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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的少年

_11 江南 (当代)
后面有父母追着她说别跑别跑,吃饭了别出去玩了。于是她知道那个小女孩和她不在同
一个世界中,那个世界和她只有20米的直线距离,隔着她家豪华的双层玻璃窗。可就是
隔着这两层坚实的玻璃,那个世界永远只是窗户中看到的影子。
  把脸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看出去,是一片昏黄温暖的灯光。放下厚重的深蓝色窗帘
,她又听见客厅里沉闷的响声——母亲暴躁的时候忽然把读着的书扔在地上,已经不是
第一次了。
  在深夜单调的空调器的响声中,王语嫣也会辗转反复,有一些遥远的模糊的梦想。
虽然不敢确定,但是王语嫣的梦想世界似乎翻版自那本她读了整整六年的《飘》。那个
飘在天上的白瑞德是生平除了段正淳外第二个给王语嫣以震撼的男人,当然还有一个原
因是段正淳就是电影版《飘》的男主角(作者按:上文关于段正淳和王语嫣在汴京贵族
小学的一段故事其实来自好莱坞著名影星玛丽莲·梦露和克拉克·盖博,盖博作为《飘
》的主演,成名于梦露童年时。梦露从小没有父亲,出名后得以见到盖博,曾说小时候
总是在影剧院里看盖博的旧片,心里总是喊他爸爸。盖博当众流泪,大概确实是有感于
孤女无依的辛酸)。王语嫣记得段正淳在剧中不止一次的微笑,从嘴角摘下飘着淡淡青
烟的雪茄。那种带着一点点邪意的微笑,却让人觉得这个人拥有某种值得依赖的力量。
  王语嫣曾经想,会不会有一个阳光比较淡远的早晨,当她推开家门的时候,有人靠
在她家门口的楼梯上,然后一声不响地拉了她的手带她去看另一个世界……
  不过这意味着她必须把王夫人独自,甚至永远地扔在家里。王语嫣私下里也以为这
个想法很有些大逆不道,从不敢多想。
  可是念头这个东西仿佛去年秋天野草随风扬来的种子,它的生长不被冻土和石头阻
挡……只需要春天的第一缕风吹过它头顶的土壤。
  慕容复就在这个天时地利人合无不具备的时机横空出世,而且他绝非一缕春风那么
简单,慕容复第一次出现在王语嫣家里的时候,绝对是一股横扫太平洋而来卷着水汽和
温暖的热带风暴。
十八岁的慕容复第一次离开家从苏州到汴京读书,第一站是远方亲戚王夫人的家。
  当时慕容复身上的一身运动服绝非名牌,头发凌乱,似乎很久都没有洗过,也没有
梳理。他把行李随手放在客厅,只对沙发上端坐不动的王夫人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王夫人对自己这门远方亲戚不甚满意,慕容复甚至不是在城市中长大的,他出生的
那个参合庄算是王夫人几代前的老家,他和王夫人的关系也仅此而已。这种亲戚通常被
王夫人似笑非笑地称为“老家来的”。
  所以她只是端坐在那里,懒得动,挥挥手示意慕容复自己找椅子坐下。王夫人早已
经想好了说辞,说你从参合庄一直考到汴大读书不容易,不要在大城市就贪玩,年轻人
还是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云云。然后王夫人就可以把手边那个封了1000块钱的信封
塞给这个老家来的小子,然后打发他滚蛋,没事不要再穿着满是灰尘的运动鞋把她1500
块一平方英尺的柚木地板踩得满是鞋印。
  谁知道慕容复只是默默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微微动嘴唇说:“我不坐了,来看看姑
母,我就去报到。”
  “这里离汴大那么远,你怎么过去?”王夫人对慕容复那种冰冷的不驯的语气给呛
了一下,可是女经理照顾着自己的面子,毕竟还没有发火。
  “出门看看坐公共汽车去,我有地图。”
  “公共汽车站离这里有二十分钟路,现在夜里也不一定有了,”王夫人皱了皱眉毛
,“你坐一下,我叫公司的司机送你过去算了。”
