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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华—曼陀罗华之楼兰新娘

桐华(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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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陀罗华之楼兰新娘》作者:桐华
  一、朱砂佛印
  楔子
  愿我后生,常为君妻,好丑不相离。
  今我女弱,不能得前,请寄二花,以献于佛。
  --《佛说太子瑞应本起经》
  一、朱砂佛印
  历史上鸿蒙初辟的时期,颟顸、野蛮、酷虐与巫术、卜噬、图腾一起,拥有着不可抵御的权势。有史学家把它比作恶魔,手指粗硬,指节稍稍用力地弯曲便有裂帛一样的声音传出来。许多无妄的生命在它的操纵下陪葬。在长达几千年的蒙昧里,文明被撕裂成片,然而它们学会包容,织成一张网,反过来将野蛮在潜移默化中同化。
  月印臣想起上面这段话是在火车上,过了甘肃省境的界碑,透过车窗可以看见满片枯萎的红柳白杨和飞扬的万里黄沙。它们将荒芜之气延伸到了人类文明的边缘,如果这种人为的环境破坏是野蛮的蚕食,那么文明又将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去同化它呢?
  她微微蹙起了眉,眉心有一块小小的暗红色的伤痕,仿佛一颗美人朱砂。
  报考研究生的时候导师都开她玩笑说她不应该学绘画的,应该报考古——她的长相象极了古代的女子:削尖的下巴颏,白净的双颊以及眉间的一颗“朱砂”。任谁看了都以为她生于古代!
  她总是淡淡地微笑,像宋朝画中走下来裙裾盈盈的女子。宋画重在点染与皴墨,宣纸上面的痕迹教人看着心里也象晕起这么一层或深或浅的墨色一样。所以月印臣自己也觉得自己像幅在时光中慢慢湮开的宋画,淡淡的喜怒,淡淡的哀愁,仿佛普渡众生的佛,嘴角抿地慎重,叫人想不出它是愠是喜,是恼是乐。
  这样情感不流于外的女子是不适合谈论感情的,她这样想。
  她的手上有一条哥哥送的手链,青色的木质镂刻成七枚莲花的形状,五枚在正中,两枚居于两侧,用不知什么质地的黑绳串着,样子古朴美丽。这条手链在邮政局里面躺了一个多月,江和去帮了取了回来,他冲她开玩笑说“你哥哥真奇怪,这种东西也巴巴的寄给你”。没有谁看见月印臣发过那么大的火。然后她跟大学里唯一交往过的江和分手。她在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火,只是隐约觉得江和不应该亵渎了哥哥远远捎来的一份情谊。
  也许在印臣的心里,逐酹一直是一位让人值得尊敬与景仰的神灵,甚至连她小时侯被逐酹失手打伤而在额间留下的一小块伤疤,她都觉得像是苦难中神为了解救她而留下的一枚泥痣,和着血液,变成暗红色的印记幻在她的身上。
  江和因此说她不太正常。学艺术的人都不太正常,或许。
  想起江和的时候她总是会扬起微微上翘的嘴角,笑一笑。
  他是个开朗的家伙,喜欢把开朗的神经传递给身边的每一个人,如果不是他硬将逐酹送的手链硬说成是骷髅的话,印臣也许不会和他分开。
  骷髅?难为江和想得出来!
  印臣摆弄着手中的青色手链,眯缝着眼睛看。
  链子很沉,重量来自于那七枚莲花。她不知道有哪一种木质能够产生这么强大的压力,
  还有一种淡淡的藿叶的香气。听哥哥说这种名贵的藿叶香只在古代西域才作为贡品进献给皇帝。
  那么她也算是半个贵族了?
  对面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盯着她的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到旁边一个少妇的怀里说:“妈妈,我怕……”
  她的母亲埋怨地看了印臣一眼,然后径自安慰女儿去了。
  印臣莫名其妙地坐在那里,一脸尴尬。怎么,她做了什么事吓到小姑娘了么?
  火车缓缓地驶入敦煌站。印臣对母女抱歉地笑笑,拎着简单的行李准备下车。
  小姑娘泪眼婆娑地看着她,问身边的母亲:“妈妈,那是魔鬼吗?”
  母亲帮了擦干了眼泪,搂她入怀,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怎么会是呢?”
  印臣愣了一下,看向手链,依然是青色的莲花,七朵。
  敦煌是座古老而神秘的城市。
  当公元4世纪的僧侣用瓦釜在此处雕琢出第一只浑圆光滑的观音手臂时,敦煌这个名字注定无法在历史的尘烟中为时间所泯灭。
  印臣走出站台的时候,看见这座暮色中的古城在夕阳的笼罩下呈现一种金色的光泽,满地黄沙在背景之后添加了一些历史的风尘,让敦煌看起来像位迟暮的美人,虚无缥缈的薄纱遮住了她的脸,看似分明的轮廓让人产生欲窥其全貌的念头,神秘得令人揪心。
  踏在她特有的沙质土地上,印臣似乎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博大力量,将自己吸引在这片土地上。历史文化里遗留下来的生命残骸,奠基着这座伟大的城市。它们在夜风中化做一缕缕魂魄,带着依稀可辨的驼铃,向自己走过来。
  她轻轻拨弄了一下眉梢上的发丝,看见出口处有个年轻的女孩,举了个大大的木牌,上面用青黑色的隶体书写着她的名字:月印臣,一看就知道是哥哥的字迹。
  女孩看见印臣走近她,给了印臣一抹绝美的笑意。她说:“你终于出现了。”
  你终于出现了?
  为什么是“终于”?
  印臣看向那张美丽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一阵眩晕。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对自己决绝时哀怨的笑。
  她说:“你终于出现了……”然后一扬手,一柄锋利的匕首就那样插进她的胸膛。印臣看见她的胸口的血液喷薄出来,接着是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奔上前……
  女孩拉起她的手,说了句“走吧”。
  她甩了甩杂乱的思绪,感觉到手掌中握着的是一个温热的实体。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呢?”
  “因为你额间的红痣。”
  印臣轻轻地笑了一下,问她说:“你叫什么?
  “楼兰。”她回答,然后解释说:“就是历史上楼兰古国的那个楼兰。”
  看印臣沉思的样子,她笑笑说:“你哥哥今天有事,拜托我来接你。”
  “知道哥哥要我来有什么事吗?印臣迟疑地问。
  楼兰美丽地笑了一下,并不回答。
  她们赶往鸣沙山附近的一个小镇。印臣似乎记得那里叫做杨家桥。逐酹曾经在信中以极为激动的口吻告诉她杨家桥将有考古史上最重大的发现,至于是什么发现,他并不曾透露。
  汽车以缓慢的速度行驶着,在这片几乎没有任何人工雕琢的土地上。也许历史的最初正是要在这样渊薮的姿态里追溯?
