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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时刻

_13 满座衣冠胜雪(当代)
陈三一向思维清晰,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白啸风长叹一声:“好吧,我跟他说。”
“那就好,我会打电话跟欧洲方面的人说明,要他们告诉安东尼,我们派去的谈判代表是小幽,而且是全权委托,一切条件他都可以代我们做主。”陈三很高兴。“风哥,你多保重,我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就过去看你。”
“好,你也当心点。”白啸风关心地提醒他。“明枪易懂,暗箭难防。”
“我知道。”陈三顾及他伤重,也就不再多说,很快就挂了电话。
白啸风把手机还给许幽,心里反复掂量着,看怎么说才好。
许幽看出他心里的迟疑,立刻握住他的手,诚恳地道:“风哥,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话,你尽管说。”
白啸风有些无奈:“小幽,我是真不想把你卷进来。可这次的事很重要,我和陈三都因为突发意外不能去。现在,除了你,我真想不出第二个人选来了。”
“那就我去吧。你说,要我做什么。”许幽毫不犹豫。
白啸风也就不再犹豫,缓缓地道:“意大利的安东尼控制着著名的赌博公司SSK,同时也是欧洲几个著名球队的幕后老板,对意甲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国内的人最喜欢赌的就是英超和意甲,德甲、西甲和法甲的全部赌注加起来,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联赛的十分之一。我上次到欧洲,已经和威廉希尔谈妥,在英超全面合作。这次,我通过欧洲的朋友约好了安东尼,就是想与他商谈合作意甲的事情。他们对中国市场很感兴趣,对我和陈三的实力和客户资源也很欣赏,因此我们双方都比较期待这次的商谈。不过,如果我不能按时出席,无论用什么理由,都会失去安东尼的信任,合作也就不可能了。”
许幽一听就明白,立刻说:“你不用担心,我去。”
白啸风想了一会儿,已是累得疲惫不堪,但还是坚持着说出来:“小幽,我不瞒你,安东尼是有名的黑手党教父,你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去。”
许幽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好了,你别操心了,好好睡吧。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身体养好。”
白啸风也笑了起来:“嗯,那你也去睡吧。”
许幽点了点头,一直等到他睡着了,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夜深人静,他虽然疲倦,却难以成眠,便走到院子里,一边踱步一边思索。
远处不断有烟花升起,在空中炸开,现出五彩缤纷的花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沉闷地响起,不禁让许幽想起了昨天的那些枪声。
这么多年了,白啸风坚持不让他接触道上的事,不要他介入风云帮的内部事务,他知道那不是不信任他,而是道上的规矩,除非本人自愿,绝不能把圈外人卷进来,尤其是亲朋好友。他本也不愿意陷得太深,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可以控制的界线内,不越雷池一步。
现在,如果他终于跨出去了那一步,结果会怎样呢?
相对于风云帮的其他生意,只有赌球的内情和程序他比较了解。说实话,他始终不认为这种事情犯法,都是你情我愿的事。白啸风制订了比较严格的规则,不但不会逼别人来赌,即使客人主动要下注,他还要求调查客人的资金情况,以便确保对方能够拿出钱来,如果对方的资信情况比较勉强,是不准接受投注的。
在许幽看来,这也不过是一个行业,纯粹的生意而已,就连利润都通过进入天上天而向税务部门缴纳了巨额税款,完全是合法收入。白啸风不满足于仅仅与澳门合作,而到欧洲去寻找直接合作伙伴,开拓更大的市场,取得更多收益,这都很合理,跟别的行业是一样的。
惟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做为合作伙伴的对方并不是普通人,而是黑手党的教父。
不过,想来每个行业都有共同的规则,中国的黑道规矩是不把圈外人卷进来,欧洲的黑道应该也是一样的。即使他想进入,如果没有合理的理由以及有信用的人士推荐担保,多半人家还会怀疑他的动机,不可能轻易让他进入那个圈子。
许幽想来想去,似乎没有什么一定不能去的理由。不过是代表白啸风过去谈生意而已,这他是在行的。
他站在寒冷的空气里,仰头看着被烟花爆竹不断染红的夜空,心里涌起一丝怅惘。世界这么大,可他除了白啸风和陈三外,再没人可以商议,更不敢向任何人说出知心话。相识遍天下,在这最关键最重要的时候,他却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能靠自己来决定。
想到这里,他却不由得苦笑。其实,他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正因为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无牵无挂,那想做什么大可以放手去做,根本不必瞻前顾后。何况去做这件事是有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的,至少他为白啸风和陈三分了忧,这是这个世界里与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了。
正想着,他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连忙掏出,见是田野打过来的,心里不由得一松,赶紧接了起来。
田野的声音很轻快:“幽哥,春节快乐。”
许幽笑了:“春节快乐。你爸妈的身体好吗?”
“嗯,都好着呢。”田野絮絮叨叨地说开了。
许幽含笑听着。随着田野愉快的说笑,偶尔也会响起鞭炮的炸响声,渲染出浓郁的节日气氛。
田野说到最后,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温柔地说:“幽哥,我想你。”
许幽开心地笑道:“才分开几天,就想了?”
“是,很想。”田野低低地说。“我想拥抱你。”
许幽轻笑:“好啊,等你回来吧。”
田野忍不住嘟囔:“年纪轻轻的,你可一点也不浪漫。”
许幽在夜色中笑着摇头:“这是我的弱项,没办法。人无完人嘛,你多包涵。”
田野笑出声来:“好吧,好吧,我浪漫一点,就互相弥补了。”
许幽很高兴,笑了好一会儿,忽然问他:“阿野,如果我变了,不是现在这样的人了,你还会爱我吗?”
