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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华—曼陀罗华之楼兰新娘

_2 桐华(当代)
  酒酣意浓之时,有仆从来报大夫诊断的结果,说是郡公性命暂无大碍,只是腿骨折裂,淤血凝滞,加上头部的伤势严重,怕是要耽搁一段时日。
  圣天松了口气,举杯向李靖道:“唐王鸿福齐天,保佑尉迟大叔性命无忧,我且敬将军一杯薄酒,聊表谢意。”
  李靖乐呵呵地一饮而尽,捋着虬须道:“郡公大难不死,乃大喜也。老夫倒有一事有求于殿下,也好成人之美,双喜临门。”
  “请将军明示。”圣天心下一惊,脸上露出些许止不自然的神色。
  李靖站起身,踱下座位来,边走边爽朗地高声说道:“这位善鄯国的莲七公主对尉迟宿卫一见倾心,求老夫做媒,玉成此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他将手轻轻作了个揖,心下暗叫不好,脸上却堆起笑容,应声道:“公主能倾心于我于阗国的臣子,圣天亦与有荣焉。只不过婚姻大事理应由父母做主,郡公病危之时,恐怕尉迟宿卫也无心谈及此事。容我回去与之斟酌一二,不知将军与莲七公主意下如何?”
  “这……?”李靖呆在原地,双眼仿佛请示一般看向坐在南首的莲七,见她玉颈微倾,闭上了眼睛,便道:“老夫等着太子的好消息。”
  圣天略略恭身,放下酒杯道:“列位还请自便,圣天先行告退。”
  列席的宾客们颔首目送他出去,各怀鬼胎地笑。
  李靖坐到莲七的旁边,低声道:“老夫已经把该做的做完了,希望公主别食言才好。”
  莲七呡嘴一笑,“将军放心,我会将一切查清楚的。”
  尉迟乙僧舒了口气,吩咐仆从前去熬药。大夫说郡公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须静养数日。蹙起的眉头刚刚舒展开,却瞥见圣天一脸不快地掀开帘子踱了进来。
  匆匆斥退了闲杂人等,圣天太子愁容满面,缓缓说道:”李将军倒很有闲情雅致,替你做了个媒。”
  “什么?”尉迟乙僧失声低唤道:“你答应了?”
  “没有。我推说婚姻大事应该由父母做主,便借故与你商量而退了出来,你可知道他要将谁许配给你?”圣天压低声音,说出一个让他惊异不已的名字:“是那位善鄯国的的莲七公主。”
  尉迟乙僧低头不语,只是在帐内不停地踱着步子。末了,终于向圣天发问道:“你觉得这是李将军的本意,还是那位姑娘的意思?换句话说,他们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种协议,莲七姑娘的意思也就是李将军的意思,而李将军的意思在某些时间和场合中又代表了这位姑娘的意思?”
  “你是说这是一个圈套?”圣天挑了挑眉。
  “不知道,我总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怎么突然想到给我做媒?照理说应该是给你……”说到这他脸色一沉,“莫非他们知道……”
  “我看未必。也许那位姑娘当真对你一见倾心。迫不及待想要与你结为连理,共携白头。”
  尉迟乙僧摇了摇头,幽幽地道:“可是我一心向佛,无心嫁娶。恐怕是要辜负这位姑娘了。”他想起昨晚她一度热切的眸子,叹了口气。这让他想起一段谒子。“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走到案台之前,他挥毫泼墨将这段谒子写了下来,运笔如飞、矫健若奔。
  “这是……”圣天看向他,不解地问。
  “如果李将军再提起这件事情,你就托他将这个交给那位姑娘。”
  圣天接过,揉揉眉心道:“事情恐怕很棘手,不象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难道说你让我答应这门亲事?”不自觉地他将声音略略提高,忘记了尊卑之分。
  圣天做了个手势,道:“尉迟宿卫,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别忘了你的身份。”
  尉迟乙僧低下头,沉吟道:“太子教训的是,一切听凭您的吩咐。只是无论如何,我不会答应迎娶那位姑娘。”
  圣天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一切等尉迟大叔好转后我们再斟酌不迟。”他捏着那张纸,“这个,你还是亲自交给她比较好。但愿她能就此罢休。”
  尉迟乙僧怔在原处,口中只是念叨着那两句谒子:“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酉时过后,尉迟跋质那苏醒过来,带着一脸倦容和伤痛,看见圣天太子和尉迟乙僧站在自己身侧。
  “尉迟大叔你醒了?”圣天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微笑起来。
  “父亲,我和太子都很担心你。”尉迟乙僧恭敬地说,挥了挥手,让仆从送上熬好的药汤。
  看见他们面色凝重,尉迟跋质那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摒退掉闲杂人等,圣天太子为他亲自端上药汁,哺喂躺在床上半坐起的尉迟跋质那。
  “李将军要为太子做媒,将那名据说是善鄯国的公主莲七姑娘许配给太子殿下。”圣天边说着,边用眼睛看着和自己互换身份的尉迟乙僧——他才是于阗国真正的太子。
  尉迟跋质那皱了皱眉,道:“太子可愿意?”
  “我一心向佛,自然是不愿意的。”尉迟乙僧恭敬地说道,双手合十摆放在胸前,一脸肃穆。
  “这件事要重长计议。不妨先含糊其辞,打探一下这其中有无阴谋才好。”尉迟跋质那躺回床塌,喝下圣天为他亲自端上的药汁,点了点头。
  “那我先行告退了。”尉迟乙僧径自退了出来。
  他瞥见帐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身手很是矫捷。
  “谁?”他低声喝了一句,警觉地追了上去。
  前面的人似乎知道有人跟踪而至,奔到一座沙山附近,便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
  “原来是你。”尉迟乙僧抖了抖衣襟,质问道:“莲七公主为何躲在为父的帐外窥视?”
