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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涛汹涌

_18 朱秀海(当代)
“瓦胡”号的第3次战斗航行:1943年1月,“瓦胡”号从澳大利亚的布里斯班出航,前往帛琉群岛海域执行破交任务。途经新几内亚岛北海岸的威瓦克港,它对这座日占港口实施了港外潜望镜抵近观察,并准备攻击港内舰艇。当日,1艘日驱逐舰出港,“瓦胡”号主动攻击,齐射4条鱼雷均没命中,日驱逐舰向其冲来,,潜艇下潜,日驱逐舰准备投掷深水炸弹。“瓦胡”号艇长决定主动发起第二次攻击,将第5条鱼雷射出,仍没命中,艇长不畏深水炸弹攻击的威胁,又发射了第6条鱼雷,终于击伤日驱逐舰。
两天后“瓦胡”号在威瓦克以北400海里处与两艘日运输船相遇,立即向每艘日船发射2条鱼雷,全部命中。潜艇探出潜望镜观察,发现第二条船正向其冲来,准备撞击潜艇,在这条船后面,又出现了第三条日船。“瓦胡”号随即向第二条船又发射2条鱼雷,对第三条船发射3条鱼雷,然后紧急下潜,听到了阵阵爆炸声。10分钟后潜艇上浮,伸出潜望镜观察,发现一条日船已经沉没,一条日船正在下沉,另上条船则缓缓离去。“瓦胡”号随即又向这条受重伤的日船发起追击,途中与另一日本油船相遇。此时它的蓄电池电能即将耗尽,艇长命令一边充电,一边远远跟随这条新发现的油船。黄昏时充电完毕,它立即向油船靠近并发射3条鱼雷。油船虽受伤,仍能航行。入夜,“瓦胡”号又向这条日油船打出了最后的2条鱼雷,可惜未命中(二战时期美国人使用的鱼雷质量之差,由此可见一斑)。
“瓦胡”号上已经没有鱼雷,应当返航。第二天拂晓,它却又在海面上发现了6艘日运输船。艇长决定用艇上最后剩下的40发炮弹向敌船发起攻击。这时它被一艘日驱逐舰发现,“瓦胡”号没有鱼雷与之对抗,只好佯佯离去。
“瓦胡”号的第四次战斗航行·一条到处游弋的潜艇能造成多大威胁:1943年2月,“瓦胡”号在珍珠港补充后,穿越中太平洋和琉球群岛,前往中国的东海、黄海执行破交任务。3月初,该艇先在大连至汉城和日本本土的航道上游弋多日,没有发现目标,转向山东半岛海域,于19日一天内击沉日船2艘,又向朝鲜北部海域转移,3天内击沉日船2艘,转向大连附近海域,又击沉日船1艘。此时艇上仅剩2条鱼雷,艇长摩根决定转向台湾至九州间的航道寻找战机。29日,“瓦胡”号发现一艘日船,将两条鱼雷全部打出,日船被击沉。“瓦胡”号的第4次战斗出航结束。仅仅一艘潜艇,就在广阔的海域把日本人的交通线搞得四处起火,草木皆兵。
“瓦胡”号的最后两次出航:1943年8月,“瓦胡”号自珍珠港驶向日本海,20日后的4昼夜间,它连续进行了9次攻击,竟有10条鱼雷没有爆炸。这是它的第6次战斗出航,没有获得战果,被迫返航。9月9日后,更换了新鱼雷的“瓦胡”号再次出珍珠港,经中途岛、千岛群岛进入北海道以南水域和对马海峡,先后击沉日船4艘(1.3万吨),然后在通过宗谷海峡时消声匿迹,估计是触雷沉没。一艘英雄潜艇,就此结束了自己的历史!
