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中国式饭局

_4 高和 (当代)
  钱亮亮连忙起身送他,这时候郝冬希一头撞了进来,看到陈副市长朝外面走,惊问:"怎么了?这就走?我还没喝呢。"
  陈副市长说:"你没喝我们不会自己喝?反正我已经喝够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跟庄老板慢慢喝。"
  庄老板也起身朝外面送陈副市长,却被陈副市长拦住了:"好了,你别动,我走了没关系,你一走饭局就彻底散了,冬希还没喝没吃呢,你们慢慢吃,慢慢喝,各位留步,留步。对了,冬希,我的车放回去了,你让你那个阿金送送我。"
  郝冬希连连答应着陪着陈副市长往外面走,庄老板看到陈副市长态度坚决不让他送,也不好硬跟着,呆在包厢里发愣。钱亮亮跟在后面送陈副市长,出了包房郝冬希关心地问:"陈副市长,没事吧?"
  陈副市长嘿嘿笑:"能有什么事?十五万一瓶的酒能把人喝醉吗?"
  郝冬希瞅瞅后面,后面只有钱亮亮跟着,这才问:"庄垃圾给你说咪表停车收费的事了?"
  陈副市长"哼"了一声,郝冬希又问:"怎么样?有希望没有?"
  陈副市长再"哼"一声:"怎么可能?现在从上到下都在查政府权力寻租牟利,谁跟他那样的扯淡?事情倒是能办,马路上画个格,旁边再树个咪表就收钱,这么好的项目我政府凭什么不能作为市政工程自己做?跟他做,想得美。"
  送走陈副市长,回包厢的路上,想起了鸟蛋,钱亮亮问郝冬希:"鸟蛋呢?你真的让熊包打他了?"
  郝冬希嘿嘿笑:"鸟蛋还用得着熊包打?让我给骂跑了,我干,那小子从来就没见他花钱吃过饭,现在可好,我们会所起来了,成了他家的饭厅了,动不动就跑过来吃,吃也行,也不少你这一口,现在还学会接待人了,动不动把他的狐朋狗友带过来,白吃白喝让集团核销,我实在懒得和他计较,叫熊包过去,就是当着他的面告诉熊包,今后这位鸟总再来了,一律交现金,不交现金不给吃。鸟蛋这个人啊,越来越不像样子,整个成了一个鸡贼了。"
  两个人回到包厢,包厢却已经空了,李莎莎带着两个服务员正在打扫包厢,郝冬希惊问:"庄垃圾呢?"
  李莎莎说:"庄老板也走了。"
  郝冬希问:"埋单了没有?"
  李莎莎说:"买了。"
  郝冬希追问:"酒水也结了?"
  李莎莎说:"结了,十五万八千。"
  郝冬希咯咯笑,钱亮亮觉得他的笑很诡异,试探着问:"董事长,那瓶酒真的是十五万啊?"
  郝冬希没有回答,吩咐李莎莎:"莎莎,这的事别管了,让熊包给我好好煎四只螃蟹,我带回去,我先去泡个澡,煎好了到水浴馆叫我。"
第60节:中国式饭局(60)
  李莎莎答应着跑了,郝冬希叫钱亮亮:"老钱,走,泡澡去。"
  5
  钱亮亮接到鸟蛋打过来电话,说是要跟钱亮亮坐坐。钱亮亮这才想到,难怪最近觉得清静,鸟蛋有好些日子没有露面了。钱亮亮以为他要过来蹭饭,就满口答应,让他过来,一起喝啤酒。鸟蛋却不来,让钱亮亮到他家去泡茶,说是他们家有安溪亲戚带过来的大红袍,一直没舍得喝。钱亮亮连忙推辞,说他正忙,一时半会儿过不去,改日再过去。
  鸟蛋听到钱亮亮推辞,非常不高兴:"你别重色轻友啊,我知道你现在跟那个咪咪非法同居呢,你非法同居我管不着,可是你看不起我就不行。"
  钱亮亮没想到鸟蛋能把这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情往一起扯:"你看你怎么这么说呢?我也没有看不起你啊。再说了,你是集团的副总,我仅仅是会所的总管,你是我的领导啊,我怎么敢看不起你。"
  鸟蛋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今天晚上你就让给我不成吗?"
  钱亮亮感觉到鸟蛋情绪很不正常,连忙答应:"好,好,今天晚上我就陪你喝茶,你家在哪?你有车,过来接我一下。"
  鸟蛋说:"我不过去接你了,你打的吧,我家太好找了,就在海滨南苑,你到了打电话我到小区门口迎你。"
  钱亮亮的车到了小区门口,远远就望见鸟蛋蹲在大门外抽烟,那颗无毛的脑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嘴里喷出的烟雾在脑袋上缥缈缭绕,钱亮亮脑子里顿时升起了一句唐诗:日照香炉生紫烟。
  鸟蛋看到钱亮亮下车,站起来迎过来,照面之后,钱亮亮不由有些诧异,几天没见,鸟蛋居然明显的瘦了许多,勉强挤出来的笑脸上皱纹纵横,活像干涸许久开裂的黄土地。
  "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到医院看看?"钱亮亮不是一个会拐弯抹角的人,看到鸟蛋这副病殃殃的样子,忍不住就要关心人家。
  鸟蛋嘻嘻笑着不以为然:"没事儿,就是胃不太好,不想吃东西,没事,没事。"
  鸟蛋接过钱亮亮提的水果甜点,也不知道谢一声,拉着钱亮亮就朝他们家走。
  还没上楼,电话响了,咪咪急呶呶地问钱亮亮:"你吃、吃、吃完了没有?吃完……就赶紧回来吧,打、打、打起来了……"
  钱亮亮问:"谁打起来了?"
  咪咪却已经挂了电话。钱亮亮又打电话给咪咪,想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谁跟谁打起来了,咪咪没有接听电话,电话里移动公司的录音告诉钱亮亮:"用户已经关机,请稍后再拨。"
  钱亮亮忙不迭地向鸟蛋告辞,打了一台出租急惶惶地朝回赶。
  6
  咪咪忙碌完了,看到还有五六个人围拢了两张拼起来的牌桌打扑克,咪咪认得这几个人,前段时间他们过来吃饭,钱亮亮还亲自陪同,后来钱亮亮告诉她,那些人都是鹭门市著名的作家和教授,这让咪咪大为惊诧,作家、教授在咪咪心目中就是跟神仙差半个级别的高级人。今天,这些高级人居然出现在她服务的智娱厅,咪咪顿时紧张、激动得了不得,绞尽脑汁想做些让他们高兴的事情。
第61节:中国式饭局(61)
  这几个人里有男有女,咪咪凑过去想问问他们还需要什么,可是又不敢张嘴,在这些人面前,咪咪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脚底下的泥。一个戴眼镜的女人看到了咪咪,问了一声:"服务员,你们钱总呢?"
  咪咪紧张得嘴唇都哆嗦了:"钱、钱、总……出、出、出去了……"
  人丛中不知道谁说了声:"这个钱亮亮,怎么弄了个嗑吧当服务员?"