  莲七笑道:“怪只怪太子殿下将身份掩饰得很好,倒让奴家费心了。”
  “公主的意思,乙僧不明白。”
  她挑了挑眉,换了种严厉的口吻问道:“善慧,我来问你,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当真不记得你许下的诺言?”
  善慧这个名字让他想起圣天和他说过的一个传说。他一直觉得听完之后耳熟能详,脑海中也似乎出现了一位笑意吟吟的青衣女子,捏着七茎莲花,向他走来。这个影象和燃灯寺的那尊泥塑、站在黄沙漫天的征途之上的莲七重叠起来,让他隐约捕捉到了记忆深处的某些事物。
  “你是……?”
  “我是瞿夷,前世在此地许你五茎莲花的女子。你曾答应过今世娶我为妻以偿前缘的。”莲七凛然道。
  是了。他想起来了。
  “愿我后生,常为君妻,好丑不相离。”她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确许下了一个诺言,可是那是权宜之计,为了师傅的叮嘱,为了普度众生而无奈许下的一个诺言。燃灯佛在升天的时候在他的额间点下一枚红色的朱砂佛痣,对他说道:“勿坏法身,切记切记!”他不能为了一个女子而改变自己的初衷。
  “公主请回吧。圣天早已将一颗心交与佛祖,生生世世不问男女之事。前世今生甚至来年都不会娶妻生子。”
  “你……”莲七逼迫道:“你若不遂了我的心愿,我便将你和尉迟乙僧互换身份的事说与李将军听了。到时候唐王怒起,也许会派兵征讨于阗国。那时候太子殿下就是想一心向佛,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尉迟乙僧和她对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那么除了约为婚姻,圣天任凭姑娘处置。”说罢,便拂袖而去。
  “佛祖有云:出家人不打诳语。善慧,你不能不信守诺言。”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不曾回头,一面低声颂着《法华经》,一面加快脚步走了回去。
  “善慧你会后悔的。”莲七站在原地,凄凄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痛下决心。
  父皇的本意,是让他与真正的尉迟乙僧互换质子的身份,乘唐军稍有懈备,重返于阗国,待父皇百年之后即位。
  可是他对皇位并无兴趣。他只是一心向佛,潜心研习画理,如此而已。
  或许假扮的圣天太子比他自己更适合这个皇位。
  去往大唐成为质子,也许能在大唐的地域里学到更多的画艺技巧和更高明的佛理。地大物博、人杰地灵的长安在此刻不仅不是一个囚笼,反而成为一个向往之所。
  若能如此,那么即使李靖将军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也无关紧要了。
  尉迟乙僧想到这一点上,信然踱步向着李靖将军的帐中请求拜谒。
  “快快有请。”李靖将军刚刚卸下铠甲,一身宽袖长袍立在帐中,仍是威风凛凛。
  “尉迟宿卫深夜造访,可有急事?”摒退左右,李将军问道。
  “我有一物呈请将军过目,将军看罢便知。”他吩咐随从捧上一尊和田黄玉制成的玉琮,方柱形的柱体上是层叠着的四方形,代表大地,中间有一个圆孔,代表上天。
  “这是……”李靖心下明了,脸上却故做疑惑。
  “这是于阗国太子的信物,将军想必也知道。”
  天圆地方的造型代表着权力与地位的象征,加上难得一见的名贵黄玉,能随便捧出这样印信的人,身份毫无让人怀疑的理由。
  “宿卫捧来这个,是想告诉老夫你才是真正的太子?”李靖捋着胡须,淡然道。
  “是的。圣天和乙僧在出发之前互换了身份,原本我父皇希望我能回到于阗继承皇位,可是我改变了初衷。我决定把身份继续下去,我仍然是尉迟乙僧,太子仍然是太子。由我和家父陪同李将军回长安,让太子回于阗继承皇位,李将军意下如何?”
  “太子这又何必?”
  “难道李将军让莲七公主打探我和太子的真实身份不是为此吗?”
  李靖哈哈大笑了两声道:“太子果然是聪明过人。你看我为太子所牵的这根红线,太子是否赏老夫一个薄面,应了这门亲事。毕竟这对于阗和善鄯国来说,都是好事。”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尉迟乙僧作了一个揖道:“我和李将军说明我的身份,答应一同回大唐,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请将军将莲七公主许配他人吧,在下早已一心向佛,不问红尘事了。”
  “这……恐怕不妥。莲七公主对太子一见倾心,若是许配他人,公主想必不依。”李靖摇摇头,为难道。
  尉迟乙僧蘸着水,在他的几案上写了四个字。
  移、花、接、木。
  “太子殿下莫非已经找到这方木料了?”