  车窗外有一群嫁娶的队伍,为首的那名男子手中擒着一只鹰,苍黑的羽翼,锐利的目光,在他手中凛冽地站立,气势从容。新娘在媒人的簇拥之下跨过一个马鞍,随即男子手中的鹰也飞翔起来,张开双翅在半空中盘桓。
  “这是敦煌古老而神秘的风俗。嫁娶的时候新郎要放生一只鹰,象征着‘鹏程万里’,而新娘入门时跨过马鞍,则意味着‘一生平安’。”楼兰柔美的嗓音传过来,印臣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种风俗延续了很久吗?”她似乎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也许是古老的片段,也许是回忆的残桓,在一个空旷的沙地上,一片喜庆的红色泛滥。
  “‘奠鹰’的风俗其实从先秦就开始出现了,有时候也会用雁来代替,这种做法一直延续到唐朝五代甚至更远。而‘跨马鞍’的风俗根据史学家考证大概诞生于唐朝初年。”
  “你好象什么都很清楚。”印臣微微颔首,看向她。
  楼兰的表情有一丝得意。“我的确什么都很清楚。”她说。
  车窗外吹过来一阵风,拂乱了她们的头发。印臣伸手拨弄了一下发丝,奇怪头发总是拂上她的眉梢。
  楼兰惊愕地看向她手腕之间,喃喃低语:“他、他居然把这个也给了你……”
  印臣看向手链,那种青黑的色泽稍稍浅了些。“有什么问题吗?这个是哥哥送给我20岁的生日礼物。”
  楼兰扭头看向窗外,蹙起眉道:“没有、没有问题。”
  印臣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额间的红色伤痕异常光亮起来。她的思绪又开始凌乱起来,仿佛听见远方的驼铃声依稀地叮、叮、叮地传过来,穿越了时空的界限,随着晚风习习地传进来……
  “高昌兵,如霜雪,唐王兵,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几何自殄灭?”
  豪气冲云天的歌谣充满着浓烈的硝烟味道,,在飞扬的尘土中弥漫开来。
  印臣在恍惚中看见黄沙漫漫的征途上,仍然是那个记忆中绝丽的女子,梳着一对入云髻,无助地站在荒夷的路边,她的身后是得胜的古代兵士,正慷慨高歌:“高昌兵,如霜雪,唐王兵,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几何自殄灭!”
  她努力让思绪清醒过来,恢复到正常的运作状态。不明白为什么一踏上敦煌的土地,就会有一些零散的片段在脑海中若隐若现,仿佛水中的海草,她试图伸出手去抓住一缕,可是它们滑滑地漾了开去。
  “你在想什么?”楼兰凑近她问。
  她这才注意到楼兰的样貌与刚才的幻觉中的女子很是相象呢!也许刚才只是将楼兰与敦煌特有的历史氛围结合在一起,产生了古代的幻象了。她这样想着,微微摇了摇头。
  “我们快到了”,楼兰拍拍她的手腕,道:“你累了吗?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这句话有些像催眠,印臣突然觉得眼皮沉重了许多,身体像一根浮在水面上的稻梗,飘忽了起来。于是她拉了拉外套,靠在楼兰的肩上,沉沉睡去。
  睡梦中又见到了那个古代装扮的女子,有着楼兰一样绝美的容颜。她坐在一大片象血一样殷红的色泽里,对印臣哀怨地笑。她说:“我等你等得好苦,前世今生,你终于出现了……”
  印臣看见她的手上,有一串莲花链,温润的白玉质地,几乎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你是谁?”她问她。
  可是她不回答。一扬手,一柄锋利的匕首倏而刺进了她的胸口处,白玉的莲花链上沾满了她的鲜血,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浸润,慢慢凝干,风化成青黑的颜色。
  到底是谁在上演着这幕历史的悲剧?
  是自己,是楼兰,还是某个不知名的女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暗自哭泣……
  她醒来的时候睡在一张略显僵硬的床上。房间里面很暗,没有开灯,可是有一道皎洁的月光透过天窗射进来,好象耶和华拯救世人的符咒,飘渺而均匀地铺了薄薄的一层光华。她看见黑暗中一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
  “哥”,她唤他:“我睡了很久?”
  月逐酹揉着她的头发,低哑的嗓音在黑夜中有些突兀地出现。他说:“如果你累了,睡多久都没关系。”
  “那楼兰……”
  “她回去了。”
  “我想……”
  “杯子在你右手边的小几上。”
  逐酹总是能够知道她想说什么,然后提前告诉她。她伸出右手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水质有些微微的咸苦,好象眼泪的滋味,融入了哀怨的情愫在每一颗分子里边。
  喝水的时候她看了看他。他的头发很久没有修剪了,长长地披泻下来,下巴上有些微小的胡碴,密密地分布了一片。这模样让她看了有一丝心酸,想必逐酹的工作异常辛苦。
  “哥,你让我来敦煌做什么?”她放下杯子,看见逐酹站起身,将小几上的蜡烛点燃,荧荧的烛光将黑暗的弥撒曲画上一个安魂般的休止符,逐酹颀长的身型被烛光映照在另外一边的墙壁上,如一抹幽魂,随着烛焰的跳动而飘忽不定。
  他不说话,径自拿了一些拓印下来的粗糙的纸页交给她。
  “这是……”印臣眼睛一亮,是古代的壁画呢!
  “这是上星期我们在杨家桥附近的古墓中发现的。墓穴的四壁描绘着一连串古代的彩绘壁画,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我对绘画没什么研究,你知道的,所以钱教授让我找个人帮忙。”
  逐酹所说的钱教授是考古界的泰斗钱悦南教授。他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起就开始从事敦煌的考古发掘以及相关文字的整理编撰工作。印臣在大学期间还听过钱教授的一堂报告,题目好象是“西域文化的回声”。她记得讲授得非常精彩,其中提及了莫高窟和榆林窟的一些壁画,让她很感兴趣,也是因为这个,她才开始从事壁画方面的研究。
  “古墓之中也存有壁画吗?怎么保护得如此完好?”她看着粗糙的纸面上流畅的线条和精美的构图,不由惊叹。
  “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了一具女尸。”逐酹背过身去说:“这大概是继上世纪八十年代罗布泊发现楼兰古国的女尸后第二个重大的考古发现。”他的声音很平淡,不像写信给她的时候那样激动万分的样子。
  印臣满怀期待地看向他,问:“可以让我去看看吗?”
  “你说呢?”他笑,爱怜地揉揉她的头发,那种如丝般顺滑的头发一直让他着迷。
  印臣看看手表,想着只有明天再去了。然后她突然发现右手上面的莲花手链不翼而飞。
  楼兰,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入睡前楼兰的那个轻拍她手腕的动作。是她、是她将她的手链拿了去么?
  “怎么了,印臣?”逐酹注意到她的不快,将手中的动作慢慢停止下来,转而抚上她酷似自己的脸颊。与自己唯一不同的,就是她额间的那一颗“朱砂痣”,与千年之前一模一样的朱砂佛痣。
  他探出手去轻轻摩抚着她额间那块伤疤,柔声问道:“还疼吗?”