“瓦胡”号的英勇战斗使人想起德国潜艇“U-47”号。他们都是各自所属的战斗群中的佼佼者,都取得了显赫的战果,最后都消失在海战场上。这种结局,恰恰是所有这类英雄潜艇应有的结局。从某种意义上说,它还应被后人看成是最正常的和最好的结局。
※ ※ ※
太平洋战争后期的潜艇战
太平洋后期的潜艇战主要表现为美国潜艇参与战略反攻,日潜艇尤其是袖珍潜艇准备于战败前夕在日本近海对美军实施“肉弹”攻击。美潜艇的战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中、南太平洋进行破交战,协助美太平洋舰队主力消灭该海区内的日军,一部分在日本本土周围及日本通往中国、南洋的航道上实施封锁。美国潜艇在这两大战场上都有出色表现。
美潜艇在中太平洋海域的破交战:1943年3月以后,美潜艇主要在中太平洋的马里亚纳、加罗林、马绍尔群岛海域破交,其中颇为活跃的美潜艇有“鳞鱼屯”号、“金枪鱼”号、“西耳”号、“潜水员”号等十余艘。3月至4月,日军运输船被击沉13艘,7.3万吨,另重创多艘;5、6月间,日军舰船被击沉达18艘,9.8万吨,其中包括一艘水上飞机母舰,另有两艘沉船吨位不明,未计算在内;7月至10月,日军舰船被击沉达33艘,13.5万吨(多艘船吨位不明,未计),另击沉一艘德国袭击舰。美潜艇这一时期的活动,使日军在中太平洋海区陷入弹尽粮绝的地步,为美军的大反攻奠定了基础。
这年的11月到次年2月,美军先后在中太平洋的吉尔伯特群岛和纪绍尔群岛展开反攻。美潜艇在这一海域进行的破交活动更趋活跃,三个月击沉日舰船80艘,37万余吨。至此,日军不仅不再能在中太平洋海区组成一道阻止美军进攻的防线,甚至也不能组成一道阻止美潜艇进攻的防线。美国人战争开始时即把潜艇用于战略目的,现在开始收到成效。
这一时期,美潜艇在西南太平洋、日本本土和中国近海的表现也十分出色。1943年3、4月间,“白杨鱼号”一次出航西南太平洋,沉船8艘,排水量3.88万吨,其中包括1.75万吨的日本运兵船“镰仓”号。5月,“潜水员”号等3艘美潜艇首次通过宗谷海峡,进入日本海,沉船2艘,在日本本土造成巨大震动。其后,“锯鳐”号、“哈德”号、“鳞鱼屯”号、“灰色鲸”号、“海马”号、“泥鱼”号等频繁出击日本近海、帛琉航道、中国东海、南海,到处袭击日本舰船,封锁日本海上交通,分割日本本土与中、西南太平洋上日军的联系,帮助美军完成太平洋上的反攻作战。这时,不仅日军在因海上交通线被切断而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败退,国内的生产能力也因海上被封锁而呈现衰败迹象。
1944年6月到1945年6月,是太平洋海战最激烈的一年。美军由进攻马里亚纳群岛开始,相继展开了马里亚纳群岛之战、菲律宾群岛之战和中途岛之战。美潜艇随着战线向日本本土推进又缩紧了对日包围圈。尼米兹仍将潜艇用于两个战场,一是配合“越岛攻击”,遂行战役任务,二是封锁日本,切断其“海上生命线”,枯竭其战争能力。美潜艇在这一阶段的战斗,也更为激烈和精彩。
功勋卓著的“海马”号:1943年11月,美潜艇“海马”号在日本九州附近击沉日本舰船5艘,2.7万吨;1944年1、2月间又在加罗林群岛西部海域击沉日本舰船5艘,1.3万吨;3月下旬,按照美太平洋舰队总司令的命令再次出航,驶往马里亚纳群岛执行破交任务,1个月内又沉船4艘,1.9万吨,还在一场遭遇战中英勇地将日潜艇“伊-45”号击沉。
一次意义重大的潜艇战:1944年4月,日军为增援西面太平洋战场,组成了一支16艘舰船的运兵船队,由上海出发,行至菲律宾吕宋岛西北海面遭到美潜艇(艇名不详)袭击,“第一吉田丸”很快中雷沉没,船上2700名日军全部丧身大海。几天后这支运兵队再次从马尼拉启航,驶往哈马黑拉,途中3艘运兵船再次遭美潜艇(艇名不详)攻击,8000日本兵丧生鱼腹。美潜艇的这两次战斗,直接导致了1万余名日军的死亡。这样重大的战果,可能是美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也没有想到的。
(江白按:设想是中国潜艇击沉了这两艘开往中国的日本运兵船,将会有多少中国人免遭屠杀!)
