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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涛汹涌

_2 朱秀海(当代)
上山时她的眉眼大概一直是沉郁的,仿佛一直在观照自己庄重肃穆的内心。突然看到了江白,她愣了一下,目光迅速明亮、柔和、欢笑起来。
“江白?”
“海韵你好。”
“我很吃惊。”她说,“这种天气,你怎么……?”
他目光沉静地望着她,迟疑了一下,才说:
“你呢?今天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的脸上现出狡黠和挑战的神气。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等一忽儿我会告诉你,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何要到这里来
。”
“事情很简单,”江白说,“这是一位海军军人的老前辈的墓园。我已经拜谒过本城所有的名人之墓,今天特来接受一次对海军军人的传统教育。”
有火花一样的亮光在她眼镜后面一闪。
“我可以告诉你我来这里的原因。这座墓园的主人是我的曾外公。你大概还看到了另一座墓。那里长眠着我的外公,今天是他去世的日子。”
江白怔怔地望着她。原来她并不是喜欢在雨天穿一身黑衣裙,虽然黑色的衣裙配上她白皙的皮肤,让她另有一番动人之处。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些。”他说,意识到对这个总是令他稍感神秘的女子油然生出一些敬意。
她的眼睛表明她在想什么。同时这双眼睛一直望着他,目光中显露出一种令男人心疼的单弱和娇柔。
“你就要走了吗?”
“你没来之前,我是要走了。”
“能等我一下吗?”
“当然可以。”
她拾级而上。在海山先生墓前的祭台上,恭恭敬敬地放上一束白蔷薇花,后退两步,深深鞠一躬,默默肃立了片刻。
接着,她走下一层墓园,来到了海石先生墓前,将刚才的动作又做了一遍。
一刻钟后,她向江白转过头来,释然地说:
“好了,咱们走吧!”
这一刻,江白有了一种感觉:那次舞会之后,她一天也没有忘记他!
这种感觉让他心里热起来。
风雨大作,满山林涛轰鸣,合抱粗的大树竞相折腰。她惊叫着向他奔来,小鸟依人一样钻进他的伞下,投入他的怀中。这一切她做得那么自然,居然没有令江白吃惊。
他们很自然地将两把伞并在一起,相互扶持着走出墓园,又顺着一条成了山水流淌的沟渠的泥路走下小山。江白发觉这条路并不长,很快他们就到了山脚下。
她引着他在两家工厂的围墙间绕了几道弯,眼前豁然开朗。原来他们已踏上了海滨大道。
她嘻嘻哈哈地笑着,很自然地从他的怀里钻出,像没有过这件事一样,脚下吧嗒吧嗒地踏着水,向公共汽车候车亭跑去。
江白的情绪被感染了,也叫着奔向候车亭,脚下踏起大朵大朵混浊的水花。
他们站在候车亭下相视而笑。虽然有两把雨伞,两人还是被淋透了。
“都湿了。到我家换换衣服吧。”她笑着,仿佛很随便地说。
江白内心的勇气被她鼓舞起来。
“远吗?”
“就一站路。”
风顺着海滨大道猛刮。江白在打颤。
“你的邀请令我受宠若惊。”他半开玩笑地说。
她冲他娇媚地一笑。
“你跟女孩子说话都是这么妙语连珠吗?”
江白一愣。
“啊,不,”他说,“只有跟又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在一起,我才这么能干。遇不到这样的女孩子,我就是满腹珠玑,也不轻意抛洒。”
“你知道不知道,你的恭维令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也就是我--有一点儿心花怒放。”她用一种繁琐的句式(他注意到这是她的语言习惯)、确实有点心花怒放地说。
镜片后面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公共汽车来了。
上车后江白的心热乎乎的,他相信真地有点喜欢她了,并且已在与她的口角中占了上风。
发觉自己中了圈套是后来的事情。
她家并不像她说得那么近。他们坐了三站路才下车。接着,她引他走进本市有名的一处海滨别墅区。它依山傍海,花木葱郁,一座座西洋风格的小楼被一道道石砌的围墙分割隐映。墙上墙下盛开着各色蔷薇花。
即使在雨中,这满眼的蔷薇花依然灿烂夺目。它们密匝匝地铺满一座座静悄悄的庭园,开遍一道道不高的围墙。雨的洗礼非但没有让它们受到摧残,反而令它们越发光洁明丽。
他注意到这里的人家似乎更喜欢白蔷薇。它们雪团一样毫无顾忌地开遍庭园的每一个角落,爬上大树和屋檐,一串串一簇簇地在风雨中飘曳,让人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惊。
两人在别墅与别墅之间迷宫式的夹道间走了好久。地下是年代久远又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的石板。没有一个人在雨中行走。偶尔有一辆小轿车无声地滑过。
继续往前走时,江白的内心开始不安。
“海韵小姐,你家离这儿还远吗?”后来,他站住,问。
虽然尽力掩饰着,却还是将那一点渐起的不安暴露了出来。
海韵回头看他一眼,那是一个锺情的眼神。她莞尔一笑。
“就到了。”她说。
再往前走,江白突然看到了雨中灰白茫茫的大海,以及海边突兀而起、他曾在那里第一次遇见身边姑娘的断崖。
他沉默起来。
“到了。”海韵说。
一座不大的私家庭园。石砌的半人高的围墙,一道老式木栅栏门上挂着把旧式的铜锁。庭院里有许多被雨淋得水光闪烁的花木,稍后一点是一座北欧风格的、带方锥形尖顶与阁楼的两层小楼。
令人触心惊心的是满墙满院的白蔷薇。花开得很大很白。他不知道蔷薇花是不是也有优良品种,如果有的是,他今天在里看到的就是蔷薇花中的蔷薇花,蔷薇花的冠军或女王。
令他惊心的还有另一处花的景观:在满园如雪如雾的白蔷薇中,小楼前突的门廊顶上,堆压式地盛开着至少上千朵红蔷薇。这些艳红如血又似烈火熊熊燃烧般的花,坦现于满世界的白蔷薇之中,形成了极为强烈的色彩的对比。它最初一刻给江白视觉的冲击力是巨大的。不,不是美,他感觉到的是惊愕,仅仅是惊愕和震憾。
海韵用一把老式的铜钥匙打开了院门。
“请进!”她用一种娇柔的声调说。
她用那样一双观赏的目光望着他。她的内心充满了亲切,却在掩饰这种亲切。她的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注满了雨水一样闪亮的期待和眷恋,却又似乎为它们不好意思,躲躲闪闪。江白意识到,这一刻,原本一直存在于她身上的孤傲和矜持荡然无存。她成了一个女人,一个会在、也想在男孩子面前展现自己风韵的普通的姑娘。

“我是否可以认为,这不是对你全家的一次正式拜访?”江白没有马上进去,问。
她抬头直视着他,脸上重新现出一丝讥讽的微笑。
“今天的雨真是不小。你除了全身发冷,不是还有些紧张吧?”