田野想也不想,立刻说:“幽哥,无论怎样,我都依然爱你。”
听了他如此坚定的话,许幽沉默片刻,心里不再犹豫,下定了决心。
田野是许幽生活圈子外的普通人,或者说是主流社会认同的正常人。在许幽心里,田野仿佛是一块试金石,只要是他认可的事,都就是合乎情理合乎法规的,是可以光明正大去做的。
挂断电话,许幽从寒冷的室外走进温暖的屋中,随即打开电脑,给托尼发了一封信。
睡到第二天上午,他又去病房里陪着白啸风。
白啸风在下午醒过来,立即便把安东尼的个人资料、自己和陈三打算与安东尼商谈的合作方式、利润分配比例等情况全部告诉了他。许幽认真听完,又问了几个问题,便全都明白了。
他笃定地笑道:“这事好谈,风哥,你就放心吧。”
白啸风笑着点头:“有你出马,比我还管用,我很放心。”
许幽握着他的手,温柔地说:“风哥,你在家把伤养好,我才能放心。”
白啸风吃力地拉过他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轻声道:“我等你回来。”
这一天,许幽一直在病房里陪着白啸风,连机票都是让东子去买的。
他本来就要去瑞士找托尼,然后一起出去旅行,因而持有瑞士的旅游签证。由于瑞士不是申根国家,万一要到欧洲其他国家去,不免麻烦,他也就顺便办理了法国的旅游签证。反正都是委托旅行社办理,给钱就是了。只要持有一个申根国家的签证,他就可以进入其他申根国。
时间太紧,他在网上查阅了航班,便让东子买了从本市到北京,再从北京飞往巴勒莫的机票。
夜里,他等到白啸风入睡,便回到家里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他直奔机场,先飞北京,然后转机飞往意大利。
那个国家,曾经是他发誓永不进入的地方。
他坐在意大利航空公司的班机上,看着地面的灯光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禁百感交集,曾经埋葬在心底深处的那些童年往事忽然都涌上心头,令他惆怅不已。
飞机于中午一点半从北京起飞,四个小时后飞抵罗马。
意大利比北京晚七个小时,这时的罗马时间才上午十点半。许幽把表调后七个小时,然后径直去办入境手续。
他身穿名牌休闲装,高挑英俊,潇洒倜傥,让人一见便产生好感。海关的人问了他两个问题,他以流利英语回答,说明是来欧洲旅游的,第一站是意大利,打算从南到北,游遍这个国家,然后去法国住一个月,再到瑞士,海关人员听得很高兴,便微笑着盖章放行了。
他在机场附设的咖啡厅等了一个小时才再次登机。心里惦念白啸风,他打电话回去聊了一会儿,得知他的伤情正在好转,而洛瓦派来的人暂时还没有找到那里,也没去攻击白屋,他便放了心。
罗马时间下午两点,许幽到达了充满传奇色彩的西西里。
第50章
巴勒莫机场很小,建筑陈旧,过道狭窄,幸而许幽乘坐的是头等舱,又不用等行李,可以最先出来,不用跟人挤。
外面有一个年轻的意大利男人举着一块牌子,上面不但用英语写着“戴维·许”,竟然还有歪歪扭扭的两个中文字“许幽”。
许幽笑起来,大步走了过去,用英语说:“我就是戴维。”
意大利果然是出帅哥的地方,那个意大利青年相貌清秀,长身玉立,气质斯文,看上去很像公司职员。他放下牌子,笑道:“许先生,我是乔万尼·卡斯特兰诺,唐·科拉诺先生派我来接你。”他说的也是英语,但口音很重,听起来比较吃力。
许幽微感诧异。行前,白啸风向他介绍了安东尼·科拉诺的资料,却没说他竟然是一位“唐”。他大致了解一点黑手党的历史,大学时也看过著名小说《教父》,知道“唐”是西西里人奉送给西西里黑手党领袖的最高荣称,意思是保护众生的教父。黑手党的教父不止一个,可是能在姓氏前冠上“唐”的人却不多。这说明,这位安东尼·科拉诺不但势力很强,而且在西西里德高望重,一言九鼎。
虽然有些意外,他还是礼貌地与乔万尼·卡斯特兰诺握了握手,笑着说:“卡斯特兰诺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也谢谢唐·科拉诺先生的好意。”
“叫我乔万尼吧。”他殷勤地接过许幽手上的旅行箱,带他走了出去。
许幽有些好奇:“你懂中文?”
“很遗憾,我不会。”他笑道。“是中国那边的先生把你的名字发过来,唐?科拉诺先生拿给我看,我照着画出来的。”
许幽差点笑出声来,勉强忍住了,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一出门,等在外面的一辆黑色奔驰就开了过来。
车上的司机穿西装,打领带,不苟言笑,绝对服从。乔万尼坐上副驾位,用意大利语对他说了两句,他便将车平稳地驶出机场。
车子沿着美丽的伊特鲁里亚海岸向东疾驰,一直开向米位佐。地中海一直在许幽的眼前,淡淡的阳光下,深深浅浅的蓝色海水十分清澈,海面上飘着点点白帆,非常漂亮。
这里是亚热带地中海式气候,虽是冬季,却很温暖,许幽在罗马机场时就换下了冬装,穿着休闲的细格子衬衫、米色外套和粗布长裤,感觉很舒服。
乔万尼虽然接他时很热情,不过一路上却不怎么说话。他的英语比较勉强,不能像导游那样为许幽介绍沿途风光,也没有资格与许幽谈生意上的事,便沉默是金了。
许幽乐得轻松,一直欣赏沿途的风景。
两个多小时后,他们便到达了西西里岛最美丽的小镇米拉佐。科拉诺的家位于异常漂亮的西班牙海湾,占地很广,是希腊风格的建筑,仿若城堡。
汽车驶入铁门,又开了好一会儿,经过广阔的草坪,才到楼前停下。
有侍者立刻趋前来,礼貌地拉开车门。
许幽从容不迫地下了车。
一个中年人笑着迎上前来,向他伸出双臂,用法语热情地说:“许先生,欢迎来到西西里。”
许幽自然入乡随俗,伸手与他拥抱,用法语说:“唐·科拉诺先生,见到你很高兴。”
安东尼·科拉诺比白啸风大几岁,穿着名牌西装,看上去风度翩翩。他放开许幽,看了看他身后,笑着问:“许先生是一个人来的?”
