彼时在长机,凡是会花几千块钱初装费安装电话的平头百姓几乎都是这个原因。
  秦昭昭家没有出门在外的亲人,平时也没有需要用电话的地方。她家的亲戚都在乡下,那地方电话更是尚未普及,自家装了也没办法打回去。所以不会花上那么多钱装一个毫无用处的电话。
  而且就算装了也没用,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秦爸爸工作的工厂车间没有联系电话,秦妈妈工作的睡衣店也没有联系电话,她病倒在学校,要找到父母除非等到晚上。晚上他们都下班回家后,可以打到小丹姐姐或李伯伯家让他们帮忙通知一下。可是,秦昭昭都还不知道这两家邻居的电话号码呢。平时秦家人不爱麻烦别人,从不借邻居家的电话打或接,也没有打或接的需要。
  联系不上父母,秦昭昭又咳得喘不过气来,班主任不能坐视不管,只能先带她去看病。
  18
  实验中学的校医务室基本上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一个。小伤小病搽点红药水开点板蓝根可以,病情稍稍麻烦一点校医就建议去医院。
  班主任准备带秦昭昭去医院。她虚弱得下不了床,更别提走路了,于是班主任让生活委员刘佳慧去叫几个男生来抬她。刘佳慧在教室里一说,林森马上拉着周明宇一起去。理由是坐在教室里上课没意思,不如出去遛遛,说起来还是学雷锋做好事。
  学校没有担架,就借用了宿管科老师的一张藤椅抬人。让秦昭昭坐在藤椅上,两个男生一起抬起藤椅把她送到校门口打出租车。班主任叫刘佳慧和她同去医院帮忙照应,林森又主动请缨:“老师我也去吧,我小婶婶在市医院当护士,我去更能帮得上忙。”
  这倒是,在中国干什么都是有熟人就好办事。医院要是有熟人看起病来不但事半功倍,而且还可以少花冤枉钱。班主任当即让林森也上了车。
  事实证明让林森去确实是帮了大忙。虽然当天他小婶婶上夜班,白天并不在医院,但是他在医生值班室给小叔家打个电话,小婶婶接了电话后再让他把话筒转给医生,照样事事绿灯一路畅通无阻。医生很仔细地给秦昭昭看了病,诊断结果是支气管炎。他说这个病很明显是拖出来的,咽喉部位的红肿绝非一朝一夕。
  “你这小姑娘还真能拖,咳成这样才来看病。结果小病拖成大病,搞不好拖成一个慢性支气管炎。以后不能这样了,有病就要赶紧看医生,拖下去会越拖越糟。”
  原来是支气管发炎,难怪怎么都不好,有炎症的话不吃消炎药是肯定好不了的。医生开了很多药,有吃的药片有注射的药剂。另外还替她开了一针营养针,说是她有些营养不良,所以造成抵抗力下降。在注射室里臀部注射完后是静脉注射,静脉注射完营养针后是静脉点滴。两大瓶药水高高挂在支架上,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地缓缓滴落。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药效显著,秦昭昭觉得喉咙不那么痒了,整个人舒服多了。昨晚咳了一夜,现在一缓过来她眼皮就开始打架,很想睡觉。班主任让她好好睡,打完了针再叫她。
  一觉睡醒时,已经时近中午。班主任先回学校去了,留下刘佳慧和林森在这里照应她,等她打完针再送她回家。秦昭昭不想让他们俩送,打了针吃了药睡了一上午后,她已经感觉好多了可以自己回去。刘佳慧也没有太坚持,她家就在市医院附近,不用送她就可以直接回家吃午饭,乐得省事。林森却一付责任感很强的样子:“你自己回家,那怎么行?这可是班头交给我的任务,我不能不完成的。”
  他的责任感此刻却是秦昭昭无论如何也不需要的东西。不管他怎么说,她就是不肯让他送,他要送她就坐在医院不走了。最后他耸耸肩:“好吧,你不要人送就算了,我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回家吃饭去。喏,这里有十块钱,是班头让我们打的送你回去的路费,你自己打的回家吧。”
  刘佳慧和林森都走后,秦昭昭才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医院。她没有打的,而是招手叫停了一辆载客的三轮车,回长机只要三块钱。
  她不知道,她坐上三轮车离开医院大门后,林森在街对面也拦了一辆三轮车跟上来。
  两辆三轮车一前一后,慢悠悠地穿过大街小巷。出东门,照直走,马路开始婉蜒曲折于山丘与田野之间。大概走了一刻多钟后,林森看见前面的三轮车离开大马路拐进一条陈旧狭窄的柏油路,进入一个居民区。这个居民区里的房子多是平房,且又破又旧。
  在一条碎砖铺成的长台阶前,秦昭昭下了车。林森也在相距不远的地方下车,遥遥跟在她身后。上完长台阶后,是同样碎砖铺就凹凸不平的小路,如丝线般左绕右绕,两边是前一排后一排左一排右一排的低矮平房。走得林森都快晕了头,如入迷宫。且一个不小心就把秦昭昭跟丢了,他在一排排的平房里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走一气,差点不知道该怎么走出来。
  这里每一排房子看起来几乎都一样。清一色的砖墙瓦顶,油漆剥落的木门,每家门口都砌放着一摞摞煤球,用旧杂物稍事掩盖着以防风吹雨打。正是午饭时间,不少人端着饭碗或站或坐在门口吃饭,一边吃一边跟左右邻居闲聊着。林森从他们当中走过时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窃窃私语从他身后传来:
  “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像没见过。”
  “是没见过,应该不是咱们长机的。”
  “可能是哪家孩子的同学来玩。”
  林森觉得不可思议,他只是在这里走上一遭,这些人就能看出他不是这个居民区的人。那他们得对这个地方多熟悉才能办得到呀!看来住在这的人起码都有一二十年的历史,所以才会看熟看惯了这一带每家每户常住人口的脸。来一个外客,马上就能分辨出来。
  这天林森费了点劲才从那一排排迷宫般的平房中转出来,而且转到最后总算被他找到了秦昭昭的家在哪。从一排平房这头绕过来时,他远远看见平房那端有秦昭昭的身影一闪。原来她家就住在这排平房那头的第一户。他没有走过去,被她看见就不好了,只是左右看看,用心记下了这儿的地理环境。
  下午林森回学校去上课,周明宇挤眉弄眼地问他上午怎么表现那么好。不但积极响应生活委员的号召去帮忙抬生病的秦昭昭,还那么主动地一路护送到医院去了?他的理由还是那句话:“呆在学校上课没意思,我就找机会出去遛遛呗。”
  “原来你是趁机出去放风去了,我还以为你是借此机会报答秦昭昭对你的‘救命之恩’呢。”
  和以往每次一样,听到这类话林森就摆出一脸酷相:“我可从没承认过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才不用报答她什么。”
  秦昭昭在家养了三天病。
  其实那天打过针吃过药后,到晚上她就已经基本不咳了。平时很少打针吃药的人一打针吃药总是见效特别快。第二天她都不想再去医院打针,只想把三天疗程的药吃完就是了。但父母不同意,这次本来只是轻微的咳嗽最后却拖成了支气管炎,让他们觉得有病还是应该尽快看病吃药,拖得越久越麻烦。本来想省钱的,结果医药费反而花得更多。营养针就花了三十块钱一针,药费加起来近百块,都由班主任先垫付了。
  秦妈妈很心疼:“你怎么就营养不良了呢?在学校是不是舍不得吃啊?”
  秦爸爸也说:“你在学校都吃些什么呀!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不要苛刻自己,一定要吃好一点营养才能跟得上去。别老想着省钱,家里也不至于就困难到这种地步。”
  秦氏夫妇决定给女儿每周加二十块钱生活费,并千叮咛万嘱咐她在学校不能太省吃俭用了。
  有过这次生病的经历,秦昭昭也不敢太苛刻自己了。如父母所说,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什么都舍不得吃营养就跟不上,营养跟不上就容易生病。一生起病来,牙缝里省下的那点钱还不够打针吃药。这样算来实在得不偿失。
  病好后回到学校,秦昭昭在学校食堂吃饭时至少会买一荤一素两个菜,不再像以前那样只买素菜或是根本不买菜,就靠自家带的咸菜或小鱼干下饭。
  而秦妈妈也不会再为女儿炒这类小菜装瓶带去学校吃了,她要做就做好菜,比如红烧排骨酱焖猪蹄等等。逐渐入冬的天气变得寒冷,不用怕带菜会变质坏掉。周日晚饭时就烧好一碗排骨或猪蹄,用广口大玻璃瓶装上一瓶。
  妈妈做的好菜秦昭昭带去学校吃,如果能省着点吃的话可以让她吃上好几顿。问题却是要省着吃不容易。宿舍与教学楼、食堂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天气冷下来后又经常是寒风冷雨的,秦昭昭不想用餐时还要顶风冒雨跑那么远回宿舍拿菜,所以直接把装菜的瓶子锁在课桌里,午餐时间再带去食堂吃。林森自从上回误食了女生的当归鸡蛋后喜欢偷吃的毛病彻底改掉了,她可以不用担心她的菜会被人偷吃掉。
  但她却疏忽了一点,学生们一起在食堂吃饭,谁若是从家里带了菜、尤其是带了好菜,相熟的同学都要尝上一尝,尝了好吃再拔拉一点去。以前她在班上沉默寡言,跟同学们大都保持着距离,所以没什么人来吃她的菜。现在不一样了,她在班上也算是小名人一个,也有了一些经常一起说说笑笑的同学。大家都跑来分享她带的好菜,你一筷子我一勺,一瓶菜也就所剩无几了。
  老实说,秦昭昭很舍不得一瓶好菜就这样被人分而食之了。可是再舍不得也要给,否则就是小气鬼一个。而且她妈妈做的菜好吃,很快就在班上出了名。到后来,有同学习惯性地每周一找她讨菜吃:“这次又带了什么好菜来呀?”