  印臣微微摇头:“哥,早没事了。你去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去古墓。”她委婉地推开他,奇怪他的举动竟如此亲昵——他应该知道的,她向来对什么都是冷冷淡淡。只除了,那些带着浓墨重彩的画儿。
  绘画就是她整个儿世界,整个儿生命。
  逐酹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转过身,“那么,你好好休息,晚安。”他说。
  “晚安。”
  印臣看见他拉开门,一步一步踱了出去。那背影沾染上月华的光辉,渐渐地融进了夜色里面,仿佛苦难的生灵在时光的流驶中被泥土所埋没了一样,透着无可奈何的悲戚调子。
  她轻轻阖上了门,天窗中渐渐西去的婵娟子,仍然巧笑倩兮地照进来。
  杨家桥去往鸣沙山方向的一公里许,就是已经被层层保护起来的古代墓穴了。附近有一座残破不堪被当地居民称为城隍庙的庙宇。墙基用土坯制成,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从这路过的时候印臣扬起头看向破旧的门楣,上面依稀题有淡淡的字迹。
  “哥,你来看。”她唤了一声逐酹,寻找着可以攀爬的支点。
  “这是什么?”他也注意到了那些字迹,蝌蚪型的文字不太像敦煌本地的居民使用的样子。不过在古代特别是先秦至唐宋时期,敦煌一直做为丝绸之路的必经地,难免受到新疆一带西域文化的影响。
  从楼蓝古国到高昌、于阗、龟兹,西域的各民族融合造就了这里复杂而多样的文化体系。
  也许这种字迹只是从某个地点乔迁而来的工匠的杰作?
  他看看印臣慢慢地攀上去,手指纤巧细致,只是右手的食指与中指略略显现出因绘画而留下的茧子。“小心了。”他在下面嚷了一句。
  印臣小心地撑住身体,从背后的背包中拿出拓印的工具将那些类似蝌蚪的文字拓印在一张粗糙的纸面上。
  逐酹将印臣拓印下来的字迹展开来,轻扫一眼之后,皱了皱眉说:“这是怎么回事?”
  她狐疑地看向哥哥。
  “这些字迹和古墓里发现的字迹非常相似。我一直没有发现这座古庙和墓穴中的女尸有这样微妙的联系……”
  “那我们进去看看吧。”印臣径自走在前面,踏进高耸的庙宇的门槛之前她似乎听见一群人悲恸欲绝的哭泣声在记忆深处呜咽。
  为首的是一名男子,衣衫华丽,体态龙钟。他的白色的胡须在寒风中颤微微地拂动着,她听见他戚戚地念着一段话,依稀听着最后几句是:“大降追福,受佛普度,不舍苍生,兴运慈悲,于时驾降,伏惟尚飨!”
  “呜呼哀哉,魂魄归来,伏惟尚飨!”下阶处的人们齐声悲唤。
  “印臣,你怎么了,别愣着呀!”逐酹见她神情恍惚的站在门槛旁边,拍了她一下。
  “哦!”她缓过神来,默默地将幻觉中男子的话念了几遍。
  庙宇里面是一些残破不堪的碎石与腐朽污浊的布幔。大梁已经有些坍塌的趋势,斜斜地倾向一边。供奉的佛像早已不见,只剩下一个莲花型的基座孤寂地躺在正中央。
  “这是供奉‘燃灯佛’的庙宇。”逐酹仔细地看了一下莲花座,下了一个结论。
  燃灯佛的坐基与众不同,分别是五枚莲花瓣交错叠成两层位于底座四周。相传燃灯佛降临于世的时候有一位“为欲成就一切种智,度脱无量苦众生”的僧人向他抛了七茎莲花,五茎落于座下,变成莲台,两茎位于两侧,傍依肩袖。这个故事在很多佛经中都曾经记载过。
  并且西域一带佛教盛行,信仰着摩尼教、景教与袄教的人们经常将“火”、“灯”一类的事物当作自己的膜拜对象。因此,在当地有非常多的庙宇供奉“燃灯佛”,当然也可以叫做“定光如来”。
  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里,也可以很频繁地看见这位手执灯盏给人间带来光明的佛祖,安静祥和地望着座下的受苦僧众。印臣对这个佛经故事并不曾听说过,可是在潜意识中仿佛存在这么一根纤绳,将那一边埋藏多年的记忆从泥土中慢慢拉起,显现出清晰的一角来。
  她记得似乎有一位佛,在她额间点上了一枚印记,慎重地告诫自己:“莫坏法身,切记切记!”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也许这座饱经风霜的庙宇,在千年之前有一番特殊的经历与磨难。生灵的涂炭、僧众的迁徙、文明的消逝……这一切终究被野蛮吞噬掉了呵!
  逐酹站起身,摇头道:“我想除了那些门上的字迹,这里几乎被破坏殆尽了。印臣,走吧。”
  她哀漠地看了一眼仅剩的的莲花座,想起一个青衣女子手执一只水净瓶,含着笑,吟吟地说:“愿我后生,常为君妻,好丑不相离。”
  然后她闻到一种淡淡的藿叶的香气,从逐酹的身上传过来。
  他们从庙宇出来的时候见到了楼兰与钱悦南教授以及他身边的助手。印臣看见楼兰的时候注意到她笑得璨若莲花,丝毫没有矫情的样子。钱教授戴一双深色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柔和而慈祥。他的上额饱满,一副学识渊博的样子。在简单介绍之后,印臣向钱教授出示了刚才从城隍庙中拓印下来的文字,不长,只有很短的一段。
  “这是刚刚印臣在庙门上发现的,和古墓中我们发现的字迹有些相似。”逐酹站在最旁边解释说。
  “唔,逐酹,你去墓穴里再拿些文字样稿过来。”钱教授的样子很专注,头也不抬。
  逐酹笑得很阳光的样子,好象替钱教授做事是一种荣幸。“好。”他说完,转身去了。
  楼兰回头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印臣,一脸沉思。
  印臣问:“教授,您觉得这像是本地居民使用的文字吗?”
  钱教授沉吟道:“很难说。汉朝时善鄯使用的佉卢文与这个有些相似。然而我们没有做具体考证,不能轻易下结论。”
  “会不会是和田塞文?”楼兰冒出一句。
  “你说的是于阗国的文字吗?”一个叫做杨嵘的助手摇摇头表示怀疑:“于阗在新疆境内,文字又如何会在几千里之外的敦煌出现?”
  楼兰笑了一下。“可是我国境内很多地方都出土过波斯的钱币呀!外来的物品或是文化式样传播到不同的地域并不奇怪。”
  钱教授微笑道:“楼兰说得有些道理。敦煌曾经出土过一本书教做《于阗教法史》,是用古代藏文记载的。这中流传的说法也有一定的可能性。可是于阗国使用的和田塞语并没有形成文字流传下来,至少我们至今没有这样的文字资料显示。”
  “也许。”楼兰笑得很神秘的样子,可是没有谁注意到她的表情。
  逐酹将一叠粗糙的纸张交给钱教授。钱教授拍了拍印臣的肩,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也许你的发现会给我们探究古墓的工作带来新的进展。好好干吧,孩子!”
  印臣微微笑了笑,然后和他道别,随着哥哥一同往古墓去。
  楼兰新娘
  二、传说
  到处是飞扬的尘土,满目望见的都是一片苍茫的黄沙,横铺一地。战火的硝烟在两个政权之间弥漫,牵连了无数苦难的民众,涂炭了数以万计的无辜生灵。
  “罪孽啊!”尉迟乙僧双手合十眉头紧锁地骑在马背上,任紫骝马的缰绳垂在一旁,把自己带到早已熟识的道路上。
  他向来是一个礼佛的人,虔诚而又善良。这种烽烟四起生灵涂炭的惨状让他不由地发出一声悲叹。
  “尉迟先生看起来很伤感呐!”一个比他更年轻的男子牵了匹白色的御龙骑赶上来,跟他并驾齐驱。
  尉迟乙僧无力地叹了口气,道:“太子,此番去往大唐,却是以质子的身份,不能不让臣伤感。”
  被唤做太子的圣天同样一脸凝重地挺直了脊背,漠然地望向于阗国的方向。
  唐王李世民率兵讨伐高昌国,附近的龟兹、善鄯、于阗为了保全自己的国家苟安一隅,慌忙派出本国的太子与公主同高昌的俘虏一起,作为人质遣送大唐。
  这就是弱小民族的悲哀呵!