  “李将军若不嫌叨扰,不妨听乙僧略说一二。”
  “是是是,老夫就听‘尉迟宿卫’指点迷津。”李靖说着,吩咐仆役摆上酒菜,听尉迟乙僧细细道来。
  他嘴上说着,心下却有些罪恶感,过两天,他会让父皇将那座燃灯寺翻修一新,以此赎罪。
  楼兰新娘
  五、诅咒
  为了尽快找到女尸,钱教授安排了几名基地的研究人员参与这次调查活动。
  钱教授的本意是把这具女尸搬回实验基地进行进一步的研究,可是谁知道月逐酹把它放进冰库时,转身去找的时候却不见了踪影,这期间也就是15分钟不到的时间。
  当时在场的有钱悦南教授、月逐酹和另外一个研究古文字的助手班敬远。
  那具女尸随着她的陪葬品一起放入棺木之中摆放进冰库,可现在只有一些精美的玉器已经原本盖在她脸上一张幎目。
  楼兰随着几个研究人员走进冰库的时候打了一个寒噤。因为她不在场,而且和女尸的头部复员图酷似,大家都觉得她和女尸的失踪有着一种莫名的联系。为了撇清这样的猜测,楼兰主动申请加入寻找女尸的队伍。
  她在停放尸体的地方找到了那张幎目。她用镊子夹起,仔细观察着。
  那时候敦煌的风俗是在死人的脸上铺一层幎目,也叫做面衣。以素绢为面,内夹丝绵,用来表示身份。身份越高的人面衣也就做得越精美。
  这张幎目大约一尺二寸大小,做工考究。缁帛做面,赤绢为里,中间夹上棉絮,上面绣着当时流行的大文锦图案,非常精致。四角缝有带子,用来系在头部起固定作用。
  “咦,这上面的图案好象隐藏着几个字母。”印臣在她身旁观察着,有些疑惑地开口。
  “字母?”那个专门研究古代汉字的助手——班敬远接过楼兰手中的幎目,对着特制的灯细细观看,在这样的光线照射下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这幅大文锦绣中依稀可辨的四个字母,像拉丁文中的MUYO。
  “这是什么意思?”楼兰看着班敬远一点一点变白的脸孔,不安地问。
  他不回答她,反而问起楼兰有没有听过一首诗叫做《楼兰新娘》的。
  “我的爱人曾含泪
  将我埋葬
  用珠玉用乳香
  将我光滑的身躯包裹
  再用颤抖的手将鸟羽
  插在我如缎的发上
  他轻轻阖上我的双眼
  知道他是我眼中
  最后的形象
  把鲜花洒满在我胸前
  同时洒落的
  还有他的爱和忧伤
  夕阳西下
  楼兰空自繁华
  我的爱人孤独地离去
  遗我以亘古的黑暗
  和亘古的甜蜜与悲戚
  而我绝不饶恕你们
  这样卤莽地把我惊醒
  曝我于不再相识的
  荒凉之上
  敲碎我敲碎我
  曾那样温柔的心
  只有斜阳仍是
  当年的斜阳可是
  有谁有谁有谁
  能把我重新埋葬
  还我千年旧梦
  我应仍是楼兰的新娘”。
  他径自念起那首诗歌,低沉而抑郁的男低音将诗歌里的悲戚之情演绎得恰倒好处,特别是那句“而我绝不饶恕你们”,让楼兰和印臣听过去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首诗和这几个字母有关系吗?”印臣有种不妙的感觉。
  “是佉卢文,诅咒的意思。”班敬远面色惨白地说。
  “诅咒?什么诅咒?”印臣警觉地站直身子,双眼紧盯着那张面衣,心突突地跳得厉害。“难道说这具女尸诅咒我们将她掘出来不成?”
  正说着,那张面衣突然从几案上飞起来,像有只莫名的手在操纵着,径直扑向印臣的脸,将她的眼耳口鼻捂在其间,那四根带子像有种力量在她的脑后用力牵扯,把她面部的轮廓拉得可以分明地从面衣上透印出来。
  “印臣!”楼兰冲上去想解开那具面衣,可是它象生了根一样,无论楼兰怎么用力都拉扯不开。
  印臣的手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抓舞着,她的口鼻用力地呼吸,身体在刹那间扭摆得仿佛失了控。
  “快,快去找人帮忙!”她叫嚷着,冲着站在一边的班敬远。
  印臣的手仍然挣扎不停,口中发出被捂住后痛苦的呻吟声,仿佛那句古代佉卢文的诅咒,断断续续地发出“MU—YO,MU—YO”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逐酹气急败坏地冲进了冰库,像扯掉随身物品一样轻而易举地将印臣脸上的面衣一把扯去,摇晃着她的肩问道:“印臣、印臣,你有没有事?”
  楼兰皱了皱眉,觉得他怎么好象说的是“乙僧、乙僧”?
  印臣的手发自本能地抓住了逐酹,眼神干涉而空洞地望着他,张大嘴拼命呼吸。
  从她苍白无力的面孔来看,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逐酹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哄道;“我不会让你有事,我怎么舍得让你有事……”
  楼兰注意到逐酹的眼神有一些超乎寻常的关切,可是这一个微小的细节并没有吸引她多久,她发现那枚面衣被逐酹扯坏了,露出隐藏在棉絮中一角质地发黄的纸。
  她小心地用镊子夹起来,足足有一尺见宽,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佉卢文。
  她交给班敬远,让他去翻译。
  “逐酹,印臣应该没事了,你带她先回去吧。在这呆久了会着凉的。”她拍了拍逐酹的肩,手心传来一片冷硬冰凉的感觉,大概是他只穿了一件棉布衬衫的原因。
  楼兰没有多想,转身跟上班敬远的脚步,踏出了冰库的门。她回头看了一眼逐酹和印臣,看见他轻轻吻了吻印臣额前的那枚红色的痣,从兜里掏出一串青黑色的莲花状手链,替她戴在手上。
  印臣呆若木鸡地挽着逐酹的手臂,跟着他走了出来。
  楼兰突然发现眼前的月逐酹竟是那么的陌生,他的脸上闪现出一种诡谲的表情,走路的姿势不象平时那么大步流星,而是左腿笔直地迈向前,停住,再拖动右腿依然笔直地跟上。就像,就像恐怖电影里的僵尸。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躲闪到一边捂住知道的嘴努力不让自己尖叫起来。
  月逐酹挽着妹妹的手,用那样僵硬的步伐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深沉地笑。
  楼兰看见他脸上闪过一瞬幽蓝幽蓝的光。
  他将那串原本戴在女尸手上的链子戴在了印臣的手上。难道那手链失而复得,女尸的失踪会和逐酹有关系?