  每次带的菜都这样被别人吃去了至少一半,秦昭昭很心疼,却又没有办法。班上谁带了菜都是如此成为公共资源。只有一个同学带的菜没有人会吃,因为她有乙肝,她的东西请人吃人家都不吃。
  这天秦昭昭带了一瓶红烧肉焖梅干菜。只因她妈妈实在做得太好吃了,午餐带去食堂时,不但同桌用餐的几个女生吃了又要,邻桌坐着的两个同班男生都闻香而至,嘻嘻哈哈地欲分一杯羹。她眼睁睁地看着一瓶菜渐渐空掉,真是恨不得自己也有乙肝才好。
  林森来得晚,周明宇这天请了假,他趴在课桌上睡觉没人叫醒他,以至睡过了头。打好饭后再去打菜时,他发现几个好菜都卖得差不多了,盛菜的大盆里只余一点残羹剩汤。他是标准的肉食动物,每顿饭无肉不欢,没捞到肉吃他很不满:“有没搞错,肉菜都没了,不吃了。”
  他准备翻墙去校外的饭馆吃小炒,拿着那盒饭正要去倒掉,一扭头看见秦昭昭和几个女生坐在不远处,有两个男生正厚着脸皮围着她讨菜吃。他想也不想地立马跑过去:“抢什么好吃的,见者有份啊。”
  秦昭昭瓶里的菜已经不多了,肯定不够他们三个男生分。林森一看所剩无几立刻先下手为强,麻利地把他手里那盒白饭倒进广口玻璃瓶里:“都归我了都归我了,我正好没有买到肉菜,就吃秦昭昭一顿红烧肉。你们俩吃自己打的菜去吧。”
  被林森后者居上,那两个男生自然是有意见的。于倩笑吟吟地说:“让木木吃也很应该。那天秦昭昭病了,是木木帮忙送她去医院看病。你们两个有出力吗?没有就别在这里抱怨他吃独食了。”
  那两个男生方才无话地回了他们的座位。而林森就势在女生这桌坐下来,拿着他的不锈钢调羹搅匀玻璃瓶里的菜和饭。菜是冷的,饭是热的,要搅匀后吃才好吃。但玻璃瓶比较深,短调羹搅不到玻璃瓶底部,搅了半天还没搅匀。
  几个女生已经差不多都吃完了,陆续离座。秦昭昭也想走,但是她带菜的玻璃瓶还在林森手里。她找他要:“你把饭菜倒在饭盒里吃吧,我要拿瓶子去洗了。”
  “哦,好,等我倒出来啊。”
  林森想把瓶里的饭菜倒在自己的饭盒里,但红烧肉焖梅干菜很多肉汁,冷却后凝成油脂紧紧粘在瓶底倒上半天都倒不出来。他的调羹因为平时要放饭盒里所以买得比较短,班上的同学几乎都是买短调羹好装进饭盒,这样方便。可是此刻这把短调羹用起来很不得力。
  秦昭昭带的筷子,因为带筷子只要从家里拿一双就好了,不必另外去买调羹。可花可不花的钱,她一律不花。现在看林森用调羹挖瓶底的肉菜挖不到,自然而然地一伸手接过来,用她手中那双长筷子把粘在瓶底的肉菜全部扒拉到了他的饭盒里。
  那是秦昭昭刚刚吃完饭的筷子。她经常拿筷子去挖凝结在瓶底的肉菜,已经是习惯成自然的事。全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一次用她吃过的筷子挖出的菜是给另一个男生吃。一种无意识的带些亲密色彩的行为。
  林森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蓦地一动,有莫名的开心与喜悦。这天的饭菜,他吃起来觉得格外香甜。
  19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元旦,又是贺卡满天飞的日子。
  秦昭昭把去年写给乔穆的那张新年贺卡找出来。时隔一年,精心收藏的卡片依然洁白如新。她想把这份迟到的祝福寄给乔穆,只是署名要精心涂掉。否则,他会奇怪她怎么会有他的通信地址。
  周日傍晚回学校,她先去邮局以挂号信的方式寄出那张贺卡。这样就不用担心他收不到。他一定会很纳闷这张来自小城没有署名的贺卡是谁寄来的,猜上一百个人,他也猜不到她头上吧?
  一念至此,秦昭昭心中既有安全感又有失落感。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她一直在偷偷地喜欢他。她深藏的心意,如一朵开在心底的兰花,无人知晓的芬芳。
  回校时,于倩从校门口的小商店探出头来叫住她。她正在买贺卡,让她过去帮忙挑选几张,她顺便也买了十来张准备送人。
  两个人各自捏着一叠贺卡进教室时,林森正火烧屁股似的往外冲,差点和走在前面的秦昭昭撞个满怀。幸好她避得快,手中的贺卡却被撞落一地。其中一张还被他踩了一脚,半个清晰分明的乌黑鞋印印在上面。
  秦昭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于倩先哇哇大叫:“木木你怎么搞的?人家秦昭昭才刚买的贺卡就被你给踩脏了。这么大个黑脚印她还怎么送人啊!”
  林森嬉皮笑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人有三急。秦昭昭,要不这张踩脏的你就送给我得了,我不嫌弃。”
  于倩忍不住好笑:“你还真不客气,人家本来没准备要送你的,这下倒被你讨了一张去。你踩脏贺卡还占便宜了。”
  “我占便宜了?那我保证回赠一张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贺卡给秦昭昭,不算占便宜了吧?
  “这还差不多。”
  秦昭昭俯身去捡那散落一地的贺卡:“算了,没事。”
  秦昭昭没打算送林森贺卡,他根本不在她的赠送名单范围内。至于卡片上踩脏的地方,试着用橡皮擦一擦看能不能擦干净吧。她十分耐心地用橡皮把那张贺卡上的鞋印擦了又擦,但就是没办法完全擦干净。没辙,这张贺片是不好再拿去送人了,只能作废。
  晚自习的时候,秦昭昭意外得到一个好消息。叶青从凌明敏那里听说乔穆寒假会回小城过年。
  乍听之下,她真是又惊又喜。乔穆会回来过年,那就有机会看见他了。惊喜过后,她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乔穆家住哪呢。最初听长机的人说搬在城北新城区,来到实验中学读高中后,才知道他家住在新城区的北门菜市场附近。北门菜市场附近的区域可就大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住宅楼多得是,天知道他住在一幢哪一层哪一户。
  好在她虽然不知道,班上却还是有知道的人。比如叶青,她曾经和凌明敏一起去过乔穆家玩。这次乔穆回来过年,她亦准备春节期间去他家拜年。班上有几个原属高一(2)班的女生表示想跟她一起去,看看这位久别近一年的老同学。秦昭昭赶紧也加入了这个拜年团。
  晚自习写贺卡送人时,她刻意选了一张最漂亮的送给叶青。原高一(2)班的老同学她也人人送了一张,包括男生。以示有缘两度同班的情谊,强化一下“自己人”的概念。如此让她自我感觉去乔穆家拜年更加“师出有名”,显得她念旧惦记老同学。自然,那张原本打算作废的贺卡她便顺水人情地送给了林森。
  林森收到她送的贺卡后,次日果然回赠了一张贺卡给她。那张贺卡打开一看,立体图案、音乐悠扬、香气袭人,这可是她收过的贺卡中最高级的一款。贺卡非常漂亮,遗憾的是林森的字写得不太漂亮,未能相得益彰。
  自从得知乔穆会回小城过年的消息后,秦昭昭开始天天盼着过年。像小时候那样热切无比的期盼,只不过期盼的目标不一样。
  小时候她盼望过年是因为有新衣服穿有好东西吃。在物质贫乏的年代,过年是小孩子眼中一年里最幸福最奢华的时光,因为平时吃不到的东西穿不上的新衣都能在这个时候得到充分满足。那时候,一进腊月就家家户户都忙开了。能干的主妇们或扯新布做新衣或揉面团制点心,奏响了新年的前奏。让一个个孩子们因新年的临近而快活无比。
  时代的脚步迈进九十年代后,尽管贫富的悬殊在迅速拉大,但不可否认,老百姓们的整体生活水平提高了。生活水平的提高让人们平时吃好穿好的愿望不用再等到新年才能奢侈地自我满足一回,想吃好的就吃想穿好的就穿,随时可以满足自己。这样子,是好,亦是不好。因为随时可以满足的愿望就等于没有愿望,而没有愿望就没有期盼,没有热切无比的期盼,又怎么会有期盼良久后终于盼到心愿得偿时那一刻巨大的喜悦与开心?逐渐开始享受丰富物质的同时,人们也在逐渐失去一种简单质朴的快乐。
  年味无可奈何地一年淡似一年。现在在长机,已经几乎没有哪户人家的主妇还会再为过年而忙忙碌碌地自制新衣或小点心。衣服可以去商场买成衣,妈妈们不会再在缝纫机前轧轧轧地踩机子,就算做了儿女们也会嫌土气不穿。而像冻米糖豆角酥这类食品更不会有小孩子稀罕。因为冻米糖不如旺旺雪饼好吃;豆角酥亦不如好又佳的膨化食品来得香脆;曾经在小城零食中唱主角的冻米糖和豆角酥悄然退出了新年这个舞台,退到被人遗忘的角落。
  有一年,秦昭昭还因为怀念童年时曾让她恨不得天天都过年天天都能吃的豆角酥,缠着妈妈做了一次。可是做出来的豆角酥她却再也吃不出当年那种好滋味了。她想,是不是她已经长大的缘故,所以不像小时候那么嘴馋?