  “不用了。”慕容复唇边有一丝很淡却很犟的笑容,“我晕车。”
  心里极度不悦的王夫人却没有注意到旁边坐着的女儿眼睛里那种神情。王语嫣在那
一刻看见了她一生中第三个重要的男人——慕容复。她对这个陌生的远房表哥的第一个
印象是慕容复掩映在长发下的眼神。稀疏和凌乱的头发垂在慕容复额头前,头发上的灰
尘和汗水却遮不住慕容复一双很野的眼睛,那种凌厉的目光竟然让王语嫣的心里忽地冷
了一下又热了起来。
  当然和黄药师段正淳那种阳刚气质的典型代表相比,慕容复还是太意气用事了。黄
药师那种角色到后来都练到了水火不侵的地步,和完颜洪烈在生物学院会议上对抗的时
候,自始至终脸色半分不变却依然咄咄逼人,而慕容复还只有借着头发去遮掩他的恼怒
。不过无论如何,王语嫣在那个时候看见了一生第一个可以和母亲王夫人对抗的男孩,
高大,沉默,站立的姿势中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而最最重要的是,那一刻慕容复的
眼神很像王语嫣梦想中的白瑞德,有一种难以察觉的邪意。
  纵使乔峰那种和慕容复水火不容的人在场,估计也只有赞叹说真他妈的太酷了。
  可是却没有人了解慕容复那时候的心情。
  这个骄傲的篮球高手从踏上汴京的土地就察觉到了周围的眼色,正如郭靖因为那身
老蒙古袍子被彭莹玉拦在汴大的门口,慕容复也因为那显得土气的发型和衣着而被火车
站的保安搜遍了全部的行李。当时慕容复指着身边的人问怎么只查我一个,保安不耐烦
地回答抽查只查外地的,你懂不懂啊?
  出了火车站的慕容复狠狠把那张火车票扔在地上,于是他被佩了红箍的老太抓住,
说这是我们大宋京城你还敢乱扔纸片?
  即使在去王语嫣家的公共汽车上,慕容复依然被售票员大笑了几声,因为他的官话
实在不那么标准。
  走在阴霾的天空下,慕容复到达汴京的第一天就明白这个城市深处有某些东西是拒
绝自己的。直到他看见了矜持的王夫人,听到她的第一句话“脱鞋脱鞋,脱鞋再进来”
,那股一直在心底卷动的怒火终于悄悄升了起来。
  慕容复并不在乎承认他是敏感的,他绝不是心思粗得像水泥管道的郭靖。他是慕容
复,而不是任何其他人,如果他不想原谅别人对他这个外地人的轻慢,那么他绝不会逼
自己装得宽容。
  于是在身后关上门的时候,慕容复告诉自己他不会再走进王语嫣的家门。事实证明
,慕容复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很久以后,王语嫣问慕容复,那天后来他到底找到公共汽车没有。慕容复趴在三教
的窗口喷了一口烟说没有,我知道那时候已经没有车了,我是一路走到汴大的。
  那时候慕容复甚至没有回头看王语嫣一眼,他的背影趴在窗台上,那种蓄势待发的
姿势却再次让王语嫣感觉到这个骄傲的篮球手的力量。一阵夜风让她忽然迷乱,觉得自
己为了这个人而报考汴大是值得的,是一种幸福。
夜。
  曲终人散,王语嫣和段誉走在静悄悄地马路上。很晚了找不到出租,去汴大的公共
汽车又已经只剩下一小时一次的夜班车了。王语嫣说我们走走吧,我有话给你说。段誉
点头,却不知道说什么。
  王语嫣扶着自己那只白色的小包走在左边,而段誉隔了一米的距离在右边和她并排
走。王语嫣低着头,漫漫的长发遮掩了她的神色,段誉好像等着自己被宣判一样,这个
已经被囚了四个月的囚徒在等着当头一刀或者他的《天堂生活》。
  可是一路王语嫣始终没有说话,不知道多少路灯被甩在身后,车灯在路上拉出五色
的流影,无数条流影消失之后,段誉只感到自己和王语嫣一直走着,是这些虚幻光影中
惟一的真实。
  一路走去。似乎没有尽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段誉感到自己紧张的心情完全静了下去。好像是紧张得麻木了,
又像是被永不停息的秋风吹凉了胸口,段誉只想这么走就好了。时间的概念在这里短暂
的停顿,除了王语嫣之外,段誉不再感觉到四周的任何运动。好像两个人只是走在一个
过去时代的城市爱情电影中,而放映机则停滞在某个夜的镜头上。