“我真担心我一些紧张。”江白笑了,说。
“放心,这里没有我的家人。除了你我,眼下没有别人。”
“我确实不那么紧张了。”江白说。
通向小楼前廊的甬道长长的。甬道上彩色石块拼出的图案也是异国情调的。他越来越意识自己正踏进一个欧化程度相当高的家庭。
海韵蹦蹦跳跳地开了门。这个形象与她最初留给他的持重的印象判若两人。
“请进来吧。”他用唱歌一样好听的轻快的声调说。
他随她走进去。在门厅里,他的湿脚踩上了一块阿拉拍风格的旧地毯。上面是阿拉丁和神灯的故事。
“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湿鞋脱下来,换上拖鞋。”
不仅她的声调是温柔的,她望着他的眼神也是温柔的。温柔而欢乐,略微还隐藏着一种被掩饰的激动。
他照办。
门厅左门一扇门开着,那是客厅,客厅上悬挂着一幅黑底蓝字的匾额,上面是四个年代久远的行楷大字:
海山别墅
透过打开的门,他望见客厅里面有一座西洋风格的壁炉,一些颜面发暗、古色古香的家俱。壁炉上方,他瞥见了一幅海战风格的油画。
她已飞快地跑进一楼的一个房间,又飞快地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叠干衣。
“这是我爸的衣服,你将湿衣服换下来就到楼上找我。”她说,冲他妩媚地一笑。
她踩着同样铺着旧地毯的楼梯轻盈地上楼去了。江白发觉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下面剧情会如何发展。他正在一场没有思想准备而又可以说是一直悄悄期盼着(自那次舞会后就一直期盼着了)的爱情轻喜剧中越陷越深。因为海韵拿给他的竟是一套潜艇兵的军便服。
他到底走进了个什么样的家庭?
这个家庭有着些什么秘密?
海韵没有让他进客厅去换衣服,他自作主张地走了进去。
湿脚踩在欧式风格的旧地毯上很舒服。他换下了水淋淋的军衣,将一套略显小一些的潜艇兵军便服穿在身上。
在这间散发着一股潮湿和淡淡的霉味的客厅的色光黯淡的墙上,他看到了另一些标志着这个家庭久远历史的画像和照片:一位着十九世纪洋服的年轻绅士和他的妻子--一位清装的大家闺秀的肖像油画;一艘北洋水师年代铁甲舰的模糊不清的照片;一张着民国海军军服的中年人的照片,与之并排挂在墙上的是一位洋装的、风姿绰约的三十年代的富家小姐;最靠门边的一张镜框里,是一张七十年代中国海军军官的全家福,那里有三个人,年轻的军官和他同样年轻的妻子,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站在他们中间,背景是沙滩和大海。
江白的嘴角讥讽地翘起来。如果不是在一间陌生人家的客厅里,他几乎想吹一支口哨。
他注意到了这个家族的显著特征:每人都有一个略略上翘的鼻子。
海韵也有一个微微上翘的鼻子。
她让他独自在楼下换衣服,是否有意回避谈及她的家世和这座别墅的来历?如果是这样,她的目的并没有达到。他想。
原来我走进了一个海军世家。别墅显然以新爱罗觉?海山先生的名字命名。除了我今天在海山先生墓园里看到的两代海军军人,没有接触过的只剩下她的父亲,也即这个家庭的第三代海军军人了。
但是他那颗年轻的心已经热起来。也许她根本不是要回避什么,他和她今天感觉到的、让心灵怦怦跳动的是另外一些事情。
青春的事业扑面向他们走来,虽然他和她有点措手不及。
他出了客厅,顺楼梯走上二楼。
海韵的门敞开着。她已经换了一件晚装风格的花格子长裙,半裸着削肩,浓密的长发松松地挽着,赤脚踩在地毯上,一手扶着门框,默默地望着他上楼。
这时的她,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都有点儿光彩照人。
“我不知道我是否已经受到了邀请?”江白用一种调侃的和游戏的声调发问。
但是他的处于微微不安中的体姿,他那有点发红的脸颊,却向姑娘泄露了内心的激动。
“你可以这么认为。”她也用游戏的声调回答,脸不自然地红了。
青春就是这个样子。尽管我们总是在异性面前表现得十分矜持,但还是会在某时某地遇上自己的初恋。那一刻你会觉得不是你,而是你体内的一个精灵在怂恿你:勇敢些!走近那个身心如同蔷薇花一样盛开的姑娘!