  渐渐地,过年在秦昭昭眼中也不再具备小时候那种让她热烈期盼的力量。除了每年过年时能拿到压岁钱这一点还能让她有点小小的激动外,其他的都没什么了。
  但对于她家那排房子的两户邻居们来说,过年却还是一件很重视的大事。小丹姐姐家和李伯伯家,都有儿女长年在外工作,只有春节时才能回来一次。这一年当中唯一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让终年孤守家中的老人们怎么能不重视?
  小丹姐姐的妈妈周大妈因三个儿女都在南方打工,时常跟人念叨着他们在外的衣食住行,千般万般地不放心。秦妈妈常替她宽心:“你们家小锋小钢和小丹都是稳重的孩子,他们会懂得照顾自己的。而且小锋现在已经升了车间主管,一个月底薪就能拿两千五,倒比在长机厂上班时要强得多。厂子不行了,其实反而让他们这些年轻人有了更好的出路。”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们毕竟是离乡背井独自在外讨生活,我怎么能放心啊!唉,要是就在长机上班一个月能拿两千五该多好。现在虽然钱赚得多,可是一家人长期分离。老实说,有时候我想想还是宁可过以前的生活。毛主席在时让我们工人阶级当家作主,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些,但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在一起。邓小平上台后搞什么改革开放,弄得厂子垮了家也散了。现在我们一家分成四处,小锋在中山,小钢在珠海,小丹在广州,一年只能团聚一次,真是家不成家。都是改革开放闹的。”
  “周师母,其实改革开放也有改革开放的好处。像吃的用的东西再不用凭票证才能买。以前想买台电视机得托关系求人帮忙,还要自己负责扛回去。现在你家那台新彩电可是去商店掏了现金后人家就马上服务周到地送货上门,这样不好吗?”
  周大妈是个电视迷,这排平房中最早买电视机的就是她家。那时还是1981年,不知托了多少关系费了多少劲才总算抱回了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轰动了整排房子的邻居们。入夜后家家户户都挤到她家去看电视,屋里根本挤不下,最后搬到屋外来像放露天电影般放电视。秦昭昭当时还没有出生,不过这一幕后来在她跟屁虫似的跟着小丹姐姐一起玩时,经常听她反复提起,无比骄傲:“那时只有我们家才有电视机,每天晚上都有好多人搬着小凳子来我家门口守着看电视。”
  这点好处周大妈否认不了:“这……倒也是有它的好处,唉,如果只有这些好处没有那些坏处就好了。”
  关于毛泽东的“工人阶级当家作主”和邓小平的“改革开放”两项政策究竟敦优敦劣?在两位普通家庭妇女的家常闲话中自然是得不出什么论证结果的,闲闲一说也就略过不提了。周大妈只一心一意忙碌起过年要准备的东西。主要是吃的,孩子们长年在外生活,每次回家过年时,游子的肠胃最渴望家乡菜的慰藉。小锋爱吃的,小钢爱吃的,小丹爱吃的,她尽可能都一一买齐买足。在十天八天的春节假期里,让久别重逢的儿女们吃得好吃得满足就是她生活最重要的事。
  在秦昭昭的日盼夜盼中,期末考试先渐渐走近了。期末考试在即,学校却发生了一起轰动事件。事件的女主角是凌明敏,事件的起因是有所职业高中的男生看上了她。
  在职业高中就读的学生人生路基本定型,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前程。他们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大多数人都是在学校混日子,会专心学业的人很少。旷课逃学打架玩赌博机是家常便饭,很多人混得没有学生样了,像社会上的小混混。很不幸,喜欢上凌明敏的那个男生,就是这样一个小混混。他前两天来实验中学找人,偶尔看到凌明敏,觉得这个女生实在漂亮。于是一连好几天每天下午放学时都会带几个男生守在校门口,看到凌明敏出来就大声喊她的名字,朝她吹口哨,涎着脸地缠住她说话,一路纠缠不休。
  这种苍蝇一样逐之不去的男生实在很讨厌,凌明敏很烦他们却难以摆脱,深感苦恼。她们班上几个高大孔武的男生于是自发组织护花队,昨天下午放学后一帮人护送她放学回家。结果出了校门没多远就跟职高那些家伙杠上了,双方由争吵推搡直至大打出手。
  这场群殴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附近派出所来出面处理。那帮职高生打起架来“久经沙场”,一看警察来了立马就溜得飞快,实验中学几个参与打架的学生则全被逮去派出所盘问了,他们都因打架事件被校方记大过,而凌明敏作为“红颜祸水”的最新例子当然免不了被学生们众口相接地议论纷纷。
  秦昭昭听完整件事后,第一反应就是还好乔穆已经不在实验中学上学了。不然放学后他总是和凌明敏一起走,那样肯定也逃不出这场打架事情。即使他从不跟别人打架,难保那个职高生眼红他和凌明敏出双入对,心怀妒嫉地来打他。幸亏他不在,幸亏他走了——她反反复复地为他感到庆幸。
  20
  期末考试结束了,寒假开始,春节来临。秦昭昭几乎是数着时钟一格格地前进,直到迎来大年初四那一天——这天是叶青她们和秦昭昭约好一起去乔穆家拜年的日子。
  约好上午九点在十字路口会合,她八点不到就起来了,在镜子面前左照右照地打扮自己。年前她和谭晓燕一起去扯了两块同样的黑白格子呢,照着时尚杂志款做了两件同样的双排扣外套,穿出来像一对姐妹花。有这件格子外套,她不用再为穿什么衣服出门而发愁,却为梳什么发型考虑了很久。一头长发梳成这样也不对,梳成那样也不对,总觉得有哪里不够好。而她要去见乔穆,经年未见的乔穆,怎么能不让自己尽善尽美地出现在他面前呢?
  长头时而绑成马尾,时而梳成半头,时而织成双辫,时而盘成高髻——刚盘好就忙不迭地拆了。她盘髻不好看,凌明敏盘髻才漂亮,好像学芭蕾舞的女孩盘高髻才有那股优雅的味道。
  发型换来换去,虽然梳双辫让她自我感觉最好,可是她怕会被人讥笑为老土。对着镜子折腾半天,最后她决定就披肩发好了,用一个红色发箍箍住一头长发,看起来自然又文雅。再穿上格子外套,围上一条红色毛线围巾,戴上同样的红色毛线手套,揽镜自照后她对自己很满意。脚步轻快地出了门,依约赶去十字路口等待会合大部队。
  天气很冷,天空阴灰色,似是酝酿着雨意,但秦昭昭的心情却阳光明媚着。十字路口尚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她来得太早了,距九点钟还有差不多半小时呢。一边等着同学她一边听着歌。步步高复读机装在小背包里,耳机塞在耳中,张学友深情的歌声在耳畔轻轻吟唱:
  ……但我不懂说将来,但我静静待你归来。在这心灰的冷冬,共你热烈再相逢,全是我的美梦……
  多好的歌呀,字字句句,仿佛是一根根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着她心深处那根最细腻敏感的情弦。哪怕听了无数遍,也依然听得入神与痴迷。
  时间在歌声中静静流过。九点已经到了,犹不见其他同学的踪影,秦昭昭有些奇怪,亦有些不安,为什么会没有人来?还是她来迟了,她们没有等到她就先去了?她赶紧去附近的店铺询问时间,确定与自己手表的时间无误,她没有迟到,她已经早到了。可现在约定时间的都超过了,为什么还没有一个同学来?难道,是她们不想让她一起去吗?没道理呀,既然已经约了她,不可能会中途撇下她吧?昨天上午她和谭晓燕一块去钟娜家拜年时,还借用她家的电话打去叶青家,再一次跟她确定了今天上午九点在十字路口会合无误呀。
  秦昭昭等得心神不宁,站在十字路口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想在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眼睛正在人群搜索时,不意一辆突突驶近的摩托车在她身边猛地刹住,车后座的女生掀起头盔叫她:“秦昭昭。”
  叶青终于来了,等得心焦的秦昭昭转不安为喜悦:“叶青你可来了,我等了半天还只有我一个人,怎么龚心洁她们都还没有来呢?”
