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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清欢》南东北西着

_5 南东北西 (当代)
  顾意冬原本开的是辆黑色保时杰常规款跑车。他不是贺迟,贺迟用车用房总要顾及一层对老头的影响,所以多少要收敛克制,但顾意冬不需要,而且他向来钟爱深色系的经典跑车。
  所以乔落这几天进出公司偶尔在转角瞥到这辆炫目的白色小跑车也没有在意。后来听见杜可天天嚷嚷什么“极品凤眼帅哥”说他如何如何“风度翩翩温润优雅贵气逼人光华万丈”甚至还说要偷拍下来放到论坛上一个讨论各种眼型的帖子里去。乔落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似乎认识一个男人,英俊、富有、气质非凡还有一双狭长深情的眼睛。她不得不自作多情地留意了一下,尽管很远,但确是他,绝不会错认。
  以顾意冬的身份地位,多少人想见见不着。像乔落在他的分公司里干了两年,不也从未见过大老板。如今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她巴巴地想多听到一点有关他的消息,现今轮到他。
  他没有上前,她自不会去自寻烦恼。
  就这样僵持了这一段时日。今天,她突然觉得似乎有力量面对。
  顾意冬看见乔落的时候,有些诧异,因为他明明看见她已经悠然离去。
  他像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孩子,紧张而心虚。
  乔落说:“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用杜可的话说就是狗血?”
  顾意冬当然不懂,他略带局促地站着,他自然感受得到乔落的不满:“对不起……我……不想打扰你的。我只是,不知道有哪里可以去,兜着兜着就来了这儿……”
  乔落垂目,看看,究竟是什么把他们两个人逼到这个地步。
  意冬,难道你要说有我的地方才是安身之处么?你真是勇敢,我早就不敢把自己托付给你了呢。
  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抿抿唇说:“你……搬家了?”
  她终于叹气,瞥见大楼警卫抻着脖子频频打量这边:“换个地方吧。”
  去了一家高级会员酒吧,安静高雅,管理精细,皆须刷卡入门。
  包厢里的灯光柔和温馨,对面的男子清瘦许多,灯光下面容朦胧华美,敛起的眼角似乎斜飞入鬓,像一尊价值不菲的白玉雕像。
  乔落有点恍惚,小的时候迷过武侠,那个时候再见顾意冬,觉得他就像那现代版的一袭白衣遗世独立的翩翩大侠,微微一笑,就笑尽满城春色。
  那个时候,真是爱他。
  女孩子似乎都有痴傻的潜质。
  当她看到他与贺夕相拥的照片时,她甚至一度怀疑全天下的男人。
  都怪他,曾经待自己太好,太好。
  于是,如果一个那么深情重义、娇惯宠爱自己的人都可以转眼间得体地扮演他人的丈夫,那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她后来想,也许一个再怎么独立自持的女孩要是爱了,都要比一个敏感情长的男人的爱情深远吧。
  简直是怨妇。
  可是,男人们,你们可知,别管她们表现得多么骄傲甚至骄纵,她从爱的那一天起,就开始想着,永远了啊。
  你们可知,从你们说:一辈子。她们就真的开始想着,一辈子。那么长、那么远,都细细描摹。
  多么痴,多么傻。
  女人,总是把爱情当作一项终身的事业,而对于男人,爱情不过是他们辉煌事业的小小点缀。也许不同的花样会让他们惊喜甚至让他们悲戚,可是哪怕滚烫的泪水淋上血肉模糊的心脏,也绝不会阻挠他的雄心铁骑,一往直前。
  他们笑,说:消遣嘛。
  乔落很想再像以前一样笑得明媚,无惧无畏。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伤得太狠、太重。她也许永远好不了了。
  她失去了对爱情的信任。多么残忍。
  意冬,你可知道这是你手把手教给我的功课。
  你在那么爱我的时候,背弃我。
  我傻傻地守着我们的爱。我还说,我爱的男人,至孝。
  你在依旧爱我的时候,忽视我。
  我悲伤地发现我不再是二十岁的傻女孩了。我发现,原来,世界真的这样复杂。
  我一心爱着的那个眼神明亮笑容清澈的男孩竟从来不曾简单。
  你的脸越来越模糊,模糊至面目全非。
  我用力地攥紧拳头,惶恐的,可是我那苦苦支撑多年的爱,正在流走。
  服务员轻声询问要何饮品,顾意冬没看那制作得跟古董展品一样的目录:“都匀毛尖。”
  “给我祁门。”
  顾意冬看向她,眼中一闪,乔落尝试淡声道:“早就不喝绿茶了。”
  瞬间而已,灯光都变得冷然。
  她的确曾爱绿茶的清香和回味甘洌,尤爱毛尖,所谓“饮罢浮花清鲜味”。
  后来改爱醇厚的红茶也不全是养胃的原因。
  她有一段时间发现自己很难心平气和地去品那绿茶深处的悠然,反而红茶的馥郁和性苦更能让自己安然。西方人向来偏爱红茶,她也渐渐的习惯,只不过,不放糖,偏要生受那份苦。
  回来后也跟顾意冬一起喝过茶,但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叫茶。出口才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顾意冬抿唇坐着,眉目间涌动着乔落无力细看的情绪。
  不一会儿,服务生再次进来娴熟地摆杯派茶,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一时谁也没说话。
  静默中,前尘往事扑面而来,乔落不自在地动了动。
  顾意冬伸手抚在了她的手背上,是她熟悉的温度,乔落一阵迷离。
  他终于开口:“落落……”
  乔落一震立刻抽手,却被他紧紧攥住。
  “对不起,落落。你不知道我有多恨我自己。我……真的不明白,我这么爱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甚至都生生忍住,对你呵护依旧……可是到头来怎么竟然会让你受到那么多可怕的伤害……我真的,没有脸来见你……”顾意冬恳切地看着她,眼中的痛楚不能作假,“落落,我这些天想了很多,我想了很久……我总是想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始终这样相爱,却得到这样一个破败的结果?”