他走过去,轻轻地伸过手去拥抱她。
“你好鲁莽。”她怕冷似地抖了一下,说,没有躲开,两颊上如同升起了火烧云。
他们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接着,她腾出一只手来,取下了眼镜。
取下眼镜的她形象有了很大改变。在江白眼里,她的眼睛更大更漂亮,她本人也没有了戴眼镜时那种时刻不离的书卷气和孤傲。
“我有点迷糊。”他听到自己的牙关在打颤,说出的话仍带有游戏的声调,“一到险要关头,我的脑袋总是迷糊。”
“今天你就不迷糊。”她也想继续用游戏的声调说话,然而话一说出来,却让他觉得她有点可怜。
“我们是不是现在就接吻?”一阵愉快的眩晕过后,他又听到那个恶毒的精灵用调侃的口吻说,“还是要等一等?”
她将眼睛睁大了望着他。他觉得她在的怀抱里正变得勇敢。
“如果你迫切想那样做,那是你的事。我与此事无关。”
她闭上了眼睛。她的面色微微发白。
他俯下身去吻她。他觉得自己在微微颤抖。她的嘴唇冰凉。平生第一次与女孩子接吻并没让他感到格外销魂。他认为他们只是将嘴唇和嘴唇相倚了一会儿。
也就是一分钟吧,那个恶作剧的精灵便从他身上消失了。他的脑袋从眩晕中清醒了一点儿,他的嘴唇也随之离开了她的嘴唇。
她仍然闭着眼睛,面色苍白。
“早上吃的是葱花饼。”他说。
她的眼睛睁开。里面全是泪水。
“你坏!”她含笑说,轻轻将他推开,“好了,你想做的事情也做了,进来吧,咱们好好呆一会儿。……你是不是想喝杯热咖啡?”
“我不拒绝。”江白说。
她背过身去,飞快地擦去眼泪,将眼睛戴上,转回来,用一种得胜的神气望着他。
“用这种腔调跟女孩子说话,大概是今天的候补海军中尉的时尚吧?”
“我不喜欢时尚,”体内那个恶毒的小精灵又回来了,代他回答她,“我喜欢的是你!”
他清楚地意识到她正在变回去,又成了原来那个孤傲、倔犟、认真、一身书卷气的女孩子。
但是他的话并没有破坏他们间已有的隐秘的、温暖的气氛。在这天余下的时间里,她一直被一种暗中悄悄流淌的喜洋洋的气氛控制着。
她下楼去烧了咖啡,端上来。这段时间里江白看了看她房间里的陈设:一张很大的席梦思软床,一张旧式的缕花红木梳妆台和一排旧式的雕花衣橱,一架漆色暗淡的旧钢琴。
更多的是书。床上、梳妆台上、钢琴上、甚至衣橱顶上,全是胡乱堆叠的书。
“书虫。”他在心里暗想。
钢琴旁是一对小巧的红木沙发,中间是一张大理石台面的、圆圆的雕花小茶几。
海韵将一只镀银的托盘放在小茶几上,坐下来。
“请坐,”她轻松地说,飞快地、幸福地瞟了他一眼,将咖啡从一只镀银的圆壶里倒进两只细瓷杯,“要糖吗?”
“一块。”江白坐下来,说。
她用一把也是镀银的小镊子从糖罐里夹出一块方糖,放进他的杯子,又用一只小小的银勺子搅了搅,“请吧。”
他有一种感觉。有过方才的一吻,他们的关系在她的感觉里已经进入到一个新的稳定的境界。那在一般少男少女间存在的拘谨和距离感在他们之间已不复存在。他们间存在的已是另一种虽说不出口、却与别的男女都不同了的新关系。
这是一种全新的、令他和她都突然感到轻松和幸福的的关系。
“这是正宗的巴厘咖啡。喜欢吗?”她用一种纯情少女的眼光望着他,说。
“还凑合。”他尝了一口,说,“你怎么不加糖?”
“我喜欢这样。”她说。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索她的一只手,她没有躲开,反而将手指和他的手指缠绕在一起。
这种很随便的态度,终于让他的精神上完全放松下来。
这天,她带他参观了整幢小楼。他发现,二楼上除了她的卧室,一个摆着大写字台的空荡荡的书房,便是两个开间很大的藏书室。
她特意带他参观了藏书室。
藏书室上也悬着一幅匾额,上面也有四个字:海山书房
这时的海韵,情绪和神情已较为平静了。
“这是我们家的图书馆。事实上,它也可以说是我个人的图书馆。”她十分得意地、炫耀似地说。
她带江白走进去。藏书室里书真多。除了学校图书馆,江白还是第一次发现一个家庭也可以拥有如此丰富的藏书。
每个房间里都有四排大书橱,每排书橱都高达天花板,满满地码着各种年代各种文字各种开本的书。这些书被管理得很好,书脊上像正规的图书馆一样贴着馆藏书的号码标签。看得出有人经常打扫,书房里一尘不染。
海韵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江白留意到了,她看待这些书的目光是那样温柔和热切,同此时看待他一样。
“这是大英印书馆1878年版的《海国图志》,国内目前仅存一部,是我曾外公从英国留学后带回来的。……这是日本大和印书社1893年版的《海军战略》,国内仅存两本,另一本在北京图书馆珍品部。……这部《潜艇队长犬道猪三郎对支作战日记》出版于1939年,是我外公1940年缴获的战利品。……”
“你曾外公和外公?”
“是啊,你刚才不是在楼下客厅里看到他们了吗?”她调皮地、明察秋毫地一笑,不在意地说。
江白心里有点不自在了:他刚才看到的画像中真有海山将军有肖像。今天真是不虚此行。
“你私人收藏这么多有关海军历史的书,有什么用呢?”他问了一个傻问题。
海韵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
“身为一名未来的潜艇军官,说出这种话来会让人笑话的。全中国人都可以提这类问题,唯有你不能。”她说。
“我倒想知道为什么我就不能?”