  “哈哈……”段誉忽然笑出声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像令狐冲说的白痴了。
  王语嫣抬头,看见那种孩子一样透明的笑容,她也笑了,说:“我们去喝茶。”
  “其实……”王语嫣说,“我们也不熟的……”
  无数洒了金粉的红色卡片和一串串金色的丝线从头顶垂下,王语嫣喝着一杯珍珠奶
茶,面对着喝绿茶的段誉,终于抬起了头。
  段誉很难相信此时自己居然可以冷静下来,这虽然不是个好兆头,却是他早已经想
到的。于是他点点头:“我知道啊。”
  “对不起啊。”
  “没什么啊……”段誉觉得身上忽然有点凉,于是他笑了笑。
  “我……”
  “我说吧。”花痴忽然胆大起来,有赌徒脱下裤子的孤注一掷之感,却丝毫不感到
紧张。每个人的心都不是可以轻易看透的,令狐冲以为段誉兴高采烈地来赴这场约会的
时候,段誉已经准备了一些话,用来结束这段没由来的爱情。
  “我暑假时候看到你的……”段誉说,“那天下雨,本来准备出去吃包子的……令
狐冲,喔,是我们宿舍一个兄弟,还在睡觉……”
  王语嫣不敢看段誉的眼睛,她拉下那些红色的卡片去看里面的字。似乎以前坐过这
个位置的人都给未来的人留下了一些话,祝福他们快乐,祝福他们幸运,或者希望他们
珍惜时间……王语嫣可以设想那些写卡片的人嘴角唇边的笑容,人们觉得幸福的时候都
不会吝啬于祝福别人……
  “最近老想老想,”段誉轻声说,“脑子都有些乱了。所以……反正也好了。”
  王语嫣感到一瞬间的虚弱,她从来不曾听见有人慢慢地给她说一段倾慕,仿佛一本
爱情小说的女主角是自己,自己却无力改变那个令人厌恶的结局。
  “我不知道……”王语嫣摘了一张卡片给段誉。
  段誉看了,那张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写卡的人说:“不必担
心失去的东西,因为你最终拥有的会遇见你,即使那不是你等待的”。
  段誉说:“可遇不可求,我早就知道的,可是……”
  “还是……算了吧……”王语嫣几乎要拼凑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去照亮段誉黯淡的眼
神时,心里那个很野的眼神,还有另一种生活的诱惑却终于压下了她的软弱。
  “是么?”段誉站了起来,说,“我去一下厕所。”
  等待着你
  等待你慢慢地靠近我
  陪着我长长的夜到尽头
  别让我独自守候
  等待着你
  等待你默默凝望着我
  告诉我你的未来属于我
  除了我别无所求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执着,
  不管它喜还是悲,苦还是甜,对还是错,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守侯
  我对你情那么深,意那么浓,爱那么多。(作者按:歌词出自陈淑桦《一生守候》
,大宋朝月光下的王语嫣和段誉也只有在这个故事中才会听过这首歌吧。)
  当段誉回到桌边,歌声寂寞地回荡,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已经结账的单子,王
语嫣喝了一半的珍珠奶茶还在桌上。段誉坐下来,他头上那些大红的纸片上依然写满了
过去人的祝福,那未来的人真的会因为这些祝福而快乐么?
  段誉吸了一口冰凉的绿茶,他想王语嫣是如何走的呢?
  是一脸不屑地结账而去,不想再和他纠缠,还是毕竟有一点悲伤,正茫然数着自己
的长发,在月下空旷的道路上走着?
  段誉静静地吸了一口绿茶……王语嫣扬手召了一辆TAXI远去……
王语嫣站在三教的楼外,又是下雨,雨下得疏狂。王语嫣就这么怔怔地看着远处的篮球
场,慕容复已经不在那里。王语嫣看着他在三教的灯光下起跳投篮,远远的三分命中,
也看着雨来的时候他抄起外衣和场边等待的那个女生携手离去。
  这个身不由己的游戏里总是很少胜利者。王语嫣捅破了段誉的肥皂泡,谁会捅破王
语嫣自己的肥皂泡呢?