“对。”许幽微笑。“谈生意嘛,我一个人就行了。”
“好好好。”他很高兴。“我听罗贝托说,白先生和陈先生都全权委托了许先生。”
“是的。”许幽笑着客气地道。“唐·科拉诺先生,请叫我戴维吧。”
“好,戴维。”他带着许幽走进宽大的客厅,亲热地说。“你也可以叫我安东尼。”
许幽迟疑了一下,笑道:“我还是称你为唐吧。”
“不用这么客气。”安东尼很高兴。“虽然你我过去并不认识,不过,能到我的家里来,那就是朋友。是朋友,就不用那么客气。”
“那……好吧。”许幽也就不再坚持。
安东安很愉快地问他:“喝点什么?”
许幽说:“咖啡。”
“好。”安东尼对旁边的侍者做了个手势。“卡布基诺。”
许幽不是很喜欢这种泡沫咖啡,不过,按规矩,卡布基诺应该是在下午喝的咖啡,他也就没有拒绝。
安东尼没在客厅待客,而是带他走到露台上,在那里坐了下来。
露台很大,正对大海,美不胜收的景色令人迷醉。
许幽坐到阳光下,姿态优雅轻松,一副宾至如归的味道。
安东尼显然对他很满意,坐到他对面,闲闲地问:“戴维,以前来过意大利吗?”
“没有。”许幽一直微笑着,声音柔和,悦耳动听。
“哦,真可惜。”安东尼笑着摇头。“会说意大利语吗?”
“就会一句,Buon giorno(意大利语:早上好)。”许幽笑着说。“以前经常跟Bonjour(法语:你好)弄混。”
安东尼哈哈大笑。
这时,侍者送上两杯卡布基诺,放在他们面前。
安东尼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便悠闲地喝起咖啡来。
直到晚饭,安东尼也没跟他提过生意半个字,许幽也不主动提起,以不变应万变。
看着暮色降临,安东尼闲闲地问他:“对西西里有什么印象?”
“很美。”许幽赞叹。“从机场到这里来,一路上都是美景。”
“是啊,这里是个美丽的地方。”安东尼笑道。“那来之前呢?对西西里有什么认识?”
许幽愉快地说:“意甲的比赛我基本上都会看的,很喜欢巴勒莫。”
“啊,是啊,这可是我们的平民球队,所有西西里人都支持他们。”安东尼笑着连连点头。“还有呢?”
许幽微笑道:“非常喜欢电影《西西里美丽的传说》。”
“哦,莫妮卡·贝鲁奇,意大利最性感的女人。”安东尼挑了挑眉,笑着遥望远方。“我也很喜欢这部电影。记得小时候,我有个婶婶,长得非常性感,我很迷恋她。”
许幽只是笑着倾听,却没多说什么。
安东尼出了一会儿神,转过头来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才猛然想起:“啊,我们该吃饭了。今天尝尝我们西西里菜,看看吃得惯吗?”
“应该没问题。”许幽沉稳地站起身来,笑着跟他走进餐厅。
安东尼·科拉诺显然是个美食家,对意大利菜如数家珍:“意大利饮食烹调崇尚简单、自然,按烹调方式不同分成四个派系:北意大利菜系、中意大利菜系、南意大利菜系和小岛菜系。这个小岛菜系就是以我们西西里为代表,与意大利其他地区的菜系有很大不同。”
许幽很感兴趣地点头,看着一道一道的菜上来,吃得津津有味。
在座的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意大利人,安东尼介绍他叫罗贝托·奥塔维亚尼,是引荐白啸风和陈三与他合作的中间人。许幽与他热情握手,彼此寒暄了几句。罗贝托与安东尼一样,只会说法语。三个人便用法语交谈,倒也没有障碍。
虽然只有他们三个人吃饭,上的菜却是按照西西里最正式的用餐程序来的。
开胃菜、汤、面食、蔬菜、主菜,每道都很豪气,一上好几种,大盘大盘地端上来,散发出浓烈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实在是美味,许幽每样都吃了不少。
席间,他们聊得最多的是意大利的歌剧、球赛、电影、时装,以及意大利各地的美景。许幽对这些东西一向比较感兴趣,虽然没到过意大利,知道的却不少,对各种话题都能交流,与安东尼和罗贝托聊得很投机。
安东尼见他吃了很多,又赞不绝口,不由得更是高兴。
甜品是西西里冰淇淋和香浓烤奶酪,许幽只能看着,叹息道:“实在不行了,吃不动了。”
安东尼和罗贝托都大笑。
“好吧,不吃甜品了,喝点甜酒吧。”安东尼提议。“这也是我们西西里的特产,我的酒庄出的。”
许幽欣然同意:“那得好好尝尝。”
送上来的酒色泽金黄,有种甜蜜芬芳的香气,入喉时馥郁温柔,感觉非常美妙。许幽连声赞叹,让安东尼大为高兴。
最近三天,许幽都是在忙乱中度过的,根本没有好好吃过饭,今天更是一直都在天上飞,吃的都是飞机餐,整个味觉都处于重度饥饿之中,这一顿扎扎实实地吃下去,才算是彻底舒服了。
这时候,天已黑尽,整座楼灯火通明,渲染出温馨的家庭气氛。
他们离开餐桌,坐到客厅里,又是闲聊。
许幽估计安东尼大概是心里有疑虑吧。他们本来就不熟,又临时换人,安东尼即使心中产生戒备和警惕,也是无可厚非的。总之他是今天按时到达的,他们这方并未失信于人,他也就安心了,即使生意谈不成也无妨,以后再说好了。所以他始终不急不躁,仿佛真的只是来西西里旅行、访友的,一派轻松闲适。
过了一会儿,去接许幽回来的乔万尼走了进来,用意大利语对安东尼说:“唐,他们把人找到,已经带回来了。”
“好,我马上就来。”他用意大利语吩咐完,随即用法语对许幽笑道。“戴维,今晚我很高兴,真想跟你一直聊下去。不过,你应该也累了,今天就先休息吧。”
“好的。”许幽站起身来,客气地笑着。“今晚我也很高兴,谢谢你的美食、美酒,那真是美妙的享受。”
安东尼愉快地点头,欣赏地看着他说:“你有点像我们西西里人,这很好。先去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聊。”