“因为你不是潜艇上的机器零件,一个不了解中国和世界海军史的海军军官肯定不会是一名合格的海军军官!”
她的语调里多了一点愤激,眼睛里闪烁出了明亮的火花。
江白笑了。
“你太认真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对爱情之外的事过于认真,会损害自己的美丽。”
“这话是从书上偷来的。”她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嘴角得胜地翘起来,“你想让我告诉是从哪本书上偷来的吗?”
“我遭到了袭击。”江白望着她那过份认真的神情,想了一想,说。
不久前出现在她脸上的紧张和不快消失了,她望着他的表情重新变得温柔了。
“不要瞧不起这座图书馆。许多专家想来参观,都被我拒绝了。你应当为今天的经历感到幸福。而且,你们这个学期就要完成毕业论文,你不该拒绝一座收藏着国内最丰富的海军书籍的私人图书馆。”
江白定定地望着她。这是个对他的事情知道得很多的姑娘。
“我平生最不喜欢看书。在所有的功课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历史。如果有时间,我宁愿去到处游荡,那会让我与一位未来的女图书馆长相遇并聆听她的教训。”
他没有说实话。高中毕业前,他就读完了《史记》和《资治通鉴》。
她脸上的笑容再次沉落。
“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并不值得炫耀。”她说。
他以为他会丢开他的手,可是她并没有丢开。
这就是他们俩关系的基调,它从头一天就被确定了。她对他来说,一面是明白的,一面却隐在他看不到的黑暗中。某些时间内,她是一位热情、娇美、柔弱、令人心荡神驰的情人,另一些时间内,她却是一个固执的、书卷气的、总想用自己的爱好和意志侵犯他的爱好和意志的女教师。
他的目光里大概现出了不快。
“海韵小姐,每一位客人来到海山别墅,你都是这样诲人不倦吗?”
她望了望他的脸色,咯咯地笑起来,目光重新变得柔和。
“行了,诲人不倦到此为止。我不强迫一个不知海军历史为何物、并且不以为耻的海军士官生接受我的教诲。”
江白有些生气,因为她意识到他刚才生气了。
“再纠正你一次,我不是士官生,潜艇学校不培养士官生。”
她止住笑,直起腰来,和解地说:
“好吧,让我关上这不受欢迎的图书馆,咱们出去。”
他们走出去。在走廊里,两人重新拥抱在一起,然后是长长的一吻。
这次是她主动。
有了这么一吻,刚刚在他们之间升起的一点僵硬的、不快的东西便消失了。
“对不起江白,如果我刚才让你生气了,请原谅。”
“为什么?”
“因为你今天是我的客人。”
江白忽然意识到又被她占了上风。
“不,我并没有生气。我是想看看我假装生气后一个自作聪明的女子怎么自鸣得意!”
他咧开嘴笑起来。
“你坏!”她一把推开他,在他身上轻轻地擂了一拳头,又没有离开他。“你还没有问过我的身份呢。”她用一种委屈的撒娇的声音说。
江白的心又热起来。
“你不是海洋大学的学生吗?……我只是还没来得及问你是几年级,哪个专业。”他说。
“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多么粗心的朋友,”她轻轻地、仿佛受了伤一样说,“我曾经是海大图书馆系的学生,可去年已经毕业了,不是学生了。……你现在拥抱的这个妞儿眼下是海大图书馆的管理员,同时在图书馆系兼课。”
江白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你是说你是海大的老师?”
“不错。”
他觉得今天自己的脑瓜可能真有点迷糊。
“那我怎么会在大学生的舞会上见到你?”
那种习惯的讥讽的笑纹又在她唇边浮现出来。
“怎么,你为我们的认识后悔了?……你要记住,最初是你主动邀请了我。”
“你说得不错。”江白说,静静地望着她,好一阵子才说话,“我并不后悔。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也会在那里,终于让我有机可乘。”
“我是学生会的舞蹈教师。舞会之前,学校有关方面要我到场担任女大学生们的舞场监督。”
“监督谁?”
“那还不明白?”她大笑,“监督谁?当然监督你们呗!”
“可是现在女监督本人却与一个图谋不轨的海军候补中尉躲在家里接吻。”
“你又坏。……要知道你这么坏,我就不请你到家里来了。”
他热烈地吻了他一下。
“现在是你后悔了。”
“谁后悔了?……行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和解吧,”她突然在他腮上小鸡啄米一样吻了一下,回头看看窗外,活泼地从他的有力的拥抱中抽出身来,“天晴了,都中午了,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厨房在一楼。她在厨房里忙碌时,很像一位地道的家庭小主妇。他情不自禁地从背后抱住她那细柔的腰肢。
他的手渐渐向上移动,喘息变得急促。
她的身子在他的爱抚下渐渐发软,最后向他完全转过来。
“别……”她说,“你还没有长大呢!”她艰难地喘息着,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
拥抱和抚摩变成了长久的练习性的接吻。
“不是这样的,你看电视上,是这样,嘴唇要张开……”她说。
至少他觉得,他们孜孜不倦地练习的结果不错。他们在这个课目上进步很大,并且彼此都做了对方的老师。
午饭直到下午四点钟才吃完。四点半是潜校点名的时间。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除非有特殊情况,我爸和我妈不会回来,你可以--”她突然脸红了,目光向下,“--来这里借阅有关你的学业的书籍。”
“我一定忘不了来请教。”江白意识到自己心里有一股缠绵的情感在翻腾,故意大咧咧地说。
雨什么时候又下起来。她打着伞,一直将他送到海滨大道的公共汽车亭下。
“你好像有一点依依不舍。”他半开玩笑地说。
她有一点闷闷不乐。他看出来了。开一点玩笑对于调节此时的气氛是有益的。
她的不知因分别还是因为雨天的凉意又变得苍白的脸腮再次浮起红晕。他在无意的一瞥中看到她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尽管是雨天,马路边仍有不少人注意他们。
“不错。那又怎么样?”她尽力微笑着,说。
公共汽车来了。
“再见。我走了。”
“走吧。星期天早上八点到。不来我可不依。”她松开他的手,用一种让他微微吃惊的大声说道。
“在没有意外情况的前提下。”他回答,一边上车,回头朝她招手。
“有情况要提前打电话请假!”她在车窗下,不依不饶地说。
他笑了。
她也笑了。
车上人看着他们,也笑了。
雨继续噼辟啦啦地下着。
车走了好远,他回头看,她仍在那里站着,身子那么单薄。
细雨霏霏。
心忽然疼起来。
回到潜校,整个下午他都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回到她身边去,要去看看她,只要看到她就很好。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啦。
夜里躺在床上,他长久地大睁着眼睛。我们之间还隐藏着什么,我们都不愿意捅破这层纸。我们相爱,我们接吻,可是我们不愿意用语言将它说出来。总而言之,我堕入了情网,她也是。我们在一起时说了那么多话,都不真实,只有离别时她的眼里的泪光是真实的。
你这个傻瓜,她爱上你了,你也爱他。他对自己说。这下你不需要再浪费那么多形容词啦--热烈的,痴情的,不顾一切的,疯狂的……
他希望夜间能梦见她,他想她今夜也许会渴望做同样的梦。可是这一夜,他什么梦也没有做。

“喂,你好。是江白吗?”