  印臣躺在床上,思绪异常清醒,可是身体仿佛被某种东西控制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她透过月光看见哥哥逐酹像前几天守着她一样坐在床前。依旧没有灯光,可是她却感觉到今天的哥哥和那天有些不一样:雕塑般的面孔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僵硬得仿佛大理石块。
  她想叫喊一句什么,可是没有发出声音。
  “你醒了?”她看见逐酹的嘴唇动了一动,发出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是不是动不了也不能说话?这就对了,我的手链会让你舒舒服服地躺在这里,直到我们圆房为止。”
  圆房?印臣睁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哥哥是不是疯了,或者是别的一个什么灵魂钻进了他的身体里面,控制着他的思想和行动,他发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听上去那么熟悉,好象是那天在鸣沙山听见的那个白衣女子的声音,圆润动听,只是多了那么一丝诡异。
  “怎么,你不记得了么?我是莲七。我说过生生世世要和你作夫妻,不管是美是丑,是贫是贱,是富是贵,前世你不遂我,我便来你的今生寻你。乙僧,你却为了躲避我而转世为一个女子。也好也好,我便借我的今生,和你做一场夫妻!”
  逐酹尖声利气地说完,边开始动手解她的衣衫。手指不断碰触到她的肌肤之上,一片冰凉如死尸的感觉随即袭来。印臣知道他一定是被女尸付身了,那具原本应该呆在实验基地里的楼兰古尸。
  她闭上眼睛想摇头以示抗议,可是丝毫无法动弹。泪水从她的颊旁滑落,让逐酹的动作稍稍迟缓下来。
  “乖,我会好好待你的……”他吻着她的泪痕说。
  不要,不要这样……她在心底如是说道。
  黑暗中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说“一诺以诺空,空必偿此诺”,难道真的是哥哥的前世来求取她不曾兑现的诺言吗?
  班敬远将那一张黄纸上的佉卢文翻译了出来,由于年代久远,有个别字迹很难辨认,不过好在大部分还是可以翻译的。他在因字迹不清而没有认出的字体处画上圆圈,交给了楼兰。
  只见上面写道:
  “惟岁次●●五月庚子蒴十五日甲寅,愚夫乙僧诵以清韵之奠,致祭于故夫人莲七。伏惟。
  莲七天然德●,自性怜怜,●蒙承欢,愧不敢受。今刭于喜房,乃僧之过也。何祸来造,我兮无缘。肝肠●裂,泪也涓涓,愿灵不昧,请就歆隆,来此韵馨,尚飨!”
  “是一篇祭文。从意思上来看,似乎是说这女尸名叫莲七,于成婚当日自刭于喜房之中。她的丈夫叫做乙僧,这篇祭文就是出自他的笔下。”班敬远说道。
  “尉迟乙僧!果然是他!”楼兰像知道了什么似的惊呼起来,拍着班敬远的肩膀继续说:“印臣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那墓穴里的壁画当真是出自尉迟乙僧之手。他终身礼佛,所以很可能拒绝成婚,所以他说‘愧不敢受’。新娘很可能受不了这样的羞辱,于是在成婚当日自杀身亡。我们发现女尸的时候她的头发上插着鸟羽,装饰有珠玉饰物,钱教授推论她死的时候应该是名新娘。”
  “除了说明她的身份以外,这又能证明什么呢?”他一脸纳闷。
  “这证明了你说的那个诅咒也许是出自这个自杀身亡的女子之口。她叫做什么?莲七?”楼兰突然想起那根手链,不多不少,刚刚好是七朵莲花。
  “对,有问题吗?”
  “糟了,印臣有麻烦!”楼兰边说边向外匆匆赶去,”敬远你还愣着干什么,跟我一起去啊!”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晚了你们急匆匆去哪里?”值班的杨嵘莫名其妙地问。
  “你把女尸的细胞切片中的DNA分子激活,然后和逐酹的血样一比就知道了。”楼兰扯上班敬远,一阵风一样走了出去。
  “楼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说印臣有麻烦?”班敬远边披上外套,边跟上楼兰急促的脚步。
  “逐酹刚刚在冰库里给印臣戴上了一条手链,那是女尸身上的手链,不多不少,刚刚好有七枚莲花。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女尸的名字叫做莲七,那条手链就是她所立下的诅咒。”
  班敬远的脸色一下子刷白起来,“你是说现在的逐酹很可能……”
  “我也不确信,只是有种强烈的感觉。”她摇摇头,“但愿我的猜测是错误的。等杨嵘的化验结果出来了,就真相大白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莫名地有些害怕起来。究竟害怕什么,很难形容出来这样一种仿佛知道又希望结果并非如此的感受。
  月色越来越浓,他们并肩走在寂静荒芜的沙地之上,楼兰的心沉甸甸的,无法言喻的难受。
  逐酹的手冷得像冰块,拂过她身体的时候让她一阵瑟缩。
  哥,醒醒吧,求求你别这样。她在心底呐喊着。不论他们的前世有什么宿怨有什么恩仇与情债,可是今生他们是兄妹,这亲密的血缘关系注定他们始终不能逾越这层限定,做出有悖伦常的事情。
  “印臣、印臣。”有人用力拍打着木门。
  月逐酹怔了一下,将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脖子向后一点一点地移过去,像个机器人的头颅一般。只差没发出转轴“咔嚓咔嚓”的声音。
  印臣心下一惊,瞳孔里满是惧色。她看见逐酹的脸难看地扭曲着,眼角和嘴角已然歪向一边,和死人无异。
  “印臣,你睡了吗?快开门。”是楼兰的声音。
  “是谁?”逐酹的声音又恢复了他原来的音色,他被女尸操纵着,巧妙着变换着两种思维方式。
  “逐酹,我是楼兰。可以让我进去吗?”楼兰契而不舍地拍着门,叫嚷着。
  “我们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印臣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一下子喊出了声音:”楼兰,救我!”