  “高昌兵如霜雪,唐王兵,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几何自殄灭!”不远处的唐王士兵用粗哑的声音高唱着胜利的凯歌,这豪气冲云天的歌谣却宛如一柄刺刀,在一刀一刀剜着他们的身体。
  自古以来,不论是什么样的民族政权,都要靠野蛮的血腥来掠夺土地。战争将成就他们的霸业!可换来的只能是短短几十年的励精图治、休养生息,王朝的继承者在宁静祥和中懂得了享乐的快慰,于是娇奢与淫逸肆虐、残暴与酷政当道,战争又一次席卷中华大地,这样的历史成为一个亘古不变的循环,无休止地轮回下去。
  随处可见的是片片开着的一丛丛白色小花的红柳,仿佛傍晚的霞彩一样,透着无限的憧憬与希望。尉迟乙僧转过身,看见黄沙漫漫的征途上,有一个绝丽的女子梳着一对入云髻,无助地站在荒夷的路旁,双眸凝望远方。
  看来,又是一个哀怜身世的女子。
  他摇了摇头,轻轻吆喝着身下的紫骝马,向她的方向踱过去。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送至那女子的手中,道:“姑娘,路途遥远,骑上马讨个脚力吧。”
  那女子冲他妩媚地笑笑,伸出一双纤细无暇的红酥手,手腕上戴了一串白玉制的莲花链子,轻轻地接过缰绳,吟吟道了句:“多谢。”
  尉迟乙僧微微颔首,想着这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如何眼熟至此!尤其是她手腕间的莲花状链子,五枚居中,两枚居侧,让他想起定光如来的法座。仔细看来,其实女子手上戴的的确是定光如来的法身及莲花座台,只不过莲花座翻在面上犹如美丽不染尘埃的莲花罢了。
  “先生对莲七的首饰很感兴趣吗?”那名女子一扫刚才的无助之状,压低声音道:“先生救我!”说着,将手上的链子取下,放入他的掌心,声音大得让旁边的兵士都微微注意到她:“既然先生喜欢,那就拿去吧。权当莲七偿您这匹马儿的报酬。”
  “姑娘客气了。”尉迟乙僧不动声色地将宽大的袖子遮住手中多出来的一条丝绢,上面写满了娟秀的字体。
  换作莲七的女子骑上紫骝马慢慢地随着那群得胜的兵士踱过去,她的身边有几个手执干戟与盾牌的武士,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她。
  圣天太子驱马赶上来,远远地望见那一队士兵离开,才缓缓开口问道:“尉迟先生认识那位姑娘吗?”
  他摇了摇头道:“不认识,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弱女子备受凌辱与折磨。”
  说着,他拿出她交给自己的佛链和一条质地轻细的丝绢。丝绢上面的字迹是暗红色的,看着让尉迟乙僧眉头一紧,道了句:“善哉善哉!”
  “莲七稽首:贱妾楼兰人氏,姊归夫家待产随姊同往,路高昌遇唐王兵,实虎狼也。贪恋吾姊妹美色,欲献唐王。姊不从,为唐兵凌辱至死。呜呼!冀善心者助贱妾免遭虎狼之口,莲七含泪血书、稽首再拜。”
  “那是……”圣天很难得看见尉迟乙僧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忙翻身下马。因为他知道事情好象开始出现棘手的端倪。
  “殿下请看。”他将莲七的血书交到太子手中,一脸踌躇。
  “尉迟先生打算怎么办呢?你的善心又要开始超度人了吧?”
  圣天与尉迟乙僧相识甚久,自然清楚他为人处世的方式。难免会在一些时候揶揄他两句,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不过,圣天太子看着手中的血书想,那女子的确是很美丽呢!
  “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了,咱们起程吧。”尉迟乙僧牵过仆从献上的脚力稍逊的马匹,跃上马背,顿时气度凛然了起来。
  圣天看着他夹紧马肚,高喝了一声“驾”,向着刚才唐兵所走的方向赶去。
  他挥挥手,身后的一行人骑马驾车地跟上前。
  队伍的背后,残留下片片断壁残垣、森森白骨和万里黄沙……
  日幕时分。
  他们沿着丝绸之路的方向朝着大唐国的都城长安缓缓行进着,风尘仆仆。
  终于,前面的队伍中有人传令下来说快到燃灯城了,进城之后可以稍做整顿,明早再上路。大家都喘了口气。
  尉迟跋质那捋着胡子微笑道:”燃灯城!传说是定光如来转世的地方。乙僧,我们有机会去瞻仰一番定光如来的法身了。”
  “父亲说的是。”尉迟乙僧双手合十,虔诚地垂首回应着。说到礼佛,他一下子精神起来,一扫刚才的踌躇之状。
  “尉迟大叔兴致很高啊。”圣天太子坐在马背上笑容满面。尉迟跋质那与父王交好,他的语气中总是兴奋充满激情的,就像他的画一样,线条流畅、一气呵成。
  “太子亦可同往,跋质那与有荣焉。”尉迟跋质那行了个礼,厚厚的胡子颤巍巍地晃动着,上面沾满了尘土。
  圣天太子道了句”恭敬不如从命”,便笑着下马。立刻便有从仆牵过缰绳,将御龙骑拉到一边。
  三人带着简单的仆从,向当地的村民问了路,转过几条宽敞的街道,才找到一座恢弘的庙宇。
  门口有两根硕大的柱础,上下雕刻着有仰覆莲花瓣的覆盆,中间是古钱套锦纹饰,看上去坚实朴素,显示出厚重庄严之感。
  “想不到在此处也能见到这样精美的雕刻!”尉迟乙僧用手轻抚着莲花覆盆和柱础上面的纹饰,仔细琢磨。
  他的父亲捋着胡子轻轻笑了:”乙僧,这是大唐地域的特色雕刻,等到了大唐你还可以见识到更多。”
  圣天太子摇头道:”可是这座庙宇破旧不堪了,难道就不曾有人想过修缮一下么?”
  “等太子即位再自行修缮也未尝不可。”尉迟跋质那说着,迈开步子踏了进去。
  这是座面积很大的庙宇,进首处是一个大型的方等道场,里面整齐列坐着几十名僧侣,正在念颂晚课。
  早有小沙弥引他们进到道场后面的一个穿堂,简单的摆放着一架”禅”字屏风。两旁是抄手游廊,可以看见两侧简单的禅房,朴素得庄严而凝重。
  过了花厅便是他们希望觐见的供奉燃灯佛的大殿。
  中间有一座双层莲花瓣的座基,佛望着下首,嘴角呡得慎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玩味不已。
  旁边有两座塑像,用土坯制成,有些简陋,但仍然栩栩如生。仔细看能够辨认出一个是手执净瓶的青衣女子,一个是双手合十低首念经的年轻僧侣。
  “这是……?”尉迟乙僧脑中似乎闪过一个这样的青衣女子,笑语吟吟地望着他。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表情,一定在哪里见过的呵!
