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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的少年

_12 江南 (当代)
  黄蓉足足把穆念慈折腾了两个钟头,可是轮到黄蓉拿自己那面磨银小镜子给穆念慈
看的时候,黄蓉忽然有点发楞。
  穆念慈从黄蓉手上拿过那面小镜子,静静看向镜子中另一个自己。
  看了许久,穆念慈才放下镜子,低声说:“好像……”
  “妖怪啊!!!”
  然后是以穆念慈在整个宿舍楼的楼道里追打黄蓉告终。最后正好是郭靖自习完了跑
来看黄蓉,黄蓉一边笑一边挽着郭靖的胳膊躲在他背后。郭靖不知所措的张开胳膊,好
像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那样把黄蓉拦在自己背后。
  就是那一刻,穆念慈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寂寞的。
  黄蓉是一个绝对的理论派,但是在实践上也很顽固。她坚信自己对穆念慈的形象设
计是正确的,所以就在第二天,黄蓉就把穆念慈拉到美容店去了。
  把穆念慈交给那个负责的店员时,黄蓉郑重其事的附加了一份列表,关于她对穆念
慈形象改造的所有建议。
  腮红、长发、睫毛、鼻影……而黄蓉的背包里还有她给穆念慈准备的项链和头花。
  “信我的,没错,出来就不一样了,”黄蓉一边推穆念慈一边回头和经理说话:“
我有会员卡,同学也打七折吧?”
  茫然的穆念慈坐在美容椅上,面对着银镜中的丑小鸭,店员小姐拿了一个喷罐微笑
着说:“是帮助清洁皮肤的喷剂,没问题吧?那闭上眼睛。”
  穆念慈闭上眼睛,感觉到一阵微凉的水雾落在自己的皮肤上,店员小姐甜润的声音
在耳边:“其实你可以一直闭着眼睛,一会儿睁眼就不一样了。你脸部的基础很好的…
…”
  穆念慈从没有这样享受过,她闭着眼睛,没过多久就睡着了。西域有一个关于阿芙罗
拉公主(作者按:既《睡美人》中的公主)的传说,当她沉睡复而醒来的时候,她面前将是
一位亲吻她的王子。入睡前的穆念慈想到那个公主的传说,虽然她只是一只丑小鸭,可
是丑小鸭也有公主的梦想。
  这个时候远方的某处,王子正在和一个叫令狐冲的衰人练引体向上。王子猛的打了
个喷嚏说:“他妈的,有谁又在骂我了?”
  “别没文化,据说有人想你的时候你也会打喷嚏的,”愤青正吊在横杆上脸色血红

  “莫非是我老娘?”杨康看着天空上的白云悠悠。
当穆念慈从里面走主来的时候,黄蓉正鼓着她的小腮帮子,嘴里含着一口辛辣的漱口水
洗牙齿。她猛的看见穆念慈,把满满一口漱口水都给吞进里肚子里。“经理,我也做一
下发型吧,不然郭靖看见穆念慈没准就跑了。”
黄蓉当然相信郭靖那个傻孩子,所以她这番话其实也是说给穆念慈说的。多少有点大惊
小怪的样子,不过黄蓉的惊诧也是认真的,在穆念慈走出来以前,黄蓉也没有想到结果
会是那样的惊人。
黄蓉把穆念慈推到镜子前面,然后把项链围在她的脖子上,小心的梳理着一副瀑布一样
的青丝,把头花卡在她的长发间。
穆念慈不知道自己是面对一张海报还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长发拉的笔直,是一溪垂落的流水。穿堂的微风中,发梢婉约在她的肩上。黄蓉给配的
玳瑁项链,岁月沉淀的色泽衬着她自己原本皎皎的肤色。丝绸的白色头花宛如一只大蝴
蝶降落在自己头上。黄蓉说白色的衬衫和衬姐姐的脸色,于是穆念慈买了白色的衬衣。
黄蓉说姐姐的腰细,腰线也高,最好穿长裙子,于是穆念慈买了亚麻色的束腰长裙。甚
至连脚上镂出空花的白色袜子都是黄蓉推荐的。束着细细的脚踝,美丽的精致而
优雅。
穆念慈看着镜子里的人,想知道那是不是自己。如果杨康真的喜欢这样的自己,那么杨
康喜欢的会是“穆念慈”么?也许只是美丽的衣服呢?可是黄蓉说的也对,不打扮起来
,杨康决不会注意到她。
后来穆念慈悄悄问黄蓉,黄蓉愣了一下,微微叹口气:“姐姐,我本来我还以为你是装
傻呢......”