  忽然有人站在了她旁边,王语嫣吃惊的回头,才发现段誉站在她旁边。
  “雨太大了。”段誉说。
  看着段誉那张孩子气的脸,王语嫣苦笑,摇了摇头:“对不起,你别管我了好不好
?”
  “你没有伞吧?”经过一阵子的手足无措,段誉低着头小心地说。
  “没关系。”
  段誉从后面的令狐冲手里拿了伞,走到了王语嫣身边。
  身边不少男生女生并着一把伞跑进了雨里,王语嫣忽然有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
  “别再跟着我了!”似乎是一生中第一次,王语嫣如此失态的对别人大喊。
  “我只是碰巧……”段誉把伞塞到了王语嫣手里,然后一声不吭地自己走进了外面
的大雨里,连串的雨水好像无数长鞭抽打下来,打得段誉身上都有些痛了。可是他什么
也没有说,只是皱着眉毛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然后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就像一个做错
了事而不敢回家的孩子那样,在雨里散步一样走远了。
  王语嫣忽然有一种感觉,段誉不会再走回她身边。
  “你也不至于连我一起虐待吧,”令狐冲伸出去阻拦段誉的手最终只好停在半空中

  “唉,”令狐冲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那边城门失火,我老老实实在池子里游泳
凭什么倒霉啊?”
  虽然他是去接段誉的,不过可怜他们两个人加起来也只有一把伞。
  这个时候赵敏拎着把雨伞出现在门口。令狐冲急忙凑上去,一脸特恳切的笑容:“
哟,赵敏,你也跑来自习啊……”
  赵敏咬着舌尖,露出了她很经典的微笑:“下面你要说你没有带伞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令狐冲急忙点头,“赵敏你那么急公好义的人,总不忍心看我淋成
一只汤鸡嘛。”
  赵敏居然点了点头:“是喔是喔,我当然关心你喽,怎么忍心看你冒雨回家呢?”
  “啊?”令狐冲眉开眼笑,“那我来打伞吧?”
  一把黑色的雨伞忽然横在赵敏和令狐冲之间,张无忌刚从厕所里窜出来,急忙说:
“我们正好多一把呢。”
  “看看,看看,”令狐冲很无辜的样子说,“把我当坏人了吧?我只是景仰我们主
席嘛,顺带想蹭把伞回家而已。没有别的企图,没有别的企图。”
  张无忌愣了一下,还没反应回来,赵敏倒笑了,拿起张无忌手里的雨伞敲了令狐冲
脑袋一下。雨伞到了令狐冲手里,赵敏很小鸟依人地靠在张无忌肩膀上共打一把伞出门
去了。
  “靠。”令狐冲说,“不但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连美救英雄的机会都不给一个,
老天何其不公啊!”
  “公平公平,绝对公平!”忽然有人在令狐冲背后说。
  令狐冲回过头,乔峰正站在他背后笑得开心:“美人,给你救英雄的机会,来来来
,我来打伞。”
  两条汉子罩在那把小黑伞下走进了雨里,远远还传来如下对话:
  “靠,老大,你伞打低一点行不行?”
  “我个子高你妒忌啊?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个子高没关系,拜托你别老去健身馆练,你那两块胸肌都快把我挤到伞外面去
了。”
  “小看我!挤你一块就够了,哪用得着两块?”
  “……”
  “……”
  直到转过了一个拐角,令狐冲才歪着嘴笑了笑:“完蛋了,我的麦当劳。”
  远处的赵敏和张无忌肩贴着肩走在一张伞下,前面的段誉走在雨地里,后面的王语
嫣默默地站在台阶上。
  “这么就完蛋了?”乔峰嘟哝了一句,“走眼走眼,这大家都是孤男寡女,怎么就
不成呢?”