  乔落眉端一颤,咬住下唇。
  顾意冬垂下眼睑,缓缓地陈述,明明没有表情却生生地透出一股子凄凉来:“落落,你对我失望了,对不对?我也对自己很失望……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明明已经拼了命的去保全一切,可老天,竟然给我一个这样的结局。”
  “意冬,你说对了一件事——这就是结局。所以,那些过程就不要再想了吧。”乔落看着他,甚至带着些温柔的笑。这么复杂的事情,对于爱情大过天的她反反复复想了七年才明白,她真的不忍心逼这个花了七年时间逃避、遗忘、建功立业的男人去想这样烦琐的问题。她已经足够幸运了,这个男人毕竟还爱她,有这样的运气还强求些什么呢?
  “不!落落,这不是结局,也不能是结局!我们那么多美好的过去你难道都忘了么?十一年前我就发过誓,要给你幸福啊!十一年了,落!这份感情如此不易,这么多年下来,我们仍然忘不了彼此,难道不应该再给彼此一次机会么?!”
  乔落垂着眼想逼退涌起的泪意,可是眼泪来得太过汹涌,成串地流下来。有谁比她更清楚这段感情是多么的不易呢?“也许曾经有一次机会,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意冬,这里……”乔落用手指着心脏的位置,坦然地直视他,笑容哀凉任泪水流淌,“累了,这次是真的累了。我曾以为我还有力气去爱,我也试着想不顾一切去爱,可是原来不能了,意冬。”
  “过去的那么多美好,我并不是要忘了。只是,过去再美那也只是过去,也只能是过去。我还要过今后的日子,你能明白么?”
  “今后的日子?”顾意冬微微侧头看着她,漆黑的双眸压抑着痛楚和茫然,“怎么办?落落,二十岁的时候,我觉得人生刚刚开始,我觉得失去一个爱人我还有其他、还可以过下去!可是如今我二十八岁,这么多年的时间我仍然为当初那个决定痛彻心扉!在这么多年之后,在我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之后,我一想到你受的苦……我、我就……落落!你让我怎么过今后的日子??”
  乔落抽出手:“我是受了很多的苦,有一些我甚至不敢再去回想。甚至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那种无依无靠的张皇,毫无希望的生活和没有穷尽的苦难,我甚至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但总是心惊胆战地等着老天再次的掠夺……可是,终究是过去了,就像我和你一样。意冬,过去了。”
  她觉得哀伤:“对不起啊意冬,对不起。是我太傻了,也太自私了。我想,也许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回来招惹你的……你本有那么完整美好的生活……也许,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错误,我本不该回来的。”乔落把颤抖而冰凉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意冬,别再勉强自己了。即使你说服了自己,说服了伯母,说服了未婚妻,可是你骗不了自己的心,你也骗不了我。”
  “你根本放不下的。意冬,你忘不了你父亲的死,你也放不下你妈妈。”还有你的前途你的事业。
  顾意冬死咬着牙:“如果我能呢?”他决绝地看住乔落,“如果我能放下呢?落,你怎么能这么冷静地说这一切都过去了?你看着我!你明不明白你要了断的是什么?!啊?我们……这么多年……我们还……”顾意冬说不下去,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他觉得喘不过来气,拳头攥得颤抖,“你告诉我是不是只要我能放下就没有障碍了?是不是?只要……我能放下我们就能回到从前?告诉我,你的决定……与他人无关。”
  乔落一怔,没有道理的就知道他说的是贺迟。她心里是知道的,他一直很介意贺迟,远胜过钟进:“意冬,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情,从来都与别人无关……而且意冬,别说你没感觉到,我们都变了,与他人无关,是我们自己变了。意冬,你还不肯面对么?”
  “你变了,我也变了。”乔落艰难地说着,深深地看住他,径直地望进他的眼底,看见里面一片干涸的茫然。
  那目光的力度如此犀利直接,顾意冬承受不住地侧头避开。
  乔落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失落,难道还在等他的否认么?闭了闭眼睛:“意冬你不要故意模糊焦点。重点是在于——那些,发生了的事情永远会隔在你我之间。还有这些年的山长水阔,不是一场梦,都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一个又一个日子都刻在了我们之间,抹不去。而且我了解你,你是多么崇拜你父亲多么敬爱你母亲!你是多么孝顺的人……我清清楚楚!否则当年我不会走得那么坚决!因为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可能放下!如今……还有你这些年呕心沥血的基业……”
  “顾意冬,不要再逼自己了。承认吧,你根本放不下!”
  顾意冬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神痛楚得剧烈颤抖:“乔落,你也在逼我啊!”他攥住乔落的手,将它紧贴在自己的胸口,“落落,你感受到了么?我爱你!我爱你啊!什么苦难,什么岁月!那又怎样?我仍然爱你!比你想象中的要深,甚至比我想象的还深!我们不再是少年人了,你不懂么?这样一份爱早已融入血肉,我根本承受不起再失去你一次!我失去不起啊……”
  “你失去得起。”乔落掌心下的心脏剧烈跳动,与她自己的心跳一起渐渐连成一片,变成巨大的轰鸣。她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也感觉不到,却仍然咬着牙说,跟自己说也跟他说,“你也必须失去得起。意冬,我们当初自愿参加这场名为爱情的游戏,身在局中,就要输赢甘愿。我们必须输得起。别无选择。”
  “认输,很难。我真的知道。”乔落茫然想起那些个日日夜夜,顾意冬的名字像一块烙铁戳在她的脊梁上,让她受尽焚心之苦。她一遍遍从容微笑着自问:为什么是我们?我们这样虔诚地相爱,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为什么要我们来承担?!锥心刺骨的痛。
  “意冬,我也曾经不甘心,所以我回来。我也觉得我输不起、我承受不起这个结局。我受不了自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世间游荡,受不了自己不停地寻找一个又一个像你的臂弯,受不了自己……这样爱你却爱不到……所以我不顾一切地回到你身边,我以为这才是我唯一可以获得温暖的地方。可是……”乔落停下,抬眼静静地看着他,动了动嘴,终究不忍心说出那句“原来我错了”。
  她垂眼看面前精致的杯盏,哑声开口:“意冬你懂不懂,我们只能输得起。因为你还有那么多的责任、梦想,你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你。意冬,我也一样。”她顿一顿,眼前浮现出那美丽又遥远的万家灯火。终于,“我父亲,马上就要出来。”
  顾意冬猛地一震,脸上的神色那么奇异震惊,他狠狠地闭上眼睛,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乔志国在运作保外就医的事情他知道,他询问过医院,也亲自看过病例,确实有据可依,可他直到这一刻才幡然明白,这一切,原来都是要连在一起的!