  逐酹的头颅又一点一点地扭了回去,阴鸷的目光盯着床上的印臣,然后僵硬地拖着脚步走了过去,用一只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她的嘴。
  “印臣你怎么了?逐酹你开门,否则我报警了!”楼兰有些声嘶力竭地拍着门,叫喊着。
  听见印臣的叫喊声她确信了自己的猜测,逐酹在里面好象要对印臣不利。她虽然不知道逐酹在里面对印臣做了什么事,可是听见她的那声求救,她就像得到某种号令一样,拼命想去服从。
  班敬远二话不说,用身体撞着那扇木门,啪嗒一下撞了开来。
  楼兰不等他站稳,一下子冲了进去。她心急如焚地向里走,没有灯光的屋子漆黑一片,让她一下子有些不适应。放慢脚步,她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暗自叮咛自己要小心谨慎。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生气。从屋顶的小窗口里漏下一地月光,班驳的映在地板之上。她看见床上隐约躺着一个人。”印臣。”她轻轻地叫了一句,那个人并没有动弹,只是用微弱的声音“唔”了一声,低低的,像是哀诉。
  “楼兰小心!”班敬远走在她后面,见她进了屋,门后便窜出一道黑影,双手向她的脑后抓过去。
  楼兰偏了偏头,灵活地向床的方向做了一个前滚翻,一下子抓到印臣的手臂,将她手腕上的链子一把扯了下来。
  逐酹的偷袭没有成功,转过身斜睨着班敬远,低声喝了句:“找死。”他的嘴唇撇向一边,双唇微张,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班敬远在月光下看清了逐酹的样子,吓了一跳。随手抓过了一根木桩,进行防卫。
  楼兰在里间拍打着印臣的脸,试图让她清醒过来。“印臣,你没有事?醒醒,别吓我啊……”
  印臣渐渐活动了一下手脚,猛然扑到楼兰的怀里哭泣起来。
  “我哥哥被女尸附身了!”
  杨嵘今夜值班。实验室冷冷清清寂静得可怕。
  他看着楼兰和班敬远离去的背影有点感触起来。
  “你把女尸的细胞切片中的DNA分子激活,然后和逐酹的血样一比就知道了。”
  楼兰临走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她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女尸面部的复员图和楼兰的模样,心下有些疑虑起来。
  实验基地里有每个考古人员的血样分析,是便于发生以外时及时补充相应的血型或者及时了解他们的身体健康状况。
  他在显微镜下把女尸的细胞切片用特制的溶液激活,观察到了那些细微的基因分布,他用电脑将图谱绘制出来,再将逐酹的血样如法炮制了一翻。
  他把两张图谱挂在透光镜上进行对比,居然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异的发现。
  逐酹的基因图谱和女尸的相比,除却性别的XY染色体不一样,其他的性状几乎有90%以上是完全吻和的。
  难道说,逐酹是那具女尸的转世?
  他站在透光镜前,再一次的愣住了。
  楼兰新娘
  六、香销玉殒
  莲七正在梳妆的时候有侍女来报说李靖将军来访。她蹙了蹙眉头,让侍女请他进来。这么一大清早不知道李将军是为了于阗质子身份的事情,还是她与尉迟乙僧的婚事?
  不过不管怎么样来说尉迟乙僧都不会答应她的请求的。她知道他拒绝她时脸上所流露出来的那种决绝的表情,可是政治就是政治,它可以改变一个人所有的性情以及决定。
  “莲七公主看起来气色不错。”
  李靖将军走进来的时候微微笑着,看上去精神十足,容光焕发。
  “有劳将军挂念了。将军这么一大早来瞧我,想必有事要说?”莲七轻启朱唇,叩声道。
  “好消息。”李靖乐呵呵地说,”公主不请我坐坐?”
  “失礼了。”她抱歉地笑了一下,吩咐婢女端上茶水,让了个上座给他。”将军请坐。将军有什么好消息要跟我说?”
  “自然是公主的婚事。”
  “婚事?”莲七一脸不明就里的表情。
  “想来公主不知道,尉迟宿卫已经答应这门婚事了。他嘱咐老夫说越快办妥越好,一来想为尉迟郡公冲喜,二来我们风尘仆仆也不便在此事上多作耽搁。”
  “他竟然答应了?”莲七有些讶异。
  “他当然要答应了!这是百年一遇的好事,他尉迟乙僧岂能错过?”
  “那……”她沉吟了一下,仍然迟疑了半晌。
  “那公主就等待做准娘子吧。其他俗事皆由老夫一手操办便是。”李靖喝了口茶,起身告辞。
  莲七倒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公主、公主……”
  侍女轻声唤一句,她才回过神来问道:“什么事?”
  “龟兹国的使者送来贺礼,这是礼单。”
  她伸手接过,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些礼品随即被送到她的面前,她看着那些珠玉珍宝大宛名马,不多加留心便踱了过去。托盘中有一道闪光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她将那柄打磨得锋利无比的精致匕首拿在了手中,上面映出她美丽的影子,微微在笑。
  尉迟乙僧一早便去“父亲”的帐内请安。尉迟跋质那的状况稍稍好转,只是需要一段时日静养。
  圣天太子正在端着杯盏亲自为尉迟跋质那进药。
  “尉迟大叔,我正有件事情要和你们商量。”摒去从仆,他立在一旁,恭敬地说道。
  “一大早龟兹国的使者就已经送来了礼单,这么说太子已经答应这门亲事了?”尉迟跋质那表情有些不悦,喝完了药重新躺在卧榻之上,淡淡地说。
  “尉迟大叔莫要生气,请听我细细说来。”他微笑着看向假扮自己的圣天,心下早以打点好了一切。
  “与善鄯国的公主联姻,一则可以与善鄯国交好,增强我于阗的国力,二则也可以堵李将军的口,叫他无法在我与乙僧的身份之间玩弄什么把戏。我已经对李将军说明了我的身份,不过这门亲事实则是为乙僧你准备的,我只是做一个样子,先迎娶,再由你拜堂成亲。李将军答应我,等你成亲之后可以返回于阗国即位,而我和尉迟大叔则去往大唐做质子。”
  “这……乙僧怎可担此重任?”圣天变了脸色,踌躇道。
  “大叔,您觉得呢?”尉迟乙僧,也就是真正的太子微笑着看向床上半躺着的尉迟跋质那。“我早已心系佛门,不愿意与功名有丝毫牵扯。乙僧不论是才智还是胆略都胜我一筹,我会修书与父王,向他说明一切的。”
  “父亲……”圣天看向尉迟跋质那。
  “也许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尉迟跋质那点了点头,“乙僧你就准备娶那名善鄯的公主吧。”
  “好好待她。”尉迟乙僧拍拍他的肩膀,“毕竟始终欠着人家一份情。”那前世的情分,只好到来生来偿了。
  圣天的脑中浮现出那张美丽的脸孔,绝世的容颜里总有些沧桑的意味,尤其是那双明眸,像盛放着无法言喻的悲伤似的,让人心动不已。
  他真的能够娶到这位美丽的女子吗?