“你好,是我!”
“我是海韵。”
“听出来了。”
“这么早给你打电话,是怕你忘记了咱们说好的事。”
“离星期天还早着呢。”
“你没忘,那就好。”
“我怎么会忘呢?”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你那天不知为什么没有来。我真傻,是吗?”
“是有点傻。”
“你这么说我,我就不高兴了。”
“好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挂电话啦。系里的电话不让随便打,看电话的老头儿已经对我翻白眼啦。”
她在电话里笑了一声。
“我知道,那你就挂吧。星期天上午八点,别让我傻等!”
“真那么迫不及待要见我吗?”
“也不那么迫切。你要是不来,我可以答应跟别人约会。”
“那好哇。你先答应别人吧,咱们以后再约。”
电话那一端沉默了。她生气了。
“海韵小姐,别生气,我该死。我只想跟你开一个玩笑。”
“士官生先生,我不喜欢这种玩笑。请你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要不然咱们的约会真地会吹。”
“好了,我检讨。咱们星期天见。”
“星期天见。”
屠格涅夫说过,初恋是一场革命。单调、正规的生活方式被摧毁了,青春站在街垒上,它那辉煌的旗帜高高飘扬,不论前面等待着它的是死亡还是新生。它向所有的一切都致以热烈的敬礼。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江白的课上得心猿意马。对那些需要死记硬背的课程,他完全没有了灵性。
而要从潜艇学校毕业,你又有多少东西要背啊。
地球:地球的表面由陆地和海洋两种自然形态组成,海洋面积3.61亿平方公里,约占地球总面积的71%;陆地面积1.49亿平方公里,约占29%;地球有四大洋: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北冰洋,陆地有……
海洋是沟通大陆的纽带,它把世界联结在一起。
中国海洋:中国有海洋国土近300万平方公里。中国的海岸线长1.8万公里。中国海域中的岛屿,面积超过500平方米的就有6500余座。第一大岛是台湾岛,第二大岛是海南岛。
什么是鸦片战争?它主要由哪些战斗组成的?答:鸦片战争指1940-1842年英帝国主义挑起的对华侵略战争,中国战败,被迫同英国签订了历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即《中英南京条约》。中国由此进入苦难深重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鸦片战争包含了一系列海战和抗登陆作战,其中著名的有九龙和穿鼻海战、粤洋之战、厦门之战、定海之战、虎门之战、舟山之战、吴淞之战和台湾之战。
甲午海战发生在哪一年?结局如何?答:甲午海战发生在1894-1895年。结局是中国海军最大一支主力北洋舰队全军覆没,清政府被迫同日本侵略者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割让台湾和辽东半岛,并赔偿白银2万万两。
什么是马尾海战?答:1884年8月23日,自由出入中国福建马尾军港的法国海军13艘突然向中国福建海军舰队发起袭击。中国海军仓促应战。四天战斗中,中国军舰11艘被击沉,官兵700人殉难。法国舰艇5艇受伤,官兵伤亡50余名。马尾海战使当时中国海军主力之一的福建舰队从此一蹶不振。
稍微有意思一点的问题是:
世界上的第一艘潜艇由何人何时设计建成?答:世界上第一艘潜艇由荷兰物理学家C?德雷布尔于1620年设计建成。
世界上第一艘投入海战的潜艇:据西方文献认定,世界上第一艘投入实战的潜艇诞生于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由大卫?布什耐尔用橡胶和两台手操水泵制成,实际上是一个类似乌龟壳的潜水器,起名“海龟”,战斗部是一个放置在背上的炸药包,内装炸药70公斤。1776年9月7日,美军水兵爱斯拉?李驾“海龟”袭击英舰“鹰”号,因英舰底部包有金属皮,李固定炸药包失败,在被追击的状态下扔下炸药包逃遁,炸药爆炸,深受震惊的英舰指挥官下令舰队退出纽约港。
世界上第一艘被潜艇击沉的舰船:1864年2月17日夜,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南军上尉乔治?戴克森等人操纵一艘用旧锅炉改制的潜艇(名为“亨利”号),用撑杆水雷袭击北军战舰“霍萨托尼亚”号。“霍萨托尼亚”号被炸沉,230名官兵死亡。“亨利”号潜艇同时被该舰下沉的强大水流吸入腹中,艇员全部葬身海底。
世界上首先投入主动攻击的潜艇:德国潜艇“U-9”号。潜艇问世之初,技术性能差,长期被用于侦察和保卫港口,防敌袭击。一次大战中,德国人首先将其作为袭击敌舰、破坏海上运输的进攻型兵器。1914年9月22日拂晓,德潜艇“U-9”号在荷兰海岸外一举击沉英国铁甲巡洋舰“阿布基尔”、“克雷西”、“霍克”号,迫使英国主力舰队于慌忙中退至北爱尔兰和苏格兰西部沿海地区。由此开了潜艇在海战中投入主动进攻的先河。