  “靠。”令狐冲说,“我要是丘比特就拿那厮的金箭狂射,见人就给他们一箭,保
证个个都爱得死去活来的。”
  乔峰笑了,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
  (作者按:因为篇幅和故事线索的限制,有关段誉的篇章并非结束而只是开始,但
是对于这所有故事的观察者乔峰,这个故事已经到此告终。请留意《此间的少年·并未
结束》,即本篇姊妹篇的进展。)
第九章 杨康
来就认识杨康,不过她又确实的记得第一次看见杨康的情景。
  她第一次看见杨康的时候,杨康穿了一身雪白的学生装,站在教学楼的最高层。那
时候穆念慈站在操场上,蒙蒙细雨中,需要把头仰得很高才能看见那个一身雪白的男生
捧着一只文件夹悠然走过,淡淡的目光懒洋洋的扫过整个操场。
  细雨中的杨康只是个雪白的影子,站在高天上很遥远的地方看她。
  穆念慈心里怦然动了一下,胸口一片好像空了。
  不过杨康当时并没有看见穆念慈。他当时刚刚考进汴大附中念高一,也刚刚被校长
钦点成学生干部视察早操情况,并且给各个班级评分。所以穆念慈仰头看他独自在楼头
走过,他却是低头看见下面人海人山的排成一个大方阵,大家在操场上伸胳膊踢腿的做
早操。
  杨康只是嚼了嚼嘴里的口香糖,吹了个泡泡粘在嘴上,然后刻意让脑袋麻木一会,
随机的给每个班评上三到五分。他唯一开心的只是这样他就不必做早操了,也不会在细
雨里把他一身衣服淋湿。
  实事求是的说,杨康穿那身雪白的学生装也不是他自己愿意。从小杨康就羡慕生活
颓废的同学,他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穿一身运动服在学校门口的牛肉粉丝摊子上吃粉丝。
虽然杨康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但是并不代表他会因此蔑视劳动人民,和民工吃一样的牛
肉粉丝让杨康觉得很自在。杨康对整个生活都是懒洋洋的,那时候杨康还小,根本不想
什么未来。他确实聪明,他爹又是完颜鸿烈,这已经足以让他无忧无虑并且自甘堕落了

  不过完颜鸿烈显然不那么想,完颜鸿烈的理念中,他的儿子一定要与众不同,万万
不能泯然众人。所以完颜鸿烈参考自己当年做学生时候最梦想的经典装束,给杨康做了
一套雪白的学生装,虽然是穿在杨康身上,完颜鸿烈却觉得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如此风度
翩翩的走在校园里。完颜鸿烈一时高兴,就给杨康做了三套轮换着穿。杨康无法负荷老
爹的盛情,只好偶尔脱下自己喜欢的运动服穿上学生装去学校拽一把。
  不过就是那身雪白的学生装一直留在了穆念慈的记忆里。直到很多年以后杨康长了
胡子变了相貌,穆念慈心中,“杨康“依然意味着某一个细雨朦朦的早晨,在远处经过
一个少年那雪白的影子。
  高中时候的穆念慈实在是一只丑小鸭,她被公认为“清秀”已经是大学以后的事情
了。所以即便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穆念慈也没有想过她和杨康之间会发生什么。那时候
整个汴大附中有几百个穆念慈,却只有一个杨康站在高高的顶楼记录早操的成绩。
  而他们故事的最初,是杨康自己去找穆念慈的。
  从高一开始,热衷辅导生物化学竞赛的丘处机就频频光临汴大附中。丘处机也算化
学界知名教授,附中方面大感荣幸,于是号召同学们都参加丘老师的竞赛辅导班。
可惜号召来号召去,教室里却是越来越空。原因之一是丘处机是个大烟枪,不抽烟几乎
讲不下课去。
  丘处机那时候总是找各种理由在上课的时候抽烟,比如他拿出一根香烟,在黑板上
画一个尼古丁的分子结构,很严肃的说:“同学们,你们知不知道,一根香烟的尼古丁
含量可以毒死七头骆驼?”