  他低下了头,有些忧郁答应了一句:“嗯。”
  一袭丹红从头顶蔓延至脚踝,像浓烈的鲜血吞噬着整个的灵魂。
  指甲长了,却长不过寂寞。
  头发拢起,却拢不起相思。
  她梳着一头长长的黑发,那是从前世带下来的相思,寸寸揪心。
  莲七呆坐在那儿,看着镜中那个容颜绝美而脱俗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装扮妥当,轻轻地从袖口掏出那柄锋锐的匕首,上面有自己清晰而明朗的影子。
  如梦如幻。
  “公主今天真美。”一旁帮她梳头的侍女微笑着,在看见她手中的匕首的同时惊讶了地叫了一声:“公主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可千万别武刀弄剑的呀!”
  她笑了一下,吩咐道:“你去看看迎亲的马队到了没有?我一个人坐一会。”
  “是。”那名娇俏的侍女默默地退了出去。
  莲七一个人坐在铜镜之前,心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手中的那串七枚莲花状的手链泛着雪白的光泽,一如前世。
  他双手合十,对她说:“女施主,我用五百金买五茎莲花,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莲七摇头,泪水顺着双颊流淌下来,她不该答应他的呵……如果没有这一声询问,没有他一声允诺,她不会为了一个渺茫的诺言而守侯他千年。
  为了燃灯佛座下的七枚莲花,她耗尽了千年的时光来寻他。那个前世的僧侣,善慧。
  是的,他叫做善慧,修行于大雪山莲花峰座下的一名俊朗的得道高僧。
  她任凭肆虐的泪水如涌泉般泛滥开去,滴在红色的嫁衣上,点点如桃瓣。
  虽然是成亲的大喜之日,可是她仍然忍不住流泪。虽然是一袭凤冠霞帔,可是身心俱疲丝毫没有喜悦之意。
  究竟有什么值得她这样担心和难过的?
  这时侍女匆匆跑进来以焦急的口吻嚷道:“公主不好了,尉迟宿卫在奠鹰的时候受了惊吓,从迎亲的马队上跌了下来,伤势严重。”
  “什么?”莲七站了起来,泪痕红邑尤未干。“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我就知道,他不可能这么爽快地答应这门亲事!”
  “宿卫说此乃天意,并且让圣天太子穿上新郎的盛装,代替他和公主拜堂。”侍女战战兢兢地说着,后退了一步,低垂着头。
  “代替!这婚事岂是可以代替的!”她急怒攻心,竟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你去告诉那个负心的男人,我这辈子非他不嫁,他若不愿意娶我,我便自行了断!”
  莲七抽出那柄匕首,决绝道。
  那名侍女被她吓坏了,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莲七的泪水再一次地蜂涌而下,似乎那一整个房间的红颜色,已经成为某种微妙的讽刺。
  尉迟乙僧眯缝着眼睛盯着手中的那只苍鹰。
  这是燃灯城当地的风俗,新郎在嫁娶的时候要放生一只鹰,象征着鹏程万里。
  他挥扬了一下手臂,将苍鹰放向空中,嘴角呡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在从马背上翻身跌下。
  “宿卫!你没事吧?”马上有仆从跟上来,关切地询问。
  尉迟乙僧将早已准备好的血囊挤破,就有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身下流了出来,逼真到好象他真的身受重伤。
  “快快叫大夫来,宿卫恐怕伤得不轻。”李靖将军骑马赶上前,为难地说道,“尉迟宿卫,哎呀呀,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这、这可叫老夫怎么办是好?”。
  “那只好将婚礼延迟些时日了。”有人建议道。
  “这个日子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吉日啊,怎么能说延迟就延迟呢?”还有人说。
  “这……道是难事。”李靖故作迟疑道:“我们的行程本就因为尉迟郡公的伤势耽搁一阵子了,要是再耽搁,恐怕不妥。”
  尉迟乙僧挣扎着起来,用手指了指圣天的方向。
  “宿卫的意思是……让太子替您成亲?”李靖捋着胡须道,俯身问道。
  尉迟乙僧假装虚弱地点点头。“太子可愿……帮乙僧这个忙?”
  圣天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李靖叹了口气道:“依目前的情形,也只得这样了。来人啊,给圣天太子更衣。”
  圣天看了尉迟乙僧一眼,心下一阵难过。不知道那位莲七公主知道真相后,将伤心成何等模样!罪过罪过……
  他被一个小童带领着前去更衣,新郎的衣服华丽非常,峨冠博带,红衣金缕,倒是让李将军费心了。
  稍倾,他掀开帐篷赶上前去到迎亲的马队之中,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名侍女,神色张皇地跪在他的坐骑之前。
  “怎么了?”
  “太子恕罪!公主知道太子要替新相公成亲,执意不从,现下正拿着一柄匕首准备自尽呢!”那侍女急匆匆地说完,不住拭泪。“奴婢恳请李将军、圣天太子和尉迟宿卫,就让公主了了心愿吧!”