潜艇何时开始大规模用于海战?答:一次大战时期。当时的潜艇没有通信设备,也没有雷达和声纳,只能被动地远离基地去攻击敌军舰队和运输船队。参与潜艇海战的国家主要有当时的海军强国英国、德国、俄国。潜艇战的高潮是1917年春季,各方共击沉商船800艘,排水量200万吨。潜艇第一次成为海战中不可小觑的战略性兵器。
一次大战中参战最多、战果最大的潜艇:德国潜艇“U-35”号。共参战26次,击沉敌舰船226艘,排水量54万吨。这一战果,直到二次大战结束也没有任何一艘潜艇超过。
何谓大西洋潜艇战?答:大西洋潜艇战是二战时期以德国(后来意大利也参与)潜艇为一方、英国和美国反潜舰艇为另一方,在大西洋水域展开的以攻击和护卫运送战争物资的商船为主要目标的潜艇攻击和反潜大战,它构成了大西洋海战的主要组成部分和最精彩的篇章。大西洋海战的头四年,希特勒每损失一艘潜艇,便可击沉盟国商船12-13艘。仅在1942年7月,被德国潜艇击沉的英国商船就达80万吨,英国战争能力有被德国潜艇“绞杀”的危险。英首相丘吉尔被迫将8个海外海空军基地长期租借给美国(租期99年),换取美国的50艘旧式驱逐舰,为在大西洋中惨遭德国潜艇袭击的英国商船护航,美国舰艇后来也参加了这一护航行动。强有力的护航作战加上英美在军舰和飞机上使用新式短波雷达,使德国潜艇渐渐失去优势。战争结束前,德国人每损失一艘潜艇,才能击沉盟军一艘商船。大西洋潜艇战持续到德国投降的1945年5月7日,以德国人的失败告终。
何谓“狼群作战”?它起自何时,谁负责指挥?举例说明它对盟军造成的损失。答:德国潜艇的“狼群作战行动”起自大西洋海战初期的1941年3月,由德国潜艇司令邓尼茨海军上将指挥。它的主要战术含意是变单艇出击为多艇出击,一旦一条潜艇发现英美商船队,即发出信号,在附近海域游弋的多条德国潜艇立即赶至,向商船队和护航舰队展开集团攻击。举例如下:二战中的1942年的1月到7月,盟国和中立国商船被击沉的总数为1390艘,总吨位47.7万吨,其中被德国潜艇集群击沉的商船总数就达681艘,总吨位35.6万吨,占被击沉的商船总数的近一半,总吨位的近75%。
美国潜艇二战期间在太平洋海战中的作用和意义是什么?答:二次世界大战的太平洋海战场上,美国的288艘潜艇共击沉日本大小商船1150艘,总吨位486万吨,占日本商船总损失数的62%。此外,直接被美国潜艇击沉的日本军舰达276艘,美国仅损失潜艇15艘。太平洋战争后期,日本因海上交通线基本被切断,工业原料匮乏,战争能力锐减。美国潜艇对日本商船的有效打击,加速了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
……
目前世界上有多少种潜艇?答:潜艇按动力分有核动力潜艇和常规动力潜艇;按作战兵器分有常规兵器(鱼雷、水雷等)潜艇和导弹(普通弹头导弹和核弹头导弹)潜艇;按用途分又有作战潜艇和侦察潜艇;按排水量分又有巨型潜艇、中型潜艇和微型潜艇。
世界上最大的潜艇部队属于哪个国家?答: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最大一支潜艇部队属于法西斯德国。二战时期,德国先后建造和投入海战的潜艇达1162艘,战争结束时,德国被击沉的潜艇高达781艘。二战之后,拥有世界上最大潜艇部队的是美国和前苏联。仅核潜艇一项,前苏联就拥有118艘,美国则拥有93艘(1985年)。
人类历史上有过的最大潜艇是什么型号的潜艇,属于哪一个国家?答:是前苏联的飓风级核潜艇,代号“奥斯卡”,1980年9月下水,潜水排水量33000吨,全长170米,装备20枚SSNX20导弹,射程9265公里,每枚导弹有7个弹头。
世界海战史上有过的最小的潜艇是什么型号的潜艇,属于哪个国家?答:日本战败前夕,生产过一种“回天”型袖珍潜艇,实际上它是一枚自杀型鱼雷,艇长14.75米,直径1米,重8.3吨,乘员1人,通过潜望镜导向目标,撞击目标与敌舰同归于尽。二战结束时,日本共制造了此类自杀型特攻潜艇(或人操鱼雷)5902条,堪称世界海战史上最为庞大的袖珍潜艇部队。
世界海战史上获得最大战果的微型潜艇:英国海军袖珍潜艇“X-3”号(排水量30吨)。1945年7月31日夜,该艇潜入柔佛海峡,用磁性水雷炸沉排水量1.3万吨的日本重巡洋舰“高雄”号。
世界上航速最快的潜艇是何种型号的潜艇,属于哪个国家?答:前苏联的阿尔法级核潜艇,最大航速42节(77公里/小时),下潜深度762米。
世界下潜最深的潜艇:美国潜艇“特里雅斯特2号”和“阿尔文号”,它们能下潜3650米。
核潜艇因其据有超长的续航能力以及所携带的核导弹的打击范围遍及全球,是目前世界核武库中最具威胁力的海军兵器;
在核潜艇存在的历史背景下,由于核武器具有极大杀伤力而非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不能使用,常规潜艇的作用就突出起来。今日,常规潜艇依然在世界各国的海军战略中占据着不可小觑的位置;
我国是世界上既拥有常规潜艇又拥有核潜艇的少数几个国家之一。由于没有航空母舰,潜艇在我国的海军战略中的地位就更加突出了;
我国目前拥有的常规动力潜艇有A级潜艇、B级潜艇和C级潜艇。它们构成了我国海军潜艇部队的主要作战力量……