  “这是燃灯城的一个美丽的传说。施主不曾听说过吗?”小沙弥恭敬地双手合十地说。
  “什么传说?”乙僧问。
  小沙弥刚要开口,尉迟跋质那捋着胡子笑呵呵地对他说;”乙僧,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随太子回去吧。”
  大殿中早已掌上了灯烛,一片烛影摇红。在这样晚诵的低吟声中,风里飘荡着他们虔诚的折射,让人安谧如静水。
  乙僧犹豫了一下,伸手摸出块蓝田暖玉赏给那个沙弥。后者惊异地吓退了好几步,念叨着:“善哉善哉!”
  “走吧。”太子引领着众人从原路退了回去。尉迟乙僧抬头看了一眼,那座青衣女子的泥塑,突然惊讶地发现她的容貌与那名叫做莲七的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座供奉“燃灯佛”的庙宇里,会出现一个女子的塑像,笑语吟吟地让他感觉一阵强烈而莫名的熟悉。仿佛数千年之前曾经见过似的。
  尉迟乙僧皱着眉头,低头不语。
  出门的时候有一个小沙弥捧来纸砚笔墨让他们题字。
  尉迟跋质那信手一挥,写下一副对联:“试采悠云缝破衲,闲捞溪月做蒲团。”
  他的字总是和画儿一样,透着质朴而苍劲的力量,让人赞叹不已。
  “好字!好字!”一位批着袈裟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地赞道。“试采悠云缝破衲,闲捞溪月做蒲团。施主好情趣啊!料想也是同道之人。”
  尉迟跋质那双手合十对着那老僧颔首道:”四大原无我,五蕴本来空。大师过奖了。”
  老僧惊作恭迎之状,施礼道:”原来是……恕弟子有眼不是识泰山,失礼了!失礼了!”
  圣天太子微笑着站在一边。于阗国向来是佛教盛行的国度,人人礼佛信佛。尉迟跋质那更是个中翘楚,不但自己恪守佛门的清规戒律,还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取名为甲僧和乙僧。足见其佛心一片。
  他有些得意地率先踱了出去,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一脸沉思的尉迟乙僧。
  夜凉如水。高昌旧地的气候有些大漠的性质,白天燥热的气息已然散去,弥漫着惨淡的月色。凄凉的古曲悠扬地穿透人的心绪,带着股飘渺神秘的情愫,向着无数个不眠的人儿兜头播洒开去。
  “月下君子,白衣无尘。听筝抚曲,不惹俗身。”
  一个女子清晰的吐字传进他的耳中。尉迟乙僧睡得警醒,在黑暗中站起身,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一片皎洁的月色下,他远远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抚弄着一张筝,垂首低唱。晚风扬起她脸庞上的薄纱,让他看清了那样一张美丽绝俗的面孔。
  原来是她,那个名叫莲七的楼兰女子。
  “你终于出现了……”她向他粲然一笑。娥眉轻扬,淡淡地带着一丝喜悦地说。
  终于?这两个字用得好奇怪!仿佛在此之前她与他是熟悉已久的朋友,在相约着等待这样一次重逢。
  等待在期盼中到来。
  历久弥新的喜悦于是在莲七的脸上华美地绽放,花儿一样。
  尉迟乙僧呆呆地站在那里,听见这个貌若青衣泥塑的女子笑意吟吟地对自己说话。她的话好象穿越了时空的界限,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有种亘古不灭的熟悉之感闪将出来。
  他们认识,一定!
  他这样想着,轻轻地嗯了一声,权当回应。
  “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莲七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轻启朱唇嚅嚅地重复着这句话:”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姑娘的话让在下费解。”他欠了欠身,谢罪似的说,目光一直安分的低垂着,心无旁骛。
  莲七哀怨的眸子注视着他,然而终于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保持刚才的姿势,举手抚弄着那张筝,启唇轻唱:”月下君子,白衣无尘。听筝抚曲,不惹俗身。”
  歌词仿佛是佛门中的谒子,尉迟乙僧远远地站着慌,双手合十安静地聆听。
  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他的肩,善意地拍了拍他。
  他转过身一看,原来是圣天太子。后者正笑意浓重地看向他。
  “乙僧,你好兴致啊!”在私下里他们之间交情甚好,因此圣天常常直呼其名,省去了那些繁文缛节的头衔,以显亲昵。
  “太子的兴致也不差。”他淡定自若地说,并不曾把圣天的话放在心上。
  “你和那位莲七姑娘有约么?怎么一前一后相继出现?”圣天微笑着,心照不宣地看着他。
  乙僧不曾开口,只是低头聆听。顿了顿,他将心中的疑虑缓缓道出:“太子,我总觉得这位姑娘来历有些奇怪,让我产生出莫可名状的熟悉之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她的血书上说的好象是楼兰人氏。”俊眉一挑,圣天想起今天辰时发生的事情。”乙僧,我倒是觉得这位莲七姑娘神秘默测,不知是敌是友。也许是唐王派来侦察我们的底细的奸细。”
  “奸细?”尉迟乙僧皱了皱眉头,”善哉!善哉!太子言重了。莲姑娘不可能是奸细。”
  “你这么肯定?”
  “佛祖曾告戒说:‘面由心生,貌合而神离,谓之不善。’这位姑娘心神俱净,只是眉宇间透着无端感伤,怕是另有隐情。”
  “但愿如此。”
  乐声到此嘎然而止。尉迟乙僧开口问道:“太子可知道燃灯城的传说?”
  “知道。怎么,尉迟大叔不曾和你说过吗?”圣天看了看莲七离去的方向,飘来一阵细密的芳香,像是西域的藿叶香,名贵到只有王室贵族才能享用。
  “父亲和殿下曾经提到过?什么时候?”他惊异了一下,不自觉地抬高了嗓音。
  “很小的时候,当时我和你的兄长甲僧初习佛经,尉迟大叔顺便提到过。”他很奇怪乙僧突然对这件事情非常感兴趣。“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传说?请太子倾囊授之,以解臣惑。”
  “好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
  他沿着刚才莲七停留的方向踱了过去,那股藿叶的香气越发浓郁了起来。
  月光很明朗,可是冷清地挂在黑蓝的天幕上。几颗黯淡的星只身孤影衬着那轮明月,倒让人觉得悲寂起来。
  “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有个叫莲花峰的地方,上面住着很多修行的僧侣。有一次,一个叫做善慧的僧侣被师傅派下山去,任务是前往燃灯城,向即将转世到凡间的燃灯菩萨投注莲花,度脱一切劳苦众生。
  “他身带重金,风尘仆仆地赶往燃灯城,可是仍然晚了一步。集市上的莲花几乎都被人买走了。每个人都想向转世的燃灯佛的法身上抛注莲花,以求心愿。
  “正当他踌躇万分的时候,他的对面走来一个手执净瓶的青衣女子。她叫做瞿夷。她的净瓶之中,就刚巧摆放着七茎莲花。于是善慧便向这位美貌的女子求取莲花。他说:‘女施主,我以二百金求取您五茎莲花,不知意下如何?’