门里杨康咬着笔杆仰望天花板。
事实上我们说杨康是个感情的白痴并不很合乎他的真实形象,他只是懒惰惯了而显的有
点迟钝。他的课余爱好居然是帮人写情书。
在这个行当里,汴大也出过一些英才,以前高年级的柳永就是其中翘楚。柳永的情书一
短篇诗词为主,据说当时润笔的价码是一直爬到一个字一条鸡腿,经典作品不乏被校园
派歌手那吉他谱了曲子弹唱的,其中至高无上的传世之做“为伊人消的人憔悴,衣带渐
宽终不悔”的吉他弹唱后来荣获汴大十佳歌手第一名。也是在那个时候,台下一众兄弟
个个胆寒,女生们发现她们很多人居然都收到过这篇情书。原来柳永一篇情书绝不只卖
一笔鸡腿,如果放在出版界就有重复投稿的嫌疑。
杨康也是后来居上的少年英才。他老娘包惜弱在女性作家中是响当当的人物,杨康自幼
在老娘的悲情文字熏陶下成长,颇是练了些本事。杨康的情书风格以排比铺陈为能事,
一篇浩浩长文下来,字字血泪。女生们无不以为送情书的兄弟已经暗恋自己多年。这时
候就算对方是一头猪,她们也不忍心断然拒绝了----而必然寻求委婉的拒绝方式。
而在第一对男女花前月下的时候,杨康就啃着他的润笔等待下一笔生意上门了。
穆念慈静悄悄地站在门外,局促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脚尖。白色的鞋尖干净的没有一粒尘
,一看就不是劳动人民的鞋。
穆念慈没敲门,但是她知道杨康在里面。和他只隔了一扇门。
她和杨康在中学同窗六年,纵然没有耳鬓厮磨,也算是青梅竹马。按照黄蓉的想法,就
是“你给他说啊”--黄蓉觉得穆念慈和杨康之间不清不楚,没有一个人去捅破中间的纸
。不过当穆念慈站在杨康宿舍的门口时,她觉得那根本不是纸,而是一扇门。门锁在里
面,杨康那头如果想见到她,只要轻轻拧一下锁,而她这一侧要见到杨康,却只有去敲
门或者干脆把门打碎。
穆念慈打不碎那扇门,她只有去敲门告诉杨康她在这里。门会不会开,最终还是取决于
杨康的心思。不过就象中学时候在哪个岔路口,穆念慈想着要再勇敢一点。如果她不去
敲门,杨康甚至不知道她在这里吧?
穆念慈犹豫着举起手,同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身衣服才是最让她最迟疑的
,一想到杨康看到她这身衣服的神情,穆念慈脑袋立刻会自动休克几秒,怎么也想不下
去。
还没下手敲,门已经开了,令狐冲端着一只大茶缸准备去隔壁借水,这时候正好看见穆
念慈举起手做了一个敲的姿势,好像是要叩他的脑门。
“啊!”迟疑了几秒,令狐冲发出一声惊叫,伸手去捂嘴。他嘴张大到了极点,好象可
以把自己的手和大茶缸一起吞下去。
门在穆念慈面前忽地关上了,令狐冲贴在门背后喊:“杨康咬我一口,我不是做梦吧?

杨康手里的钢笔“啪”地落地,瞪圆了眼睛看着令狐冲,一片安静。令狐冲这才觉得自
己过分了点,本来是想和杨康开个玩笑,谁知道这分惊讶装起来那么逼真。
“怎么啦?”杨康问。
“自己过来看啊。”
  杨康走过来,疑惑地看了令狐冲一眼,拍了拍他肩膀把他推开,伸手要去开门。
“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再开门,”令狐冲双手齐上先把自己的眼睛捂住了,“我不忍心
看见你被吓得口吐白沫。”
  令狐冲和杨康、穆念慈关系都很好,所以他也不怕穆念慈会生气。他捂上眼睛的时
候,也真有些好奇,想知道杨康看见新版穆念慈时候的表情。
  “闪开,”杨康拉拉袖子,“我怕过什么?就算是只老虎,我也不怕!”