出于考试的原因,他必须将这些条文背得滚瓜烂熟,却对为什么要记住它们不感兴趣。他仍然只是一位在校生,学习的目的无非为了考试,都从小学考到大学了嘛。就是在毕业之后,他认为自己也只是一名普通的潜艇军官,记住所有这一切用途不大。真正令他感兴趣的生活在课堂和考试之外,在那座盛开着蔷薇花的海滨别墅里。
他真正有点兴趣的一门课是“中国潜艇兵史”。事实上,除了几次没有真枪实弹的所谓海战之外,中国潜艇部队从创建到今天,几乎还没有过值得称道的“战绩”。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说中国潜艇兵史本身就一点儿也不激动人心。
激动人心的人物和事件还是有的。你常常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与之迎面相遇。
一次,一位鬓发斑白的教授为他们讲授海图学。课堂上,教授先在黑板上画出了一幅中国潜艇兵的主要航路图。
“同学们,不要小看这张航路图。图上的每一条航路,都是新中国成立后的几代潜艇兵穿越茫茫大洋开辟出来的。旧中国基本没有潜艇部队。中国拥有潜艇部队,是中国海防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而中国潜艇兵的每一次出航,都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性的意义。”
教授一字一字说,眼睛里闪出了激动的、明亮的光。下课时,他要求江白他们记住了下面一连串的时间、人物和事件:
195×年×月,中国海军成立独立潜艇大队。中国有了历史上第一支潜艇部队;
195×年,中国潜艇4104号首次出航,胜利穿越台湾海峡,艇长×××;
195×年,中国潜艇3103号远航南海,开辟了东海--南海航线,艇长×××;
196×年,中国潜艇4330号首次出航××海峡,进入中太平洋,时间30天,艇长×××;
……
江白无意中注意到,时光流逝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中国潜艇首航或远航的历史性纪录中开始频繁地出现两条潜艇和其艇长的姓名:
197×年,中国潜艇4809艇首航×××海峡,开辟了中国潜艇进入中太平洋的另一条航道,时间27天,艇长东方瀚海;
197×年×月×日到×月×日,中国潜艇4607艇首次出航南太平洋,第一次越过赤道,时间40天,航程一万三千海里,艇长秦失;
197×年×月×日至×月×日,中国潜艇4809艇首航印度洋,时间六十天,航程两万一千海里,艇长东方瀚海;
197×年×月×日,中国潜艇4607艇出××海峡,穿越××群岛,由太平洋进入印度洋,过×××海峡,回到我国南海,艇长秦失;
197×年×月×日到×月×日,中国潜艇4809艇首航郑和海域,艇长东方翰海。
……
每一次首航都意味着一条属于中国潜艇的新航路被开辟;每一条新航路的被开辟,都意味着中国潜艇兵拥有了更大的作战能力和作战空间。
但是,也就在七十年代初的某一天,无论是屡创佳绩的4809、4607艇还是他们的艇长,都突然从中国潜艇兵史上消失了。这两条功勋卓著的潜艇和它们的艇长在海上活跃的时间只有两三年,却开辟了数十条新航道。
有些航道,至今还没有被后人第二次走过。一些纪录,至今也还没有人超越过。
4809艇、4607艇和它们的艇长就像两颗耀眼的流星,急遽地出现在中国潜艇兵史的天空,又急遽地消失了,无影无踪。这件事,不知为什么,当时就给江白留下了深刻的、不能忘怀的印象。
下课后,他拦住了教授。
“老师,4809艇和4607艇后来怎么了?怎么它们忽然就销声匿迹了?……这两条艇现在一定进了海军兵器馆,供人瞻仰了吧?”他问。
教授走出教室,本来一脸微笑,听了他的话,神情突然有点暧昧了。
天空飘着一片乌云,有几粒雨点打下来。
“4607艇功成身退,现在进了海军兵器博物馆。至于4809艇,无可奉告。”他简短地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刚才还是阳光灿烂,忽然就下起雨来,虽然乌云并没有全部遮没蓝天,甚至阳光也还在雨丝间穿行,投射到被雨水打湿的亮绿的树叶上。
江白皱起眉头望着在雨中越走越远的教授,心里留下了一个谜。
上课铃又响了。他匆匆回到阶梯教室。他不会主动为这样一个问题再去浪费脑筋。很快,他就把它忘了。
这个星期的最后一天,他们学习一门新课:海上逃生。他们是潜艇学校的学员,逃难的背景当然是潜艇海难。
具体练习逃生技巧之前,一位很年轻的教员照本宣科地给学员们讲述了中国潜艇兵史上仅有的三次重大海难。
195×年×月×日,某艇在黄海四号海区因海情不熟、操纵失误触礁沉没,艇员死亡12人,逃生24人;
196×年×月×日,某艇在东海某训练海区与一商舰相撞沉没,艇员无一生还;
197×年×月×日,某艇在远航返回途中,艇长擅自改变预定航路,导致潜艇触礁沉没,艇长遇难,余生还。
那天下午的课上得十分压抑。教室外面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秋雨。教员没有告诉大家遇难潜艇的舷号,也没有谁主动去问。学过中国潜艇兵开辟海上航路的光荣历史之后,突然接触到这另一部分不为人知的篇章,江白忽然觉得至此才模糊地看清这部历史的全貌。
一部不算太长的中国潜艇兵史,不只有光荣的记录,还有惨重的灾难和牺牲。