  叶青一开口却如同冰水浇头,让秦昭昭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凉透了。“龚心洁她们不会来了,我们昨天下午已经去乔穆家拜过年了。”
  时近中午,秦昭昭哭丧着脸地回到家。
  秦妈妈见女儿的神态有异,不由问了一句:“怎么跟同学出去玩了半天一付愁眉苦脸的样子回来?”
  突然就万般委屈涌上心头,秦昭昭强忍了好久的郁闷伤心难过全部朝着母亲爆发出来了:“我根本就没有跟同学们一起去玩。原本约好的是今天,可是她们临时改成昨天了。因为我们家没装电话她们没办法联系上我,所以她们就自己去了。”
  一边说,她的眼泪一边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哭得哽咽难当。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她心里难受极了。
  这该怪谁呢?她不能去怪叶青她们。她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想打电话通知你呢你家没有电话,想去找你又不知道你家住哪。最后没办法,我们就自己去了。”
  人家想过要通知她,不是故意撇下她,可谁让她家没有可以随时保持联系的电话呢?别的同学都能打电话通知改期,唯独她这儿不行,千怪万怪她只能怪自家没装电话。所以她朝着母亲大发脾气:“别的同学家里都装了电话,就我们家没有。所以她们都能电话通知改期,唯独我没办法联系。结果人家昨天都已经去玩过了,今天我还在十头街头傻傻地等了半天。”
  像小时候一样,秦昭昭在妈妈面前肆意地使性子发脾气,自从她长大后,已经很少这样任性了。秦爸爸从老同事家拜完年回来,听到女儿在哭,愕然地进里屋问:“大过年的你哭什么?”
  秦妈妈把事情缘由讲给丈夫听,他听后老实不客气地把女儿训了一顿:“我还以为你越大越懂事了呢,却为这么一件小事大过年的闹成这样。你同学临时改期没办法打电话通知你,可她们如果真有心可以来家里找你呀。为什么不来呢?”
  满脸是泪的秦昭昭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既然她们邀了你一起去玩,就应该会尽量想办法通知你改期的事。电话打不了可以来家里找嘛,她们没来找你,是不想找你?还是不知道上哪找你?昭昭,你在实验中学读高中也有一年多了,却从没带过一个同学回来玩,为什么?是不是嫌家里太寒酸,会丢你的脸?”
  秦昭昭垂下头,哭声也不知不觉止住了。父亲的话一针见血,她辩无可辩。
  “你平时不带同学回家玩,所以有什么事人家要找你都没处找去。这次的事根本不是装没装电话的问题,你自己好好想想究竟是什么问题吧。”
  虽然秦爸爸一番话句句是理,但秦昭昭终究年轻,轻易不肯服气。心愿未偿的难受,再加上被父亲训得又羞又恼,她梗着脖子想也不想地顶回去:“如果我爸爸是厂长,我妈妈是上海人,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家里就不会装不起电话,也不会寒酸得让我都不好意思带同学回来玩。”
  这天的午饭秦家人谁也没心思吃,秦爸爸皱着眉,秦妈妈苦着脸,秦昭昭一声不吭地躲在小房间。父母都没来叫她出去吃饭,她也不好意思出去。
  事实上,刚才不假思索说出那番话后她就后悔了。她不该说那样的话去伤父母的心,爸爸虽然不是厂长,妈妈虽然不是上海人,家里的条件虽然不太好,但父母毕竟是生她养她的父母,家再寒酸也还是她的家。狗还不嫌家贫呢,她难道连狗还不如吗?何况父母为了她为了这个家是多么的不容易,她又不是不知道。印象中最深最难忘的就是父亲在建材市场卸过的那两万斤瓷砖。虽然已经是几年前的旧事了,至令她只要一想起还会忍不住恻恻心酸。
  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后悔,却又不知该如何去收拾自己弄成的烂摊子。在小房间闷了半天,秦昭昭决定去找谭晓燕说说话。她会理解她的心情,也会帮她想办法缓和僵局的。
  刚刚出门没走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秦昭昭。”
  回头一看,从平房那端走过来的两个男生是林森和周明宇。周明宇一脸意想不到地走上前:“没想到在这遇到你,你家住这吗?”
  秦昭昭点点头:“你们怎么在这?”
  “木木说来找个初中的老同学,结果都记不清人家住哪了。转来转去找不到,倒遇上了你,真巧。”
  “哦,”秦昭昭下意识地看了林森一眼:“你那个老同学叫什么名字,看我认不认识,如果认识能帮你找找。”
  他一付无所谓的样子:“算了,找不到拉倒,反正也就是没事出来到处走走。你家住这?”
  周明宇已经问过的问题,他又再问上一遍,秦昭昭再一次点头。先是本能地想带过这个话题,转念一想:“是呀,我家住这。既然都到了家门口,你们进去坐一坐吧。”
  “好哇。”林森马上点头,“那顺便上你家拜个年好了。”
  秦昭昭把两个男生带进自己家,一进门就扬声唤道:“爸,妈,我有同学来拜年了。”
  秦氏夫妇一起从大房间出来,仿佛之前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和颜悦色地招待女儿初次带回家的同学。两个登门拜年的男生起初让他们脸上有丝惊讶,直到听他们说是无意中路过,发现秦昭昭家住在这所以顺路进来拜个年时,才抹去了那丝惊讶。
  秦昭昭家可以招待客人坐的地方很小,一个七平方米的小屋充当客厅,只能摆一张三人座的人造革沙发,再随便搁两张竹椅。让两位小客人坐下后,秦妈妈端上一盘糖果饼干招待他们,满口道:“家里地方小,让你们见笑了。”
  两个男生平时在学校捣蛋生事都没个正形的,这会到了女生家做客,当着大人的面却都显得倍儿懂事。一个说房子虽然小是小点,但小得挺温馨;一个说房子小有房子小的好处,像这么大冬天呆在小房子里感觉很暖和。
  “我家的大房子就不行,空间一大老感觉冷嗖嗖的,抱着电暖炉都暖和不起来。我还宁可住小房子。”林森如是说。
  两个男生这么会说话,说得秦氏夫妇都满脸笑意。秦爸爸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那一眼的意思她明白,不由红着脸低下头。
  21
  一连好几天,秦昭昭天天跑去北门菜市场附近转悠。她希望可以像林森和周明宇无意中在长机遇上她一样,她也能无意中在菜市场附近遇上乔穆,就能顺理成章地提出去他家拜年。既然到了家门口,总要顺便去拜个年吧,这也是人之常情的礼数。
  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但这句话在秦昭昭身上却不灵验。她明明已经很有心了,功夫却一再地负她,怎么都遇不上乔穆。过年期间,北门菜市场很热闹,川流不息的人河车海在她身边涌过来又涌过去。她徒劳地在人群中寻找,想找到记忆中那张清秀干净的面孔。来来往往,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是她心心念念间的那个——怎生不见我那一个人?
  这天下午,秦昭昭在北门菜市场附近几条马路走了又走。来来回回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趟,只知道整个下午的时间在越来越沉重的脚步中走完了。
  回家的时候天下起了雨,她没有带伞。公共汽车只开到长机地区的路口处,下车后她飞快地朝家奔去,雨挟风势,劈头盖脸打向她,很快就披满一头一脸的雨水。跑回家后,妈妈数落她出门时伞也不带结果淋着雨回来,小心又感冒了咳嗽。一边数落,一边赶紧拿了干毛巾让她快擦擦。
  她没精打采地接过妈妈递给她的干毛巾,正准备擦时,突然听到“中南海”方向传来一缕优美的琴声。
  那有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美妙的琴声,明明是虚的声音,却仿佛如有形,撞得她心头猛地一颤,颤动迅速扩散到身体每一处神经末梢。这——应该是乔穆在弹琴,圆圆是万万弹不了这么好的。他是不是回长机来了?仿佛为了验证她的猜想,伴着琴声一起遥遥传来的,是圆圆拍着小手欢呼的声音:“小舅舅真棒。”
  果然是乔穆回来了。满头满脸的雨水顺着双颊往下滑时,秦昭昭眼中更有激动与喜悦的泪水,在雨水的掩护下,安全滑落。
  这天的晚饭秦昭昭吃得格外匆忙,饭碗一扔就撑把伞出了门。说是去买点东西,其实她压根就没往商店那边去,脚步一直在“中南海”门口兜兜转转着。
  “中南海”门口的马路边上停着一辆锃亮的小轿车,是乔副厂长——不、如今应该说乔局长的专车。乔伟雄调任机械局任副局长已经有几年了。工作关系和新家都进城后,他很少会回长机,除非是来女儿乔叶家坐一坐吃顿饭,但穆兰和乔穆几乎从不同行。因为乔叶对继母一直很冷淡,对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不热情,所以穆兰母子基本不上她这儿来。但这一次他们居然都来了,对秦昭昭真可谓意外之喜。她猜是春节期间乔局长想着一家人怎么也该聚一聚,所以才说服老婆儿子一家三口一起来乔叶家吃饭吧?