  大家往往悚然心惊,诧异的互相看看。
  然后丘处机会趁机解释说:“不过人体内有一种酶,可以分解尼古丁,所以它是毒
不死人的。”
  同学们恍然大悟,点点头使劲写笔记。
  这时候丘处机就顺理成章的把烟叼上点了火,说:“所以我抽一根是毒不死大家的
……大家年轻,抵抗力比我强,我倒下以前,大家是一定安全的。”
(作者按:这个故事完全取自真实,一根香烟的尼古丁也确实可以毒死七头骆驼.故事中的
教授在此讳去)
  能经得起丘大烟枪熏上好几个月的人中,杨康是一个,穆念慈是一个。穆念慈之所
以坚持下来是因为她知道竞赛获奖以后就可以直接保送去好的大学,她的家境并不好,
实在不敢想象如果高考失利要交培养费上学的困境。而杨康坚持下来纯粹因为他老爹和
丘处机的交情,杨康但凡逃课,丘处机肯定会给完颜鸿烈打电话。所以杨康宁愿在课堂
上大梦周公,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杨康每堂课都坐在穆念慈的背后。可怜的穆念慈几乎每堂课
都心神不宁,写笔记也总是走神,心里总觉得杨康在背后看她,自己的背心因此微微发
热。而杨康这么坐唯一的理由是穆念慈上课记笔记最认真,所以背挺得笔直,杨康在她
背后缩着脑袋趴课桌上打盹丘处机不容易看出来。对于提供了打盹屏障的穆念慈,杨康
还是很感激的。
  这种感激直接促成了杨康第一次为穆念慈出头的事件。
  看见梁子翁和彭连虎两个拦住穆念慈的时候,杨康正在远处举着一只冰棍。辅导课
总是上到下午很晚的时候,那时候汴大附中里除了杨康穆念慈等人刚从丘处机的烟枪下
逃出来,也就只剩彭连虎和梁子翁这种准备找点钱花花的人。
  老实说彭连虎和梁子翁确实算不上校园暴力分子,他们在汴大附中的时候虽然携手
多次,可是一是不曾带刀,二是只敢威胁看起来特别老实的单身客商,所以总数也不曾
弄到两百块钱。后来梁子翁没考上大学,只好去卖假药,一笔买卖就是几万的回扣。梁
子翁不由的深深后悔自己小时候还曾半路拦截女同学,他倒不是良心发现,他想拦路打
截这种买卖回报率真低啊。
  不过当时梁子翁和彭连虎两个还是努力堆起满脸横肉,做出见谁砍谁的样子说:“
同学借点钱花花。”
  穆念慈满脸惊惶的连连后退的时候,杨康直愣愣的抬头去看天空。他在想到底是不
是应该上去英雄一把。杨康并非什么江湖大侠,这种学校里讨小钱的买卖又是日日不绝
,他也从来不曾挺身而出。不过穆念慈当时看了他一眼,所以杨康认出了她是为自己提
供睡觉空间的那个女生。
  杨康那天就穿着他很有些夸张的白色学生装,即使在惊恐中,穆念慈还是一眼就认
出了远处的人。虽然白衣少年只是呆呆的举着一只雪糕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中央看天,可
是穆念慈还是忍不住看着他,只是一种奇妙的心思让她不肯大喊救命。
  杨康从天空里收回视线的时候,还是拿不定主意是否为穆念慈出这个头,毕竟他们
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这时候杨康看见远处的穆念慈依然在看他,杨康忽然迷茫起来,
不知道穆念慈是否就这么一直看着他。只是一瞬间的念头,杨康回头对卖雪糕的大妈说
:“大妈再来一根!”
  “他妈的快点!有钱就借来花花!”彭连虎也郁闷,心想不就是点小钱么?值得大
家僵持那么久么?你给了我们不就好说好散了么?
  一根雪糕塞到了穆念慈手里,杨康忽然拦在了她和两个实习强盗的中间。
  “找死啊?没你事别他妈的掺合!”梁子翁壮起了胆子。
  杨康指着穆念慈手里的雪糕说:“看看也知道啊。”
  “看什么看?”
  “我是她同学,就是刚刚去帮她买根雪糕,你们说有没有我的事?”