“科力威尔”号击沉日最大一艘油船:1944年4月,“科力威尔”号由澳大利亚驶往中国南海破交,击沉1艘小型日船后,它发现一艘大船正向其驶来。该艇迅速占领攻击阵位,发射鱼雷,将当时日本最大的油船“日进丸”(16801吨)击沉。此时日本国内石油资源严重枯竭,“科力威尔”号击沉“日进丸”,使日本国内的石油供应更如雪上加霜。
“大青花鱼”号、“棘鳍”号击沉日航空母舰:1944年6月,美快速航母特混编队和日海军第一机动舰队在马里亚纳和菲律宾间的海面上交战(史称马里亚纳海战),16日夜,排水量3.42万吨的日本航空母舰“大凤”号被美潜艇发现,美军急令3艘潜艇前往拦截。19日晨,美潜艇“大青花鱼”号接近“大凤”号,扇面发射6条鱼雷,可升降81架飞机的“大凤”号被击中,于当日14时爆炸沉没。还胆这天上午10时,日另一艘航空母舰“翔鹤”号也被美潜艇“棘鳍”号发现,“棘鳍”号奋勇接近“翔鹤”号,一连发射6条鱼雷,立即受到日护航舰艇的猛烈攻击,3小时内日本人向其投掷了105枚深水炸弹,“棘鳍”号潜入深入,侥幸逃脱。被击中的日本航空母舰“翔鹤”号于下午2时沉没。这两艘航母被击中,使日本机动舰队的实力大受损害,直接影响了马里亚纳海战的结局。
“射水鱼”号击沉当时日本和世界上最大的航空母舰:1944年11月,日排水量6万余吨的超级航空母舰“信浓”号由横须贺出海,驶往濑户内海,被美潜艇“射水鱼”号发现,后者奋勇出击,向“信浓”号发射6条鱼雷,致使这艘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航空母舰还没有完全建好投入使用就沉入大海。
※ ※ ※
太平洋潜艇战的最后一幕·日本袖珍潜艇准备大批实施自杀性攻击:1944年夏秋之后,日本战败之像已现,为挽救败局,日本法西斯着手大量研制可用于自杀性攻击的袖珍潜艇,即一种两人操纵的鱼雷。此后这种名为“回天”的袖珍潜艇几次被投入海战,艇员一无生还,却没能对美国人的凌厉攻势产生值得一提的影响。 1945年6月冲绳战役前后,日本战败已成定局,日寇当局决心“一亿玉碎”,不仅组织大量的“神风突击队”,由飞行员驾驶飞机直接撞击美国军舰,还大量研究制用于自杀性攻击的袖珍潜艇,其中“回天”型袖珍潜艇118条,“蛟龙”型74条,“海龙”252条,并为此组建了大批特工战队,准备驾驶这些袖珍潜艇向美国舰队展开“决战”。
美军在广岛、长崎投掷原子弹,苏军出兵中国东北,终止了日本帝国主义的抵抗,也终止了太平洋战争。于是世界潜艇战史上最大的一批袖珍潜艇,竟没有被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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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在结束对太平洋潜艇战史的阅读。离开Y城时,海韵大致为他准备的就是这一范围的书。
本来应当在读书日记上写下关于太平洋潜艇战史的一些想法。读书到这里,他心中已有许多感概,更多的思考,有的混乱,有的清晰,有的正从混乱走向清晰。大西洋海战,潜艇进攻的主角是德国人,研究这部分历史时,他过多注意地是德国人的战术,以及潜艇和反潜兵器的发展对于这战术乃至战争胜负的巨大影响;而在太平洋战场上,他的兴趣不知不觉间就被吸引到了另一个方向,即一支潜艇部队的士气、心态和胜利的关系。日本人自以为是“勇敢”的,但他们的“勇敢”表现在为了死而出征,从另一个他们不注意的角度看,死和出征于他们简直成了一码事(发现这一点时他是多么惊讶)。美国人不同。太平洋潜艇战最艰苦的岁月里,美国潜艇基地分别位于珍珠港和澳大利亚的布里斯班,从珍珠港出发到日本本土,中间有四千海里航程,从布里斯班出发则有五千余海里,这还不是平静的海,除了风暴、洋流、暗礁,每一片海区里还都隐藏着杀机,潜艇自身的技术状况也永远达不到绝对安全的标准,一艘潜艇单独出航,取得一次次惊人的胜利,后人看起来平常,但设身处地去想,对于那些潜艇的艇长和艇员来说,当年的每次出航都不能不是一次惊心动魄、生死未卜的经历。然而是美国人而不是日本人取得了最后胜利。能够勇敢赴死是有力量的表现,战胜死亡夺得胜利则要拥有更大的勇敢和力量。日本人“勇敢”却被动,因为他的“勇敢”与死亡联系在一起,美国人的勇敢则意味着另外一种信念:战胜死亡并取得胜利。当然也有牺牲,可牺牲在美国人看来是一种不幸,胜利不等同于死亡。这样的士气和心态,不能不令人钦佩。