  他这一刻甚至恨自己对这个女人的了解。
  前面那么多的话不过是在为这一句话铺垫!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苍白消瘦的女人,深深地做了好几个吐纳才说得出话来:“原来是这样……这才是重点是不是?你早就规划好了是不是?!难怪你说别无选择……你早就决定好了一切!就算当初我不去找你,你也会来找我,对吧?你是故意回来招惹我的……难怪北京那么大你却要在我手下做事!在一开始的时候你都已经计划好什么时候说再见了是不是?你还跟我说你以为自己输不起!你一早就规划好了一切,包括结局!我算是什么啊?我还跟个白痴一样……在这里……在这里……”他整个人不能抑制地激动起来,眼神受创又激狂。
  “你说,你不想告诉我……你根本是怕……怕我会动摇你一早做好的决定,对不对?!”顾意冬摇头笑了起来,“乔落!我看错了你!你竟然,你竟然……你把我当什么?这样戏耍我让你觉得很过瘾是不是?一件可悲可笑填补空档的玩具?!”
  面对顾意冬的陌生的怒气和浑然的气势乔落有一丝颤抖,但很快遏制住。她死死扣住桌沿,保持着坚定的姿态,快速说:“顾意冬,我只不过是做了跟你一样的决定。你说的没错,我是故意的,可是我为什么非要回来?”她也笑,“你顾意冬不是一直很笃定我乔落翻不出你的手掌心么?你怎么忽然失去了自信?不,你千万别看轻自己。我原本的确如你所说,规划好结局,守着旧事怕你动摇我。可是,我根本高估了自己,顾意冬,不需要往事不需要你的愧疚或者深情如昨,你只问我一句‘你过得好不好’我就一溃千里。”乔落狠狠抹去不争气的眼泪,“不过,好在我也高估了你,看错了你。确切地说,我这样坚定还是拜你所赐……”倏然住口。回来时就想好,愿赌服输,最后都要保持风度不是么?那又何必最后这样怨妇姿态,“你现在太不冷静,我们多说无益。”她拿起包就走。最困难的话已说完,乔父是他的痛脚,他需要时间消化。
  “乔落!”顾意冬猛然站起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咬牙恨声道,“我不会放你走!你别指望这样轻易地跟我一拍两散!我也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父女天伦是不是?你做梦!你等着我会……”
  “你不会。”乔落打断他,心里气得要命,却只是回身平静地看他,直视他受伤的双眸,疲惫且神伤,“你不会。意冬,你根本对我狠不下心的。”
  顾意冬被那平静笃定的目光彻底击溃,他像一只受伤的猛兽,恼怒又悲哀,静默片刻,放开乔落回过身一拳狠狠地击在茶几上。
  茶杯跳起来,滚落在地,变得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可是这样渺小的伤痕怎会引起两人的注意。
  乔落离门只有一步之遥,却怎么也提不起步,还是走回来。她缓缓伸手抚住顾意冬因用力而颤抖的手臂。
  顾意冬骤然回身,一把将乔落狠狠地拥入怀中。良久,终于破碎地说:“不行……真的不行……落落,你怎么能说这些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是多么的想你?你知不知道这段日子我过得多苦多难啊?你知不知道……落落,我这么爱你啊……我不再计较你怎么回来的……我什么都不计较了……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你给我时间……我试着放下……落落,我发过誓,要给你幸福啊……你都忘了么?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啊……”
  乔落从不知人可以心痛至此,她闭着眼睛,深深吸取这个她无比眷恋的怀抱的味道,泪水滂沱。
  意冬,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跟我说这句话?为什么在我痴傻的信仰爱情看不到现实的时候不跟我说这些?为什么在我见识到了你的改变你的冷酷之后才跟我说这些话?为什么在我终于向命运认输的时候才跟我说这些话啊?!
  “意冬……”乔落的声音因抽泣而断续,“我给过你机会,太迟了……”
  太迟了,意冬,我的梦醒了。
第十三章:也许我们都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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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得乔落都跟着一晃神,脑袋里迅速闪过一个词——恃美行凶。
  数日后,乔落从监狱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多日抑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手里捧着监狱长刚签署的取保书,高兴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已经是傍晚,闷热的盛夏终于过去,心也似轻快起来,没多想就拿出手机直播大洋彼岸,电话一接通她就兴奋地说:“迟!我爸这月末终于能出来了!”
  那边却说:“喂?落落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背景嘈杂,音乐阵阵,笑语声声。
  乔落甚至听见娇软的女声在侧:“贺少不要跑嘛,这杯说什么也要喝的!”
  她就这样僵站在车水马龙之中,直到汽车鸣笛才幡然醒来,不管那端再怎么呼唤,直接关机。
  最近乔落很忙。
  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生活状态,得出一个“非常不满意”的结论。
  她可不能以这样的精神面貌迎接爸爸。
  她的人生走了这么多年到今天,能交代的交代完了。没交代的,单凭她一人之力一时半会儿没什么辙。怎么办?漠视它,使劲漠视它!
  以为不会说的,说了。不敢说的,也说了。连不能说的,都说了。
  她还怕什么啊她?
  她现在简直是半个泼皮,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就差高举旗帜大喊:“让悲伤来得更猛烈些吧!”