  “瞿夷瞅了一眼这个英俊的僧侣,并不回答。
  “眼看燃灯佛转世的时刻就要到了,善慧拦住了这位姑娘,请求用身上所有的钱来换取五茎莲花。
  “瞿夷心动了,于是答应了他。只是在交易之前,她想问他以五百金求取五茎莲花究竟是为什么。善慧虔诚地表示是为了向燃灯佛许愿,他的愿望是:‘为欲成就一切种智,度脱无量苦众生。’
  “于是瞿夷被这位僧侣的无私感动了,对他说;‘愿我后生,常为君妻,好丑不相离。’并以此作为交易的条件,如果善慧不答应,那么她不会把莲花给他。
  “善慧为了师傅交代的任务于是答应了她。瞿夷将剩下的二茎莲花也给了他,说‘今我女弱,不能得前,请寄二花,以献于佛。’
  “于是在燃灯佛降临的那一瞬间,善慧拿着七茎莲花,抛向燃灯菩萨,有五茎莲花变成了菩萨的底座,另外两茎触及到了菩萨的身体,变成衣袖傍依两侧。他的额间多了一枚朱砂佛印,终于得道成仙。
  “在他回头望向瞿夷的时候燃灯菩萨告诫他说:‘勿坏法身,切记切记!’也是因此,这个高僧和这位女子没有姻缘。
  “这个就是燃灯城的传说。”
  “瞿夷?”尉迟乙僧轻轻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很陌生,也许不曾听过。但是这段传说,他仿佛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也许父亲真的跟他也提及过,只是自己一时间忘记了。
  他想起莲七刚才幽怨的眼神和她的话语。她说他什么都记不得了,记得什么?他相信自己和她之间应该没有任何约定。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
  圣天再次拍了拍他的肩,有些倦意地说。
  “让太子伤神了!”尉迟乙僧恭敬地作了作揖,脸上大有不安的神色。
  圣天微笑道:“那么乙僧你也早点歇息,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路。”
  他躬下背来,道了声“是”。
  他刚刚走进帐篷,便见着一个黑影坐在床沿,默默不语。
  圣天轻声唤了句:“爹。让您受累了。”
  “恩。太子睡了么?”他白天爽朗的声音在夜晚变得有些低沉,细细碎碎的,好象想掩盖着什么秘密。
  “我唤他去睡了。”他回答道。
  “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和来历?”尉迟跋质那有些不安,隐隐约约觉得好象会出什么事。”暂时还不曾知道。不过太子觉得那女子面貌善良,料想不是坏人。”
  他“嗯”了一声,又问:“没有人怀疑你的身份吧?”
  圣天微微笑了一下:”爹爹放心,乙僧和太子都掩饰得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尉迟跋质那站起了身,掀开帐篷瞅了瞅门外,不见半个人影,才徐徐地走了出去。
  圣天和衣躺下,心中一直想着那个神秘的楼兰女子,但愿她真不是奸细才好。
  楼兰新娘
  三、古墓
  印臣跟着哥哥走进由国家专门的考古人员重重包围起来的古墓区。混杂有青膏和白膏泥的地下土层被裸露出来,接下来是一层一层的台阶,一级一级地往下收缩,土质比较松软,踩上去会有一丝细小的回音。
  台阶的四壁上安有专门的灯盏,没有必要是不会熄灭的。同样也是为了防止意外。
  女尸放置在一个透明并密封完好的玻璃器皿之中,身下是一层漆黑的已经被久远的年代腐蚀殆尽的棺椁。
  虽然历经上千年蚀化,这具女尸仍然保存完好,从面部上仍然隐约可见生前的卓姿与雍容。她的头上饰有羽毛,想来死的时候应该是位新娘。
  借着光,印臣惊异地发现昨晚她戴在手上的莲花链子,此刻正妥帖地戴在那具尸体的手上。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惊慌失措地拉住逐酹的衣角,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逐酹的脸孔淡淡的不带丝毫表情。背对着光,模样看起来幽深地吓人。
  她的身后伸出一双柔和的手,像是给予她力量一样扶住了她的肩膀。“印臣,你小心一点。”楼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微笑着说。“尸体是有些吓人,可是没关系。她总不可能活过来咬你一口。”
  印臣脸色煞白地看向女尸手上的莲花手链,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她总不可能活过来咬你一口。”她听见楼兰这么说,恢复了一点理智。也许是有人在恶作剧,一定是这样。
  “别担心。”逐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拉起她柔弱无骨的双手,”你来看看这些壁画吧。”
  经逐酹的指引,她抬头看了看墙壁。四周是浩浩宇宙,日月运转,星辰环绕,流云紫气飘逸飞卷,似乎有些象莫高窟里的画风。
  壁画共有四副。一副是一位年轻的僧侣接受师父教诲的图案。他双手合十,低眉顺目,面貌俊朗。接下去是他向一位手执净瓶的青衣女子求取莲花的图。他的手指伸出,做成一个拈花的手势。再下来是那女子含羞带怯地递给他七茎莲花。那僧侣态度谦和,双目紧闭,却似不曾看那女子一眼。最后一副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大菩萨,座下是莲花台基,正在普渡众生。
  “这好象是个佛经故事。”印臣想不起来谁对她说起过,但是的确有这么一个印象。特别是那个青衣女子,在此之前似乎自己见过她一样。那漫漫的黄沙古道,迢迢征途又像画儿一般重现于眼前,她看见的那个梳着一对入云髻的女子,怎么好象和画上如出一辙?
  “的确是个佛经故事。”楼兰接茬道,”我也好象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这可真奇怪?你们都听说过……”逐酹皱了皱眉,一脸沉思的样子。
  他拉了拉妹妹的手,发觉她手心渗着些许汗珠,估计是被刚才的女尸吓着了。
  不过钱教授提起今天要把这具女尸搬到基地去研究,放在这里一是不方便保存,二是不够安全。如此珍贵的具有重要考古价值的女尸出了丝毫差错他们都担当不起。
  “这样吧,楼兰你让人把这些壁画拍下来,我们回去再研究。”月逐酹低声问了一下妹妹,建议她是否回去休息。
  印臣用手细细抚摩着这些色彩鲜艳如初的壁画。保存得十分完好,手感有些不平。这些画运用了色彩对比的手法,使画面格外逼真。那个青衣女子酷似唐朝贵妇,梳高髻,戴宝冠,耳坠铃铛,项饰金环,臂有钏,腕有镯,青衣罗裙,明眸翠眉,粉颐朱唇。这样的画应该出自唐朝吴道子之手。可是依据年代推算,要早那么几十年。
  她听见哥哥问她是否要回去休息,于是点了点头。她要回去查阅一下史料,不过心中已然冒出来一个人物,只是不太确定。
  楼兰目送他们出去。走到出口的时候她回头望了楼兰一眼,略有歉意地笑了笑。楼兰向她招了一下手,站在那几副壁画的前面,让印臣有一个感觉,仿佛楼兰就是从画中走出的那个青衣女子,对她吟吟浅笑。
  她揉了揉太阳穴,额上那抹红色的疤痕隐隐作痛起来,也许自己不该想这么多的,不该呀。
  “哥,是不是推断出来那些壁画出自何人之手,就可以知道那具女尸的来历?”在回去的路上,她顺口问道。
  “当然,即使不能知道女尸的具体身份,但是还是会有很大的帮助的。”
  “钱教授没有初步鉴定一下吗?”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怕自己的意见说出来贻笑大方。
  逐酹笑了一下。他深知妹妹的心思。“钱教授说似乎是公元600到700年之间的作品,觉得是吴道子,可是也不确定。因为史料从未记载过吴道子来过敦煌一带的证据。”
  这些壁画和流传下来的卷轴不一样。后者是可以经过人工的买卖或增予从而有地点上面的变化。而壁画除非亲临,否则此地难以留下如此神韵之笔。
  “嗯”,她应了一声,证实了自己推测的正确性。
  “印臣,你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人选?”