  其他人哄堂大笑,咪咪又羞又臊,连忙跑出门外,恨自己拙嘴笨腮,在自己腮帮子上狠狠拧了一把。
  到了吃饭时间,这些人坐进了小餐厅,这时候又来了一个中年男人加入进来,这些人顿时热闹起来,都把后加入的那个男人叫赵主席,咪咪判断这个人可能是大领导,这些人在这里聚齐就是要迎接招待这位大领导。李莎莎过来,见到咪咪在小餐厅跟前转悠,问她做什么,是不是想吃什么,她让熊包给她做,咪咪连忙解释:"我不是想吃什么,这些人都是重要人,是钱总的朋友,都是鹭门市的大作家、大教授,我怕……"
  李莎莎嘿嘿笑了:"行了咪咪,你赶紧吃饭去,这没你的事,有我呢,出不了问题。"
  咪咪吃过饭,到水浴馆帮忙,看到钱亮亮认识的那几个客人躺在按摩池里冲泡泡,边冲边吵着什么,咪咪刚开始没在意,以为是水浴馆里各种喷头哗啦啦的声音太大,所以那些人说话要大声大气。没多久,那几个人里有两个却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扭打撕扯到了一起,旁边的几个人围拢劝说,却谁也不动手拉架。那两个光身子男人穿着小小的泳裤,在池水中扭成一团,水池的水让他们掀腾得水花四溅,波浪汹涌,洗浴的其他客人非常气愤,大声嚷嚷着让他们到外边去打,不要影响别人水浴。
  救生员和保安看到客人打起来了,连忙过去劝架,维护秩序。咪咪极少见到这种场面,又惊又吓,赶紧给钱亮亮打电话,三言两语告诉了钱亮亮这边打起来的消息之后,刚刚关上手机,打架的人让救生员给劝到了水池上面,两个人不再打了,互相在吵,互相骂骂咧咧什么脏话都朝外喷,那两张嘴不是嘴,简直就是正在排泄的臭屁眼。这让咪咪惊讶到了目瞪口呆,这些人可都是作家教授知识分子,穿着衣服的时候衣冠楚楚,文明儒雅,脱了衣服怎么就像大街上的混混那样动辄口出秽言,挥动老拳呢?难道人一脱掉衣服就不是人了吗?
  那一小撮作家和教授围着两个打架的人,边劝架,边议论,朝咪咪这边走了过来,咪咪连忙让到了一旁,没想到的事,走到咪咪身边的时候,那个作家对着其他人宣传:"臭狗屎,狗屁的副主席,谁不知道他那两刷子,哪一篇文章不是靠关系倒贴花钱上的?就那个副主席的破头衔,谁不知道是请客送礼溜须拍马弄到手的?骗子,到处骗吃骗喝骗女人,想骗老子没有门,今天不把话说明白就别想离开鹭门……"
第62节:中国式饭局(62)
  那位被骂的副主席却已经没有跟对手"把话说明白"的兴趣,抽冷子一脚踹向了对手,正在骂骂咧咧揭副主席老底的人没承想已经停战的对手却又偷袭,一脑袋栽进了水池子里,就在掉进水池的瞬间,他本能地捞了一把,想有个抓手避免遭到灭顶之灾,结果一把捞住了咪咪,接着,咪咪不但没有成为他的"抓手",反而跟着他一起惊声尖叫着栽进了水池里面。
  水池一米二深,旁边又有救生员,谁也淹不死,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所以留在岸上的那几个文化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咪咪也很快就被救生员拉了上来,浑身湿淋淋的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那台宝贝手机,连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咪咪顿时欲哭无泪,手机已经熄灭了,活像一个失去了呼吸的尸体。
  发生冲突的是陈作家和省作协的赵副主席,被踢到水里的是陈作家,这是钱亮亮后来才知道的情况。接到咪咪的电话,钱亮亮不知道会所到底发生了多大规模的斗殴,坐着出租车发疯似地朝会所赶。路上钱亮亮的脑子却还在鸟蛋的身上转悠,很多事情过后回想的时候往往会产生跟现场不一样的感觉。钱亮亮此时离开了鸟蛋,却忽然觉得鸟蛋好像不是平日印象中的鸟蛋。,鸟蛋是一个玩世不恭、不拘小节的人。可是,今天的鸟蛋却似乎太一本正经了,言谈吐语之中,隐隐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戚。难道他遇到了什么问题?
  出租车到了会所,钱亮亮急忙朝会所跑,便把鸟蛋的事情扔到了脑后。钱亮亮听李莎莎告诉他打架的竟然是陈作家和省作协的赵副主席,观战的还有几个文化人,不由大为惊讶,大感好奇,他实在想不通,能有什么事情招惹的这些文化人大打出手,斯文扫地?
  钱亮亮问李莎莎:"现在人呢?有没有报警?"
  李莎莎说人都到餐厅去了,说是要在这里吃夜宵,解决问题:"那几个人怎么能那样?打就打跟自己打,还把咪咪给拽到水里去了。"
  钱亮亮惊愕:"拽咪咪干什么?咪咪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李莎莎把咪咪到水浴馆干活,碰上打架,那个陈作家让省里的领导给踢到水池子里,下水前乱抓,把咪咪给抓到水里的事情给钱亮亮讲了一遍。
  钱亮亮在李莎莎的引导下,来到了那几个作家等着吃夜宵的包厢里。上次一起摆饭局的几个人基本上都在,还有一两个面生男女是没有见过的,那个鹭门大学的教授兼作家给钱亮亮介绍,钱亮亮才知道那是鹭门一家文学刊物的编辑,一个是作家,一个是诗人。
  "陈作家和赵副主席干起来了,这俩人跟他们交好,是专门叫过来摆平的。"教授作家悄声告诉钱亮亮。
第63节:中国式饭局(63)
  钱亮亮以主人的身份充当和事老,认识不认识的统统跟人家握一遍手,来到陈作家跟前,钱亮亮表达关心:"怎么回事?没伤着哪吧?"
  陈作家跟钱亮亮交往相对多一些,中间又有郝冬希连着,看见钱亮亮来了,心理上觉得自己这一方又多了一个人,气势更盛了一些,面色顿时又涨红起来:"钱总,你来评评理,哪有这样的人?明明是我请他鉴定的文物,拿到手里就不还了,还说是我送给他的,我凭什么送给你?你是我儿子还是我孙子?即便你是我儿子孙子接受遗产也得等我死了之后吧?"
  钱亮亮一听就明白了,他是要向赵副主席追讨那一方所谓的朱熹用过的墨玉镇纸。那边赵副主席听到陈作家向钱亮亮唠叨,马上也跳了起来:"你混蛋,到现在了还当面造谣,你还算个人吗?当初话是怎么说的?出尔反尔,有本事你把你当初说的话在当着大家的面说一遍,不敢说你就是大家的孙子……"
  钱亮亮一看情形不对,他不来倒好,一来反而战火复燃,马上招呼服务员:"你再开一个包厢,这么多人就开一个包厢挤不挤?"