  门开了,杨康睁大眼睛看着穆念慈。披散一头长发的女孩对他笑了笑,不管是怎样
的装束和修饰,熟悉的笑容立刻唤起了杨康的记忆。
  “不就是穆念慈啊,”杨康回头对令狐冲说,“我还以为真是老虎呢……”
杨康说得很遗憾,也许来的是老虎他更激动些吧?
  “走了走了,快迟到了。”杨康催促着,自己先跑了出去。
穆念慈愣在那里,还是令狐冲找不到话说,于是赞美了一句:“这么穿漂亮多了。”
那天是高中同学的聚会,就在汴大旁边的饭店。
饭店是号称吃翻汴大周围方圆一公里的杨康选的,组织人则是当年的班长程瑛。程瑛不
但发了群组邮件,而且电话通知到班上每一个人,把聚会做的热闹非凡,连本来不是他
们班的彭年虎也跑来了。
三岁看老的说法分明不可靠,至少彭连虎十六岁的时候还拦路抢劫女同学去买两个游戏
币,二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在物理系颇混出了点名堂。他托福考了满分的事情已经路人皆
知,眼见去西域名牌大学读研究生是铁板钉钉了。大家不好意思再说他当年在附中吃过
三次警告的事情,于是彭连虎也彻底忘记自己为非作歹的出身,不但跑来参加别班的同
学聚会,而且特意站在饭店门后招呼找不到路的同学。
彭连虎看见杨康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摇摇晃晃走来的时候,尚且能够认出是这小子当年
抄了块板砖吓退他们两条好汉,所以赶快上去招呼。可是杨康身后盯着自己脚尖走路的
穆念慈,这个从良土匪根本忘记受害人了。
”哟,杨康,你女朋友啊?”彭连虎惊叹,“漂亮嘛。”
“靠,没看错吧?”不知是否对当年的事情还有芥蒂,杨康冷笑了一声说,“这不是穆
念慈么?”
彭连虎恍然大悟:“穆念慈啊,四年没见......都认不出来了。”
穆念慈做在人群中间,周围是人声鼎沸。
四年了......这个时间概念从彭连虎嘴里无意说出,却让穆念慈有些发呆。四年过去彭
连虎都成为有为青年了,而她和杨康还是老样子。
杨康说:“这不是穆念慈么?”穆念慈有些茫然,难道“穆念慈”和“女朋友”这两个
概念是对立的不成?如果穆念慈在杨康的心目中是永远不可能成为女朋友的一个名字,
那么她到底是什么呢?
身后是杨康拿者话筒在吼《大宋御林军军歌》----杨康的保留去木。周围一帮兄弟在和
他一起吼,杨康还是一如既往的受欢迎。穆念慈有些落寞的做在人群里,似乎是个陌生
人。
程瑛当时在电话里说:“带男朋友一起来啊。”
于是女同学都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汴大附中送出去的女声又留在汴梁的,绝大多数都
是进了汴大。而汴大一向号称出品知书达理的漂亮女生,即使不那么漂亮的女生,也沾
光销的快。记得大一时候还是男女生分开坐,大二的聚会却是男女间隔这坐了。
“穆念慈,不吃辣啊?”穆念慈的旁边居然是彭连虎。彭连虎看她一直默默喝水,给她
盛了一满碗的菜,到象是他在请客一样。
穆念慈只好笑笑:“吃啊,不过是有点辣......”
彭连虎看她笑了,也高兴起来,对跑堂的伙计说:“下面几个菜别加那么多辣椒,我们
这边女士多,啊?再给点冰水,给女士漱口。”
这是那时候抢自己的人么?穆念慈幽幽的叹口气。
“怎么坐着不说话啊?”程瑛也上来拉穆念慈,她深厚跟着一个男生,依稀有点杨康高
中时候的感觉,清秀俊朗。
“有点累,没事啊。”
那我过去跟他们说几句话,马上回来。“程瑛摸了摸穆念慈的额头,她和穆念慈关系不
错,一直都是好朋友。
穆念慈点点头。
“程瑛,”那个清秀的男生有点犹豫,但还是歉然的说:“我先走了,陆无双还让我帮
她写通史的论文,我晚上不写就来不及了。”
“等一会我跟你一起走吧......”