  其实不过是知道,真的过去了,最痛的都过去了。
  不敢说痊愈,毕竟这伤口太深太惨烈。但她知道,伤要慢慢地养,她有耐心。
  像是一场大病过后的脱胎换骨,明明铆足了劲的吃了,可是整个人仍然狠狠地瘦了一圈。
  乔落乐观地安慰自己,这种免费减肥干吃不胖的差事哪找去啊?可遇不可求啊!以《倾城之恋》的理论,她折腾了这么多年保不准就是为了这几斤肉呢!
  于是她抻抻胳膊伸伸腿,开始寻找那种遗失已久的对生活的激情。
  虽然某人说她,扣什么大帽子?!根本就是为失恋转移注意力!
  切……自助者天助之,失恋多好啊!这年头谁没失过恋?这样想想,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世界真美好。
  这天中午直到一点才得空下楼去餐厅点餐,竟然在电梯里见到贺夕和陈俞康。乔落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点点头算是招呼。
  电梯中空气僵滞,乔落反而最是自然,陈俞康左右看看开口:“原来你在这里工作,可还适应?”
  “嗯,还好。”乔落笑笑,礼貌回问,“你们工作也都顺利吧?”
  “顺利!最近形势好,这大陆金融市场很活跃……”
  贺夕却打断他,冷冷开口:“我们来是要做一个债券发行的委托案,本来我们是已经有固定的合作投行的。”
  乔落愣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摆清立场:“这样啊,我并不知道。”
  电梯先到餐厅,乔落直接忽视那两道探视的目光快步告辞走出,奔到吧台:“吞拿鱼三明治!”
  角落里有人喊:“乔落!”
  乔落拿了吃食走过去坐下来,撕开包装咬了一大口才口齿不清地打招呼:“嗨,商雨。你也才吃饭啊!”
  商雨是典型的江南女孩,纤细白皙,甜甜地皱着鼻子笑起来:“我都习惯了,你们最近也这么忙?这时候才吃饭,你这注意力转移得有点过了啊!”
  “瞎说!有几个风险投资的案子。”乔落百忙中白某人一眼。
  说巧也不巧,她们是大学同学,乔落来这里工作第三天在大厅遇到,商雨看见乔落二话不说尖叫着扑上来:死乔落!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络我们!担心死我们了!
  她们本来是很好的朋友,但乔落去美国后一连串变故下来,便渐渐失去了联系。
  其实要是想用心找,他们系的同学如今大都奋斗在金融业的第一线,而且大多数留在北京,所以碰不到同学才更奇怪。
  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专业强悍,在业界有她的名号,待人接物自成一格,看问题很有自己的想法,年纪轻轻却是MT的开山元老级人物。且与乔落的中台不同,做累死人的投行前台(front office)。乔落想想还是问:“达启信托要跟咱们合作债券发行?”
  “嗯,他们原本有一套很完善的运作体系,这次不知道怎么忽然找上咱们……啊!你这个小妮子!”商雨眼睛亮起来,伸手又要掐她,“还跟我装是不是?!我就说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整了半天顾意冬是奔你来的!”当年顾意冬和乔落最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商雨正参与其中,风华温雅的校园王子深情无悔地为乔落鞍前马后地照顾打点,那可真真羡煞了一众旁人,动不动就嚷嚷着让他们请客吃饭,乔落也从来大方,经常叫了大家一起聚餐玩乐。顾意冬从来就有一种出众的沉稳成熟,而且但凡看过顾意冬当年那一往情深的痴恋目光和对乔落那无怨无尤的细心呵护后,没有人能相信他这辈子还装得下第二个女人。所以尽管经年日久,现在一提起,商雨仍然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这么回事。
  乔落无奈地笑着躲闪,面对朋友她也从不矫揉造作,只是耸肩:“我真不知道,我这是刚在电梯里碰到贺夕才听她说的。”
  商雨闻言也沉默,贺夕是她们直系师妹,她当然知道,更何况当年她和顾意冬订婚的事情闹那么大。
  “周末逛街去吧?”商雨眨着眼睛转移话题。
  “你找你们家宋少吧,我这周末有事了。”
  商雨垮下小脸:“宋海又去摩纳哥赌钱了……”
  乔落看着眼前的三文治也有点失去了食欲,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商雨,你……想好了?”
  她总觉得自己有点责任,因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当年商雨就不会认识宋海,那么也许后面的纠葛就不会出来。
  商雨低下头,眉梢黯然却嘴角带笑:“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吧,我喜欢他,很多年了。当初在饭桌上他拦过我的酒说:这小丫头的酒我代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喜欢他,喜欢他的成熟,喜欢他的男人味,喜欢他说我不懂。呵呵……傻吧?”
  乔落微笑不语,她哪里够格说别人傻?
  “我跟自己说过无数遍,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结果的。落落,毕业之后我见过他十三次。我真的架不住这么一次次地看见他又离开他,然后一直盼着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他……”她抬起晶晶亮的眼睛,“这次是我主动的。落落,我们不年轻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但我真怕自己一辈子遗憾。”
  乔落默然。
  遗憾,这两个字的分量,太沉重,往往压得人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第二日上班乔落就被通知开会,会议室里一面坐着以顾意冬为首的达启的人,一面坐着以王经理为首的自己人。
  不过显然,屋里不论男的女的都更愿意把眼睛黏到达启顾总的身上。
  想来这好像是头一次乔落在谈判桌上见到顾意冬,真是个出色的男人。深色西装之下他整个人都像一把温润且价值不菲的古剑,锋利但不张扬。
  王经理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五短身材,精明能干,乔落估计他在三十五到四十五之间——因为服饰像三十五,脸孔像四十五。
  合作谈得很顺利,听到顾意冬含蓄地表示由于乔落原本在达启出色的表现使得他对这个合作更具信心时,王经理乐呵呵地笑起来,精明的小眼被埋得看不见:“既然这样,那乔落你就多多协助,毕竟你两边都熟,达启的案子你就多多费心了!”
  乔落微笑应承,对齐刷刷的犀利目光视而不见。
  散会时大家纷纷起立退出,顾意冬却温文开口:“可否请乔小姐稍留片刻?”
  乔落还没开口,王经理就频频点头:“好好!那乔落你来送顾总,多介绍介绍啊!”