  服务员答应着去了,钱亮亮对教授说:"这样,两位老师的火气都挺大,大家又都是朋友、同行,这样吧,两个人先脱离接触,吃了夜宵,喝点茶,清清心,静静气,有什么话慢慢说,慢慢说好不好?"说着,连连向教授使眼色。
  教授明白了钱亮亮的意思,忽忽悠悠的划拉了两个人把赵副主席拉到了另外一个包厢里。让钱亮亮奇怪的是,那位女作家却没有跟着过去伺候关照赵副主席,反而留在了包厢里。钱亮亮第一反应是,这个女的可能是赵副主席的间谍,留在这里是听话传话的。更让钱亮亮惊讶的是,女作家居然和陈作家你唱我和地骂起了赵副主席,什么文学界的官霸、文化场上的奸商、拉帮结派的伪文人等等一连串的脏帽子朝那个赵副主席的脑袋上扣。接下来两个人又开始交流省百草文学尿不湿奖评奖过程种种黑幕的传闻和现象。什么事先炒作啦,找官员施压啦,对评审组成员施美人计啦种种千奇百怪的事儿经他们的嘴里说出来,让钱亮亮咂舌不已。
  听了半会儿,钱亮亮总算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这次评尿不湿奖,陈作家和女作家都花了很大的功夫攻关,他们的攻关对象都是那位省作协副主席、专家评审组组长。赵副主席当时答应得很好,虽然不敢保证他们能得一等奖,可是奖项是跑不了的。结果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二三等奖都没有他们的份儿,女作家稍强,不过也就是得了一个优秀奖,所谓的优秀奖就是安慰奖,得了还不如不得。于是这两个人就不平衡了,打电话、发邮件,纠缠不休,非要让那个赵副主席给个说法不行,不然就要闹到省里"彻底揭穿赵副主席的丑恶嘴脸。"
第64节:中国式饭局(64)
  赵副主席被他们逼得没招,只好借口说搞调研,从省里跑到鹭门想当面道歉解释一下,一到鹭门,先是让女作家骂了个狗血喷头,女作家骂他就是两句话:"臭流氓,死骗子。"至于怎么流氓了,怎么骗她了,女作家没有列举具体事实,赵副主席也拿不出具体的事实来证明自己不是臭流氓、死骗子,如果是在法庭上,按照法律谁主张谁举证的规定,这俩人都不往外拿充分的证据证明自己的主张,那就只能当放屁。所以,他们俩吵吵嚷嚷,别人也不会当成事儿,最多听听热闹,看看热闹,过后当作品茶的茶点、喝酒的下酒菜乱嚼一通。当然,凭着文人的形象思维能力和驾驭语言功力,这个段子的细节在传送过程中肯定会更加丰富多彩,语言表述肯定会更加生动形象,最终成为鹭门文学圈内的一段传奇。
  钱亮亮说了些不着边际的安抚话儿,又叫了几瓶冰镇啤酒给陈作家这个包厢里的人消暑灭火,然后赶紧又到赵副主席的包厢照看,看到赵副主席正在潸然泪下,极委屈地向跟前的人倾诉着,钱亮亮惊愕不已,一个中年男人,能当了别人的面涕泪交流,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原来,赵副主席并不是有意食言,更不是得人钱财拿了好处却不替人办事,他还真的帮忙活动了,找了每一个评委做工作,那些评委也都答应照看赵副主席的关系户,弄不上一等奖起码也不能让他们落空。却不知,文人早就学会了官场上那一套,而且他们更有想象力,更有自己的能量圈子。他们不但能跑敢送,还能动员圈子的力量对评委们一个一个的围追堵截,而不像跑官只能自己偷偷跑,偷偷送。圈子的力量是强大的,到了这个时候就不是看作品而是看人了,更要看人后面的能量。比大,比谁的圈子大,比硬,比谁的后台硬,比厚,比谁的脸皮厚,如果脸皮能达到渔民的脚后跟那个厚度,在文学圈里就能成精,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混个文学奖就更不在话下了。
  赵副主席这个作协副主席、专家评审组组长,到了鹭门人五人六还算得上个领导,到了省里也就是一颗个头大点儿的地瓜,排来排去他的位置只能排到十位以后,于是他的关系户陈作家和那位女作家就只好跟着赵副主席的位置往后排,在赵副主席的关系户里,女作家排第一,陈作家排第二,于是女作家拿了个优秀作品奖安慰了一下,还算是上面给了赵副主席老大一个人情面子,而陈作家则连边都没有沾上。
  "我容易吗?现在哪件事情能一个人说了就算?尤其是我们文化界,更复杂,更麻烦,要是我说了算,我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这些人真没良心,我没有功劳起码还有个苦劳吧?弄上了高高兴兴,弄不上就翻脸不认人,我他妈的真是大伯子背弟媳妇过河,出力不讨好。"赵副主席抽泣着发牢骚。
第65节:中国式饭局(65)
  教授喝茶吃点心,这时候插了一句话:"你也是的,别说那不见得是真品,即便是真品,朱熹用过的镇纸怎么了?能值几个钱?他要就还给他,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送了人的东西还能往回要,你也是的,什么人的东西都敢收。"
  赵副主席刚刚还在委屈的像个泪人儿,听了教授的话立刻像爆炸了一样蹦了起来怒吼:"没门,我鉴定过了,那本来就是赝品,什么狗屁朱熹的镇纸,我扔了也不还给他,我来的时候没带,如果带了,我就当着你们的面给扔到海里去,省得他再拿那破东西到处骗人。"
  那个曾经请教授参加他作品研讨会的文学新人也顺着教授的话口劝他:"赵主席,我觉得教授说的有道理,你没必要跟那种人认真,既然没什么价值,还给他就是啦,省得他到处说你把他的文物给骗走了。"
  钱亮亮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的心理状态和这些人相差得太远了,这些人他没法评价,他意识到自己跟这里边任何一个人都难成为朋友。就这些人评出来的文学奖,没有一身尿骚味才怪,他看着已经不再哭泣的赵副主席,真想把这句话说出来。
  让钱亮亮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陈作家就拿了一台新手机专门跑过来送给咪咪,说是赔给她的,还一个劲给咪咪赔情道歉。这一来,陈作家又把钱亮亮绕了进去,钱亮亮真不知道该把他划进好人堆里还是划进坏人堆里。
第66节:中国式饭局(66)
  7
  郝冬希开发的东方花园小区开盘以来卖得非常好。然而,随着国家紧缩政策的一步步落实,沸腾的房地产业不知不觉间就如深秋的叶子,一步步由绿转黄了。一直卖得很好的东方花园,突然之间就变成了滞销货,经常一周一套房子也卖不出去。开发一片小区,动辄数十亿元的资金当然不是郝冬希这样的开发商能够独立支撑的,他们的资金来源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同行业间合作融资,自有资金一般占开发资金的百分之三十就算是货真价实的开发,剩下的大部分资金就是拿到地块以后,从银行贷款。房子卖掉了,从回款里偿还银行的贷款和利息,剩下的就是丰厚的利润。所以,绝大多数房地产开发商一开盘就开始买房子,这就叫期房。
  无奈之下,郝冬希他们只好一方面不断地想一些招数变相降价售房,一方面把出口业务挣来的钱往房地产项目上投入,还贷款,维持后续楼盘能够不停工。
  "干他娘的,多亏还有那么一个进出口建材的公司,不然还真的还维持。"郝冬希最近一段时间,经常用这句话安慰自己,增加自己的信心。
  阿蛟从卫生间里出来了,神情和思路都恢复了正常:"冬希啊,你不要怕么……"
  郝冬希打断了她:"谁怕了?我怕什么?干你老,老子在鹭门这块地面上,怕谁?"
  阿蛟知道这一个"怕"字触碰到了他那男人不值钱的自尊,连忙改口:"我不是说你怕,我是说你别担心。"
  郝冬希仍然恼火:"实在不行老子就偏偏降价,老子反正亏不了,那些炒房客亏了活该,还找我的麻烦,不是他们哄抬,房价怎么会这么高。"
  阿蛟撇撇嘴:"行了,你别的了便宜又卖乖,当初人家把房价炒起来的时候,你不也高兴的老娘婆嫁了个新女婿吗?潮涨必有潮落时,行了一辈子船连这都忘了。"
  这么一说,郝冬希被呛住了,当时阿蛟就提醒过他"潮头太高防落潮",他根本不在意,他得到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他,鹭门的房价一定会冲上均价两万块。
  阿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一时半会弄不清楚的问题她才不会耗时费力的钻牛角尖:"现在最要紧的还是东方花园,资金压死了,不赶紧回笼兔子上墙难下来,这一两天我们把张处长、李处长请出来坐坐,看看他们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有了问题摆饭局,一切都在饭局上解决,已经成了阿蛟解决问题处理问题的便捷通道,这也是中国式饭局最基本的功能。
  郝冬希对此却不抱多大希望:"他们都是吃官饭的,即用不着买我们的房子,也不会帮我们卖房子,这个时候麻烦他们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阿蛟说:"解决不了问题也能听听他们对局面的看法,他们是政府的人,对时局的了解比我们清楚,听听他们的意见没有坏处。"
  8
  鸟蛋近来变得怪异,并不仅仅是郝冬希两口子的感觉,钱亮亮也觉得这个人好像脱胎换骨重装了一副下水。具体表现就是突然由一毛不拔的吝啬鬼变成了出手阔绰、海吃海喝的豪客,那股劲儿好像他得到内部消息地球几天内就要爆炸。谁也没催促他,鸟蛋主动结清了给钱亮亮道歉那场饭局的欠账,然后就开始了他的人生新旅程:整天请客,天天饭局,而且一概由他自己埋单。据李莎莎、咪咪、熊包和黄鼠狼之类的耳报神从地面八方传递给钱亮亮的信息得知,鸟蛋宴请的人员身份覆盖了上至鹭门大学教授,下至街巷里的贩夫走卒,甚至还有两个大同街的站街女。而且他的饭局从来不按照宴请人员的身份分门别类,而是一锅烩、一勺炖。那天鸟蛋就把站街女和大学教授放在一个饭桌上,结果两个大学教授经受不住站街女的诱惑,饭局一结束就跟站街女钻进出租车不知所终。那两个站街女是咪咪擦皮鞋的时候认识的,所以这个故事绝对真实。
  当钱亮亮听李莎莎悄悄告诉他,鸟蛋近些日子在会所的消费已经超过了二十万,不由大吃一惊。静下心来替鸟蛋算算账,他几乎天天在会所摆饭局,而且全部是个人埋单,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钱亮亮觉得情况蹊跷,把鸟蛋的情况告诉了郝冬希,郝冬希也觉得不可思议,吩咐钱亮亮给鸟蛋适当打折。一直到鸟蛋正面邀请他参加饭局,钱亮亮才恍然想到,鸟蛋的饭局摆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包括咪咪、熊包、李莎莎甚至黄鼠狼,凡是会所的人几乎都已经请过了,唯独一直没有邀请他入局。
第67节:中国式饭局(67)
  钱亮亮已经答应了晚上参加郝冬希宴请房土局张处长和市政园林局李处长的饭局,所以当鸟蛋招呼他晚上一块"坐坐"
的时候,他就理所当然地推辞了:"不成啊,今晚上董事长有安排,改日行不行?"