“你们先玩着吧,”男生说,“时间还早。”
“喔。”程瑛淡淡的应着,穆念慈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黯然。
“哟?有人要走?”杨康急忙把话筒往身边的人手里一塞,一窜就过来了,“一起走吧
,我也有点事情,我们快考试了,老丘逼死人了。”
程瑛低头问穆念慈:“那你跟杨康一起走么?”
“早着呢,菜还没上完,你们急什么?”杨康说。
“你送穆念慈回去啊,你陪她来,哪有让女孩自己回去的?”程瑛一向是当大姐的,面
面俱到。
跟程瑛一起来的男生脸上有点不自然,穆念慈感觉到程瑛的手指在内后轻轻捅了雍自己

“没什么危险,路上刑部兵马司不是有警察巡逻么?而且晚上回汴大的多呢,”杨康说
,“随便找个人送也行啊。”
彭连虎在旁边点头:“不然我送的了。”
“不要紧,”穆念慈笑,“没什么危险,路上刑部兵马司不是有警察巡逻么?”
杨康和程瑛带来的男生赶快掉头跑了,如逢大赦一样。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穆念慈
才发现两个人真的和象,连鼻子眼睛都有说不出的相似,好象一对兄弟一样。
程瑛没有离开,她捏了捏穆念慈的手掌坐在她身边,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刚拉直的
吧?你头发这个长度,拉直最好看了。”
穆念慈愣了一下,笑了,程瑛忽的叹了口气。
最后是程瑛送穆念慈回学校的,反正她在旁边的宋朝大学,也算顺路。
两个女孩在路上走,一阵夜风吹过,还是有点冷,穆念慈打了个哆嗦。
程瑛把自己的外套递给穆念慈:“春天穿成这个样子,不冷啊?为了漂亮不要命了,漂
亮有什么用?你以前又不是不好看。”
穆念慈喝了点啤酒,脑袋有点晕,可是还能听出程瑛的意思,穆念慈低了头,没说话。
“杨康就是那样......"
“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穆念慈打断了她。
“他啊?不是我男朋友,”程瑛轻轻笑了起来,“大家都带男朋友来,我也不能自己来
吧?”
“不是?”穆念慈站住了。
“一般朋友。”程瑛淡淡的说。
穆念慈动了动嘴,可是没说出来。
“不信啊?”程瑛笑了,“别瞎想了,确实是一般朋友,他有女朋友了。”
“别想了。”程瑛挽起穆念慈的胳膊,“杨康对你还不错,你高兴跟他在一起就行。他
喜欢不喜欢你就是他的事情了,你也没办法。反正我从高中就看你离不了他......”
“他不喜欢你啊?”穆念慈在一点酒意下终于问了。
“也还行,”程瑛说,“可他不是有女朋友了么?”
“那你以后怎么办?”
程瑛无声的笑着:“你还以为真的谁离不了谁啊?”
“怎么样怎么样?”回到宿舍,黄蓉立刻凑上来问。
“没事啊,”穆念慈有一丝疲惫的笑容,“挺好的。”
“那杨康说什么?”
“他快考试了,回去复习了......”
穆念慈爬到自己的上铺,躺下来看着苍白的天花板,脑子里空荡荡的,直到电话铃响了
起来。不可能是找黄蓉的,因为黄蓉自己带手机,于是穆念慈下来接电话。
只是微微的一声咳嗽,穆念慈已感到一阵战栗。仅仅一声咳嗽她就听出了杨康的声音。
杨康毕竟还是打电话来了......
“喂,”话筒对面的杨康清了清嗓子,“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告诉你......我怕再不说就
没有勇气了.....”
当时穆念慈的心里一片空旷,象一片浩瀚得可以看见地平线的荒原。眼泪好象已经滚在
眼眶里了,她几乎握不住话筒,偏偏话筒对面又是久久的安静。
然后杨康很认真的说:“我是猪!我真的是猪!”
穆念慈还没有反应过来,段誉已经接过了话筒喊:“他是骗你的,其实我才是猪!”
穆念慈听见隐约有杨康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杨康说:“我靠,再来再来,上一把是你
们手气好。”
说这话的时候杨康已经坐回了牌桌旁边。事实上,那天晚上他和郭靖几个在宿舍里打供
猪。他和段誉一伙,不幸败在令狐冲和郭靖联手下。起初的规定是打输的人钻到桌肚里
去,后来打输的人要给随便一个熟悉的女生宿舍打电话,对接电话的女生说:“我有一
句话一直想告诉你......我怕再不说就没有勇气了.....”