  梁子翁和彭连虎对看了一眼,又一起去看冰棍,心想看来这小子还真的认识那个女
生。将心比心,彭连虎和梁子翁两个虽然偶尔拦路打截几个小钱,可是从来不打班里女
生的主意。如果真有外面来的实习强盗对他们本班女生下手,这两个兄弟也只有去帮认
识的女生出头。从事的行业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是好歹也是男人,不能跌了男人的面子

  所以彭连虎和梁子翁都估计杨康是不会轻易退避的了,用脚丫子想也知道,看见自
己班同学被抢,杨康一定是觉得不出头丢不起那个脸。
  “我靠!”彭连虎准备最后再狠一把,瞪圆了眼睛往上逼了一步,“少他妈管闲事
,我数三,你给我滚一边去”
  杨康立刻就滚一边去了。这个变化让彭连虎两兄弟彻底愣在那里,满脸痴呆的神情
,实在不明白杨康在想什么。他们只看见杨康一溜小跑跑到学校工地里面去了。纳闷中
的彭连虎只好继续实施打截,他刚刚把凶狠的表情恢复过来,就觉得梁子翁在扯他的胳
膊:“我靠,那小子回来了。”
  彭连虎大惊抬头,远远的杨康抄了一块板砖,一边大步对他们两个走了过来一边解
衣服扣子。
  “我数三,你们两个他妈的放马过来,”杨康拿板砖一指彭连虎,“别没种。”
  彭连虎他们这才知道杨康是拿砖去了——如果面对这种不要命的角色他们还不知道
逃跑,那么他们就只能是白痴了。
  等杨康走到穆念慈身边,板砖已经失去了用途。杨康掂了掂砖,目送夕阳下彭连虎
和梁子翁兔子般的背影。杨康把板砖放低,雪糕放到嘴边,对穆念慈笑了笑:“你叫穆
念慈吧,送你根雪糕。”
  平生和穆念慈说的第一句话,杨康奇迹一般报出了穆念慈的名字
杨康就跟穆念慈一路回家。
  其实杨康本来是准备吃了雪糕再去学校后面吃粉丝,然后等到天快黑了再晃悠晃悠
回家。不过一个很特殊的理由让杨康陪穆念慈走了很长的一路。一路上穆念慈只是低头
吃那根雪糕,杨康也只是咬着雪糕左顾右盼,彼此都没有什么话。
  直到分岔路口,杨康家和穆念慈家就不在一条路上了。杨康觉得自己再不说就没有
机会了,于是他猛的站住,用一种很小心的语气说:“穆念慈,我有件事情一直想和你
说……”
  “什么事情……”穆念慈心里仿佛一窝兔子炸窝了,抬头看见杨康一双透亮的眼睛
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穆念慈不曾想过杨康那样慵懒的人也会有如此认真的时候。
  “能不能把笔记借我抄一下?”杨康长叹一声,“老丘的板书和鳖爬一样,我实在
是看不清楚。”
  穆念慈恍然。她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笔记给杨康。
  “好人啊,”杨康顿时笑得春光灿烂,“下堂课的笔记你也帮帮忙,行吧?”
  穆念慈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不行就算了,没事没事,”杨康赶快说。
  可是穆念慈笑了一下,低声说:“好啊。”
  杨康兴高采烈的夹着笔记去复印了。他根本不曾想到,本来穆念慈已经准备退出那
个竞赛辅导班了。穆念慈并不算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即使她不害怕丘处机的烟枪,她也
实在无法忍受老丘把大学一个学期的课程压到一个月讲授的填鸭式攻击。那样的结果是
她根本没有时间花在其他课上,如果她不能在竞赛中胜出,高考对她就是一个极其可怕
的事情。
  穆念慈本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这几乎注定了她不能去模仿杨康那种人。她就
应该坚守她的普通,去学习那些适合她的普通课程,考她的高考,上某一个普通的大学
。穆念慈从小就普通惯了,当她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她也并不在乎干干脆脆的承认自己
就是普通。承认普通又死不了人不是?所以那天本应该是穆念慈的最后一堂辅导课。
  可是在那个岔路口,穆念慈决心要咬牙念下去——杨康等着她下一堂课的笔记。
  就是这样一个岔路口,穆念慈要选择改变自己或者继续走原来的路。
  她可以是原先那个丑小鸭一样的穆念慈,她也可以把自己变成和杨康在一起的穆念
慈。但是这两种穆念慈绝不可能并存,杨康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能看见头顶飞过的天鹅
,看不见脚下经过的小鸭。那么这只小鸭鼓振单薄的双翼,是否真的能飞到杨康眼睛的
视角呢?也许她还没有飞到那个视角就掉下来了?
  做这个选择的时候,穆念慈不知道。看着杨康高兴的夹着笔记本跑了,那夕阳下猴
子般一蹦一跳的背影,穆念慈只看见某个雨意空疏的早晨,高楼上白衣少年懒洋洋的目
光。
  穆念慈的一生中,曾经有一次如此勇敢。
  当穆念慈在汴大的学生宿舍里翻着自己那本蓝封面的日记本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回忆虽然清晰却已经遥远了。穆念慈可以出一百只鸡腿和杨康打赌,说杨康不记得那一
天她穿什么样的衣服。结果是毫无疑问的,杨康肯定连自己高中时候经典的白色学生装
都忘记了,哪里还记得穆念慈那天穿的蓝色布裙子?