“好。”许幽笑着点头,随即跟着他的管家走了。
为他安排的客房很宽敞,落地玻璃窗外是宽大的露台,也对着大海。此时,海面上一片黑暗,只能听见隐约的涛声。
许幽在露台上站了一会儿,让饱胀的胃缓解一下。
风很轻,有点潮湿,带着地中海的温暖。
下面的庭院里有稀疏的点点灯火,却空无一人,很安静。
表面看上去,这是一个不设防的庄园,可许幽却知道,这里的防备比白啸风的白屋要严密十倍,甚至百倍。
不过,安东尼·科拉诺虽然被称为唐,可他表面上却一直经营着正当生意,在西西里之外都以企业家的面目出现,不与任何违法暴力事件沾边。
十年前,一提起意大利的西西里黑手党,人们往往会想起身穿黑西装,神色冷酷的杀手。
当年,他们曾向意大利警察、法官、将军和政府官员大开杀戒,公开向意大利政府宣战。
中央政府因此被激怒,他们颁布了一系列紧急法令,成立全国反黑机构,调集军队开进西西里,对黑手党展开全线反击。
黑手党陷入它有史以来的最深重危机,其最高领导机构的几乎全体成员和数千名党徒落入法网。
此后,西西里黑手党对组织体系、战略、策略进行了重大调整和改革,他们放弃了“挑战政权”、“打击国家”的一切行动,转而实行“无声战略”。新的战略要点是:避免内讧和相互争斗;向国家机构迂回渗透;集中精力攫取财富和权力。他们还历史性地与巴勒莫的其他敌对黑帮达成全面和解,从此休战。
如今,新一代的西西里黑手党已经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企业经营上,有很多新一代教父都保持了“一身清白”。
他们放弃了街头暴力、批发毒品这类惹人注意的老本行,而以商界大亨的形象直接参与市场竞争。他们招兵买马,网罗了一批律师、计算机和经济界的专家来处理自己的业务,并在全球建立了一个由商务、运输和其他行业组成的网络。
他们的业务范围很广,有大型工程承包、医疗卫生工作、有毒垃圾买卖,甚至还进入保安业打击恐怖分子。
据意大利官方证实,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后,西西里黑手党大都从事着合法生意,只有少数处于权力最底层的黑手党人才会直接去干“收保护费”那种冒险的事。
经过十年改革,西西里黑手党已经成为一个更加隐蔽、更具野心和更难对付的犯罪组织,却不再是意大利的头号公敌。
当他们放弃了最赚钱的可卡因生意垄断权时,也就自动放弃了意大利“头号黑帮”的江湖地位。前不久,意大利内政部长称,该国“最残暴、最强大的黑社会组织”已不再是西西里黑手党,而是恩德朗盖塔。
回顾西西里黑手党的发展史,许幽觉得白啸风应该从中吸取更多的经验。
自从十二年前上了白啸风的床,许幽便明白,自己不可能与风云帮划清界限了。大学毕业后,他就开始潜心研究如何让风云帮从低级的黑社会帮派转化为合法组织,并得到了白啸风的支持,迅速予以实施。
他的策略取得了巨大成功,使风云帮成功转型,但因为他始终没有实际介入风云帮的事务,白啸风及其手下兄弟依然过分重视武力的作用,与道上的对手仍会发生暴力冲突,从而成为警方对付的目标。其实,一台电脑就能够做很多事了,而且隐蔽,合法,根本不需要伤那么多人,流那么多血。
风云帮的过去,许幽无法改变,但他一直在竭力改变它的现在与未来。他希望这个帮派组织能够最终成为像沧澜集团这样的合法企业,以公司管理的方式让它运作下去,让上万兄弟以及他们的亲人能够平平安安地过上好日子,让白涛这样的孩子可以走上正常的人生道路,不要再像白啸风那样,一生都活在枪林弹雨中,时刻面临着生命危险。
个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许幽呕心沥血,兢兢业业,现在也只能做到这样了。也许,十年以后,风云帮可以彻底洗掉那个“黑”字,变成一个“清白”的大型企业。
他站在露台上,一直遥望着东方,想了很多很多。
第51章
因为时差的关系,许幽睡得比较晚,因为实在很疲倦,他睡得很沉。醒来时已经将近中午,他的精神完全恢复,身体也舒服了很多。
楼里楼外都很安静,安东尼吩咐管家不要吵醒他,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先去办事了。
许幽下楼,独自吃完早餐,安东尼就回来了,笑着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带你游览一下西西里,也看看我的葡萄酒庄。”
“好。”许幽没有异议。
仍然是一辆黑色奔驰,不过是防弹型,跟白啸风为许幽买的那一款一模一样。许幽和安东尼坐在后座,前面是司机和乔万尼。
公路两旁是连绵起伏的低矮山丘,大片大片的草坪间是大型葡萄园,偶尔有一幢别墅出现,又迅疾远去。
天空阴沉,没有阳光,低低地压下来,有种天苍苍野茫茫地感觉,让许幽想起了在西部高原上的情景。
安东尼偶尔会向他介绍一下路过的葡萄园,告诉他,哪些是今年刚压条的幼苗,哪些是第二年的小苗,哪些是霞多丽葡萄,哪些是安索尼可葡萄,哪些是黑达沃拉,可以用来酿制哪种葡萄酒,等等,全都如数家珍。
许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笑着点头。
到了酒庄,安东尼兴致勃勃地带着他四处参观,又向他详细介绍了几款酒庄特产的葡萄酒。许幽觉得很好奇,对酿酒工艺和盛酒的器具很感兴趣,不断发问。
安东尼邀请他品尝了2000年和2001的霞多丽,对他说:“我们的酒有一半是出口的。”
许幽很欣赏他们的酒,想了一下,便问他:“这些酒销往中国了吗?”