  她点了点头,说出一个让他震惊的名字:“尉迟乙僧。”
  尉迟乙僧是于阗国的贵族,与父亲尉迟跋质那一起被于阗国王封为郡公并授其为宿卫。唐朝初年以质子的身份来到大唐,潜心研究画技。他在绘画艺术上的一个重要贡献就是他创造性地运用了凹凸法,即利用色彩深浅晕染,造成明暗对比关系,使画面出现立体感和真实感。这种技法最初见于印度犍陀罗艺术。传入新疆后,当时的于阗、龟兹等国的的画像吸取了人物衣褶紧容和人体肌肉的明暗晕染,以及裸体等表现手法,同时又借鉴了中原的画法和艺术观念,创造出了具有西域风格以及地方特色的绘画,形成了一系列画派。
  他到了大唐以后,更是将这种技法发扬光大。后来的吴道子首先打破唐以前中国画以线条为主的惯例,在人物画中使用。山水画引入此法后也别开生面,特别是王维在水墨山水中注重晕染,“遂来后来南宋风气”。可见其影响之巨大。
  他先后于慈恩寺、奉恩寺、光宅寺、兴唐寺留下壁画,深受唐人喜爱。
  逐酹的脸惊吓过度一样抽搐了一下。他摇着头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哥,在没有正式鉴定以前,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呀。”
  “你不要说了。”他挥了挥手,制止了她说话的冲动。
  印臣很少见到他这样的表情和这样的举动,皱了皱眉,却突然嗅到一种淡淡的藿叶香气,从哥哥身上传来。刚才在古墓中那具女尸的附近,她同样感觉到了这种香气,难道说哥哥和那具女尸之间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想到这里,她的伤疤又开始作痛起来,滞后的她脚腿一软,晕倒在大道之上。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然是月朗星稀、华灯初上了。
  这次完全是一个陌生的环境,灯火通明,还伴有许多现代化的的仪器和设备。有些仍在运转中,像是个大型的实验室。
  楼兰戴着手套,一身工作服出现在她面前,微笑着说:“你醒啦?刚才昏倒真是吓坏你哥哥了。幸好基地有位实习医生,给你诊断一番说没有事情,就是有些疲劳过度。”
  “我哥呢?”
  楼兰给她指了一个方向,“他正在和钱教授研究那写文字。对了,我刚刚做完一个切片的年代鉴定,是有关古墓中的物件的。仪器分析的结果是公元632年,也就是唐贞观六年。”
  “这么说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你的推测?”
  印臣点点头,“我觉得古墓中的壁画是出自尉迟乙僧之手。”
  “嗯,他是于阗人。说下去。”
  “古墓中的壁画线条流畅波折起伏,立体感极强。细节处理上微妙独到,连衣服的复杂变化都能充分表现出来。照理推论这样的画风应该是唐朝的吴道子无疑,然而一则吴道子是盛唐画家,而你的鉴定结果是出自初唐时期,年代首先就不符合。二则史料上并未记载过吴道子曾亲自到敦煌一带作画。而尉迟乙僧身为于阗人,从于阗到唐朝都城长安,敦煌是毕经之地。史料上曾经记载过于阗国王曾先后两次亲临长安,可见两国交往之密切。何况尉迟乙僧笔端下的人物同样也有上述特征,所以我觉得作画之人应该是尉迟乙僧而并非吴道子。”
  “那按照你的意思,这位尉迟先生为什么要在一个女人的墓穴中作上几副莫名其妙的源自于佛经故事的壁画呢?据我所知,于阗国当时佛教鼎盛,尉迟乙僧本身就是一个虔诚的礼佛之人,他终身未娶,最后以一百多岁的高龄去世。也许你的推测中也要加入一些因素才好。”
  印臣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走到大大的落地窗口,外面正对着敦煌最著名的风景名胜之一鸣沙山,山脚下隐约可见一汪月牙形状的泉水,足以见证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想去看看吗?”楼兰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致地问。“我可以陪你。”
  “好啊,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她们肩并肩走出了考古研究所的实验基地。天空挂着一轮圆月,稀星数点,在黑蓝色的夜幕中闪现,无数个美丽的夜晚就伴随着这处沙山这眼泉水如此静谧而悄然地度过了。也许有争斗有暗算有政权与政权之间的交替有旅人与旅人之间的纠缠,可是这轮月亮依旧如水地散射着皎洁的光华,神圣地见证着世事变迁。
  在数千年文明的过度中,也许只有月亮是心无旁骛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阴晴圆缺,平淡地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月下君子,白衣无尘。听筝抚曲,勿惹俗身。”楼兰在一旁哼起了一段优美的曲调,抑扬婉转。月印臣轻轻地达起了拍子,跟着她一起哼唱。
  “我好象在哪里听过这个调子。”唱毕,印臣幽幽地说道。在听的时候她感觉到心中好象压抑着什么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楼兰看了她一眼,道:“我也是最近才学会的,是附近的居民教的。传说在月圆之夜攀上鸣沙山的时候,面朝月牙泉,屏住呼吸,便可以听到这样一首古曲。也许流传很多年了。”
  印臣“哦”了一声,转身背对着楼兰。“你约我来这有什么事情?怕不只是想告诉我这个传说吧?”
  “我只是觉得你和我之间似乎有种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就像很早很早以前就熟识了。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产生了一种幻象,脑海中闪现出来一片喜庆的红色,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看见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在一时间将刀插进了胸口……”
  印臣嚅嚅嘴唇,眼中有一丝惊异的神色:“我、我也有这样的幻觉。”
  “所以我约你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些细节。我觉得自从发现古墓以来,很多人很多事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她微蹙眉头,想起哥哥身上的香气,那种淡淡的藿叶的香气。
  “比如说昨天我们谈到的手链,你说是二十岁生日的礼物?”
  “对,有问题吗?”
  “我想再看看。”
  印臣看了看楼兰,后者一副诚恳至极的样子。“昨晚我醒的时候就不见了,怎么了?”
  楼兰点了点头,说:“上午我跟在你们后面进了古墓,注意到你看见女尸的时候充满惊惧。如果只是一具女尸,大可不必这么紧张。其实你是看见了她手上的链子,对吗?”见印臣肯定似的点头,她继续说:“昨天我看见你的手链的时候也大吃一惊,我以为逐酹私自将古墓中的文物拿出来送人,可是你说是二十岁的礼物,那么至少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然而古墓是上星期才发掘出来的,难道逐酹有先知先觉的本事,在三年前就能找到一条一模一样的手链送给你?”
  “你是说这不是巧合?”她想起哥哥昨晚的举动和身体上的气味,有些悚然。难道哥哥真的有问题吗?