  鸟蛋一口拒绝:"不行,咱们之间只有吃,没有日,要日你去找咪咪,不吃就是看不起我,今天晚上不吃就永远不要在一起吃了。"
  鸟蛋是专门到会所当面向钱亮亮发邀请的,没有打电话,表明他对这场饭局极为看重。钱亮亮看着鸟蛋,蓦然发现鸟蛋的脸色非常难看,消瘦的脸上颧骨高高架了起来,让他那原本椭圆如蛋的脸变成了倒三角,脸上的颜色就如入冬北方的黄土地只留下了苍黄。神情却是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断然、决绝。钱亮亮只好给郝冬希请假,说鸟蛋有重要事情跟自己谈,不能参加宴请张处长、李处长的饭局了。
  郝冬希一直觉得鸟蛋最近非常反常,听到鸟蛋找钱亮亮有重要事情,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还叮嘱钱亮亮想办法套一套,看看鸟蛋到底是怎么回事。
  鸟蛋的饭局依然设在会所,钱亮亮如约来到鸟蛋定好的包厢,让他惊讶的是,开局的时间已到,包厢里却只有鸟蛋一个人。
  钱亮亮坐定之后问他:"人怎么还没来齐,要不要催一下。"
  鸟蛋说:"来齐了,你我两个还不够吗?"
  钱亮亮大为惊愕,他万万想不到鸟蛋会专门请他一个人赴局:"就我们两个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
  鸟蛋拎起啤酒给钱亮亮斟满:"有没有话还得看酒喝得到不到位,到位了就有话,不到位就没话。"
  钱亮亮那一刻觉得身上发冷,心里发虚,这个包厢,还有对面的鸟蛋,不知道怎么就营造出了诡异、鬼魅的氛围。钱亮亮接过鸟蛋递过来的酒杯,鸟蛋提出了条件:"干了。"
  钱亮亮活像中了魔咒,乖乖地服从,一口干掉了杯中的啤酒,鸟蛋倒也不藏奸,咕嘟嘟也将杯中啤酒干掉了。钱亮亮夹菜吃:"别干喝,吃点菜。"
  鸟蛋斟酒:"不吃,吃不成了,只能喝。"
  鸟蛋斟满酒,没有让钱亮亮,自己喝了个干净。喝完了又默默斟酒,钱亮亮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这是怎么了?光喝不吃?"
  鸟蛋说:"老子得了癌症,剩下半条命了,现在跟这些哥们姐们在一起照样热热闹闹的喝酒。"
  钱亮亮嘿嘿笑了:"你也真行,把癌症往自己身上安。"
  鸟蛋两眼一瞪:"癌症可不是能往自己身上安的,我真的有了,胃癌,现在就等死呢。"
  钱亮亮愣住了,他实在没想到这位鸟蛋能在这种气氛下用这种口气对他说出这种话来,他本能的反应就是嘴上说:"你别开玩笑了,这种玩笑不好笑。"其实心里却已经明白,鸟蛋并没有开玩笑。
第68节:中国式饭局(68)
  果然,鸟蛋说:"我没跟你开玩笑,今天晚上叫你一个人,就是想把这个秘密跟一个合适的人分享,这个秘密挺沉重,老压在我一个人心里有点受不了,思来想去,你是最适合跟我分享这个秘密的人。"
  钱亮亮清楚为什么鸟蛋把自己选定为适合分享这个秘密的人:自己是外地人,跟他的家人和他的圈子没有多少来往,不会将秘密泄露给鸟蛋家人和他的朋友圈子;自己多多少少算个文化人,不会对此事大惊小怪;自己跟鸟蛋的关系不远不近,不会对鸟蛋患上绝症表现出让鸟蛋烦心的情感关照。
  鸟蛋:"老钱,你知道面临死亡的感觉吗?"
  钱亮亮只好按照惯例安慰他:"哪就那么容易死了?你不是胃溃疡吗?怎么就成了胃癌了?会不会是误诊啊?就算是胃癌也没事,只要没有扩散,赶紧割胃,胃那玩意再生能力强,割掉一大半几年就长全了,我一个老同事胃割了四分之三,现在比我还能吃,又肥又壮,比没割胃之前更健壮了。"
  鸟蛋说:"我就是看你不会像那些俗人那样研究我的病,才找你聊聊,你别跟我聊病,我的病医生最明白,原来以为是胃溃疡,照了胃镜才知道有个瘤子,又作了切片才知道是恶性的,这些问题我们用不着讨论,要讨论我也不找你,我直接找医生。我要跟你讨论的是人生这个大命题,而且因为你是我们圈外的,我才跟你讨论,旁观者清么。面对生死,人好像马上就明白了很多啊。"
  钱亮亮连忙说:"鸟总,我还真的很少去想人生这个大命题,我经常想的生存这个大命题,说俗一点,就是怎么样多挣点钱,生活得好一些……"
  鸟蛋打断了他:"我估计我即便把胃全割了也活不多久了,所以啊,我就利用我的余生想啊想,人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人为什么活着,人活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钱亮亮连忙顺着他的话头请教他:"你想明白了没有?"
  鸟蛋端起酒杯跟钱亮亮碰了一下:"想明白了,干掉这杯酒我就告诉你。"
  钱亮亮二话不说就干掉了杯中酒。
  鸟蛋说:"一得知我患上了绝症,我不吹牛,我还真的没有害怕,也没有慌乱,多少有点难过是真的。我今年才四十五岁,就这么离开这个花花世界,还真有点舍不得。舍不得也不成啊,世上没有不散的饭局,我认命了。可是,我活了这一场,到底有什么价值,人生对于我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可是牵涉到人生意义的大命题,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我得想清楚,死了也就不遗憾了。于是我就拼命的想啊想,我总算想明白了,人生啊,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亮亮不等他劝,主动干掉了杯中酒:"你快说,这件事情我没想过,想也想不明白,人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69节:中国式饭局(69)
  鸟蛋慢悠悠地说:"人生啊,不过就是一场饭局,或者说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饭局。饭局么,谁都想白吃多吃,尽量少花钱甚至不花钱最好。至于饭局上都有什么人,谁设局,谁陪客,谁是局托,谁是蹭局的,谁能跟自己成为至交,谁能跟自己成为对手,都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一切都靠碰,碰什么?碰运气。最终,死了,饭局也就散了,世上没有不散的饭局实际上就是说世上没有不死的人。世上没有不散的饭局,可是,世上的饭局永远也散不了,人生啊,就是这随时都会散,可是永远也散不尽的饭局。你的饭局散了,别人的饭局刚刚开摆,别人的饭局散了,你的饭局正闹得热火,这不就是人生,就是世界么?"