有时夜半醒来,他会久久地思考一个问题:日本人的心态为什么与美国人有那么大不同。事实上他已在二者之间发现了差异。开始未引起他的注意,读书越多,美国人的胜利即使在他的预感中也变得不可避免,他就不能不更经常地想到它了。日本人出征时就想到了死而美国人却想到了胜利和活下来,从更深的心理层次上想,道理是明摆着的,那就是:对美作战的日本人内心是自卑的,而对日作战的美国人则对自己的敌人充满了优越感和骄傲。这是一种看不见的民族和军队的心理差异,和平时期可能不会造什么后果,但在一场决定世界历史的大战中,它们却会成为左右胜负的重要法码。
不仅潜艇技术和战术的发展对于胜利是极为重要的,一支潜艇部队的官兵是否从心理上对敌人拥有优越感和自信,对于胜利也同样重要。有时或者更加重要。
这已以超越了潜艇战术史的,是属于军事心理学范畴的另一重大课题了。
还有:无论是大西洋潜艇战还是太平洋潜艇战,交战各方的最高指挥官是否懂得从战略的意义上使用潜艇,也将直接影响甚至决定潜艇兵器在海战中的地位和贡献。换一句话说就是,最高指挥官不将潜艇兵器与海战大战略联系起来,潜艇就不能成为一支具有战略意义的力量。德国人是懂得潜艇兵器的战略意义的,可他们犯了另一个错误,孤立地发展潜艇兵器而忽视了水面舰艇特别是航空母舰以及海上航空兵的平衡发展,从而使一度在大西洋上如入无人之境的德国潜艇群,最终因孤立无援而惨败。日本人盲目相信过时的“大炮巨舰”政策,无论是山本五十六还是他的继任者,都不懂得也没有将潜艇作为战略性兵器来使用,从而使日本潜艇在太平洋战场上失去了战略作用。与上述二者相比,美国人在平衡发展海军兵器和将潜艇用于战略目的方面都是成功的。从这个意义上讲,美国人的胜利也是合理的。
他想,技术,战术,士气,心态,指挥官的战略性眼光,适应时代平衡发展各种海军兵器并相互配合使用。就是这些。而要做到这些,却不容易。
然而却必须做到。为了胜利,必须做到,缺一种也不行。因为你可能是同世界是最优秀的潜艇军人和潜艇兵器作战并一定要取得胜利。
是胜利而不是死亡。
这些都应写进读书日记,可是没有,他没有写。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多地在深夜醒来,大海在呼吸,潮汐在起落,椰林在摇曳,码头上潜艇与水浪在撞击。他让自己去思考更遥远更虚渺的存在而不是潜艇战史。大海在波动,地球在星空中运转,太阳系则在银河系和整个宇宙中盘旋,而宇宙是否有始有终,对人类来说依是个谜。无论是过去的夜读,还是此时的思想,都是在躲避那种时时不期而至的沉重与悲伤,然而这种思绪又往往会被突然的惊觉弄得片片断断。这时他就会想到自己刚刚读过和思考过的关于潜艇战的一切都同自己没有关系了。他还没有读完世界潜艇兵史的全部。海韵那里肯定有另一批书。他甚至觉得她可能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他可以向她索要这部分书。可是他还真地需要这样做吗?海韵现在还是我的朋友吗?
他又想到了海韵。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步态和语音,如同她还在他的面前。他立即中止了这种思考。他与她的距离已经无限远。他和她发生生命纠葛的基础在于他是一名潜艇军官(最初是候补的)和海军军人,如果他不再具有这种身份,他们还会有保持旧的联系的可能吗?
也许问题应当这么问:他不再是潜艇军官和海军军人后,继续保持这种联系,对他和她来说还有意义吗?
离开Y城已经五个多月,除第一次外,他没有给她写过一张明信片,海韵也没有写过一张明信片过来。
她肯定会有自己的生活,就像你有了自己的生活一样。她甚至很可能已经交上了一位新的男友,就像你已经认识了卡门一样。
她怎么还会想到我?