“还没有。”安东尼很遗憾地笑着摇头。“我们对中国的巨大市场有着浓厚兴趣,但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渠道。”
许幽提议:“如果信任我的话,我可以做你们的中国总代理。”
安东尼的眼睛一亮,愉快地笑道:“那当然好了。”
“如果您同意,我们可以商谈一下代理权方面的具体条款。”许幽微笑着说。“我们旗下有规模很大的连锁餐饮娱乐业,本身对酒的消耗量就非常大。以前,我们都是从托尼的公司购进欧洲的各种酒类。如果您对我们有信心,我们可以直接向您定购葡萄酒。”
安东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赞赏地大笑:“好好好,我没问题。说起来,我跟托尼打的交道不多,可他是我们的朋友,这是毫无疑问的。”
许幽从容不迫地点头,笑道:“托尼与我是非常好的朋友。本来这次我是打算去瑞士休年假,跟他一起去阿尔卑斯山滑雪的。风哥临时出了点事,我才先到西西里来拜访您。等我们的生意谈妥,我还是要去瑞士的。”
“是吗?那太好了。”安东尼带着他走出酒窖,脸上满是轻松愉快的笑容。“戴维,你这么年轻,却在中国商界取得了那么大的成就,我很赞赏。能跟你合作,我想我们一定会有比较大的发展。从马可?波罗开始,我们就对古老的中国充满了向往,我也很希望能够进入东方的市场。”
“这也是我们的愿望。”许幽对他微微欠身,热情地笑道。“风哥和三哥对我寄予厚望,我很希望能不虚此行。”
“当然,这是没有问题的。”安东尼将他带到自己在酒庄的办公室里,关上门,坐了下来。
生意就这样谈了起来,没有事先通知,许幽也毫无准备,但他在商界多年,对谈判已经驾轻就熟,两人又没有语言障碍,可以准确地直接沟通,谈判起来很顺利。
安东尼很希望能进入中国市场,而白啸风和陈三也希望能与他直接交易,双方的条件都留有余地,很快便达成了共识。
无论在意大利还是中国,赌球都不是合法生意,因此他们并不需要草拟合同,签字画押。两人谈妥后,笑着紧紧握手,便算是达成协议。如果以后有人违约,守约方也不会打官司索赔,派去找对方的肯定不是律师,而是杀手。
接着,他们对安东尼的酒庄出品的十几款葡萄酒的中国总代理权又进行了谈判,对主要条款达成共识。只是,这是正当生意,又是跨国贸易,需要律师拟出正式合同,双方签定才会生效。
安东尼很高兴,跟许幽在酒庄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这才往回走。
许幽对他说:“那我明天就走了,托尼还在瑞士等我。”
“怎么走这么急?”安东尼笑着摇头。“再呆几天吧,我们出海去岛上玩玩,这里的风景很美的。你反正在休假,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到处看看吧。”
见他诚意挽留,许幽也不便坚持,只好点头:“那好吧,我就再呆两天。”
回去的路上,天开始下雨,阴云压得更低,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安东尼的城堡矗立在海边,远远看去,仿若中世纪电影里的某个场景,又或是某幅经典油画,有股特别的苍凉味道。
许幽很欣赏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突然,楼里冲出来一个女人,接着,后面又跑出来一群穿黑衣的人,把她拉住。那女子拼命挣扎,那些人的动作有点小心翼翼,似乎不敢太粗暴,都有点拉不住他。
他们的车已经驶进铁门,往楼前开去。
许幽赶紧转过脸,不看那越来越近的一群人。他不想知道安东尼的家事,如果这是安东尼的帮派事务,他更不想知道。
安东尼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那是我女儿,我好不容易找回来,一直闹着要离家出走。”
许幽见是这种事,那自然是不重要的,更不需要保密,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理解地笑道:“少年人嘛,总是有点叛逆的。”
“是啊。”安东尼摇着头,让司机停车,随即开门走了出去。
许幽没有下车,听着安东尼与人群中的女孩在讲意大利语,如爆豆一般,语速极快,似在激烈争执。他一句也听不懂,又不便下车,只好干坐着。
安东尼的个人资料里说,他二十岁便结婚了,现在有三个孩子,女儿十九岁,两个儿子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岁,都在罗马上学。为了照顾子女,他太太也住在罗马,只有放假时才回到西西里。
他的这个女儿长得很漂亮,现在是罗马大学一年级学生。好像现在应该是上学的时间,不知为什么她会回到西西里,而且情绪这么激烈,一心想冲出家门,安东尼的人又拼命阻止,实在令人费解。
他始终把脸扭到另一边,却一直在出神,没有留意到安东尼的女儿挣扎着左奔右突,已经从汽车的那一边转到了这一边。
他的东方面孔在这里是很惹人注目的,安东尼的女儿安吉莉卡正与父亲激烈争吵,突然看见车窗里有一张东方人的脸,想也不想便扑了过去,一把拉开车门。
许幽猝不及防,这才回过神来,立刻看见安吉莉卡的脸近在咫尺,连忙本能地退向一边。
安吉莉卡的皮肤很白,眼睛是地中海般的蓝色,栗色长发如海藻一般披散下来,年轻的红唇娇艳欲滴,犹如拉斐尔画中的少女,非常美丽。此时,她满脸满眼都是激动、愤怒、慌乱,对着许幽讲了一长串意大利语。