  “公主说了什么没有?”圣天有些焦虑地问。
  “公主说她非尉迟宿卫不嫁,若是圣天太子顶替新郎,她宁死不从。若是尉迟宿卫当真不愿意娶公主,公主便自行了断。”
  圣天惊愕地回头看了李靖将军一眼,心说这可如何是好?
  他径自下马,唤来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大步流星地向莲七公主的帐篷奔过去。
  尉迟乙僧赶到帐内的时候莲七和圣天太子僵在那,圣天站在一边,莲七则是端坐在她的镜奁之前,脸上泪痕犹在。
  “你终于出现了……”她对着镜子里的尉迟乙僧说道,然后哀绝的笑。手一扬,便将那柄锋利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鲜血从她的身体里面喷薄出来,沾满了她的衣衫。
  “莲七!”尉迟乙僧在她倒地的时候扶住了她的身体,她微微一笑,用最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我诅咒你,用我的生命和鲜血诅咒你!”
  尉迟乙僧看见她的血沾上了那枚原本雪白的手链,变成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光泽,莫名地有些恐惧起来。“莲七,乙僧实在对不住你。”
  “太子……”圣天上前皱着眉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我要用妃子的礼节厚葬她。”他抱着莲七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定然说道。
  唐高宗永淳二年。
  圣天颤巍巍地站在秋风之中,抬起头望向修葺一新的燃灯寺,上面用于阗国的文字书写着他的帝号。唐王刚刚将尉迟乙僧的遗体送至此处,并赐他李姓。他将舍利盒摆放妥当,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带着于阗国的臣民在这座供奉燃灯佛的寺庙之前,以悲切无比的口吻念着他写给尉迟乙僧的祭文。
  “……大降追福,受佛普度,不舍苍生,兴运慈悲,于时驾降,伏惟尚飨!”
  他的臣民在台阶之下齐声悲唤:“呜呼哀哉,魂魄归来,伏惟尚飨!”
  不远处躺着几十年前弃绝而死的莲七,想必乙僧把遗体安放在燃灯寺的这一举动是为了永远守护在她的身边,让她磨灭仇恨,消除诅咒。
  李圣天叹了口气,他白色的胡须在风中抖动着,他回过头,已是霞光弥漫。
  楼兰新娘
  七、楼兰新娘
  “附身?”楼兰回过头看见月逐酹阴恻恻的脸孔,他扑向班敬远的时候那种表情诡异得泛着鬼蓝的色泽,让人看了不住打着寒噤。
  班敬远挥舞着手中的木桩企图不让逐酹接近自己,乘着当儿,他朝楼兰吼道:“印臣说的对,我看逐酹八成被附身了。你们赶紧走!”
  “走。”楼兰帮印臣整理好衣衫,拉着她从窗口跳了出去,班敬远在另一边拦住了逐酹,不让他追上前。月逐酹的眼睛渐渐变地幽绿萤亮,突然一下抓住班敬远手里的木桩,接着90度的转过身,将他掀翻在地,双腿并拢,向着楼兰和印臣的身后跳过去。
  班敬远倒抽了口冷气,看着月逐酹的身形僵硬地在前方起腾跳跃,速度快得惊人。“怎么、怎么会这样?”难道这所有的理论都在诅咒之下变得像纸一样薄,弱不禁风了吗?
  犹豫了片刻,他边追上前边给钱教授打电话,告知他此地发生的状况。
  楼兰和印臣向着古墓的方向奔去,被女尸附身的逐酹跟在她们的深厚,露出幽森的目光。“乙僧、乙僧,你回来……”他两只手向前伸张着,跳跃之中不断呼喊着印臣前世的名字。
  “楼兰,怎么办?他越来越近了!”印臣用虚弱的声音惊呼着,脚下不停往前赶,仿佛一停下来便会被逐酹的手给抓住一样。
  “那里有一座废弃的庙宇,我们进去躲一躲。”楼兰喘着气,不断地拉着印臣手,给她鼓励。
  这个班敬远不知道捣什么鬼,被月逐酹掀翻在地就不见了踪影。
  那是上次印臣和逐酹发现字迹的庙宇。印臣抬了一下头,看见门楣上依旧淡淡的字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一只手从后面倏地一下抓住她的肩膀。
  印臣吓地尖叫了一声,却被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嘘,别害怕,我是班敬远。”他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
  他们三个人躲在莲花型的基座背后,轻轻地喘气。可以听见逐酹一步一步跳跃而来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他好象站在庙门前徘徊,不曾进来。”楼兰偷偷探了个头出去,看见月逐酹站在门楣之外仰起头,双眼直直地看向上方。
  “你知道那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吗?敬远?”印臣突然想起上次钱教授曾经吩咐班敬远,让他研究那行字迹。
  “嗯,那的确是于阗国的和田塞文,是佉卢文的一种变体,据我的考证那行字迹是‘李圣天修葺于贞观’,后面的几个字应该是年份,可是已经无法识别是多少年了。”
  “李圣天?于阗国的国君?”楼兰插嘴道:”可是他为何要赶赴千里迢迢来到敦煌修葺一座庙宇呢?”
  印臣又听见了那个苍老而悲戚的声音在说:”大降追福,受佛普度,不舍苍生,兴运慈悲,于时驾降,伏惟尚飨!”