没有必要再给Y城的她写一张明信片了,世界潜艇兵史当代部分他在潜校时重点学习过。德国人没有在二战未期完成的潜艇技术方面的意义重大的变革,战后被胜利者完成了。今天,各海洋大国在常规动力潜艇之外拥有了核动力潜艇,使潜艇的继航能力理论上可以达到无限;武器方面相继出现了携带常规弹头的导弹和携带核弹头的导弹。技术的变革引起了战术的变革,今天的潜艇尤其是核潜艇,不再是单纯的战术问题,它已成为各世界大国进行核威慑的重要筹码和他们核战略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潜艇越来越成为一种实施远距离攻击的海军兵器。
但是新型潜艇用于实战的机会并不多。最著名的一次潜艇水下攻击发生在1982年英阿马岛之战中,当时英国的一艘核潜艇用一枚常规鱼雷击沉了阿方的一艘军舰。这是核潜艇用于实战的仅有的一例,但这艘核潜艇的作用同一艘二战时期的常规潜艇没什么不同,因此也就谈不上是一次真正的核潜艇之战。
战后真正激烈的是各国在潜艇技术和战术研究方面的竞赛,矛与盾的紧张对峙和竞相发展的关系依然没变。潜艇包括核潜艇更多地成了一种相互威慑以确保和平延续的手段。世界潜艇史进入了一个谁也没料到的、各国均认为自己已长期不战而胜的阶段。
潜艇不再参战。大海上下不再硝烟弥漫。可是潜艇作为一种兵器却被有了更重要的地位。
我为什么还在想这些?他问自己。有时候,人的理智要你转向另一方向,可内心的目光却仍然固执地眺望着大海。
天亮了。天一亮他就要进入另一种思考。他的头脑比较现实了,他不能不去想另一个人:卡门。
他没有潜艇和大海了,也没有了海韵。生活里就剩下海风酒家的那个还没长大的姑娘。卡门会接受他人生的这一次跌落吗?他本能地觉得--不,不是觉得而是渴望--她应当接受。
因为一切都与她密切相关。
但她也可能不接受。高梁告诉他,他被打伤和住院后,卡门曾来看望过他,被部队方面拒之于门外。与他打过架的胖三也住了院,发誓要与江白本人“决一雌雄”,却没有再去海风酒家骚扰。这些日子,卡门因他与胖三为她交手而在湾尾街上更“红”了,却也让街头流氓和不怀好意者不敢再轻易去招惹她。他与胖三打的这一架,客观上对她的安全起了好的作用。
他不能要求她一定接受他。虽然他觉得她那么弱小,又处于目前这样的人生境地,接受他、跟他一起离开这里是非常有可能的和非常自然的。
她会不会做出另一种选择?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只要她承认我为她牺牲了自己的职业和梦想,这就够了。我并不一定要她接受我。
甚至连感恩戴德也不要。她应当不对任何人负载任何感激的压力轻松地活下去。
真正的问题是海风酒家门前的平静会不会是暂时的。一旦我离开L城,胖三一伙流氓会不会卷土重来?那时还有谁会站出来保护她?如果她以后仍要受到伤害,如果她那鲜花般娇美的生命最后仍要陷入污淖,我今天为她做出如此重大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应当劝她跟她走。她只能这样帮助和保护她了。
还有一个问题:假若部队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让你在潜艇、大海和拯救这个女子之间做出选择,你会要谁?
生命的本能的渴望和潮涌将我推向前者,他想,推向波涛汹涌的大海和潜艇,可是我知道,我会选择后者。
因为那是一个人。世界上再没有拯救一个生命更重要的事了。即使为了拯救她毁掉你自己,连同你的事业和人生之梦。
不,他不后悔,也不会继续犹豫和痛苦。一旦部队宣布了处理决定,他的禁闭被解除(那时就没有理由再关他的禁闭了吧),他就要去找卡门,将自己想好的话说出来--
如果她愿意,他就带她走!
11
如果司令员知道,我到9009艇第一天,就要处理他嘱咐我“注意一下”的代理航海长江白,他该作何感想?焦同想。
江白的事他在去支队长办公室报到时就听了个大概。他还听出来了,支队长对这件事出在本支队不是一般的恼火,而是异常恼火。
“焦同同志,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下来镀金的,”头发花白的支队长见面不久就坦率地说,“一般来讲,总部机关的干部主动要求下基层任职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寻常,不太像那么回事。……可是我们不说这个了,无论你在这里干多久,哪怕只有三个月,也要先给我解决9009艇的问题。那个江白出事不是偶然的,是9009艇长期后进,各种问题得不到解决的一次总暴露!艇上政治工作薄弱,干部领导能力弱,士气不振,歪风邪气盛行,你要给我好好地整顿!要把艇上的风气彻底变过来!”