  寒冷的冬日,夜幕已垂,路灯一盏盏亮起,映着银丝般的细雨,千丝万丝密密如织。天气很冷,秦昭昭走得急又忘了戴手套,握着伞柄的手冻得冰冷,她不停朝着冰冷的手指呵热气,宁愿就这样冻着,也不愿折回家去拿手套。她要等乔穆他们出来,一步也不敢离开,生怕她离开的片刻功夫里他们搞不好就走了。
  秦昭昭估摸着他们吃过晚饭后不会再在乔叶家逗留太久,稍坐一会应该就会告辞离开。但他们呆的时间却比她想像中要久,等了又等,两只手轮流撑伞,冻得都快没知觉了,才终于等到乔家三口人从“中南海”出来。乔局长和穆兰撑把大伞走在前面,乔穆没有打伞,他把外套的风帽翻过来戴在头上,双手擦在裤袋里,潇潇洒洒地迈着两条长腿走在朦胧细雨中。
  夜色太黑,路灯太暗,一点若有若无的昏黄光芒稀释不了沉沉夜色。隔着遥遥数丈远的距离,秦昭昭看不清楚乔穆的脸,但那一道高高的挺拔的身影也足以令她激动不已,整个心如擂鼓般怦怦直跳。目光如被胶着了一般,紧紧地胶在他身上。可惜胶不了多久,她原本还想壮起胆子跑过去,假装无意中的偶遇,借故与他攀谈几句。可是他们一出院门就上了门口停着的小车,车子轰轰发动起来,两盏尾灯如流星般划过黑夜中的马路,迅速消失在她眼前。
  在冬季寒冷的雨夜中等了那么久,冻得几乎快僵掉,却只是看了他一眼。遥遥的一眼,甚至未曾看清他的眉目,但秦昭昭已经满足了。因为这比起之前她在北门菜市场附近徒劳无功地反复寻找,已经要好太多太多。她终于还是又见到了乔穆,他和她想像中一样,又长高了好多,高大挺拔如乔木。
  寒假很短,短如冬日的黄昏转瞬即逝。很快又开学了。
  新学期学校启用了新建的宿舍楼。新宿舍楼每间宿舍都有独立的卫生间,比老式宿舍楼要排着队在水房或厕所外等着刷牙洗脸上厕所强多了。虽然住宿费相应地提高了一半,但很多学生还是愿意出钱住得好一点。僧多粥少,学校优先照顾女生搬进了新宿舍。
  秦昭昭一开始还有点不想搬新宿舍,因为住新宿舍得多交住宿费。但是跑去新宿舍楼一看,又大又宽敞的房间才住四个人,而且还有独立卫生间,不冲别的就冲那个卫生间她马上动心了。且不提刷牙洗脸上厕所的方便,有了这个卫生间她以后就不用拎桶水去公共厕所洗澡,多出一半住宿费也值呀!
  秦氏夫妇听女儿说住新宿舍楼虽然要多交一半的住宿费,但住的是带卫生间的套间后,二话不说就掏钱。做父母的只要力所能及,谁不愿意让儿女住得舒服住得好呢?
  女生们搬宿舍那天,各班主任都派遣了班上的男生们来帮忙。他们表面上纷纷作不情愿状,嘴里还叨叨着什么“这是把我们当免费劳力使唤”之类的话,但往女生宿舍跑得却一个更比一个快,干起活来也一个更比一个卖力。平时不准男生进入的女生宿舍楼在这一天全面解封,楼道里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的,几乎都是拎着扛着抬着抱着各式大小行李物件的男生们。干得那股热火朝天的劲头,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替自己搬宿舍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当真是替他们自己搬,搞不好又没这劲头了。
  秦昭昭她们宿舍八个女生,由林森和周明宇率着几个男生在领头大干。女生们都已经把自己的铺盖行李收拾好了,由他们轮流搬去新宿舍就行。
  秦昭昭的行李最简单,一床被窝铺盖,一个装满衣服的行李袋,一只盛着脸盆漱口杯牙刷香皂等零七八碎日用品的水桶。这么简单的行李她准备自己搬了就是,并不想让男生帮她搬。
  在实验中学,男生女生之间的来往有条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对方帮了你的忙得请人家喝饮料或吃东西。同宿舍的沈萍就买好了几罐可乐准备给帮她抬行李的男生喝。全宿舍数她的行李最多,各类辅导书籍和衣服鞋子就装了好几大袋。她也是该好好犒劳犒劳替她下了大力的男生们。
  秦昭昭觉得自己这么简单的行李铺盖无须劳动哪位男生的大驾,自己走上两趟就能搬完,何必欠那个人情破那个费。可是那个林森一进门就把她的三件行李拎走了两件。因为她就住在宿舍门口那张床的缘故吧,三大件全堆在床头边,他就近又顺手地一手拎一样把被窝铺盖和行李袋全拎上了。她张了张嘴,终究不好意思说出不要他帮忙的话来。人家终归是一番好心,总不能为了省一罐饮料钱给糟踏了吧?只能啥也不说了,赶紧自己拎上那只水桶别别扭扭地跟在他身后走。
  林森帮她把铺盖行李送到新宿舍,她按“规矩”表示谢意:“谢谢你了林森,放学后我请你喝饮料。”
  他也一付理所应当的不客气:“好,放学后我等你的饮料。”
  下午放学后,严丝合缝关了一整天的校门终于打开了,学生们像出笼的雀鸟般成群飞奔出来。秦昭昭准备履约请林森喝饮料,他却好像忘记了这回事似的,一下课就背起书包跟着周明宇一块走了。
  她看着他走出教室,想了想也没有叫他,一来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去叫住一个男生;二来,他忘记了更好,她原本也不是心甘情愿要请他喝饮料的。
  秦昭昭巴不得林森忘记喝饮料的事,可是在食堂吃过晚饭出来,迎面却见林森跑来,他嘴角还沾着一粒饭呢,显然是刚吃完饭扔下碗就奔学校来了。他敢情是想起了她欠他的饮料,专程跑来“要债”:“秦昭昭,你还没请我喝饮料呢。”
  没辙,她只能和他一起去光顾校门口的商店,摆出一付大方的样子让他想喝什么饮料随便拿。她估摸着有罐可乐或是雪碧也足够打发他了,谁知他的要求还真特别,残冬还没完呢,他居然要喝冰可乐,校门口这排商店有哪家会傻得大冬天的用冰柜去冷冻饮料,白费了电还卖不出去。
  “这里没有冰可乐,超市有。我们去超市买好了,反正七点的晚自习还早着呢。”
  秦昭昭眼睛都瞪圆了,为了一罐饮料还要特意跑趟超市,犯得着嘛。她不想去,小小声地跟他商量:“要不,我给你钱,你自己去买吧。”
  林森的眼睛也瞪圆了:“你是不是不想请我喝饮料?不想你就直说嘛,我难道就缺这罐饮料的钱嘛!”
  秦昭昭还能说什么,再说下去可就等于是在打人脸了,也确实显得自己没诚意。只能啥也不说了跟着他走两条街去超市,心里越发觉得这两件行李搬得亏了本。尤其是跟个男生一起走在马路上让她觉得很别扭,加上她和他又没什么话可说,更加尴尬。
  好在林森会有一句没一句地找话说,从学校新盖的宿舍楼扯到校食堂的饭菜质量,再扯到班主任布置的作文题目,有的没有的说了好几箩筐。最后还说到她的头发上来了:“秦昭昭你的头发怎么剪了一截?”
  开学后不久,秦昭昭因为功课越来越紧,实在缺乏时间打理那一头长发,就去把原本齐腰的头发剪短了一半。林森此刻问起来,她随口答道:“剪短一点,洗头梳头都更方便。”
  “挺可惜的,你长头发梳两根辫子很好看。”
  秦昭昭一怔,这还是头一回有学校男生说她梳辫子好看。下意识地她看了林森一眼,他却又改口了:“不过梳辫子土气了一点,还是叶青那种圆圆的童花头更好看。”
  他会改口秦昭昭不奇怪,他眼中当然是叶青最漂亮了,他不改口她才奇怪呢。当下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也不接他的话茬。前方,超市已经在望了。
  秦昭昭平时很少会去超市购物,因为超市卖的东西要比西桥批发市场更贵,也因为当时小城的超市都是中小型的,没有监视器和防盗条形码,故此在防盗方面缺乏力度,只能靠人去监视。每排货架前至少会站一到两个售货员,但凡有在货架前浏览的顾客都得被她们像防贼似的紧盯着。这让秦昭昭感觉特别不舒服,基本上就不会进去。
  林森显然是超市的常客,进去后熟门熟路找到冷藏保鲜的冰柜拿了一罐冰可乐,然后问秦昭昭:“我就喝这个,你喝什么?”