  鸟蛋夹了一口石斑鱼填进嘴里没滋没味地咀嚼着,话却一句也不少说:"弄明白了人生不过就是一场饭局,我就又想,芸芸众生,为什么别人不得这个病,偏偏我得呢?我也想通了,原因只有一个:报应。为什么报应?我的饭局占便宜太多,吃亏太少,光白吃了,没有回馈,这就是报应。"
  钱亮亮连忙安慰他:"不能这么说,人吃五谷生百病,不能说生了病就是报应,有病治病,别胡思乱想了,钻了牛角尖,没病也得想出病来。"
  鸟蛋反驳他:"你不相信报应?我相信。就说那些贪官污吏吧,有的是现世报,败露了,判刑了,蹲监狱的蹲监狱,吃枪子的吃枪子,这就是现世报。有的是隔世报,好像平平安安没事了,可是在他的子孙后代身上一定会有报应,过去说富不过三代,祸灭九族,为什么?为富不仁,为祸人间,当然会有这个报应么。想通了这一点,我就明白了,过去,我整天琢磨着怎么样能白吃白喝,还自以为占了多大便宜,其实,人活在世上,没有让你白占的便宜,拿走多少,到时候都会一文不少的补回来。"
  钱亮亮问他:"难怪你这些日子天天摆饭局请客,原来是主动还账啊?"
  鸟蛋喝了一口酒:"也不完全是,谁知道这辈子那么多场饭局,到底哪些一口是不该吃的,哪一口是该吃的?快完蛋了,赶完蛋之前,能请的都请请,不但还账,也算是告别吧,不管怎么说,这一辈子能认识,能有来有往,就是缘分。"
  鸟蛋这话说得有些沉重,弄得钱亮亮也没情没绪的,可能连鸟蛋自己都觉得没意思,起身告辞:"我不喝了,也不吃了,下周一住医,然后做手术,算是垂死挣扎,别告诉别人,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快死了,太麻烦。"
  钱亮亮起身相送:"我明白,保证不告诉别人,对了,你家里人知道吗?"
  鸟蛋说:"不知道,我告诉他们是胃溃疡,要动手术,他们都以为是胃溃疡手术,现在我的事除了医生和我自己以外,只有你知道啊,一定要保密,传出去我可找你。"
第70节:中国式饭局(70)
  钱亮亮往外送鸟蛋,鸟蛋不让他送:"别送了,我自己走,今天你是我请的最后一拨客人,也是规模最小的一场饭局,不过钱可没少花,今后可能就再没这个机会了,有个人在临死前对他把心里话说出来,松快多了,松快多了啊。"
  鸟蛋摇摇晃晃地走了,钱亮亮看着他那微驼的背影,心里凄惶惶地不是个滋味。
  李莎莎叫他:"钱总,郝董事长请你过去。"
  钱亮亮这才又想起来,郝冬希两口子今天晚上有饭局,邀请的是张处长和李处长。他已经向郝冬希请过假了,不知道这阵又找他干什么,钱亮亮这个时候最不想见到的就是郝冬希,他知道,郝冬希肯定要向他打听鸟蛋的事情,而他没法向他实话实说,又没法不向他实话实说,这让钱亮亮非常为难。可是,郝冬希是头家,是老板,召唤他他不过去又不行,钱亮亮只好跟着李莎莎朝郝冬希他们占据的贵宾厅磨了过去。
  9
  郝冬希看到钱亮亮脸色不正,追问道:"鸟蛋怎么了?给你说什么了?"
  钱亮亮逼着自己在脸上挤出一副笑模样:"没说什么,鸟蛋嘛,能说什么。"
  阿蛟也看出他不太正常,连忙招呼他:"钱总管,来,坐下,喝什么酒?"
  在中国式饭局上,只有有官员的地方,官员肯定是核心,官员个人的感觉也一定会绝对良好,这也是中国式饭局的特色。张处长和钱亮亮有过几次交往,便大喇喇地招呼:"老钱,钱总,知道我和李处长来了,连面都不露,要不是冬希请你,你还不来吧?罚酒,罚酒,先罚一杯再说话。"
  郝冬希给钱亮亮斟了一杯红酒:"这是法国红酒,一瓶一千二,要不是张处长和李处长同时驾到,我还舍不得呢,恭敬不如从命,老钱罚一杯。"
  钱亮亮也不二话,接过酒一饮而尽。在座的一起拍手叫好,张处长还要继续加码:"喝个双杯,双喜临门。"
  李处长是个戴眼镜的白胖子,人比较厚道,连忙阻拦:"算了算了,你没看钱总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我们鹭门人可不讲究给人灌酒啊,顺其自然,随便最好。"
  阿蛟也出面帮钱亮亮:"是啊,我们钱总刚刚应付了一场,还没结束就让冬希给抓过来了,快,吃几口菜,压压酒。"
  钱亮亮夹了一筷头酸辣海蜇头放进嘴里嚼着,张处长和李处长便转移话头继续和郝冬希聊他们话头。
  他们谈论的当然是房地产业的现实和未来。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坐在中国式饭局休闲会所的贵宾包厢里,吃着山珍海味,喝着法国红酒,研究国家经济和企业未卜的前景时,在他们脚下,穿过地球的另一段,世界经济的龙头老大美国,爆发了次贷危机,随之而来的雷曼兄弟金融机构的垮台,终于让全世界都开始打寒颤了。
第71节:中国式饭局(71)
  钱亮亮对他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这些东西跟他没有什么利益关系,不过,凭着他的知识水平和人生经验,他还是相信潮涨潮落是市场经济的大规则。所以,郝冬希扭头问他:"钱总,你也在政府里呆过,你觉得前景是凶是吉?"的时候,钱亮亮不假思索地说:"收缩更稳妥一些。"
  郝冬希暗自叹息,这又是一个他明白却做不到的好主意。
  阿蛟端了酒作总结性发言:"好了,不管怎么说,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再怎么困难,我们也不至于像六零年那样饿肚子没饭吃,来,我敬各位一杯,感谢张处长和李处长,我先干为敬。"
  阿蛟喝酒历来是后发制人,凡是跟她相熟的人都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不及时告辞、散局,接下来的局面八成就是被阿蛟放翻之后,狼狈不堪的被阿金送回家里。所以,干完阿蛟敬的这一杯酒之后,张处长马上提出:"够了够了,吃也吃好了,喝也喝好了,就到这儿吧?"
  郝冬希地心情让这桌饭局闹得灰蒙蒙的,也没有兴致再继续喝,站起身来正要送客,李莎莎却惊慌在贵宾厅门口探进脑袋叫钱亮亮:"钱总,鸟总和你的那桌菜怎么一点都没有动啊?"
  钱亮亮告诉她说:"没事,不是菜不好,是鸟蛋和我都没心吃,也不是一点没动,我们动得不多。"
  李莎莎放心了:"噢,那我就撤桌了啊。"
  钱亮亮摆摆手:"撤吧,撤吧。"
  他们俩的对话让郝冬希又想起了鸟蛋那码子事儿,随口问:"老钱,鸟蛋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萎靡不振,半死不活的,整天就知道摆饭局请客,他究竟要怎么样?"
  鸟蛋的秘密存放在钱亮亮这里,在郝冬希的一再追问下,钱亮亮有点窒息的感觉,忍不住就把秘密转发给了郝冬希:"你还说对了,他真的没几天好活了,天天摆散伙饭呢,今天只请了我一个,算是最后的晚餐吧。"
  在座的人同时大吃一惊,阿蛟和郝冬希异口同声追问:"他怎么了?闹离婚呢?"