作为未来的潜艇军官,虽然还坐在课堂上,江白却第一次设身处地地想到了一个潜艇兵的真实处境。从这种处境出发思索,他惊讶地发现对将来的他们来说,首先要面对的还不是职业的自豪感、成功和光荣,而是艰苦的航程、不期的海难和牺牲。
下课之后,大家都沉默起来。
雨一直下到深夜。
学习进入到这种时候,也就不那么浪漫了。
然而,也只有学习到这里,你才真正会懂得什么是潜艇兵。--不,对他们来说,是你才会懂得什么是一个潜艇军官。
一点硬硬的坚实的东西在心里生长起来。不让它生长是不可能的,没有它你可能就没有力量继续学习下去。江白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正在长大。 不是个头在继续长高--他已经一米八二了,不需要再长--,他知道是什么在长大。是内心的坚韧、意志力和自制力,尤其是直面死亡时的沉着与冷静。
也许还不是那么冷静,但至少不像那天第一次接触潜艇海难时一样了。他可以正视它了。
海韵仍然每天打一次电话过来。出乎他的意料,系里那位平日很凶的管理员老头倒每次都来喊他听电话,虽然神色不大好看。
星期六的晚上,要上床的时候,老头又颠颠地找到宿舍里来了。
“江白,电话!”他用气呼呼的声调喊。
江白洗过脚又穿上鞋,跑步到了系里。
电话听筒放在桌面上,他急忙拿起。
“喂!”
好久之后才听到她的声音。
“是江白?”
“是我。”
她咯咯咯地笑了好长一会儿。
“笑什么笑什么?”
“听说是我的电话,你马上跑步来了吧?”
“你这么想对我有利。”
“没有忘记明天的事吧?”
“本来已经忘了,你一来电话,又提醒了我。”
“不要耍贫!我问你,到底忘了没忘?”
江白心想:这一星期的课上得太沉重,他真地忘了。
“没忘。怎么能忘呢?”
她在他的想象中容光焕发。
“你就是撒谎,我听了也高兴。记住,明天早上八点,等你!”
“那么再见!”
“白白!”
电话挂断了。江白回过头,发现管理员老头正在身后用一双混浊的小眼睛悄悄地望着他。
他起了一点疑心。
“大叔,你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私人电话,你应当缴费。”
江白没有跟他理论,掏出一块钱放在桌面上。
“够了吧?”
“多了,找你钱。”
老头一丝不苟地找了他八毛钱硬币。他跑着离开了系办公室。但他总觉得,背后跟着管理员老头的一双眼睛。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请了假,七点吃饭,八点钟已经准时站在那座蔷薇花掩映的小院的栅栏门前。
原来还有一个不大容易为外人发现的老式门铃。江白用手一揿红色按健,报警似的铃声就在小楼内外低沉有力地地响起来。
海韵一阵风地跑出,站在堆压着上千朵红蔷薇的门廊下迎接他。
“你好!”
“你好!”
“你挺准时。”
“准时是军人的优势。”
她睡眼惺忪,眼镜也没戴,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穿一件素白的丝质的晨衣,胸前也绣着蔷薇花。
“我可以进去吗?”
“门开着,请。”
木栅栏门真是开着。他“吱呀”一声推开它,沿着甬道走过去。
“你要小心,今天我爸我妈都在。”在门廊下,她小声对他说,一边故意轻咳一下,用活泼的语调大声说道:
“呀,是江白!你来送书啊!这么快就看完了,不是囫囵吞枣吧?”
来时充盈在心中的那种单纯的兴奋情绪低落了。他在门廊下站了几秒种,想闹清楚自己今日的处境。
“我怎么有了一种落入陷阱的感觉。”他悄声对她说。
“有时候,猎人并不想加害猎物,只想把它养起来。”她小声说,狡猾地眨了眨眼睛,拉了拉他的手,“你不会是露怯吧?”
他耸了耸肩。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来得及违犯军纪,我不害怕任何人。”
“女孩子都爱英雄。英雄请进。”她低声说。
她身后的门开着,门后已响起了脚步声。
“海韵,谁来了?”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
“一个朋友。”海韵说,声音里有一点做作的快乐,没松开江白的手,“江白,走,跟我到楼上去。”
江白进了前厅。一位同样穿着晨衣、虽到了中年仍饶有风韵的女人站在自己一楼卧室的门口,略微有点吃惊地望着他和自己的女儿。
“对不起,打搅了。”江白站住,礼貌地冲她点了一下头,说。
“不客气。”她的目光是审慎的,脸上却一点点露出了微笑。江白觉得,那只是一种习惯性的微笑,并不表明她已经接受了他的突然来访。
“妈,我们上楼了。”女儿用一种半是撒娇半是公告似的声调说,用力拉一下江白的手。
他随着海韵上楼,进了她的房间。
她随手将门锁死,回过身来,突然紧紧地搂住她。
“一个星期了……想不想我?”她热烈地吻着他,喘息着,呻吟一样说。
她的体温、她的女孩子特有的甜美的气息水一样漫上来。一种刚刚经历一片危险海区,现在终于驶入了安全的港湾的感觉涌上他的心脸……他也紧紧拥抱着她那只穿着单薄晨衣、还残留着夜的暖意的胴体,拼命地吻着对方热得烫人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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