他望着支队长疲惫而激动的眼睛,突然明白司令员虽然上任不太久,对9009艇乃至于基地内每一条潜艇的情况,大致还是清楚的。
支队长怀疑他到基层部队任职的动机,这一点可以理解。眼下这种时候,大家纷纷要求转业,走不了的就拼命往大城市里活动,他的原本正常的行为的确不大能让人理解。
有时,要让别人信任你,太多的解释是多余的。
“明白了!”他简短地说。
“9009艇的艇长也在闹转业,我们准备让他走,可一时还找不出人来替他。他是个炮筒子,心胸有点狭隘,江白的问题所以拖着没处理,就是怕他激化了矛盾。将一个潜校学员退回去,等于毁了这个人的前程,工作不很容易做。你是总部下来的,我信任你的工作能力,把它交给你一个人处理!”出门时,意犹未尽的支队长又特别交代说。
崔东山派赵亮去支队干部科背回了新任政委的背包。前任政委走后,房间一直空着,焦同在这个紧靠艇长、落满灰尘的政委室里安顿下来。
然后是与崔东山的第一次谈话。谈话是不愉快的。他发觉这位艇长既满腹牢骚,言谈举止中又对他显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意思。
“老焦,你来了很好,”崔东山唾沫乱飞地说,“这个这个艇上长期没有政委,我军政一把抓,按下葫芦浮起瓢!眼看着支队要组织年终训练考核,这条破艇,我算是玩不转了!……一个江白,弄得一条艇灰溜溜的,全年的工作算白干!我不知道支队怎么想的,为啥子老拖着,不把他退回潜校!你来了,一定先把这事办了,然后咱们合起手来,把艇上的干部好好修理修理,不然,我怕这条艇就开不出码头去!”
“有这么严重吗?”焦同微笑地问。
崔东山的眼睛瞪大了
“怎么没这么严重?……老焦你刚来,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你是外来的,你已经受了排挤还不知道!实话告诉你,你在这条艇是干不出名堂的!”
“为什么?”
“支队对9009艇有成见。这是一条后娘养的艇!”
“这话我不懂。”
“9009艇十九年前出过事。那以后这条艇上的干部没有一个上去的。……就说眼下的事吧?像江白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分到别的艇,偏分到我们艇?……
高梁怎么说来着?……对了,这是一个黑洞,连光线都逃不出去!谁到这条艇谁倒霉!……”
焦同耐心地听了很久。
尽管如此,焦同还是有了收获,他发觉艇长对支队的意见从根子上说只有一条:不该把他从另一条艇弄到这里来当艇长;而既然让他当了这条艇的艇长,别人职务提升时就不该把他忘了。
“我都打了第三次转业报告了,不干了!”崔东山说。
但看他为年终训练考核十分焦虑的样子,又不像真地想转业。真想转业的人不会这么焦虑。
在总部机关干了多年,焦同阅人多矣,艇长的心思他一目了然。他突然有点同情崔东山:支队已有意让他转业,他却还在想以一个“走”字提醒上级考虑他的提升问题。
到艇上半天时间后,焦同脑袋里已装满了“情况”:副长半年前查出了胃癌,到舰队医院住院去了,因他还算在编人员,也就没给艇上补一位新的副长;动力长徐有常“家庭困难”,坚决要求转业;鱼雷长高梁要求调到北方一个基地去;机电长肖军听不得电机轰鸣,“一出海就头痛得要炸”,如果上级不能安排他今年“安排转业”,就请将他调到岸勤部门去,等等。
崔东山从自己房间里将这些人要求转业、调动的报告拿给他,其中也夹带着自己要求转业的报告副本。
“你是不是先休息一天?……艇上问题很多,眼下最好马上就解决那个江白的问题!我看你就不要休息了!这几天我先带艇离海,完成尚未达标的课目,你去处理他!”