  她摇头:“我不喝,我不渴。”
  接过那罐饮料她转身朝收银台走去准备付帐,途经糖果货架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大白兔奶糖,顿时顿住脚步,毫不犹豫拿了一袋。
  林森在一旁建议:“你喜欢吃奶糖吗?阿尔卑斯的奶糖更好吃。”
  “我就喜欢大白兔奶糖。”
  把可乐和奶糖一起拿到收银台付帐,秦昭昭还没来得及掏钱,林森已经麻利地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十元钞票递给了收银员。
  “哎,你怎么付钱了,说好我请你的。”
  “我突然觉得让你请很没面子,不就是替你拎了两件行李嘛,也没出啥大力。算了,我是男生,还是我请你吧。”
  秦昭昭不肯,两个人在收银台前推来搡去了半天,她想把钱塞还给他,他的手却一个劲挡回来。都是年轻的男生女生,肢体动作不好意思太大,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拉拉扯扯也不好看,最后她只得算了。
  22
  林森主动付钱的举动让秦昭昭始料未及,原本是说好她请他喝饮料的,结果倒过来他却替她付了奶糖的钱。来时路上她还满脑子想着亏了亏了,结果却是她赚了。
  这让她很不好意思,实话实说,可乐是他自己喝的,他付钱也罢了,却还替她出了一袋大白兔奶糖的钱。还钱他又不要,于是她一出超市就赶紧把那袋糖拆开,抓了一大把要塞给他。他买的糖不给他吃上一半她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呢?
  林森摆手不要,他不怎么爱吃糖,尤其这种甜腻腻的奶糖。他觉得那是女生吃的东西,男生也吃这个未免太没男子气概。
  他不要秦昭昭就有些急了,怎么着也要让他吃上几颗心里才过意得去。“你不喜欢吃这种糖啊,其实,大白兔奶糖挺好吃的。不信你尝一颗试试。”
  她非要塞一颗糖给林森尝一尝,他没再推辞,再怎么不爱吃糖,这颗糖他也还是乖乖地接过吃了。不仅吃了,还又接了她抓给他的一大把奶糖,全部塞进外套口袋里,涨得口袋鼓鼓囊囊的。他想:好吧,反正今天晚饭没吃饱,一会肚子饿了就吃糖。
  林森这天傍晚来学校来得太匆忙了。放学后他本想等秦昭昭“请”他喝饮料,但周明宇习惯性地叫他一起回家。他想了想,如果他不跟他一块走那他肯定也要跟着他去喝饮料的,他可不想被他跟着,于是另做打算。先跟周明宇一起离校回家,一进家门就急着要吃饭。偏他妈妈才炒了一碗菜上桌,他最喜欢吃的红烧肉还在锅里焖着呢。等不及肉出锅装盘了,他盛上一碗饭就着桌上那碗菜扒拉几口落肚,饭碗一扔就急不可耐地出了门。
  “妈我去学校了。”
  “你怎么就吃完饭了?红烧肉就快好了,你再等等……”
  林妈妈拿着锅铲从厨房直追到大门口,也没来及叫住儿子,他早已骑上单车一骑绝尘而去。只能没奈何地跺脚:“这孩子,进门才几分钟啊又跑去学校,丢了魂在学校吗?”
  林森在食堂门口堵住了秦昭昭,找借口要喝冰冻可乐拉她上超市,这样可以单独和她多走一程。一路上她几乎不说话,他挖空心思跟她攀谈。东拉西扯把话题引到他最想问的问题上:“秦昭昭你的头发怎么剪了一截?”
  那天他一进教室就发现她剪了头发,好惋惜被剪掉的长发。记得那次爷爷过生日在酒楼遇见她,一身民国装束配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特别清纯特别可爱。当时他一帮堂兄弟都说这个小妹清纯可爱,他偏还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越想就越觉得她那付模样惹人怜爱。可是她在学校却不梳辫子,一头长发总是中规中矩地绑个低马尾垂在脑后。当然他还是觉得好看的,但还是想再看看她梳辫子的模样。谁知她却把头发剪了,理由是洗头梳头更方便。
  惋惜之极,他脱口而出:“挺可惜的,你长头发梳两根辫子很好看。”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太突兀了,一个男生夸一个女生好看十有八九会惹人猜疑。而秦昭昭看过来的眼神也有些愕然,唯恐被她察觉出什么,他慌忙改口:“不过梳辫子土气了一点,还是叶青那种圆圆的童花头更好看。”
  把叶青拉出来做挡箭牌,秦昭昭的眼神由愕然转为释然。他也松了一口气。
  从超市赶回学校上晚自习,林森才在座位上坐下,周明宇就鼻子灵敏如犬地嗅到了他嘴里有股香甜的奶香味。取笑道:“咦,你晚饭吃得啥?一股子奶味,木木娃你该不是还在喝奶吧?”
  “你才还在喝奶呢,我是吃了颗奶糖。这儿还有,要不要吃?”
  林森把口袋里的奶糖掏出几颗给周明宇,他觉得奇怪:“你不是不爱吃糖嘛,怎么今天装了一口袋奶糖来了?”
  林森脸上闪过几分不自然:“以前不爱吃,现在爱吃了,我换换口味不行吗?”
  那端秦昭昭落座后也掏出奶糖来给同桌于倩吃,还请坐在前排的叶青和龚心洁吃。她很愿意跟叶青搞好关系,今年春节没跟她们一块去成乔穆家拜年,但还有明年春节可以指望,先未雨绸缪着吧。
  秦昭昭就坐在林森他们隔壁组的前几排,她发糖时被周明宇无意中瞥见了。他原本就在纳闷林森新换的口味,一见秦昭昭也这么巧在吃大白兔奶糖,顿时若有所悟:“木木,你坦白交代,大白兔奶糖是不是秦昭昭给你的?”
  林森努力做出一派不以为然的口气:“是啊,我中午不是帮她搬宿舍了嘛,她就请我吃糖。”
  “就这么简单?”
  “当然。”
  周明宇才不信呢,如果真这么简单林森刚才干吗不明说,还遮遮掩掩的,这可不是他平时的作派。再一想,今天中午去女生宿舍帮忙搬东西,他进门后直接就拎了秦昭昭的行李走。当时不觉异样,现在一想,有可疑。沿着这可疑方向再仔细寻思,一寻思就把上学期的事都想起来了。
  秦昭昭那次生病林森积极响应号召陪班主任送她去医院;踩脏了她的贺卡他在小商店挑上半天挑中一张最漂亮最高级的卡片回赠她;春节时说是去长机地区找什么初中老同学,结果转悠半天转到她家门口去了……种种行径,当时周明宇不以为然,现在看来都有疑点,大大地有疑点。
  “木木,你到底是什么方面换了口味呀?是对糖,还是对人?你就坦白交代了吧,你是不是看上秦昭昭了?”
  周明宇如此直截了当的问话,让林森蓦地一下就涨红了脸。
  其实这个问题他自己心里还犯嘀咕呢,他干吗老是注意秦昭昭呀?不光在学校老不由自主地瞄着她的一举一动,放了寒假他还想跑去长机看看她。看不到心里头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东西。那天赶上她在家,他心里那个高兴啊,真像是有朵鲜艳艳的花在心里灿然绽放——心花怒放原来是一个如此确切的形容词。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呀?她凭什么就成了他的情绪风向标?答案其实呼之欲出,他自己也不是不明白,却就是不好意思捅破那层纸,无论是对秦昭昭还是对自己。所以他在周明宇面前死撑着不承认,脸已经红得赛过煮熟的螃蟹了,嘴却硬得像蟹壳:“你瞎说什么呀!没有的事,你别胡说八道。”
  林森虽然不肯承认,但周明宇心里已经十拿九稳。喜欢却不承认,这在年纪轻脸皮薄的中学生们中也是常事。校园里不乏胆大开放的学生情侣,也同样不乏羞涩保守的男生女生,青春期恋爱的高调或低调因人而异。只不过林森的否认还是让周明宇颇有些奇怪:“你害什么臊哇?还不好意思承认。当初你对叶青有意思时可是大胆得很,没完没了地跟她套近乎,一点都不怕被人知道呀。”
  林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好意思让人知道他对秦昭昭有意思,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就是不承认。脸红脖子粗:“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不要乱说话啊!”