  乔落皱眉,觉得于理不合,但两个头儿都这样说,她只得留下。
  顾意冬却只是缓步走到她面前,压低了眉目,显出了一种深沉的无奈和苍凉,低声说:“我没有别的办法,你不接我电话,只有这样才能见你。”一双眼深深地看着她,潋滟地闪着她必须回避的执念。
  乔落知道他现在已经无法再去她家堵人,因为他也知道她父亲即将出来,他不愿面对。心中涩然,只能看着他说:“你这又何必?”
  达启信托的人都目光不定地看向这边,乔落不用看也知道贺夕脸上的黯然,一时间心浮气躁:“顾总,我送你们下楼。”转身就走。
  顾意冬默默地跟在后面,在她耳边说:“我们谈一谈好不好?一起吃个饭?冷静的谈谈。”
  乔落按下电梯,回头直视顾意冬,笑容得体:“顾总,过去在达启我学到很多东西,我很怀念。但我觉得现在这里的环境更适合我。希望我们这次的合作能够顺利愉快!”
  顾意冬转头看向电梯门,神色漠然冷硬,轻声地说:“我不认输。”
  她知道他们现在几乎一个跑一个追的关系并不是长久之策。毕竟是漫长的十一年摆在那里,而且所有的青春年少全部相关,几句冷言冷语根本无力了断。
  可是在彼此不能冷静的时候,说什么“两个人冷静的坐下来好好谈谈”不过就是在给死灰复燃找一个风口而已。
  她也不能相信自己——能否在再次面对他哀软的目光时,仍克制住自己不扑入他的怀中汲取温暖。
  她的伤口还太新鲜脆弱。
  回到办公室就全心投入到工作中。
  八九月份的天气,明明白日很长,她再一抬头竟然已经华灯皆上。
  “做完了?”带着广东口音的男声,还算悦耳。
  乔落一惊,抬头看见龙涛,她诧异地挑眉:“你还没走?”她恍惚记得似乎在下班时间他照惯例约自己晚餐,然后自己照惯例拒绝,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没走。大概有两三个小时了吧?乔落看一眼表——四个半小时!现在竟然已经十点半了!
  天,这么晚了!
  她看看桌上的材料,明天的都完成大半了!
  啊……乔落摸摸肚子,好饿!因为胃不好所以她随身都带着零食,不知何时塞进肚子里的两块提拉米苏早就消化得无影无踪了。
  龙涛微笑地看着乔落,踌躇满志地说:“怎么样?饿了吧?一起去吃个饭吧!”
  乔落微皱眉头:“你还没吃饭?”她看男人露出一抹算计之内的笑,赶紧开口,“你可别说你等我呢!”口气有些僵硬。
  龙涛笑得有点挂不住,只是答:“我也有一些其他的案子,提前看看。”言下之意仍然是等她呢。
  乔落不知怎么很不喜欢面前男人的笑容——太过精明。顾意冬的笑是一种温雅,背后有强大的涵养底蕴支撑;贺迟的笑洒脱爽朗,能透出骨子里的拓达大气。可是这个男人,乔落收回目光,虽然凭良心讲他还真的是五官端正,面貌上等,听说也颇具能力得领导赏识,但总觉他似乎锋芒太露,步步紧逼的劲儿让人很不舒服。
  乔落心里哀叹:完,被那两个老小子养刁了胃口,这还怎么找婆家。
  龙涛见乔落低着头径自收拾着东西并不理他,只得再开口:“乔落,现在就剩咱们两个人了,一起去吃个饭吧?”语气中有刻意营造的暧昧气氛。
  “我家里都准备好了,很近,我回去就吃了。你饿了就快走吧!”乔落眉目不动地收拾桌面,说着引人浮想联翩的话。
  “你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我知道一个馆子很不错,离这儿也很近。一起吃完我送你回去不好么?”龙涛的接答很笃定。
  乔落一听,知道他这是做了功课了。想想也知道,肯定是商雨那小女子的热心,她一向不看好她跟顾意冬,巴不得自己赶紧挥挥衣袖另嫁他人。
  她有些无奈,怎么今天大家都要跟她吃饭?
  “我真的不想出去吃,今天很累,想尽快回家休息。”语调疲软但语气坚定。
  不是不能跟同事吃饭,但如果这个同事企图明显,那么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一时心软只能使以后更加为难——下次他就会说:上次一起吃饭不是很好,怎么这次不行?那她就要想更复杂的话来拒绝。毕竟一个办公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况且这个龙涛在公司还有不少的女粉丝,乔落根基不稳,可不想这个时候树敌。
  “不会占用很多时间的。我听说你胃不好,这家馆子我留意很久了,是喝汤的好地方,很补。你工作这么辛苦,正好补一补。”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但却让乔落开始不爽——如果是朋友,这是善意的勉强,如果不是,关系没到那一步,她都说很累了,这实在是有些不够尊重了。
  “我真的不想去。”乔落硬邦邦地回答,失去婉转的耐心。
  “为什么不想去呢?你不是很饿也没有吃饭?你回家还要自己准备,我请你喝汤,然后送你回家不是很好?”龙涛仍旧志得意满。
  乔落压抑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是明白了,这位少爷纯属自我感觉良好,听不懂拒绝。
  她只好说:“你看,”乔落摊手,希望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要只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中,“我想我有拒绝的权利是么?”乔落双眼看住龙涛,好脾气的循循善诱。
  “是。”龙涛直觉地回答。
  乔落笑得欢快,耸肩答道:“那我行使我的权利。”
  实在没精神理会脸色灰白的龙涛,乔落整装下楼,却愣在门口。
  隔着旋转门,安静的街道上静静地停了两辆车。
  一辆车牌彪悍的路虎泊在树下阴影处,一辆白色宾利GT-S在路灯下泛着刺目的光。
  哎呀,桃花运哪!
  乔落在心底捏着嗓子怪叫。
  这剧情!真是绝了!