  “因为,李圣天要将尉迟乙僧的舍利子安放在此,以求佛祖庇佑。尉迟乙僧终生未娶,在大唐长安逝世,他死后央求火化,尸骨变成了这颗舍利子,被供奉于此。而修葺此庙,则是他的遗愿。”印臣好象什么都清楚一样的说道,左手探向莲花座的底座,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机关,安下去竟然出现了一只锥形的木制盒子。
  “乙僧、乙僧……”逐酹的声音又恢复成了一个女子的音色,在凄凄的夜风中飘扬过来,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他一步一步地跳了进来,双眼发出幽暗的绿色光芒。
  楼兰和班敬远一怔,却见印臣捧着舍利盒走了出去。
  “难道印臣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楼兰伸出手想去将她拉回来,却见印臣径自走到月逐酹的面前,缓缓地施了佛礼,然后对他说:“莲七,忘了吧,忘了前世的孽,望了今生的恨,从这个男人的身体里面出来吧……”
  她动手将那只舍利盒打开,里面的舍利子发出一道金色的光芒,将月逐酹的周身照射了进去。他痛苦地尖叫了一声,瘫软在地上,旁边出现了一具青黑的女尸,正是实验基地丢失那具楼兰古尸。
  “楼兰,敬远,你们可以把她带回去了。”印臣疲惫了指了指地上的女尸,那具女尸面部的表情狰狞地可怕,僵硬的手指箕张成爪状,不甘心地瞪着印臣。
  她的嘴向前微凸,呡在一块,仿佛想发出一个“M”的音节,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那具女尸想说的一定的MUYO,诅咒。
  “安息吧。沉睡的新娘。”印臣低下头,对着那具女尸说了一句。
  在强大的科学面前居然发生了轮回转世的事实,复仇的诅咒、女尸的附身以及那枚不同寻常的舍利子一下子将这些前人理论化的东西个个击破,成物无法解释的谜团。
  “简直可以媲美斯芬克司。”杨嵘咕哝了一句。
  斯芬克司古埃及狮身人面象的另一个称呼,传说在古希腊神话中是半人半兽的怪物。
  “那么,你们都相信这是诅咒在作祟?”钱教授叼着烟斗,一脸为难地看向大家。
  没人做声。
  恢复意识的月逐酹一脸懊恼地坐在一边,双手捧着脸,无法面对他亲爱的妹妹。
  “教授,应该把这具女尸原封不动地埋葬。”班敬远想起那首《楼兰新娘》中最后的几段话,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这样的念头。“如果我们再继续研究的话,这具女尸说不定仍然会莫名其妙地附着在某个人的身上,到时候不是人为的力量能够挽救的!”
  “是啊,教授,我也赞同敬远的主张。”楼兰沉思了半天,附和着班敬远说道。
  “重新埋葬?”钱教授站起身,踱着方步走到落地窗的前面,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鸣沙山和月牙泉静谧地躺在那里,两种本该不能同时存在的事物却超乎人们想象地共存了几千年,丝毫没有人为的损毁与破坏。
  是一个奇迹。
  也许这具女尸也应该和这般美景一样,安静地沉睡在地底,不要用人为的方式去破坏她亘古不变的安详。
  “你们去准备一下,我们将这具女尸重新封藏起来,然后安葬。”他放下烟斗,转过身来笃定地对大家说。
  逐酹怔了一下,放下手看向钱教授,“谢谢您,教授。”
  印臣握着舍利盒道:“把这个也放进去陪同她一起埋葬吧。”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舍利子,印臣,你想清楚。”钱教授有些媕娿不定地说。
  “我想得很清楚,让尉迟乙僧的遗体和她一起沉睡吧,只有这样,她才会消除心中的怨恨,收回立下的诅咒,每个人才能活得平安、幸福。”印臣平静地说着,面容安逸恬适地像位被佛法超度的圣女。
  “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杨嵘突然插嘴道:“既然印臣和逐酹分别是尉迟乙僧和莲七的转世,那为什么楼兰的样貌会和莲七的一模一样呢?”
  楼兰微笑着告诉他:“因为轮回转世的人总是希望自己和所爱的人长相相同。尉迟乙僧仍然是前世的模样,因为他只是想做回自己,皈依佛祖,所以印臣的额间有一颗朱砂佛痣,是不争的事实。而莲七所希冀的是爱上尉迟乙僧,于是逐酹的面容和印臣非常相似,而我大概是上辈子爱上了莲七姑娘了吧。”她有些揶揄地笑了起来,目光碰触到逐酹的眸子,一阵灼热。
  她想她知道自己前世是谁了——那个和尉迟乙僧称兄道弟的于阗国君李圣天。
  逐酹看向印臣,心下怅怅然不知是什么滋味。
  一切准备就绪。石膏泥、棺椁和一些必备的随葬品都安置妥当。钱教授和其他人交代完毕,相继离开墓穴,准备密封。印臣把舍利盒放在那具女尸的枕边,她看着她手上原本青黑色的莲花状手链不知为何却变成了血红的颜色,一点一点在往下淌血。
  “印臣,快点上来。马上就要灌铸铁水了。”
  楼兰在上面喊着她的名字,为了防止以后有人盗墓,他们要向墓穴的缝隙里浇灌进铁水,让它们和墓穴铸在一块,牢固到任何人都无法进入其中。
  印臣用手去碰触那枚手链,它倏地一下变成了温润的白玉质地,仿佛所有的恨意所有的诅咒都在霎时化为灰烬,一切归零。
  “就让我用今生偿你的前债吧。”印臣轻轻地说:“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一言即出,誓必偿愿。”她拉下了墓穴的闸门,将自己和女尸关在一起。那枚红色的按纽在落闸之后自动开启,向里边灌注烧得火红滚烫的铁水。
  印臣闭上了眼睛,在此之前她看见棺材里的莲七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安恬地,睡着了。
  “印臣!”楼兰惊呼起来,想抢进去,却被大家拉住了。
  “这就是她的宿命,无法变更。”月逐酹淡淡地说,“佛祖会保佑她安息的。”
  他转过身,面向鸣山山莽莽苍苍的落日和急欲归巢的山鹰,骤然落泪。
  很多年以后楼兰披上白色婚纱的时候,她坐在镜子前面仿佛听见从某个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幽幽地说道:“我应仍是,楼兰的新娘——”
  “我的新娘,你准备好了么?”
  门外传来一阵喧嚣的声音。
  她微笑着开门,看见月逐酹捧着一束白色的莲花站在那里,英俊异常。
  她迎上去,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唇。“我是你永远的,楼兰新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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