  周明宇看着他满脸红透的样子觉得很好玩,忍不住还要故意逗他:“你真没看上她?我还以为你喜欢上她了呢,还在想你们俩倒挺合适,光听名字就是一对儿。”
  一边说,周明宇一边留意看林森的反应,只见他眼睛一亮嘴一张立马就问:“我和秦昭昭的名字怎么就是一对了?”
  周明宇笑得嘻嘻哈哈:“她是昭昭,你是木木,合在一起念就是昭昭木木——朝朝暮暮。长相厮守的意思呀!你说是不是一对儿?”
  林森听得眉梢眼角都是喜色,却极力压抑住,尽量做出事不关已的淡然表情:“切,谁跟她一对儿呀!”
  周明宇憋笑快要憋死了,心想这哥们还真能扛啊,明明对人家有意思嘴里却就是死活不承认。为什么呢?他脑子马达似的运转起来,突然想起林森和秦昭昭高一时曾经打过架,那场架打得轰动全校,让他栽了跟头丢了面子。可能因为这个缘故吧,他现在不好意思承认喜欢上了一个“昔日为仇”的女生,所以抵死不认。
  住进新宿舍,秦昭昭真是觉得样样都好。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住带卫生间的套间,说句大实话,比在家里住着还舒服方便。
  因为秦家那套老式平房没有厕所这个配置,上厕所要去公厕,寒冬腊月起夜的话特别不方便。后来秦爸爸弄来些砖头毡布在房子对面盖了一间小棚屋,放个马桶充当简易厕所,乍一看是方便了,但倒马桶的活又成了秦昭昭的一桩苦差。现在住上有卫生间的屋子,她觉得好方便啊,试过这样的方便后,她周末回家还有些住不惯,上厕所太麻烦。
  于是她忍不住旧话重提:“爸,咱们家的房子还是改造装修一下吧。至少自家挖个厕所也能住得舒服一点。”
  秦氏夫妇同意了女儿的提议,以前就有过这个打算,但一直因为钱的问题拖延着。其实也不是拿不出这笔改造装修的钱来,他们半辈子紧巴巴的日子里,也还是千方百计节衣缩食存下了几万块钱。但正因节俭惯了,凡事能因陋就简的地方就情愿因陋就简着,总也下不了决心拿出钱来装修房子。不过现在住平房的左邻右舍中已经有好几家都在改造旧屋装修房子,秦家终于决定也跟风翻新一下老屋,让一家人住得舒服点。
  秦家的房屋翻新没用多长时间,半个多月老屋就被粉刷装潢得焕然一新。这期间秦昭昭被父母叮嘱住在学校别回家,回来家里也没地方住,房子要刷墙要铺地板砖,家具全挪堆到一处,连她父母都得借宿在邻家。
  秦昭昭忍了一个星期没回去,第二个星期还是忍不住跑回了家。这时老屋的翻新已经接近尾声,她几乎快不认识自己的家了。虽然只是简单的装修,地板铺了瓷砖,墙壁刷了仿瓷,屋里却变得宽敞明亮多了。所有旧家俱都重新漆成了同样的深栗色,俨然成了一套崭新的系列家俱,又新买了一套木沙发和一张席梦思床。秦妈妈说:“咱也享享福,不睡绷子床了,睡睡席梦思。”
  秦昭昭最喜欢新建的卫生间。这是在原来那个小棚屋的基础上,用水泥砖头重新砌起来的一间平顶砖屋。差不多八九个平方,洁白的瓷砖铺满一地,向阳的窗前是一个很漂亮的蓝色洗脸池,和蓝色的蹲式便池是一套,白色蓝色搭配得赏心悦目。墙面上装了一个电热水器,莲蓬头一开洒落无数晶莹水线,以后洗澡总算可以告别拎桶热水兑凉水蹲在地上洗的方式了。
  秦昭昭对这个卫生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她在卫生间留连忘返时,秦妈妈过来问:“怎么样,房子这样装修着还可以吧?”
  “太可以了,妈妈,这下咱们以后就能住得舒服多了。”
  “你爸今天还去电信局申请了电话安装,以后你和同学们有什么活动,可以让她们给你打电话,或是来家里找都行了。”
  秦昭昭的脸顿时红了。原来父母最终决定翻修老屋还有这方面的原因。还因此特意申请电话安装,都是因为她的虚荣心。一张脸火辣辣地烧起来,直烧红到耳朵根。
  这次老屋翻新秦爸爸专程记了一笔帐,帐目上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总金额支出为八千九百四十六块七毛钱。是迄今为止,他近五十年的人生中一笔支出最大的钱。
  23
  秦昭昭家的老屋翻新后,她头一个邀请来玩的朋友当然是谭晓燕。谭晓燕也很喜欢她的“新家”,这里那里到处看,看完啧啧称叹样样都好。
  “你就别老夸我家好了,你家的新房到时候装修出来肯定比我家好上十倍都不止。”
  谭晓燕家去年参加了红机厂的集资建房,准备住新楼房了。是她坚持要父母参与集资建房的,因为筒子楼实在是住腻了,拥护狭窄吵闹都罢了,最是那口棺材为眼中钉。她说再跟这口棺材继续朝夕为邻她都要疯了。
  谭妈妈简直是割肉般拿出四万块钱交去了厂里的集资建房处。整日的风里来雨里去起早摸黑摆小摊赚到的辛苦钱,她老担心有个什么闪失。而集建处的那帮家伙在选择建筑商材料商等方面也确实有些不干不净,从中捞取了不少回扣好处。社会上这种现象已经屡见不鲜,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捞得到算本事,不捞白不捞,谁会把送上门的钱推出去呢?于是钱虽然花了好几万,房子却有这方面那方面的种种问题。就说整幢楼统一安装的门窗吧,价格一点不便宜质量却只能算是一般,一目了然的有猫腻。帐目又迟迟公布不出来,集资户们群情激愤地嚷嚷着要去市里告。
  集建办的头头们却处乱不惊,安之若素:“欢迎群众监督举报,但举报请一定要在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进行,否则也会不受理的。”
  上哪找真凭实据呀,他们这帮家伙都是老江湖了,捞一点油水会傻得让人捏住把柄吗?集资户们再怎么骂骂咧咧也无可奈何,只能忍气吞声拿了钥匙各自入户准备搞装修。
  不过谭晓燕家不打算那么快搞装修,一来是买房几乎把家底都掏空了,暂时没有搞装修的钱;二来新楼房据说晒过一个三伏天晒透了再搞装修更好。所以先缓一缓,等下半年再装修新屋,年前搬进去,也能赶上住新房过新年。
  谭晓燕虽然很想快点住新房子,但目前只能这样安排着。总体来说她还是满意了:“明年就是二十一世纪了,能住在新房迎接新世纪的到来,挺好。”
  是呀,二十世纪已经走到了1999年的尾声,二十一世纪逐渐临近的脚步声几乎能听得见。秦昭昭想起上小学时,老师曾绘声绘色地对她们讲述二十一世纪将会是一个科技高度发展的新世纪,人们的生活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会吗?她满怀憧憬与期待……
  家里装了电话后,秦昭昭和班上好几个同学交换了电话号码。像于倩叶青龚心洁她们是第一时间告知。周末在家也常会接到她们的电话,或问功课或聊天或相约去哪玩什么的。
  偶尔接过一次男生打来的电话,明亮的男中音在电话那端问龚心洁在家吗?她有些好笑地告诉他打错了。
  “错了吗?我从班长那里看来的号码,怎么会错了。这不是龚心洁家,你的声音很耳熟,是哪位同学呀?”
  “我是秦昭昭,你是……林森吧?”
  话筒那端的人说了那么多话,秦昭昭已经听出了是林森的声音。班上同学的电话号码班长那儿都有记录,以备不时之需。他是记在一张座位表的名字上方,龚心洁坐在她前面,名字也就排在她前面,可能是林森一时不留神看岔了。
  “是呀是我,是这样,我忘记英语老师周末布置了什么作业,想打电话问问龚心洁这个英语课代表,没想到打到你家去了。算了,问你也一样,你知道的吧?”
  秦昭昭自然是知道的,把要做的英语作业一一报给他听,她说一句,他在那边复述一句,不清楚的地方又反问一遍,说了好几分钟才算说清楚明白了。真难得他这么仔细认真。
  “就是这样了,没别的问题了吧?”