然后在女生心跳加速还来不及回答的时候就大喊:“我是猪!我真的是猪!”
而另一个输家必须在他喊完以后马上抢过话筒:“他是骗你的,其实我才是猪!”
事实上在对穆念慈说这句话以前,杨康已经对木婉清、王语嫣、阿紫、傻姑都说过了。
有时候对方会扑哧一声笑出来,比如阿朱,而象阿紫那样的女生还没等他说完就会抢答
:“其实你不用说了,我早就知道你是猪,当猪好可怜,你还四处宣传,真是委屈你了
。”
当杨康打电话给穆念慈她们宿舍的时候,杨康也并没有想到会是穆念慈来接电话。说完
那句经典的话以后,他就急急忙忙扔下话筒去牌桌上报仇去了。穆念慈当时甚至没有机
会说一句话,杨康也不曾想到话筒另一侧会有人黯然失神,而这黯然失神的人竟是穆念
慈。
穆念慈默默地把花筒挂上。黄蓉从帐子里探出脑袋,看着她呆呆站在电话旁边,许久都
不曾动一下。
黄蓉说:“姐姐,你见到鬼了啦?”
穆念慈轻轻摇头说:“我没事。”然后爬到上铺自己的帐子里,头落在枕头里的一刹那
,眼泪刷的滑过了脸庞,穆念慈死死地抓着毛巾被盖住自己的脸。
直线距离仅仅几百米外的男生宿舍,杨康依旧在一片乌烟瘴气中抓了满把的纸牌,脑袋
里只有变化的红心、方块和梅花。
彭连虎是杨康未曾想到的主顾。在聚餐桌上留了宿舍的号码和电话,彭连虎隔天就找上
门来了。
“听说你的文采不错啊?”彭连虎满面微笑的拍了拍杨康。
“我靠,”杨康这种角色把顾客的心理都摸透了,“看在我们兄弟当年的情分上,你去
买点啤酒来两个小炒,我帮你写一封感天动地的......”
于是彭连虎老老实实地提了五瓶啤酒两个小炒。
旧酣耳热的时候,杨康抓抓脑袋开始他的刀笔生涯。
“亲爱的叉叉叉,”杨康刚写了几个字就停笔,“是叉叉,还是叉叉叉?不会是叉叉叉
叉吧?”
“什么叉叉?”彭连虎不解。
令狐冲赶快解释:“叉叉,比如黄蓉,我们可以用叉叉代替。不过师兄你真有这么大的
胆子,我们老大一定把你叉叉了。叉叉叉,比如王语嫣,你看我们老五眼睛都泛绿了,
你还是别打注意的好。至于叉叉叉叉......”
令狐冲琢磨了一下,双名双姓的实在少:“比如孤独求败......”
“靠,”彭连虎说,“你叉叉我得了。别叉叉了,留空白吧。”
杨康点点头:“那你追的女生是什么类型的?”
“你这里还分类型呐?”
“我们规模化经营。”令狐冲很严肃的强调,“那,我们有先锋型,裙子长度始终在膝
盖上半尺,头发五颜六色,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女生适用。”
“你见过?”
“喔,还没有,不过按照流行趋势肯定会出现,这一款是我们开发适应未来需要的。那
么还有小资型、可爱型、柔和型、忧郁型等等一堆款式......”
“得得得,我都快晕了,别说老彭了。说你想给女生什么感觉吧。”杨康挥挥手打断令
狐冲,他知道令狐冲想象力一发作就不可救药。
“比较感人一点好。”彭连虎尴尬得笑笑。
“恩,那就不要太威猛太热情是吧?既然你和人家不很熟,我们可以把你写成比较沉毅
雅致,还稍微有点忧郁的那种。对对,就是情圣。
彭连虎对这个构思满意以后,杨康就开始琢磨,琢磨一个比较沉毅雅致有略带忧郁的彭
连虎该怎么对一个柔和温顺的女生说话,琢磨这个女生回喜欢什么样的词句。会被什么
样的情调打动。他在自己熟悉的女生中一个一个的搜过去,寻找一个合适自己的范例去
参考,最后他找到了,于是乎文思泉涌。
杨康最后写了那封情书”
“你在舞台上你自己的骄傲和美丽中舞蹈,我在你舞台外寂静的黑暗中沉默。我曾愿用
尽我有限的时光,就如此凝视、凝视、凝视,直到我随着时间的流水化作雕塑或者尘埃
。可是当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片黑暗中的孤独和寂寞时,我拾起那束经年尚未凋谢的百合
放在惟一的灯旁。
看见这随风飘逝的花瓣么?请在最后一片花瓣零落成灰前看我的眼睛......”