崔东山最后的语气是命令式的。显明,他想让焦同从一开始就明白,他才是这条艇的“当家人”。
这天其余的时间里,焦同分别跟艇上的几名军官谈了谈,主要是了解每个人的情况。晚饭后,他又认识了回艇帮江白和自己打饭的高梁。
他让赵亮把饭给江白送去,将高梁留了下来。
晚饭后,两人一起走向码头。
晚霞漫天,军港里一片火红。支队的潜艇一排排锚在泊位上,就像在大火中燃烧。
焦同久久地望着面前这幅图景,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初来艇上,他就遇上了这么多麻烦事。看样子支队长对9009艇满怀愁绪是有原因的。但是他心里也有了另一种极为烦闷的感觉:所有这些不愉快的起因也并不新鲜,无非是能干的人不想留,不能干的人倒想留下,还想提升。
回到作战部队后他还没到过码头。这是第一次,他一眼望见锚泊在军港内的潜艇的阵列,看到了潜艇泊位上那大火燃烧一般的晚霞。这一刻,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激动了。
机灵而聪颖的高梁转过脸去看新来的政委。不长时间的接触,他已发觉这位新政委表面上看去平和沉稳,内心却异常有力而激烈。
焦同长时间地注视着码头,引起了他的注意。
“政委,你在看什么?”他问。
焦同慢慢地说:
“鱼雷长,你看前面像什么?”
高梁看了看那片如同在大火中燃烧的潜艇的阵列,没有立即猜出政委的心思。 “它像什么?”
“像不像一场海战?”
“海战?”
“对,一场没有出海就打响的海战。潜艇今天仍是我国海军战斗力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我们平常说海防安全,就是觉得有这些潜艇和别的海军兵器在,有我们这些海军军人在。可一旦海战开始,这些潜艇出不了海,就只能在这里燃烧!”
高梁忽然明白政委在想什么了。
“就会像1941年12月8日的珍珠港?”
“珍珠港和这里不同。美国人即使有了珍珠港之败,战争也还是在海洋上进行。我们不是。我们背后就是大陆。”
高梁回头看一眼焦同,微笑。
“政委,你原来想给我上课!”
焦同一怔,回过头来。
“高梁,对不起,我只是……只是触景生情。”
高梁的神情庄重。
“政委,你就是真是来给我上课也没什么。但我要向你说明,我向艇上打报告要求调走,可不是不想干潜艇了。我只是想换个地方干。说实在的,我是觉得在这里干没意思,也没前途。”
“你说的前途什么含意?”焦同望着他,目光有些尖锐。
“像每个潜艇军官一样,我想当潜艇艇长。这就是我说的前途。在这里,我当不上潜艇艇长。”
一个想当潜艇艇长的军官只要不是通过歪门邪道谋取这一职位,他就会是个不错的潜艇军官。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真正想当潜艇艇长并愿意将它说出来的的军官并不太多。
他有点喜欢这个年轻人了。
如果他能通过调动更好地为祖国服务并实现自己的抱负,让他调动一下对中国海军又有什么坏处呢?
“你的调动有把握吗?”
高梁没有避开焦同的目光。
“政委,说实话我还没有拿定主意走不走。我并不想调到我老爹那个基地去,可是眼下9009艇这个样子,我又真怕耽误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焦同的目光柔和了。
“鱼雷长,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要是想调,我马上可以走!”高梁说。
他懂得这位年青人目前遇上的困境了。这困境在他的内心而不是他的生活中。
他率先沿着码头向前走动,同时换了一个话题。
“动力长的情况你了解吗?”
高梁沉吟,跟他往前走。
“政委,我可以直言不讳吗?”
“当然。”
“我对徐有常本人毫无成见。可是我觉得部队应当让他走。”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当初怎么选择做一名潜艇军官的。身为一名潜艇军官,他太把老婆当一回事了。”
焦同停下。两个人的目光迅速地碰撞了一下。
“那么机电长呢?”
“政委你刚到半天,知道的事真不少。肖军想调到岸上去,是因为眼下岸上的诱惑比海上的诱惑大。一名潜艇军官到了岸上,英雄无用武之地,他可以很快转业。据说他的叔父开了一家全国闻名的电器公司。”
焦同点头。我知道啦,他想,其实道理都不复杂。高梁说得对,海上的诱惑没有岸上的诱惑大,这是许多人要脱下海军军服的真正原因。
夕阳的余辉黯淡下去。港内水面上大火燃烧一般的晚霞一点点熄灭,眼前的图景不再惊心动魄。
“那个江白是怎么回事呢?”两个人默默走了一会儿,焦同问。
这次高梁没有马上回答。
焦同站住了,扭头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愿意谈到他?”
高梁突然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显得异常年轻。
“我不想在你面前替他鸣冤叫屈!”
“鸣冤叫屈?”
“对。”
“难道他还有什么冤屈?”