  “没有了,谢谢你埃”
  “一点小事,不用谢。”
  挂了电话,秦昭昭就把这事丢到脑后去了。一个打错的电话,一次顺便的告知,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春暖花渐开,又是一年一度春游的日子。
  对于这场春游,高二的学生特别上心。因为这是高中时代最后一次春游,明年高三就别指望还能有踏青游玩的机会。所以玩得开心玩得好,是大家共同的心愿和目标。而学校这次也安排得不错,总算不是去郊区爬山了,而是去邻市一处风光优美的湖泊风景区。出发那天早晨,虽然天公不作美地飘起了丝丝小雨,学生们还是热情高涨地准时来到学校操场集合,没有一个不来的。
  早晨七点整,几辆大巴车满载着兴奋的学生们开始了春游之行。一路上欢声笑语始终不断,一串串风铃般清脆响亮地飘出车厢。
  秦昭昭这回没有落落寡欢地独坐车尾,她已经和同学们相处得很不错了,虽然没有很知心的朋友,但坐在一起随便闲聊不成问题。就是这趟去的地方比较远,坐车的时间就比较久,路上足足走了两个多钟头,她坐到后面晕车了。车厢里混合着汽油与皮革味的空气让她越来越恶心,尽管拼命地吃姜吃话梅,却依然止不住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最后忍不住趴在窗口吐了。一路上晕车呕吐的女生不只她一个,但她是吐得最惨的一个,陆陆续续吐了三四次。有好心的同学传了止吐药来给她吃,可是吃下去不到一刻钟那颗小药丸又几乎是整须整尾地吐出来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吐得脸色苍白的秦昭昭逃难般下了车,大口大口呼吸湖畔的新鲜空气才觉得舒服多了。
  带队老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让学生们自由活动。秦昭昭跟着于倩叶青龚心洁她们一起走,随意地欣赏着湖光山色。
  湖上风光春来似画图。一湖春水碧如天,湖畔草木新绿溅溅,千花百卉开得烂漫如醉,醉成一片娇艳的春之酡红。虽然天气靡靡有雨,但雨丝风片,却衬得一湖碧水更有烟波浩淼的迷朦美。
  春雨如丝,沾衣欲湿,细心的女生都带了伞撑伞前行。大大咧咧的男生则多半不耐烦为了一点毛毛雨而撑伞,反正下得不大就淋一淋好了。不过有些女生带的伞,却是举在男生的手里,伞下自然是并肩偕行的人儿一双。
  春天是一个万物萌发的季节,更是一个春心与花共争发的时节。在古代,游春踏青一直都是无数才子佳人佳话的发源地。在现代也依然如此。每年学校的春游或秋游过后,总会多出那么几对学生情侣。年轻的男生女生一起同游青山绿水,各自的眉山眼水比美景更惹人陶醉,似醉非关酒……
  龚心洁突然有所发现:“叶青,你看木木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呢。”
  她这么一说,几个女生都下意识回头张望。果然看见林森和周明宇两个人不远不近地走在后头。他们都没打伞,细碎如丁香末般的雨丝笼满一身。周明宇把随身背的单肩包顶在头上挡雨,而林森身上穿的那件墨绿色外套有风帽,他把帽子翻过来戴在头上,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悠闲慢步,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潇洒劲儿。
  于倩笑吟吟:“木木今天看起来挺帅,这件绿色外套以前没见他穿过,穿着还有那么点玉树临风的味道呢。”
  叶青轻哼一声:“他也能算玉树临风,顶多竹竿一根。我们走快点,别理后面的跟屁虫。”
  其实林森今天确实如于倩所说有那么一点“玉树临风”的味道。他不是那种五官精致俊美的男生,但一张有棱有角的国字脸上,眉目也还是挺端正。个头又高,高得笔直挺拔,那件崭新的墨绿色外套穿在身上更显得整个人像株小白杨似的,朝气蓬勃。叶青嘴里虽然说他是竹竿一根,但眼神飘向他时,眼眸深处却藏着隐约的欢喜。
  同行的女伴都加快了脚步,秦昭昭却没有。回头一顾后,她忍不住又回头一顾,一顾再顾的眼神透着若有所思,脚下的步伐就没来得及跟上三位同伴。直到于倩扭头叫她:“秦昭昭,走快点啊。”
  她这才如梦初醒:“哦,来了。”
  一边小步跑过去,一边犹自又回头张望了一眼。那个戴着风帽走在细雨中的挺拔身影,如同有吸引力的磁石般一再吸走她的视线。
  “木木,你看秦昭昭老回头看你。”
  无须周明宇的提醒林森也知道秦昭昭频频回头看他。她一共回了三次头,看了他三眼,那三道眼神像三枚石子一枚接一枚砸进他的心湖,水花四溅。表面上他却极力做出一付心如止水不为所动的样子:“她老看我干吗?我脸上有花啊!”
  周明宇越发觉得这小子真能装啊!刚才在车上秦昭昭吐得一塌糊涂时,他的脖子像落了枕似的老歪着——歪向身后秦昭昭坐的那个方向,他敢赌一百块钱他是在暗中关注她的情况。
  目的地到达后,林森由衷地长长松口气。这口气为谁松的,别人不知道,周明宇心里可清楚得很。而且下了车林森又有意无意一直跟在秦昭昭她们几个女生身后走。他遮遮掩掩的心思在他眼中其实一目了然,偏就是死活不承认。
  周明宇存心逗他,故意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觉得她没准是对你有意思,所以老是看你。”
  林森的眼睛顿时亮如钻石,激动得话都有点说不利落了:“你说她……对我……有意思?”
  “很有可能,否则她干吗老是看你。你看你看,她又回头看你了。”
  林森抬眸一看,准确地迎上不远处秦昭昭遥遥望来的目光。之前她看了他三眼他都佯装毫无知觉,不与她直接对上视线。周明宇在身边呢,他可不想再招来他说那些他对秦昭昭有意思之类的话,尽量做出一派毫不在意她的样子。
  这一次,四目对视,他大胆迎视着她的眼睛。秦昭昭明显有些赧然,脸颊迅速泛起桃花般的绯红,红着脸朝他羞窘地笑了笑。她的眼神,她的微笑,让他心里轰然一声,仿佛有什么高耸之物塌陷了——温柔地塌陷。
  周明宇逮住机会添油加醋:“你看你看,她还冲你笑呢,笑得羞答答的,这不是对你有意思是什么?否则她干吗不冲我这么笑。”
  这么中听的一番话,再回味一番秦昭昭刚才一顾再顾的眼神和羞怯赧然的微笑,林森满心的欢喜顿时像海上风帆般鼓得足足的。是啊!她这次不但又回头看他,还含羞脉脉地对他笑。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她怎么就笑得那么好看呢?还有,她好像真的也对他有意思啦!至少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呢。不过单凭猜测不是那么十拿九稳,他还是极力稳住自己:“她对我有意思关我什么事啊!”
  周明宇真是彻底服了他了:“木木,算你狠。”
  24
  林森戴着风帽走在雨中的样子,触动了秦昭昭的记忆,让她一下就联想起那天晚上她等在“中南海”外面看见乔穆走出来时的情景。
  她下意识地一再回顾,没想到林森的眼光这回恰好撞上来。他直直地看着她,应该是在奇怪她为什么总看他吧?她顿时涨红了脸,羞窘地牵扯一下唇角,扯出一个仓促的微笑。在她,这只是一个礼貌地示意,对于不是很熟络的同班同学她平时总是如此,路上偶遇视线相交时就点头微笑一下。她丝毫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满脸红晕的赧然笑容,给不远处那个男生心里带来怎样的震荡。
  在湖畔漫步一阵后,来到了水上娱乐场所。
  湖里有很多水上娱乐设施,像水上快艇,水上碰碰船,水上竹筏等等。快艇和碰碰船在小城公园里都有,小时候跟着父母上公园谁没有吵着玩过?玩得都没新鲜感了,倒不如古朴原始的竹筏更吸引人,所以很多学生排队等着坐竹筏绕湖一游。
  一条竹筏最多坐八个人,八只小竹椅两只一排地排在长长竹筏上。秦昭昭她们四个女生跟着排在前头的人依次轮流上筏后,还剩一个空座位。紧排在她们后面的是林森和周明宇,还以为他们肯定会一起坐到另一只竹筏上去,但林森却撇下周明宇不管,抬腿上了她们这只竹筏。
  “木木,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周明宇的抱怨惹来于倩含义十足的笑:“秦昭昭,你跟叶青换个座位吧。”
  秦昭昭是倒数第二个上筏的,自然是坐在最后一排两个空位的其中一个,林森上来后就坐了另一个,和她并肩而坐。
  叶青一付不想配合的嗔怪口气:“好端端的干吗要换?不换!”
  撑竿一点,小竹筏荡悠悠地离开了湖堤。清碧的湖水在脚下溶溶漾漾,远处有黛紫青山朦胧烟雨中。竹筏在镜子般的湖面轻盈滑行,滑近湖心时雨势渐大,青天碧湖间仿佛扯散了无数珍珠串,一颗颗银白雨珠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弹落入湖。
  秦昭昭撑着一把小花伞,伞面被雨珠弹出一片清脆的丁丁咚咚声。而她身旁的林森无伞遮雨,只能极力拉紧风帽,垂在前额的头发已经被雨濡得湿透。竹筏很窄,他们俩的座位挨得很近,天空下着雨,她带了伞他没带,近在咫尺的距离怎么能不给同班同学遮遮雨呢?自然而然地,她手中的伞就朝着他那端的方向斜了斜。
  头顶多出半边雨伞遮雨,林森唇角的笑意是从心里蔓延出来的:“秦昭昭,谢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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