  钱亮亮一口气说了出来:"人家没闹离婚,得癌症了,胃癌。"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郝冬希、阿蛟和张处长、李处长几个人面面相觑,鸟蛋跟张处长和李处长混得比郝冬希还熟,几个人谁都难以相信:"真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几个人异口同声如此发问,倒好像事先商量好了。
  阿蛟也说:"真的?不会吧?是不是误诊?"
  钱亮亮说:"我也不敢说真假,不过看那个样子是真的,你们没注意他最近一些日子瘦得厉害吗?他说了,明后天就要动手术,割胃去。"
  阿蛟对郝冬希说:"不管真假,我们不知道就不说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假装不知道,明天我们去看看。"
第72节:中国式饭局(72)
  郝冬希点头:"是啊,明天我们去看看。"
  这个消息如果一瓢冰水浇进了锅里,刚刚还热闹落吧的饭局再也没了热气儿,大家情绪再也鼓不起来。两位处长没情没绪地告别,郝冬希夫妻俩通过这场谈话也算看明白了,别想指望他们两个小小的处长扭转乾坤,甚至连个有价值的意见都提供不了,便也不再挽留,客客气气却又没情没绪地送客,钱亮亮没情没绪地回去睡觉,饭局没情没绪地散了。
  10
  鸟蛋被推进了手术室,郝冬希、阿蛟守着鸟蛋的妻子,鸟妻没有哭,有椅子也不坐,呆傻傻地蹲在地上,活像一个给老公上坟的陈年寡妇。
  这当儿,郝冬希接了一个电话,钱亮亮注意到,郝冬希接电话的时候眉头紧蹙,神态紧张,躲到一边唠叨了半会儿,放下电话后,脸色非常难看。钱亮亮试探着问他:"头家,有事你就忙去,我们在这就行了。"
  郝冬希愣怔怔地看着钱亮亮,似乎没有听明白钱亮亮在说什么,钱亮亮又重复了一遍:"董事长,现在公司事情多,你去忙你的,我们在这照顾着,有什么问题随时向你汇报。"
  郝冬希没有直接回应钱亮亮,却好像自言自语一样的问钱亮亮:"你说这人是不是真的有命运啊?"
  钱亮亮:"三十岁以前我不相信命运,四十岁以前我半信半疑,现在我相信命运了,如果不信命运,我没办法解释我自己的人生。"
  郝冬希长叹一声:"唉,是不是命里注定我就该败了?干你老,今年真的是老子的破败年?"
  钱亮亮从来没有见过郝冬希如此沮丧、无奈,连忙关怀:"董事长遇上什么事了?"
  郝冬希狠狠地:"狗日的美国人那个破次贷危机闹得我们进出口公司快倒闭了,建材出口纷纷退单,进来的建材积压了十几个货柜。"
  看到郝冬希又在发呆,钱亮亮明白他的经营环节确实遇到了重大困难,连忙安慰他:"董事长,其实退单总比你已经把货发过去了收不回来钱好。如果货发过去了,我们这方面的银行按照美国那方面付不出款来,银行肯定还是回过头来找你,更麻烦。"
  郝冬希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钱亮亮试探着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能不能给我说说?"
  郝冬希看看钱亮亮,然后下了决心似的告诉他:"我跟美国人一样,资金链也断掉了。东方花园卖不掉,贷款还不上,过去靠进出口公司的资金补贴东方花园,现在进出口也没得做了,欠银行的贷款又不能不还,剩下的只有一条路了,就是让银行封楼拍卖。"
  钱亮亮从郝冬希说这话时候吞吞吐吐的样子断定,他肯定没有告诉他事情的全貌,至于他还隐瞒了什么,人家不说钱亮亮也没有必要,也不可能追问出来。
第73节:中国式饭局(73)
  这个时候手术室的红灯灭了,片刻之后手术室的门开了,鸟蛋被护士推了出来,钱亮亮和郝冬希不约而同地朝鸟蛋的车迎了过去。
  郝冬希冲在前边,揪住护士问:"怎么样?"
  护士爱搭不理的说:"没怎么样,手术顺利,刚刚做完手术都这样。"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守候了大半天都疲惫不堪昏昏欲睡。郝冬希自言自语:"眼看着鸟蛋作废了,集团现在一大摊子事要他料理,这个时候他又闹这么一出,没有大半年回不过劲来,干娘的,这真叫台风来了发洪水,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啊。"
  他这独幕话剧独白一样的喃喃自语别人没法回应,大家都装昏睡不吱声,他却回过头来对钱亮亮说:"眼看着鸟蛋作废了,集团需要用人,钱总管,你过来帮忙吧,顶替鸟蛋做我的副总。"
  第六章
  1
  钱亮亮升任东南集团副总经理的消息公开之后,最高兴的就是熊包,他决定要摆一桌庆贺一下,而且要借此机会欣赏一下黄鼠狼的全鸡宴。摆一桌全鸡宴既是黄鼠狼的愿望,也是熊包的愿望,一个要显示自己的厨艺,一个要窥探别人的技艺,在两个人的共同安排下,熊包和黄鼠狼总算可以同时休息一天,这一天就成了熊包庆贺钱大哥升官,黄鼠狼向熊包展示独鸡宴的好日子。
  钱亮亮是带着咪咪来的,这还是钱亮亮第一次带着咪咪到外面参加饭局。
  饭局就是这样,桌上的人如果不熟悉,或者身份地位差别大,刚开始会拘谨,几杯酒下肚,几口菜进嘴,马上气氛就会活络、欢快起来。上帝让人学会了酿酒喝酒,似乎就是要用酒来打破人与人之间的界限、隔膜和生分。大家纷纷给钱亮亮敬酒,钱亮亮又给大家回敬,大家又相互找着各种借口互相敬酒,你来我往,好话像不用花钱的礼品送过来送过去,酒杯像乐队的铃铎在桌上撞击出悦耳的声音。钱亮亮过去流落鹭门打工谋生的时候,经常会跟同样身份的伙伴在一起凑饭局,极为普通的家常菜,极为便宜的啤酒,那种饭局上的松弛和热闹氛围,无论是当接待处处长,还是当会所总管,经营的所有饭局都无法比拟的。
  饭局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圆满结束,返回会所的路上,钱亮亮和咪咪,熊包和李莎莎,四个人合打一辆出租,回到了会所,一下车,咪咪突然一把揪住钱亮亮:"钱总,他、他、他……"
  钱亮亮还没明白过来,一个肥壮如牛满脸虬髯的男人就冲了过来,一把将咪咪从钱亮亮身边拉开,二话不说先煽了咪咪两个耳光:"贱婆娘,我说你怎么不回家,原来在外边勾引上野男人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钱亮亮猝不及防,他只会下意识地嚷嚷:"干什么?你是干什么的?凭什么打人?"
第74节:中国式饭局(74)
  熊包的反应却比他准确得多,二话不说扑过去撕扯开那人,接着又是一拳,把那人连打带推朝后面逼开两三步,然后才训斥道:"哥老子,你发什么疯?欺负到老子门上来了。"
  那人还犟嘴:"你是干什么的?你管不着。"
  熊包又扑了过去:"龟儿子寻死来了,你做啥子呢?"
  钱亮亮却怕真的打起来,还要做和事佬:"有什么话好好说,这是干什么?再动手叫110了。"
  那人倒也不示弱,理直气壮地嚷嚷:"你叫880我也不怕,我找我老婆,你们管得着吗?"
  一句话,让钱亮亮和熊包干预那人暴力的行为都丧失了正当性、合法性。李莎莎在旁边看着,多多少少还清醒一些,连忙问咪咪:"咪咪姐,这人真的是你老公吗?"