  原来贺迟出差回来了啊,这个白痴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还是要吸口气,壮壮胆。
  推门出去,噔噔噔向车跑去。
  拉开车门就跳上去哇哇叫:“开车开车!饿死了!”
  贺迟正在吸烟,可能是乔落动作太快,他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脸上还有些没退的深思,就这么幽幽地看着乔落,看得她有点毛,推推贺迟:“哎,你看什么呢?你别说你不是在等我啊,我告诉你不是也得是!赶紧领本姑娘吃饭去,我都饿傻了!侍候好了本姑娘,我说不定一时心情好——就发发善心放你回去接你的莺莺燕燕!”
  贺迟扑哧一声乐了,懒洋洋地捻灭了烟启动车,乔落暗舒一口气,这才觉得车里温度上升,能正常呼吸。开了窗看外面,后视镜里白色宾利越来越远,终于不见。
  “吃什么去啊?”试了试,声音有一点儿哑,乔落闭眼,“我告诉你啊,本姑娘可是推了两个饭局,你可要珍惜机会,不准糊弄我!”
  “那你想吃什么?”贺迟今晚头一次开口,声音竟然比她还要哑得多,听得乔落心一颤,赶紧嬉皮笑脸地说:“火锅!麻辣火锅!我都馋火锅好久了!”乔落本人无辣不欢,可惜之前胃出血住院的事情被贺迟禁口了很久。明明前一段时间天高皇帝远,但她不知怎么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没有去。
  贺迟一边打着方向盘转弯,一边牵着嘴角,笑看了乔落一眼。
  夜风拂面,街灯映照下更衬得他浓眉深目,目光流转间,说不尽的意态风流。
  整得乔落都跟着一晃神,脑袋里迅速闪过一个词——恃美行凶。
  天哪,她今天一定是太累了。
  而且,贺迟的那一眼,深沉得不像话,也就不到一秒的时间,乔落手心都快流汗。
  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火锅?好啊,”他扬眉,“别耍赖。”
  最后乔落看着那古朴却精美的招牌,嘴角抽搐。
  药膳火锅。
  周末还是推了商雨逛街的邀请,乔落约了几个工人给她的洗手间换防滑地砖,她在一旁看着看着就有点儿走神。
  这一周很累。
  她原来爱惨了顾意冬外表温和内在坚定的劲头,如今换到自己吃苦那可真不是好玩的。整个公司的年轻女孩都开始为顾总的频频出现沸腾起来,她在面对繁重的工作之余,还要想着怎么躲他,最难的还是如何坚守自己的心,不被他打垮阵线,真的非常的辛苦。
  这样折腾下来搞得她现在像一只困兽,烦躁不安,精神委靡。
  出神间,工人问话她都没听见,却是身后传来声音回答:“行了,你们走吧,回头支票叫你们头儿来管我要!都给我仔细了啊!要是发现哪里有问题有你们瞧的!”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连忙点头哈腰的笑道:“看贺董这话说的!这贺董自己家的事儿,我们哪敢有一点儿糊弄呢!我们头儿说了,这点儿小零头哪好意思管贺董要,您念着我们尽心就成!上次公司里的事还多亏贺董帮了大忙,能给贺董跑跑腿那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贺迟噙着笑,面容带着自然的矜贵,也不推辞只是点点头:“行,今天辛苦你们了,你叫什么名字?”
  乔落觉得索然,转身往厅里走,蜷到沙发上抱着抱枕不说话。
  贺迟送走了人进来,走到乔落跟前不说话只侧头看着她,瞅着她气鼓鼓地瞪着眼睛像个凶狠的小青蛙,不禁乐起来,再一看可不好,姑奶奶眉毛都要竖起来了,赶紧赔笑:“别介啊,我错了还不成么?您老有不满就说,看我哪儿不顺眼就批评啊!别自己憋着,我都虚心接受!”
  乔落就凶巴巴地说:“谁让你进来的?”
  贺迟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看着她:“报告户主!你这门开着,我敲了半天门也没听见人回答,我知道你这儿今天装修,就进来看看。”
  乔落转转眼睛才想起来,自己这一个弱女子面对一帮不认识的工人,就留了个心眼没关大门,以防万一。一时间气焰有点削弱。
  转念又瞪眼:“谁让你进门不换鞋的?!”
  “哎哟!姑奶奶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我这不想着他们也没换鞋到时候一起擦嘛!”
  “还敢犟嘴?人家都戴鞋套了!”
  “不敢不敢!我一会儿就擦一会儿就擦!”贺迟缩着高大的身躯,笑嘻嘻地看着她,乔落咬咬牙,又一瞪眼:“还有!谁说这是你家的?!”
  “这事儿不赖我啊!”贺迟无奈地一摊手,脸上带着滑稽的委屈,“这可不是我说的!只不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是吧?贺太太?”
  “臭美吧你!”乔落气呼呼地把抱枕砸向他那张欠揍的脸皮,却被他轻松躲过,一面嚷嚷着:“谋杀亲夫啊!”一面乐颠颠地跑去擦地。
  贺迟忙完了边擦手边往回走时,乔落正埋头跟一袋杨梅较劲。
  明明有撕口,可那撕口圆滑无比,怎么撕也撕不开。乔落上来倔劲儿,非要从这儿打开,生拉硬拽了半天,手指都红了还是未果。
  气得她大骂一声把那袋杨梅远远的摔出去:“啊——王八蛋!都跟我作对!”
  贺迟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忍着笑把手放到乔落的肩颈,轻重适度地按压着,一边用哄小BaBy的语调说:“哦……哦……不闹啊,乖。小的现在去替公主收拾它!”
  乔落小手一摆,绷着小脸威严地说:“不必!这等不知好歹的逆贼就该发配边疆,永不录用!”
  贺迟扬声大笑:“大人英明!如此不识抬举的乱臣贼子的确是应该施以重责!”
  乔落煞有介事地点头:“确实不识抬举。”
  转头又从零食筐里拿了一袋腰果。乔落属于少食多餐型胃病患者,家里随处都备有诸多零食。
  贺迟在她耳边道:“我来。”声音低沉而磁性,乔落只觉耳边的空气都跟着嗡嗡震动。
  莫名其妙的,轰地一下子脸就红了,飞快地把脸埋入怀里的靠垫:“算了算了!我不吃了!”