许幽不知所措,百忙中只得用法语说:“对不起,小姐,我不懂意大利语。”
安吉莉卡立刻改用法语央求他:“先生,先生,请您帮我求求我父亲,请他不要伤害阿波利诺。先生,阿波利诺跟您一样,有黑头发,黑眼睛,求您……”
她的话说得非常急,但还没说完就被人拖了出去。
安东尼用意大利语大声呵斥她,她毫不犹豫地大声反驳,吵得不亦乐乎。
许幽听到“黑头发,黑眼睛”这几个词,觉得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便站了出去。
安吉莉卡立刻朝向他,大声叫道:“先生,求您了。阿波利诺没做坏事,我们相爱,我们只是相爱……”
安东尼大怒,一边用意大利语骂她一边向周围的人挥手,那些人再不迟疑,立刻抓住安吉莉卡,硬将她抱起来,向楼里走去。
安吉莉卡拼命挣扎,用意大利语大声喝骂。
安东尼这才回过身来,对许幽笑道:“对不起,戴维,让你受惊了。”
许幽想了想,谨慎地说:“安东尼,我知道我不应该管您的家事,可,令嫒说,那个……阿波利诺……是东方人吗?不知他犯了什么错?我可以为他求个情吗?”
安东尼犹豫片刻,对他做了个手势:“来,我们到海边走走吧。”
许幽点了点头,与他并肩向海滩走去。
安东尼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个阿波利诺是华裔,祖父从中国到意大利,他父母和他虽然是中国血统,不过都是在意大利土生土长的。他们家在托斯卡纳地区有十来个葡萄园,生意做得不错。他跟安吉莉卡同岁,在罗马大学是同班同学。我女儿喜欢吃中国菜,喜欢中国刺绣,喜欢中国的许多东西,也喜欢中国人,就这样,他们走得很近。”
许幽以为他是不满意女儿与中国人谈恋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不吭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安东尼看着大海,慢慢地道:“安吉莉卡还没满十九岁。现在,她怀孕了。”
许幽吃了一惊,转头看着他。他虽然没有孩子,可完全能够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
安东尼阴沉着脸:“我并不反对有个中国女婿,但我反对堕胎。那个阿波莉诺不肯和安吉莉卡结婚,要她去堕胎。”说到这里,他似乎忍不住了,低声用意大利语咒骂了几句。
许幽便明白了。这事肯定是那个中国男孩不对。他也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惹了黑手党教父的女儿,而且这位教父还是一位唐,他居然想不负责任,那真是找死。
想了想,他冷静地说:“安东尼,我看安吉莉卡很爱那孩子,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您能不能让我跟他谈谈?我想,他的父母都是中国人,而中国的家庭也是有规矩的,他是不是害怕父母不同意,或者害怕家里人会责备他,这才会有一些不适当的反应?您看呢?”
安东尼沉默下来。
海水一波一波地拍上沙滩,泛着清纯的淡蓝色。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渐渐打湿了他们的衣服。
乔万尼带着两个侍者从屋里出来,打着伞走到他们身边,替他们遮住雨滴。
安东尼长出一口气。此时此刻,他与那些普通的父亲一样,为不听话的子女而满心烦恼。
许幽笑了,安慰道:“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果您女儿爱他,不妨成全他们,让您女儿能够开开心心地生活,不是很好吗?”
安东尼仍然叹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戴维,麻烦你去跟那小子谈谈,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他真的爱我女儿,那就跟我女儿结婚,把孩子生下来。否则的话,即使我放了他,可他欺骗了我们西西里的姑娘,西西里人都不会放过他的。”
“我明白。”许幽微笑道。“我会跟他好好谈的。”
第52章
吃过晚餐后,许幽跟着乔万尼走进三楼的一个房间。
这房间不大,没有露台,只有窗户,看不到大海,只能看到大门里的草坪。
一个中国男孩坐在窗边,正焦急地看着外面。
他虽然是纯正的中国血统,可由于饮食习惯和水土的关系,身材很像西方人,高大魁梧,宽肩长腿,方正脸膛,浓眉大眼,看上去完全是个成年人,可气质却也跟西方人一样,单纯稚气,一看就不像是有坏心眼的孩子。
听到门响,他转过头来,一看到许幽,他便大喜过望,冲上去问:“你是东方人?是中国人吗?”他用的是英语。
许幽便用英语回答:“对,我是中国人。”
那孩子显然有极好教养,虽然身处险境,仍礼貌地向他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我叫阿波利诺。”
许幽客气地与他握了握手,微笑道:“我叫戴维。”
阿波利诺心里一直很慌乱,这时仿佛见到了救星,拉住他急急地说:“戴维,你问问他们,为什么抓我来?是绑架吗?他们通知我父母了没有?我父母一定会付赎金的,请他们不要杀我。”
许幽暗自叹了口气,回头看向乔万尼:“能让我单独跟他谈谈吗?”