“搞定!”杨康一把把钢笔扔到了空中,兴高采烈,“文静的女生是吧?这篇专门指向
文静型的,泡上了再请我一顿,写得我牙齿都酸掉了,一顿小炒也太便宜你了。”
“真恶......”令狐冲掐着自己的脖子出去了,“等我吐习惯了再回来。”
杨康未曾想到这封情书会落在谁手中,对方也不曾想到如此接到了杨康的情书----她一
生中的第一封情书,等待了多少年?
穆念慈的指尖扫过那些熟悉的字句。即使一个情书的天才也不可能写出无数封独一无二
的情书。杨康虽然不象柳永那样一封情书卖几次,但他还是把不同的字句拆散了组合,
以出产新的作品。一些经典的语句,穆念慈已经不陌生了,她甚至可以想象杨康这封情
书抄写前的原本。那种飞扬跋扈的字体。题头写:“亲爱的叉叉叉......”
她的抽屉里还留者高中时候的练习簿,满篇满页都是这样飞扬跋扈的字体。她也知道收
集这些有多么可笑,可是每当她想扔时,看见那熟悉的字体,她的手最终没能挥出去。
眼泪打在了精致的信纸上,表达倾慕的绚丽华章在泪水湿润下模糊了,包括彭连虎和穆
念慈的名字。于是这不再是一封情书,因为再也看不清楚是谁寄给谁的,只留下一种模
糊而遥远的情感一丝一丝得渗进了纸张的深处。
  “杨康,”穆念慈的声音在电话那边特别的温柔,“晚上丘师母生日,你去不去?

  喝了彭连虎五瓶啤酒的杨康正头晕脑胀,站在电话旁边摇摇晃晃:“去吧,去吧…
…我现在困得要死,你晚上去之前再给我打个电话叫我一声。”
  穆念慈的声音沉默了一会:“晚上我准备去给丘师母买束花,你一起来帮我挑,行
吧?”
  “你自己随便选一束不就完了么?不要挑菊花别送红白玫瑰就得了。什么康乃馨、
象牙红、马蹄莲都凑合着能用,拉我这个可怜的壮丁不是浪费人力么?”
  “我不想一个人去。”穆念慈这次竟异常地顽固。
  杨康困得恨不得拿两根火柴棒把眼皮支起来,只想着赶快应付完了去睡个回笼觉,
“唉!好吧好吧,几点?我要是能记得我就去。”
  “五点吧,就在学校外面的那个花店,上次我们去的那个。”
  “喔,知道了知道了,”杨康还没忘记加一句,“我要是忘记了你就别等我了。”
  “……我等你到五点十五分,你忘了我就不等你了。”
  杨康愣了一下,还没回味过穆念慈的固执,电话已经断了。
  长长的盲音显得分外单调,杨康轻轻嘟哝了一句:“这是怎么了这?”