  咪咪说:"你们别打啊,他是我老公。"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钱亮亮他们目瞪口呆,咪咪恨声恨气地说:"不要脸的尿罐子,跑到这里丢脸来了,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好不好?"嘴里说着"我跟你走",咪咪却一把扯住她的老公急匆匆朝不远处的公共汽车站走,反过来倒是她老公跟着他走了。公共汽车来了,咪咪和她老公推推搡搡地挤上了车,钱亮亮和熊包、李莎莎看着远去的汽车,都有点晕,又有点懵,就好像刚刚喝过的酒这个时候突然发作了。
  2
  钱亮亮现如今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便会时不时地产生孤寂、冷清的感觉。他给咪咪打了多次电话,他想,最起码也应该知道一下她现在的境况,问问有什么需要他帮助的没有。可是咪咪一走了之,打她的手机接到的讯息一直是:没有开机。而她也一次都没有给钱亮亮来过电话,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这让钱亮亮不由生出些许惆怅、惘然。
  然而,惆怅、惘然之后,又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对于钱亮亮来说,关系近的人突然失踪似乎成了最近一段时间的特征,或者说关系近的人都集中到这一段时间玩起了失踪。继咪咪失踪之后,郝冬希也失踪了。
  钱亮亮根据自己对宏观经济形势的观察和了解,判断目前房地产业正在挤泡沫,如果房市启动不了,继续耗下去,公司就面临资金链断裂的危机,破产倒闭的风险绝对不是噩梦。可是,降价卖房他又做不了主,这种决策只有郝冬希才能拍板。于是钱亮亮开始找郝冬希请示,可是郝冬希却像从地球上蒸发了,哪儿都找不到。打手机手机一直关机,问阿金,阿金说头家好几天没有用他,他也不知道头家跑到哪里去了。钱亮亮只好去找阿蛟,让钱亮亮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阿蛟竟然也告诉钱亮亮,她不知道郝冬希去哪了。
  其实,钱亮亮找到阿蛟的时候,郝冬希就在楼上的卧室里泡茶。听到阿蛟送走了钱亮亮,郝冬希从楼上下来:"老钱来了?说没说有什么事?"
第75节:中国式饭局(75)
  阿蛟说:"没说什么事我也知道什么事,还不是东方花园的事。"
  当初的金娃娃东方花园,现如今成了压在郝冬希身上的烂包袱,而且这个包袱犹如浸泡在雨中,随着时间的过去,越来越沉重。说到底,还是一个钱的问题,如果银行不追在屁股后面讨账要利息,郝冬希就用不着这么战战兢兢担惊受怕。他最怕的是银行眼看着经济形势不妙,追债讨利息,甚至到法院申请诉前财产保全,封了他的楼盘拍卖变现。
  郝冬希冷静地分析了面临的问题,最终认定,他现在没有任何事情值得逃跑,跑到异国他乡当流亡分子不是他郝冬希的下场。说透了,现在他面临的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欠银行贷款的事儿,这件事情如果深究起来,银行的那个信贷部主任和行长,都得跟着一起倒霉。道理很简单,经济规模疯狂扩张的时候,谁都需要资金,银行凭什么偏偏把资金贷给他郝冬希呢?道理同样很简单,如果贷款和利息能够如期归还,那么,对于银行来说,那就是一笔良性投资,反之,如果贷款不能如期归还,那就是一笔需要深入查清原因的呆账坏账。郝冬希最怕的就是东方花园成了熟透的花生秧子,提起来兜出一串串的烂果子,既害自己,也害别人。
  "你是让我走?"
  阿蛟点着头:"不行我跟你一起走。"
  郝冬希仍然迟疑不决:"都走了,摊子谁收?"
  阿蛟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不是已经交给钱亮亮了吗?"
  郝冬希沉吟不语,阿娇明白,他这种表情就是对她的主张不认可、不同意。郝冬希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对了阿蛟与自己的歧见,用沉默表达反对。
  阿蛟说:"走吧,又不是不回来了,给钱亮亮结算十万块钱,再留下五万块钱的承诺,他会尽心尽力办事的。东方花园和会所都没有长腿,不会自己跑,别人要拿找不着我们也拿不走,情况好转了再回来。"
  郝冬希追问了一句:"情况不好转呢?"
  阿蛟长叹一声:"那就没办法了,不回来了。"
  郝冬希对钱亮亮还不是很信任:"让鸟蛋管怎么样?"
  阿蛟不屑地哼声:"鸟蛋不行,病了那么一场,整个人的性子都变了,谁也琢磨不透了,就让钱亮亮盯着吧。"
  郝冬希没有再吭声,他自己心里清楚,银行是目前危机的最关键一环,只要能把银行应付过去,什么事情就都好办,银行应付不过去,从头到尾都得烂。
  "你说说,能不能再找银行商量一下,把贷款期限再延长上一年半载?"郝冬希实在不忍心扔下苦心经营半生的这一摊子,一跑了之。而且,他也想到,自己一个土生土长的鹭门人,连中国话都说不准,外国话更是听着像兽言鸟语,很难想象自己后半辈子真的在外边过离乡背井语言不通的那种流亡生活。
第76节:中国式饭局(76)
  阿蛟还是老办法,有了问题摆饭局:"你实在不想走,那就再请行长喽,听听他怎么说,反正如果我们垮台,银行也不好受,这是互利双赢、争斗两输的事情,我不相信行长不明白。"
  郝冬希连忙表态赞成:"那好,那就再请请,如果能说通银行,我们就能挺得住。"
  第二天,阿蛟交给钱亮亮一项特殊任务,让他在会所张罗一下,郝冬希要请重要客人到会所消费。
  钱亮亮惊喜:"董事长回来了?"
  阿蛟解释:"昨天刚刚回来,我问他跑到哪去了,他说跑到香港找钱去了,想再拉点资金。"
  约定的时间到了,郝冬希先来,从车里钻出来以后,阿金没有像往常那样把车从侧门开进会所等候郝冬希,而是掉头一溜烟的把车开跑了。
  钱亮亮迎上前去:"董事长,好几天不见你了,今天晚上请谁啊?老板娘还亲自发令。"
  郝冬希叹息一声:"财神爷,银行行长和信贷部主任。他们来了没有?"
  钱亮亮说:"还没来,没见有银行的车。"
  郝冬希把钱亮亮拽到面前,凑近他的耳朵吩咐:"今天晚上,吃好了,喝足了,不让他们走。"
  钱亮亮愣怔:"绑架还是扣押?那可是犯法的。"
  郝冬希笑骂:"干你老,我能做那种事?你把我当黑老大了?让他们尽情享受一下,我让阿金去叫水妹了,你心里有数,别捣乱捅漏子。"
  鹭门人把走私物品叫水货,那些做三陪小姐是另一种性质的走私,相对于老婆、情人具有水货的性质,所以就把她们叫"水妹"。
  郝冬希马上从钱亮亮的表情上看出他不太认可,马上说:"实话跟你说,你也不是外人,今天就是要找行长和信贷科长办贷款延期的事情,用什么手段都是次要的,你自己不也说过,手段次要,目的重要吗?"
  一台黑色宝马风驰电掣的冲了过来,在会所门前一个急刹车,然后从车上下来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白胖子,夹着一个大皮包,把车钥匙甩给负责给客人泊车的门僮,嘟囔着脸朝他们走了过来。
  郝冬希马上迎了过去:"靳行长,欢迎欢迎,够朋友,给面子。
  靳行长和郝冬希握握手,骂骂咧咧:"干你老的王八蛋,马路上到处都是那个杀人桩,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闹的。"
  郝冬希正要问怎么了,负责给客人泊车的门童跑了过来:"先生,对不起,您的车灯破了。"
  靳行长不耐烦:"知道,啰嗦啥?不会赖你的。"
  郝冬希问他:"车怎么了?"