显然安东尼已经交代过了,乔万尼微笑点头,退出去将门关上。
许幽笑着安慰这孩子:“你先坐,别急,这不是绑架。”
阿波利诺略略放了点心,坐到桌边,焦虑地看着他,疑惑地问:“那他们为什么把我绑了来?”
许幽略想了想,笑着问他:“知道这儿是哪里吗?”
“不清楚。”阿波利诺摇了摇头。“我被他们蒙住了眼睛,只记得坐了很长时间的车,然后又上船,最后就到了这里。”
许幽温和地说:“这里是西西里,是安吉莉卡的家。”
阿波利诺吃了一惊,忽然站起来,奔到窗边往下看着:“那……下午那个女孩子是安吉莉卡,是不是?”
许幽上前去扶住他的肩,冷静地说:“是的,不过,你不用担心,她父亲很爱她,不会对她怎么样的。现在,主要是你的问题。”
阿波利诺转头看他:“我怎么了?”
许幽让他坐下,自己坐到他对面,耐心地问:“你知道安吉莉卡已经怀孕了吗?”
“知道。”阿波利诺有些慌乱。“我们不知道会这样,我和她都不是故意的。”
“好,好。”许幽的声音一直很柔和,极力抚慰他的情绪。“阿波利诺,你是怎么打算的?你爱安吉莉卡吗?”
“当然,当然我爱她,她也很爱我。”阿波利诺很激动。“我们是因为相爱才上床的。”
“这很好。”许幽笑着点头。“那现在你们有孩子了,你是男人,你打算怎么做?”
阿波利诺的眼中出现茫然的神色,半晌才嗫嚅道:“我们都太年轻了,现在还在上学。安吉莉卡如果要生孩子,至少得休学一到两年。我和她商量过了,决定等毕业以后再结婚,然后要孩子。再说,堕胎是合法的,法律规定,妇女在妊娠九十天内可无条件进行人工流产。”
许幽觉得这两个年轻人的想法其实也不错,可是,安东尼却不是这么想的。他略一犹豫,问道:“你了解安吉莉卡吗?”
“了解啊。”阿波利诺很稚气地看着他。
许幽不动声色,淡淡地问:“你知道她是哪里人吗?”
“知道啊,西西里。”阿波利诺眨着眼睛,满脸单纯。“可她是在罗马长大的,她父亲有很大的酒庄,许多葡萄园,跟我们家一样。”
“就这些?”许幽轻声问。
“是啊,就这些。”阿波利诺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我和安吉莉卡相爱,跟她家关系不大吧,将来反正也不住在一起。”
这也是年轻人的通常想法,无可厚非。许幽想了想,决定不提安东尼的真实身份,只提一个父亲的担忧。他对这孩子说:“阿波利诺,你和安吉莉卡相爱,这是对的,但你要考虑她父亲的心情。她女儿现在怀了孕,你却不肯跟她女儿结婚,还要她女儿去堕胎,这在很多传统保守的天主教徒眼中都是大逆不道的。这一点,我想你比我更明白。将心比心,安吉莉卡的父亲现在感到很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阿波利诺低下了头。沉默半晌,他低低地说:“我家里不会同意我这么早就结婚的。”
许幽的声音也很轻,和蔼地问:“那你打算如何对安吉莉卡的父亲交代呢?”
“我……”阿波利诺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茫然。
“先结婚吧。”许幽轻声提议。“以你和安吉莉卡的情形,早几年结婚也无妨,结婚以后也可以继续读书。孩子还是生下来吧,你们两个人可以一起休学两年。反正你们双方的家庭都有自己的生意,你们可以先跟着家人学习,帮忙打理葡萄园、酒庄,这也是很好的事情。等孩子生下来了,你们再回去继续读书,这样不好吗?”
阿波利诺显然被他说动了,想了半天,却还是不敢答应:“我爸妈那边……我得问问他们的意见。”
许幽看了他一会儿,微微点头:“这也是应该的。我会请安吉莉卡的父亲放你回去,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会对安吉莉卡负责。”
阿波利诺立刻说:“好,我答应你。我爱安吉莉卡,一定会对她负责的。”
许幽便站起身来,温和地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大概就可以走了。”
“戴维。”阿波利诺恳求地看着他。“我可以见见安吉莉卡吗?”