落地的巨大玻璃窗外,雨意空疏。
汴梁的夏天到秋天都是多雨的,这种天气光顾花店的人很少。安静的店铺里,店员也乐
于趁机打打瞌睡,反正只有一个客人,而且逛来逛去没有半点要买花的意思。
  穆念慈双手抄在裙子的口袋里,看着蒙蒙细雨间静悄悄的街道。雨已经下了很久。
刚开始下的时候还经常看见有人拿一份《大宋时报》遮着脑袋跑过。现在一切都被一层
若有若无的浅灰色笼罩,安静得有些陌生起来。
雨下了多久呢?她知道雨是从四点半开始下的,而她会如约等到五点十五分。
  五点五分,穆念慈看看手腕上的表,默默地伸手在玻璃上,像是要隔着玻璃去触摸
很多年以前一个湿润的春天。那时穆念慈抱着一本笔记坐在昏暗的教室里,杨康百无聊
赖地坐在桌子上看下雨,他没有带伞。整个教室只有他们两个人。
  雨一直下,好像是不会停了。杨康终于饿了,于是他决定跑回家。杨康擅长短跑,
他一边走向雨里一边计算着到底要多长时间才能跑回家。这时候,一柄绿色的伞从他身
边经过,穆念慈低声说:“我带伞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杨康很高兴地打伞和穆念慈走一路,庆幸自己的运气。他其实根本不用庆幸,穆念
慈抱着那本笔记,已经等了他很久。
  五点十。
穆念慈想起杨康送过她的花。足足努力两年才考了化学竞赛二等奖的穆念慈接到平生的
第一束花,是在汴大附中的报告会上杨康送的。送花的时候杨康并不代表穆念慈的朋友
,他高一就拿奖,与穆念慈他们相比,无疑是代表汴大化学竞赛的前辈高人。校长指定
了杨康等六个曾在竞赛获奖的学生给新的获奖者献花,杨康就对着穆念慈。
  穆念慈看见杨康在台下对她做了个鬼脸,然后他走了过来,捧着一大束白色的鲜花
。像从初次看见他的那场雨意中走出来,穆念慈的心里是惶然无措的。杨康捧着花走了
过来,目光抬高二十度,这是他的习惯。话筒的电线把杨康狠狠地绊倒在鲜花的队伍里
,在一片哄笑中,杨康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大束鲜花都摔散了。
  杨康从花束里找了一枝最好的递给穆念慈,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转身下去了。据说
他当时的举动颇得女生赏识。大家都说杨康还是很有风度的。穆念慈却没说什么。
  那朵香水百合后来被压在字典里,很久以后打开,花瓣已经干萎,花色却还依然—
——正如杨康把那朵花递到她手中之日。
  “小姐,帮我拿一束花。”
  店员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是送老师还是男朋友?”
  “老师。”
  “那送康乃馨吧?香水百合也很好,今天刚进的,花期特别长,用一点盐水养起来
,很久都鲜的。”
  “能养多长呢?”
  “两个星期吧。”
  买花的女孩分明沉默了一刻:“也不算很长……”
  店员小姐笑笑:“还开一辈子啊?买花是个意思,再经开的鲜花总是要谢的。”
  “是,”穆念慈从背包里拿出日记本,里面有一朵压干的花,“这好像就是香水百
合吧?”
  “应该是。不过压成标本了,也不太好认。”
  “给我一束香水百合吧。”穆念慈微微牵动嘴角,笑了笑。
  看了一下表,穆念慈走进了雨幕里。五点十五分。
穆念慈没有再等杨康。她并不在乎杨康迟到,而是知道杨康根本就不会来。杨康总是耍
这种花招,当他说他肯定会来的时候他尚且可能忘记,而当他提醒穆念慈说他可能会忘
记的时候,他只是在敷衍一个傻丫头。
很轻松了,轻松得都有些空虚起来。沙沙的雨丝打在伞上,穆念卒的鞋跟敲打着湿漉漉
的路面。某个傻兄弟刚从汴大校门里风风火火得骑车冲出来,在路过的一瞬间,他扭头
去看抱着一束白色香水百合的女生在雨中走过。
“我靠......”赞叹中那兄弟就走神了,车把一歪冲着垃圾箱去了。
  香水百合……
  已经走进教工住宅区的穆念慈猛地一惊,觉察到日记本不在自己手中。穆念慈慌慌
张张地抛开雨伞去翻背包,也不在包里。她的心紧了一下,扭头顺着原路跑了回去。
  安静的花店里,店员依旧在睡觉。一推门,门上的铜风铃“叮当叮当”一串清脆的
响声。穆念慈慌乱地给她比划着:“小姐,您看见一本日记了么?这么大,蓝色封面的
。”
  “没有,”店员茫然地摇头,“我们找找看,要是丢在这儿应该还在。”
  可是终于还是找不到,花店四处都是花材,迷离万种的花色中那本蓝色的日记踪影
皆无。店员摇摇头:“找不到,来来往往的,不是给谁顺手拿走了吧?”穆念慈看着电
源那张老实丫头的脸,知道再问也是没有用了。
  “算了。”穆念慈低声说,黯然地抱着香水百合出去了。
  她终于还是决定算了。除了算了她又能做什么呢?那本蓝色的日记本从头到尾都是
杨康的名字,从第一天穆念慈看见他懒洋洋地在楼顶高处走过,似睡似醒的眼睛扫过细
雨中的操场。时间的碎片以一种只有穆念慈自己能读懂的方式组合起来,拼出来的是昨
天那个蓝布裙的丑小鸭。
那本日记是否正在某个去买花的人手中,被当作一本愚蠢可笑的休闲小说阅读着。或者
看的人会大笑吧,大笑着看她心底隐藏的东西。知道世界的某个角落有这样一个大傻瓜
,好在他还不知道谁是穆念慈。
  有多少年了呢?穆念慈去看阴霾的天空,快五年了吧?多少个夜晚积累起来的记忆
就这样一次丢掉了。黄蓉说我从来不记日记,否则有一天被郭靖和我老爹看见了都得追
着打我。穆念慈也许应该觉得轻松,她曾经想过这本日记迟早会出卖她的秘密,揭开她
怯懦的愚蠢。而现在该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有过这些心思了吧?