  靳行长跟着郝冬希边朝里边走边骂:"不知道市政府发什么疯,街道上到处都装那个咪表,停车贵得要死不说,平平的路边上竖上那么一排铁桩子,走在路边上,不小心碰胳膊磕腿不说了,停车不小心就把车给碰了。干你老,我的车才买了不到半年,在那个破杀人桩上已经碰了两回了。"
第77节:中国式饭局(77)
  钱亮亮听郝冬希骂过,说也不知道那个庄垃圾后来怎么动的手脚,最终居然把陈副市长给摆平了,由政府出面立项,庄垃圾出资,开始在城市一些次干道上装那种停车刷卡的咪表,每台车停半小时两块钱,根据时间累计:"干你老,钱太好赚了,停个车五小时就是十块钱,一天你算算有多少车要停?"
  郝冬希当初没有答应和庄垃圾联手,真的到人家庄垃圾赚钱了,他骂的时候也难掩艳羡之色。
  郝冬希听银行行长抱怨,连忙说:"那个庄垃圾,就是杀人桩的的老板,我认得,跟我是哥们,我朝他要一些泊车卡给你,干你老,他要是知道你要泊车卡,肯定荣幸得很。"
  几个人进了会所,阿蛟在后面嚷嚷:"冬希,别就知道拉着靳行长,看看谁来了。"
  几个人回头,阿蛟陪了一个和金行长一样白胖白胖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进来,郝冬希哈哈笑着返身迎了过去:"哈哈哈哈,殷主任,贵客啊,欢迎欢迎。"
  钱亮亮由此得知,这位是银行信贷部主任。阿蛟和信贷部殷主任正往里走,旁边迎候的服务员鞠下躬去还没直起身,夕阳下看过去,就好像阿蛟和那个信贷主任正在经过一排被冰雹砸倒了的高粱地。
  几个人会齐了,钱亮亮就殷勤地把这几个人引到了临湖的贵宾厅,这个时候郝冬希才想起来给银行靳行长介绍:"这是我们集团的副总,会所的总管钱亮亮。"
  那天晚上,钱亮亮窥见了郝冬希作为商人的另一面,那就是,对了自己有所求的人,他的身段可以比毛毛虫还柔软,姿态可以比孙子见爷爷还要低。
  3
  钱亮亮安顿好了他们之后,就识相地离开,却被郝冬希叫住了:"钱总管也在,一起,一起。"
  钱亮亮推辞:"你们用吧,我还要到别处看看。"
  郝冬希说:"还有什么要看的?今天晚上靳行长和殷主任就是最重要的客人,你这个会所总管不陪着,多不规格?那也别去,就在这跟我和阿蛟陪行长主任。"
  钱亮亮只好明说:"我是怕有我在你们说话不敞亮。"
  郝冬希哈哈一笑:"笑话,你现在是我们大东南集团的副总,又是会所的总管,我们有什么话要背着你呢?"
  阿蛟也说:"坐下吧钱总管,别见外。"
  酒过三巡,郝冬希接了电话,然后对阿蛟说:"阿金来电话了,说你爸爸来了,进不去门,你回去看看?"
  阿蛟连忙起身:"我老爸怎么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就跑来了?"然后端起面前的苏格兰冰葡萄酒,满脸堆笑地邀行长、主任:"靳行长,殷主任,真对不起,本来还要跟冬希今天晚上陪你们好好喝喝,吃过饭还要陪你们泡汤,现在得回家给我爸爸开门去,实在对不起,我先干为敬,你们慢慢喝。"
第78节:中国式饭局(78)
  阿蛟朝外边走,李莎莎连忙跟着送了出去。
  过了一阵,李莎莎回到餐厅,郝冬希问:"阿蛟走了?"
  李莎莎说:"走了,她喝了酒,自己开车没关系吧?"
  郝冬希对李莎莎吩咐:"你把服务员都带走,你们在这站着,我们不自在,有事叫你们你们再来,没事不叫你们谁也不准来。"
  李莎莎撤退,门外就呼隆隆挤进来四个"妹妹",浓装艳抹,衣着暴露,香味扑鼻,一看就是做三陪的"水妹"。
  闹到夜晚十点多钟了,行长和水妹们还要下水泡汤。钱亮亮只好舍命陪色狼,领着他们到已经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了的水浴馆折腾。从水浴馆出来,钱亮亮按照郝冬希的吩咐,把行长和主任跟他们选好的水妹送进了贵宾房。
  4
  过了几天,也没见郝冬希追问那天晚上招待银行行长和信贷主任的事儿,钱亮亮自己忍不住,反过来上杆子追问郝冬希,郝冬希得意洋洋地告诉他,不但原来延长贷款的事情办妥了,还新贷了一笔款,这两天款就能到:"干你老,两千万,用会所做抵押。"
  当天晚上,靳行长和殷主任抱着水妹进了贵宾房开始胡搞的时候,阿金拿着摄像机,把那种场面从头到尾拍了个真切,然后烤成光盘,送给了行长和主任。郝冬希去找那两个家伙谈贷款延期的事情时,那两个家伙把郝冬希骂了个底朝天,可是骂归骂,事情还得办,到期的贷款延期一年,而且还用会所作抵押,又从银行新贷了两千万。郝冬希够意思,这座会所,估价在五千万,他只贷了两千万,银行方面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郝冬希跟阿蛟都不是不讲信用的人,当初聘钱亮亮当会所总管的时候,郝冬希就许愿年底给他十万块,后来一直没有兑现。郝冬希跟阿蛟商量了一下,觉得钱亮亮上任以来,干得确实不错,起码把会所这座老工厂的价值抬了两千万,于是决定兑现承诺,给钱亮亮发十万块钱。
  阿蛟亲自交给了钱亮亮一张信用卡,明说里边有十万块,算是他辛苦经营会所一年多的报酬。这是原来郝冬希就许诺过的,所以钱亮亮也就没有客气,接过卡塞进了贴身的衣兜里。
  尽管经济不景气,郝冬希却事事如意,志得意满,就市场竞争而言,在银行的支持下,他无疑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地位。然而,他的霉运就在他志得意满之时悄然降临,而且是从一个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的方向粹然扑向了他。
  庄垃圾给他来了电话,活像正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冬希啊,你在哪呢?出大事了,你还不知道?"
  郝冬希哈哈笑:"我知道,天塌下来了,让你这根ji巴顶住了,对不对?"
  庄垃圾急了:"你还有心说笑,干你老,我刚刚从纪委出来,你现在到哪了?"
第79节:中国式饭局(79)
  郝冬希惊愕:"你入党了?当了国家干部了?没入党没当国家干部人家纪委找你干吗?你跟我一样,土财主一个,想请人家纪委管人家都懒得管,我到火车站了,你……"
  庄垃圾打断了他:"干你老,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哈哈,火车站对面的好清香茶馆,你等我。"说完,庄垃圾就挂断了电话。
  郝冬希虽然嘴上跟他打哈哈,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吩咐阿金把车开到了那家好清香茶馆,让阿金在车上等他,他自己到茶馆等庄垃圾。
  庄垃圾脸色青灰,神色紧张,鬼鬼祟祟地从外边进来时,还下意识地回头窥视一下,似乎后边有什么人在盯梢。进到包厢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跑了正在泡茶的茶花女:"去去去,这里不用你,不叫别过来。"
  庄垃圾这一整套表演,让郝冬希也由不得不紧张兮兮起来:"怎么了?真出大事了?"
  庄垃圾还没坐定,先是扔出了一句让郝冬希大惊失色的话:"完了,陈副市长出事了。"
  郝冬希惊问:"他能出什么事?他不是到省城办手续升官去了么?出车祸了?"
  庄垃圾坐下,先吸溜溜喝干了一茶杯热腾腾的茶水,然后才说:"他让双规了。"
  郝冬希在一次大惊失色:"什么?双规他?谁双规他了?你怎么知道?"
  庄垃圾说:"听说是中纪委和省纪委的联合办案组,今天上午,两个纪委的人找我调查……"
  郝冬希迫不及待的打断了他:"找你调查什么?"
  庄垃圾摇摇头:"也不知道哪个倒霉鬼举报,说我对陈副市长行贿,这才搞了那么个咪表停车工程,他们没有明说,可是一个劲追问这件事情,我就明白了。"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