  楼兰叹了口气,“我也不能确定,只是你要自己小心。”
  她们沿着鸣沙山的山麓开始往上攀爬,印臣费力地一脚深一角浅地越过这些黄沙向上走去,微微一回头,刚才的脚印在瞬间不见了踪迹。
  “楼兰,你看。”她叫住走在前面的楼兰,有点惊慌地拉住她的手。“脚印,我们的脚印都不见了。”
  楼兰笑了笑,“没关系的,这是鸣沙山特有的地貌环境,沙子是向上流动的,所以会把我们的脚印填没。也正因为如此,在这山脚下的月牙泉才会存在几千年不曾被黄沙所吞噬。”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她拉着楼兰的手,一步一步沿着沙山向上攀爬,很艰难,然而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终于爬上了山顶。
  那里视野开阔,微风徐来。从这个角度俯瞰,月牙泉仿佛是鸣沙山美丽而神秘的妻子,静谧地躺在他的怀里安睡。世界的一切都在这轮明月的笼罩之下染上一袭银白色的光泽,让人看了神情疏朗,心如止水。
  “月下君子,白衣无尘。听筝抚曲,不惹俗身。”远处果然传来这样清晰而优美的歌声,像一曲天界的梵乐,浸润着无数生灵的思绪。
  “楼兰,你听见了吗?”她捏了捏楼兰的手,悄然地问。那里渗出了些许汗珠。
  “嗯。”楼兰作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示意她别惊动了这个传说中的歌者。
  寻着声音的方向,楼兰和印臣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月亮在沙上映射出神秘的光泽,隐隐约约在山麓脚下可以看见一位白衣女子,长发垂腰,正在抚弄面前的古筝。
  印臣禁不住惊呼起来:“那是……”
  这时楼兰的手机不适时宜地响起来,她接过电话,脸上立刻出现一种苍白而畏惧的表情,印臣听见她声音颤抖地说:“什么?女尸不见了?!”
  再定神一看的时候,那个白衣女子也倏然不见了踪迹。
  回到实验基地的时候,研究所上上下下都看上去很正常。钱教授领着其他的研究员,依然按部就班地工作着。可是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掩饰不去的焦虑。
  “楼兰,你们回来了?”杨嵘--钱教授身边的得力干将在百忙之中抬起了头,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怎么了?找到那具女尸没有?”印臣刚来研究所便出现了这样的状况,心中很是不安。
  “没有。”杨嵘看了她一眼,道:“不过她脸部的复原图已经出来了,我正在进行电脑合成,相信马上就可以看到了。”
  楼兰颓唐地低下了头,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下面似乎有什么硬物。摸出来一看,竟是印臣丢失的那条手链。她脸色苍白地叫了句印臣,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平静:“你的手链……”
  印臣也像被电击过一般呆呆地站立在那。
  杨嵘不明白地耸耸肩,喃喃自语道:“真是见了鬼了。”
  电脑上出现合成之后的女尸脸部复原图,他双目紧盯着屏幕,不可思意地张大了嘴。
  “楼、楼兰?”
  楼兰察觉到了他的不同寻常,过去一看,也同样睁大了双眼。”怎么?怎么会这样?”她拼命摇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印臣倒抽了口冷气,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因为那具女尸的模样,根本就是楼兰的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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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兰新娘
  四、心迹
  沙漠的气候难料。刚刚是月朗星稀的好天气,不过一会便刮起了阵阵阴风,吹着帐篷外的标旗呼呼作响,尉迟乙僧躺在卧榻之上,听见尘土一颗一颗被狂风夹杂着砸了下来,落在帐篷顶上啪啦啪啦地响。
  刚想披衣下榻出去看看,外面却鸣起了不得出帐的号角声。风吹得紧,帐篷摇摇晃晃地几乎被刮倒,可是不一会儿却稳稳当当得立住了,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他听着沙砾敲打帐篷的声音,心中默默念起了佛经。这种虔诚的祷告并未使得沙尘的攻势减缓,反而越发猛烈了起来。帐篷上的响声足足闹了一夜,与马的嘶叫声、人的嘈杂声交错在一起,使整个原本宁静的夜变得喧嚣起来。
  在天将欲曙的时分,沙尘终于平息下来。他皱着眉头睡了过去,被疲劳袭击。
  醒来的时候他满头满脸都是细细的沙粒,早有从仆替他打来一盆水让他洗漱,水浑浊不见底。
  外面的喧闹声愈发大了起来,他掀来帘子出去,看见唐朝的兵士在指挥高昌国的俘虏进行伤亡者的搬运和清理事宜。在他的帐篷四周,被风沙埋没了五个仆从。尉迟乙僧眉头一紧,几乎滚下泪来。“罪过罪过。”他们居然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在风沙来时用身体压住了帐篷,终而被埋没在那一堆尘土之中。
  圣天和尉迟跋质却不见踪影,有人禀报说郡公受了伤,圣天太子正陪着一同照看,他忙乱地踱过去,那一处帐外早已站满了毕恭毕敬的仆从和前来探望的其他国家的使节,毕竟这场灾难中受到伤害的,是他于阗国的最受人尊敬的郡公——尉迟跋质那。
  他掀开门帘走进去的时候,见到圣天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点头,看向卧榻之上的尉迟跋质那。
  “有劳太子殿下和各位了。我父亲的伤势怎么样了?”他礼貌性地和帐内的人打招呼。其中包括唐王的得力干将李靖将军、龟兹国的喀疏相国以及自称是楼兰国的那位莲七姑娘。
  他微微蹙了蹙眉,在这些王公贵族之中,她的地位似乎不象他想象中的那么卑微。
  他低头看向尉迟跋质那,后者被吹倒的帐篷压伤了头部和腿骨,至今仍昏迷不醒。
  “父亲,孩儿不孝,让您受苦了。”哽咽地吐出一句话,他轻拭了一下眼角。
  “宿卫不必担心,我们已经派人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为郡公医治。军中也死伤了些许马匹,需要及时供给。另外,还需要另外招募一些人手,也许会在燃灯城耽搁数日。”李靖将军是同情达理之人,虽然外貌粗犷,实则内心细微。“在此期间圣天太子可安排下人服侍郡公多加修养几日,再行不迟。”
  “有劳了。”他作了个揖,些过李靖,却觑见莲七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她不像是被唐兵压迫的女子,倒像是被唐兵优待礼遇的上宾。
  “李将军,这位姑娘是……?”他直言不讳地问道,倒把李靖问了个措手不及。
  “嗯、嗯,这位姑娘是善鄯国国王的义女,叫做、叫做……”
  “奴家叫做莲七。”她吟吟一笑,向他拜了一下,“宿卫的记性和李将军一样让人不敢恭维。”
  楼兰国在两汉时期早已灭亡,后改名叫善鄯。如今倒是仍然有人提及楼兰这个名字,代替善鄯的国名,不过为数极少。他想起那份血书,莲七自称是楼兰国人,他心下一阵疑惑,朝圣天太子的方向看去,后者正以同样的目光看向他。
  早有大夫进帐前来诊治,圣天太子安排大家挪至另外一个帐内歇息。“尉迟宿卫你留在这儿吧,我去陪陪客人。”他嘴上说着,眼中却不舍地看向卧榻之上的尉迟跋质那,脚步有些迟缓地走了出去。
  他守在尉迟跋质那的身侧,不由暗暗担心起来,那名叫做莲七的女子,虽然并无恶意,可是她的身份始终是一个谜团。她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的身上,似乎知道什么秘密。
  难道这件偷梁换柱的事竟会泄露不成?
  有些忐忑的,他站在郡公的身侧,希望他能没事。有许多事情,少了一个长者的建议还真的有些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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