  那个瞬间穆念慈有一种错觉,觉得从日记遗失的瞬间她已经开始遗忘。她静静地站
在雨中,脑海中空空如也。
方才骑车撞了垃圾箱的兄弟刚刚把破车推回宿舍下面,借了辆车又风风火火得蹬了出来
。这一次他小心谨慎,出了校门先下车,推过那个大下坡再说。所以很幸运的,他又依
次看见穆念慈的时候双脚正站在地下,所以原理上是不会有任何机会再壮丽得栽上一次

天已经黑了。
穆念慈默默得看了他一眼,擦过他的身边走开。那个兄弟愣了一下,琢磨着自己是不是
进入了一个时间隧道,身边的一切都忽然可疑起来。穆念慈看他的眼神平静如恒,仿佛
来自一尊凝固在时空尽头的雕塑。
看着穆念慈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那兄弟愣愣的回头,鬼使神差的跳上车,完全忘记了
他是在面对那个湿漉漉的大下坡。然后又一次撞翻了垃圾箱。
丘处机一边大喷烟枪,一边亲自下厨做饭。在课堂上他是威风八面,吼一声把杨康吓得
盹儿都不敢打。一旦到了家里,丘处机顿时就变成了孙子。老婆随便把他打发进厨房去
做饭,自己坐在桌子旁边和杨康瞎扯。杨康一边不停得啃丘处机的糯米丸子,一边听着
师娘感慨万千:“唉,想起小时侯你爸爸第一次带你来学校的时候还只有那么点大呢..
....好象昨天一样。”
门忽然开了。穆念慈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束花,一头长发湿漉漉的,眼神有点呆。
“哟,这孩子怎么也湿透了?没带伞啊?”师娘婆妈着,转身去拿一块干毛巾给穆念慈
擦头发。杨康到的时候也是湿透,师娘刚把他的脑袋擦干,又去帮穆念慈擦。
“哎呀,花什么钱呢?哟......现在也漂亮多了。”师娘乐呵呵的接过花,拉上穆念慈
的手。
杨康嘴了叼着一个糯米丸子,坐那里和尊神一样。含糊不清得说:“你怎么比我还晚啊
?”
“我日记本丢了。”穆念慈的回答没头没脑。
“不是我偷的......”杨康赶快摇头。
他的做事风格就是这样,第一步是把自己和事情脱开关系。比如郭靖问他赵至敏这几天
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杨康铁定是立刻摇头,说不是我打瘸的。
“我丢在花店了,回去找了......”
“找到了么?”
穆念慈摇头:“算了。”
“就是,你还记什么日记啊”我也是在老秃教我们语文的时候记一点,头都给折腾大了
。”杨康点头。
“小孩子,别老管你们老师叫老秃,我年轻的时候他就秃了,也够倒霉的。”师娘笑着
骂杨康,拉穆念慈到桌子边坐下,特意闪身让穆念慈和杨康坐在一起。
“念慈,杨康最近没跟你捣蛋吧?”师娘美滋滋地看着杨康和穆念慈并肩坐在一起。这
个干妈对于杨康的爱情问题很热心,虽然杨康有很多干妈,不过这个分明是最麻烦的一
个。师娘没有生过孩子,每当看见杨康和穆念慈走在一起就油然而生幸福感,似乎是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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