  “你不饿么?”贺迟压抑着语气中的笑意。
  “饿……家里没其他的了,我不想出门……”
  “不用出门,今天有田螺骑士。”
  乔落到厨房一看就傻眼了。
  贺迟将最后一个餐盒里的菜盛进盘子,对她露出一个特别阳光的笑:“芦笋百合炒虾仁,银耳雪梨,白花菜鲫鱼汤,四宝炖乳鸽,还有你钟爱的糯米藕。”
  乔落眨眨眼,有点儿感动:“这些,这些好像都是……”清心去火的。
  “没错!都是预防更年期提前的!”
  “贺迟!”
  新一拨校园招聘会如火如荼地展开。正是九月,乔落他们投行也将眼光瞄准了几所顶尖的高校,想揽一批人才共图扩张大计。
  王经理早早就在办公室里安排。
  办公室里的人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王经理忽然一拍大腿:“对了!乔小姐,你是不是B大的?”
  乔落从案子中抬起头来,有些莫名:“是啊,不过我没有念完……”
  “那个不怕的!”王经理一摆他肥厚的大手,自以为有派头地踱着方步走过来,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乔落的肩膀上,“这B大的学生向来倨傲!我正好收到他们一个什么什么社团的邀请函,咱们也去B大办次讲坛,给这帮毛孩子长长见识!看看咱们MT的实力!”
  乔落侧身站起来,貌似为了尊重,避开那只咸猪手:“嗯……在校园办讲坛确实是最有效的打响名号的方法。”
  “不错!所以我看干脆就让乔小姐去!虽然你来MT时间不长,但你算是B大应届生的师姐,人长得漂亮又有气质,相信比我这个老头子去更有号召力!”
  乔落直觉地抗拒,正要开口拒绝,王经理精明的小眼一闪抢先开口:“怎么?有什么困难?”
  乔落一愣,困难?
  不,还有什么困难?
  挺直了腰:“我尽力。”
  她的生活中,早已没有困难这个词汇。
  她为什么要抗拒?
  她偏不,她从未做错一件事,她无须回避,她要回去,她还要昂首挺胸地回去。
  继续正常的工作,写演讲提纲,准备PPT演示……乔落又开始回到刚进MT之初那段夜以继日的时光。
  她本来还纳闷MT中B大毕业的也不少,怎么就落到她身上,至少商雨就是嘛。可是现在也明白了,这任务要是交给商雨,她本来就12个小时的工作量,那就真不用睡觉了。何况人家还要配合宋少爷的时间表,唉,新人……
  顾意冬照常面容淡定目光深邃地来MT“例行公事”,贺夕照常形影不离地伴其身侧,脸色黯然却意态坚持。杜可私下已开始抱怨贺夕:“干什么天天跟个护犊的老母鸡一样,什么大案子啊,还天天跟着来?!”年轻的女孩自然不会埋怨英俊的老总手伸得太长,反倒抱怨应司其职的美貌女经理。
  乔落继续保持静默,只是在往来间,不着痕迹地冷然撤出被顾意冬刻意抚住的手掌。
  然而他手心的灼热温度烧得她一整天心烦气躁,不得安宁。
  这周末就可接父亲出来,下周二是演讲的日期。乔落为了能留给父女一个安然恬静的周末,周四留在办公室加班,希望能将全稿赶完,下周一只需简单校正就好。
  她是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这段时间她不只捋了几遍MT上上下下的关系体系,还背了大量的MT历史和历年的重大新闻变革,生怕到时候被古灵精怪的学子们问挂在讲台上。
  月上树梢,她揉揉僵硬的脖子,将目光投向窗外。
  她只看得见寥寥树影,忽然有一种想进一步眺望的念头。
  站起身向窗边走去,想看看街边是否还停着那辆有着让警卫惊疑的牌照的路虎。还差一步……终于还是站住,摇头笑笑转身回座。
  燥热一天的心渐渐归位,觉得莫名的平静。摸出一块巧克力吃掉,乔落揉揉脸再次专注地对着屏幕。
  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路虎的主人和宾利的主人却并肩倚坐在白色GT-S华美的车前盖上,苦笑着互捶肩膀。
  月朗星稀啊……贺迟仰天慨叹。
  这个死女人,早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丫头,这会儿给他整什么新学期新气象啊……变工作狂人了……啊……饿啊……
  可怜他这作为迎奥运重点基建班底的主要组织人,脚不沾尘地忙了一天还要空着肚子蓝着眼睛等这个死丫头赏脸啊……
  摸出一根烟来。
  “靠!”zippo竟然打不着火了!贺迟愤愤不平,早就说这个破牌子矫情,看吧!谁能记得总灌火油啊!
  他再叹一口气,了无生趣地瘫软在椅背上。
  要不上去烦烦她?
  耙耙头发……孬啊……想想将面对那双怒火熊熊的眼睛……还是算了吧,他可不承认自己怕她……这、这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她最近压力比较大,火气比较旺……不舍得再给她添乱嘛……
  他打个呵欠……疲乏啊……操劳啊……
  百无聊赖地打开车门,懒洋洋地向白色宾利走过去,敲敲车窗:“哎,给个火。”
  顾意冬看他一眼,啪地给他点上烟,也打开车门意态潇洒地走出来。
  两个人脸上都不见一丝尴尬或是不自在,坦然得很,像是约好见面的老朋友。哪里看得出两人在这栋大楼下几乎夜夜较劲地共等一个人等了快一个月。
  大楼的警卫突着双眼,几乎贴在玻璃门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两个人,诡异啊……
  贺迟拍拍GT-S的车前盖:“怎么样?”