不过那条蓝裙子还压在穆念慈衣柜的底下,虽然穆念慈再也穿不上,不过穆念慈知道它
还在那里,于是就会很安心。
  黄蓉的抽屉里是一堆一堆的“公仔”,穆念慈的抽屉却上了锁,里面有杨康借给她
忘了要回的《射雕英雄传》,杨康每年圣诞送她的卡片,杨康参考她和史奴比两种造型
画的漫画,某一次杨康送给她包扎伤口的手绢——连上面的星星点点的血也已经是一片
苍黑了。
  此外她的长发上扎着生日时候杨康送她的头花,她的书包里放着杨康送她的镜子,
杨康教她的羽毛球她至今还称霸全班无人能敌。
  穆念慈一身都是杨康的味道,幸亏杨康的味道还不是太糟糕。
  杨康的味道是懒洋洋的。杨康不记得昨天对穆念慈说的话,杨康也不希望明天在校
园的某个角落看见穆念慈。杨康希望穆念慈存在在汴大某处,一到了有重要的事情,比
如校友会和丘师母的生日,穆念慈会忽然跳出来抓住他如飞般赶去。而平时他喝酒的时
候,打牌的时候,联机玩游戏的时候,世界上最好是没有穆念慈这个人,否则穆念慈没
准就会告诉完颜鸿烈,然后他的下场就会很糟糕。
  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就是个闹钟呢?
  穆念慈微微笑了一下,笑得很寂寞。
  “杨康那孙子怎么这样啊?”黄蓉拍桌子喊起来的时候比郭靖还有声势,穆念慈觉
得自己如果给她一把菜刀,黄蓉能直接出去威胁杨康来看她。
  “别那么大声!”穆念慈吓坏了。她和黄蓉是好朋友,这件事情也只告诉过黄蓉一
个人。
  “你不和他当面说他还欺负你!”黄蓉斩钉截铁的说。一旦义愤填膺起来,黄蓉就
忘记了她和郭靖在图书馆那个期期艾艾欲说不得的晚上,想当然的以为天下你爱我我爱
你的模式都应该是光明透亮的。杨康这时候如果不立刻操一把吉他在她们宿舍的窗下唱
小夜曲,黄大小姐就有理由认为他是玩弄女同学的一等败类。
  可怜杨康也就是在跳舞的时候曾经碰过穆念慈的手,如果就因此要杨康承担责任—
—那他需要承担的责任未免也太多了一点。
  “又没他什么错儿……”穆念慈低声说。
  黄蓉眨巴眨巴眼睛,傻了。黄蓉一生真正应付过的男孩只有郭靖一个,而郭靖绝对
跟着指挥棒转,是黄蓉叫做啥他就做啥,而黄蓉什么都不说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待命。对
于如何制服杨康这种棘手的货色,黄蓉还真的一点经验也没有。
  宿舍里只剩下黄蓉和穆念慈这对朋友,穆念慈抱着膝盖发呆,黄蓉只好去翻翻时尚
杂志解闷。
  “好办!”黄蓉用杂志卷了一个棒子打了打自己的小脑袋。
  “姐姐,你这样是不行的!”黄蓉很有经验的样子,一溜烟爬上穆念慈的上铺,捻
了捻她的头发,又摸了摸她身上衣服的料子。
  穆念慈愣在那里,任黄蓉拾起一把梳子,摘下了她的头花帮他梳头。
  “你这样魅力不行,发型又单调,衣服和头发也不搭配,我们得想办法让杨康那小
子自己跑你这里献殷勤,”黄蓉嘴里咬着穆念慈的发夹,一手翻阅时装杂志一手帮她梳
头。
  “这种长发不行,要么剃短,要么跟我去把头发拉直。”
  “你额头比较宽,不留刘海不行,我去把我那把电梳找出来,你别跑啊。”
  “杨康送头花一点品味也没有,扔了它!我那里有一只镶烟水晶的,我借给你,反
正我也不戴。”
  “得去找一条项链,圆领的裙子没有项链脖子就空了一块,不好!我去把我的玳瑁
项链找出来。”
  “你好瘦哦……抹一点腮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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