许幽微笑着说:“我会转达给安吉莉卡的父亲,这得由他来决定。”
“好。”阿波利诺定下心来。“谢谢你,戴维。”
“不用客气。”许幽也愉快地笑起来,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阿波利诺大概跟大部分在外国土生土长的华裔差不多,中文说得很勉强,或者干脆一句不会,总之,从头到尾,他一句中文都没说过,一直用英语与许幽说话。许幽生性淡泊,也没有什么他乡遇故知的亲热,并不勉强他一定要说中文,也始终以英语与他交谈。
在许幽看来,他们的缘份大概也就是这么一次见面,一次谈话,过后只怕永不会再见了。
安东尼接受了许幽的劝解,也认可这门婚事应该得到对方父母的同意,便在第二天一早派人送阿波利诺回家。
安吉莉卡在当晚见过阿波利诺,听他说要回去告诉父母,愿意立刻与她结婚并生下孩子,顿时欣喜若狂。两人着实亲热,直到很晚,安东尼才派人把女儿叫走。
许幽在西西里又呆了三天,安东尼兴致勃勃地陪他到附近著名的火山群岛去一一游览。
蔚蓝的大海,连绵起伏的海上山脉,蒸汽袅袅的活火山,盛开的鲜花,绿油油的葡萄藤,加泰罗尼亚哥特式建筑,都在阳光下明媚动人。
许幽觉得很开心,能看到被称为“欧洲人的圣杯”的伊奥利亚火山群岛,而且不用自己费心订行程订房间,安东尼的人早就事先安排好了,他们玩得很舒服。
到了第三天晚上,许幽正要告辞,安东尼却对他说:“阿波利诺的父母不同意他们结婚。”他说得很淡,眼神却很阴沉。
许幽其实不想管这事了,可是,他先前说服安东尼放了阿波利诺一条生路,如果现在甩手不管了,普通人叫不地道,不负责任,道上叫不讲义气,不守规矩,而且,如果他不管,那个中国孩子也必死无疑。
想着,他心下暗自叹气,脸上却微笑着,温和地说:“您看,需不需要我去见见他父母?”
“这样最好。”安东尼欣慰地笑了。“你代表我去吧,做为女方长辈,与他们男方的家长好好谈谈。你们都是中国人,好沟通一些。”
许幽没想到安东尼会给他这样的身份,简直是把女儿的终身大事全权委托给他了,顿时觉得千钧重担压上肩头。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推托,他便慨然道:“好,我明天就走。”
“太好了,我明天派人送你去。他们家在锡耶那。”安东尼高兴地点头。“戴维,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只有一句话,我们科拉诺家族是绝对不会让人侮辱的。”
第53章
许幽从巴勒莫直飞佛罗伦萨,然后乘汽车前往锡耶那。
乔万尼带了两个人陪着他,对他关照得无微不至,只是语言交流方面仍然勉强,一路上就不大交谈。
这里的天气比南方要冷得多,许幽加了一件银灰色毛衣,外面穿着海蓝色羊毛大衣,看上去很潇洒。他的个子很高,在这里与人说话也很少需要仰视。不但相貌俊美,气质更是雍荣大度,又带了东方文明古国的那种优雅含蓄,愈加让人心生好感。
许幽看着车窗外美丽的托斯卡那原野,心中觉得很宁静。
像这样的田园美景,在欧洲比比皆是,中国的西部地区也有不少,人们在这样的风景中安定惬意地生活,物欲淡泊,悠闲而满足。
许幽很喜欢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可他离退休的年龄还差许多许多年,现在只能忙里偷闲,每年春节出来走一走。
今天一早,他就与白啸风通了电话,告诉他生意已经谈妥,但自己还要去锡耶那走一趟,为安东尼做说客。
白啸风的精神好了许多,听说生意这么快就谈好了,感觉很高兴,再听到他竟然做为安东尼的代表,去为他的女儿做媒,不由得哈哈大笑:“陈三说得对,你才是去跟安东尼谈生意的最佳人选,我们这里再也没有你这样的人才了,不但能这么快谈妥生意,还能迅速取得安东尼的信任,让他连家事都委托给你。”
许幽苦笑:“是我一时冲动,多管闲事。”
“你就是这种性子。”白啸风的声音变得温柔了,略有些无奈,又有些调侃。“什么时候你要是不肯多管闲事了,我也就放心了。”
许幽被他说得笑了起来:“我本来不想管的,可一听是中国人,就忍不住了,实在不能不管。”说着,又叹了口气。
“这倒是。”白啸风赞同。“你去吧。成人之美,也不是坏事。”
“嗯,好。”许幽不再提这事,又跟他闲聊了两句,知道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快,洛瓦那边尚无动静,便放心了。
在西西里的时候,他就给田野打过电话。本来,按计划,他那时候应该到瑞士了,田野听说他去了意大利,不禁颇感意外。他只说来看个朋友,临时决定的,反正都是度假,去哪里都无所谓。
田野很羡慕,然后委屈地说:“幽哥,我年前一直没跟我父母说要回家,我本来也不想回去的,我父母就以为我春节不回来,已经报名参加欧洲十国游了。他们早就交了钱,手续都办好了,马上就要走。我一个人好难过,我想过来找你,跟你一起度假。”
许幽没想到,不由得很同情他,笑道:“你来倒是可以,不过,临时办签证,不太好办吧?很费时间的。”
田野立刻说:“我问过旅行社了,可以委托他们办,我给加急的钱,三天内保证拿到。”
“哦,这样啊。”许幽想了想,便道。“我马上就要离开意大利了,你去瑞士吧,我们在那儿会合。”
“好。”田野很开心,马上就开始着手办理出国旅游的手续。
许幽那时候真以为自己会很快离开西西里到瑞士,却没想到,自己一冲动,就要在意大利滞留好几天。
他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美丽原野,感受着那种悠闲宁静的气氛,忽然觉得,冲动一下也不是坏事,毕竟不是常常能够看到这样美丽的风景的。
不到一个小时,他们便到了锡耶那。
很多人都说这是意大利最具魅力的城市,在一片暖褐的色调中,辉煌的哥特式建筑随处可见。不过,许幽却无暇观赏,便直接被拉到了城边的一幢三层小楼前。
这幢建筑与锡耶那的其他建筑没什么太大区别,以红砖垒成,方方正正,周围是杉树和葡萄园,有种浓郁的田园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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