“有冤屈。可我不想替他说话。”
“为什么?”
“我想让支队把他开销掉,因为9009艇里,真正能跟我争夺艇长的就是他。”
焦同望着高梁,突然咧开嘴大笑。
年轻人有些发窘了
“政委,你笑什么?”
“你的工作我不想再做了。你并不想走,你还想当艇长哩!”
高梁的脸慢慢红了。
“政委,姜是老的辣。你是一块老姜。”
“感谢你的表扬。”焦同止住笑,说,“好了,你带我去会会这个江白。”
他们转过身向营区中央大道走。有了这一番谈话,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忽然轻松了一些。
问题依旧。可是他已经开始熟悉情况啦,而只要熟悉了情况,事情也就不像原来感觉得那么难办啦。他想。 高梁走在焦同身后,他停了一下,望着后者的背影,摇摇头,仿佛不相信什么似的,笑了笑;走了两步,又停一下,望望新来的政委,笑了一笑。忽然,他的情绪高涨起来,大步跟上焦同,走向前去。
在支队卫生队那间做了临时禁闭室的病房里,他们既没有看见江白,也没有看见赵亮。
“这小子,不会真地钻空子跑了吧?”高梁着急了。
“他还敢逃跑?”
“江白是这样一个人,即使他自己,对于自己身上未知的东西也比已知的东西更多。”
他没有多说。他担心的不是江白会逃跑,而是担心他再去湾尾街会那个卡门。这种事江白能做出来。一个多月过去了,支队没有处理江白,高梁一直觉得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但若江白再犯一次“规”,那就难说了。
焦同不再注意高梁了。他的目光在房间内散漫地扫视了一遍。
这间病房共有三张床。靠里面一张,床头柜上整齐地码着许多书。焦同的目光亮了一下。
他走过去,顺手拿起一本,随便地翻了翻。
“这是你的书?”
“不。”
“那就是他的了?”
“不错。”
“他现在还看这些书?”
高梁停顿。
“我要是说实话,对我越发不利。他不仅看,还做笔记。”
焦同笑了。
“我得承认,这件事也有点让我感到意外。”
书下面就是几本蓝色塑料皮的笔记本。他拿起其中的一本,打开,一行字扑入眼帘:
太平洋海战后期的潜艇战
他一页页下去,发觉自己对江白的感觉正在发生改变。
他是谁?一个要走的人为何还在研究世界潜艇战史?
仅仅是出于兴趣,还是要著书立说?
他放下笔记本,又翻起那些书。大部分书纸页已经发黄。
每本书的扉面上,都有一个暗红的金文的印记:
海山书房
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出一点记忆来!
海山书房,海山书房……他竟在这里看到了海山书房的藏书?
他抬起头来。高梁发现他的目光里多了一种隐隐的惊愕。
“高梁,这个江白从那所潜校毕业的?”
“Y城北方潜校。”
不错。
这些书难道真地来自Y城的海山别墅?
海山书房不是一般的图书馆,它从不向外人开放自己的藏书。当年书房的拥有者破例让还不是4607艇艇长的秦司令员借书和进出,不久司令员就成了那一家的东床快婿。
现在这个江白竟也走进了这家私人图书馆,并从里面借出了大量图书?!
江白与司令员的女儿是什么关系?从那个家族的习惯看,江白能够阅读海山书房的藏书,说明他与司令员女儿的关系已非同一般!
可这个江白却做了另外的事,他在湾尾街上跟一个酒店女招待勾勾搭搭,并为她跟人所共知的流氓大打出手,即将被部队退回潜校。也就是说,他将被中国潜艇部队所淘汰!
司令员知道这事吗?
他那名字叫海韵的女儿知道这件事吗?
司令员不会清楚这件事。司令员的脾气他熟悉。他就是知道女儿已让江白进了海山书房,也不会让自己在L城的部下知道江白与女儿的关系。
于是江白出事后,他的下级也就想不到要将发生在一个不起眼的代理航海长身上的事情报告司令员!
司令员很可能不知道江白即将被退回潜校,不然他就不会还让他到9009艇上后“注意一下”江白!
焦同心中陡然生起气来,这一次是为司令员和司令员的女儿。这个江白……别人也许只知道他在湾尾街上干的事,却不知道他还对远在Y城的另一位姑娘做了更为恶劣的事!他已经糟塌了海韵对他的感情,玷污了自己读的这些珍贵的藏书!
海山书房将为此而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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