  “宾利还能怎么样?就像你之前跟我说的——够娇嫩的。”
  “我听声发动机不错啊。”
  “那是必须的啊,兜一圈?”顾意冬晃晃钥匙。
  贺迟歪歪头,哪有男人不爱车。
  “算了,太窄,宾利运动总让我伸不开腿。”
  “是有点儿,不是为了好看嘛,我也是被逼的。” 顾意冬拉开领带,也坐到车前盖上,“不干基金公司谁要开这么招摇的车?又不是马戏团的。”
  贺迟一口烟差点儿呛到,捶他:“行啊,我看你精神头不错,还能开这么有水准的玩笑哪!”
  “那还有什么办法,毕竟不是十七八了。天天愁苦着一张脸也没人会觉得你更在乎。”
  “可也不是谁都像你这么抗压耐磨的。”
  顾意冬侧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你心里清楚——你逼得她太紧了。她走过再多坎坷的路也还是个丫头片子,消化不了那么多情绪。现在整个儿一火药桶,这天天是碰哪儿炸哪儿,兄弟我是快彻底让你玩牺牲了!”
  顾意冬也低头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才说:“你以为我想么?看她这样我也心疼。可是,我不敢。贺子,你心里也清楚,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逼得这么紧。”
  顾意冬笑着扭头看他:“要不,你先退?”
  贺迟一愣,漆黑的眸子对上顾意冬幽深的双眼,眸中快速闪过各种情绪,最终还是自嘲地笑着摇摇头,俊朗的脸上有隐隐的无奈。
  顾意冬也是一笑,整个人在路灯下显得柔和。意料之中啊……他再开口,完全是老朋友闲谈的语气,从容坦然:“我不敢放手,我怕……现在哪怕退一步就再也得不回来。我不得不承认,这七年下来,也许你已经站在离她更近的地方。我没什么好说的,当初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当年没有想到,原来忘记一个人竟然这么难……但这后果我必须承担。我几乎没有追女人的经验。呵,穷小子可以送贵重的礼物表决心,我们却只能用这种笨方法告诉她诚意不是么?”
  “意冬,”贺迟喃喃,声音轻到近似叹息,“你要的太多了……”
  顾意冬的瞳孔剧烈收缩,良久,也是轻声答:“我只想要回我原本拥有的……”
  贺迟看他,问自己,他们这种人别管外表如何都是本性霸道唯我独尊的人,这个圈子里比这更霸道的事多到变成默认成分,如果没有乔落,如果不是乔落,他还会不会苛责顾意冬,他的朋友?
  他耙了耙头发,转换了轻松的口气:“可是意冬,你别说你不懂,你现在正在无形中把她推向我。以前我约她吃饭可没这么容易!不说刀山火海也得下趟油锅啊!”
  “我知道,现在的我俨然是她避之不及的妖魔,你是她九重天上的救星。”顾意冬也自嘲地笑,“正是跟以前倒过来了……可是我退了,你就有精力把你那些泡妞的技术抖落出来了。贺子,我是不会上当的。”顾意冬雍容地看了贺迟一眼。
  贺迟抚掌大笑:“哈哈哈,得!还真是拐不了你啊!”
  “你小子!”顾意冬笑着一拳捶向他,并不恼怒。
  快三十年的兄弟,两人心中都有默认的共识——哥们儿归哥们儿,女人归女人。
  贺迟悠闲地吐着烟圈,顾意冬停了笑,反将一军:“贺子,虽然我很清楚你对她的影响,但你也同样清楚她心里仍然有我,所以这么些年你也不敢逼她,到现在仍在打朋友的擦边球。因为你知道以落落的个性——挑明就没有退路。我……就是错在这里了……你能忍,这点我服气。但同样的,你也没比我多占多少优势,你们之间的困难又何止一个门第之差?你以为她心里不清楚么?你这张朋友牌又能打多久?”
  贺迟低头,捻灭了烟蒂,抬起头来,眉目拓达:“你说的都没错。我们之间的困难的确很多,但却从来不在我这里。我既然敢追她,就有信心整理好我这边的问题。但是意冬,你可不同。”他忽然笑了,带着三分邪气和隐隐的霸气,“而且坦白讲,赢你不是最难。只要一点——多一点点优势,少一点点困难,就够了。”
  顾意冬眯眼:“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向我挑衅么?”
  贺迟大笑:“不,”目光深邃,“我也是在赌,否则我大可不必要她跟我一起回来。我只要催贺夕赶快把婚结了,你们自然没戏。但是这样,你永远都在她心里。”
  顾意冬沉默一瞬,答道:“看来我俩都没有让你失望。”
  顾意冬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烟,他在这个充满算计和交易的世界里早已游刃有余,此刻面对贺迟的棋局,他内心惊悔交加但外表却能镇静自若。可是面对乔落,却风度尽失,只觉天崩地裂难以承受。他甚至一点儿也不怪贺迟算计他,只恨他自己之前盲目的自信还不懂得珍惜,是自己的不慎。他也并不怀疑他们之间的友谊,他相信如今他有难,只要不与贺迟的家人硬碰,贺迟仍会像多年前一样倾尽所有地支持自己。而显然,如今乔落已被他划到“家人”的范畴里了。顾意冬觉得不安。
  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你赌输了呢?”
  贺迟收敛了表情,目光莫测地看着前方,侧脸坚毅:“我不会输。”
  “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输了,你,能认输么?”
  “我不会输。事实上是,如果没有绝对的胜算我不会让她回来。而你,也一直无法和贺夕成婚。你们,都要一直等到彼此之间能放下过往、交代了前尘往事时候,才能再说其他。”
  顾意冬看着他狂狷的脸简直想揍他,可这就是贺迟,他做事从来就是这样。
  但顾意冬还是不信:“你是说两年前你领她回来时就知道她今天的决定?”
  贺迟噙着笑看他:“如果我说是呢?”
  “你凭什么?”
  “凭四年前她在她妈病床前发誓——原谅她父亲并且孝顺他。”贺迟想起那时的情景仍觉心痛,“意冬,我们都知道,乔落的内心向来坚定刚强,她答应的事一定做得到。抱歉意冬,那个时候我就比你少了那么一点点困难。”
  顾意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反问:“不会输的赌局也叫赌?”
  “我会输,但不是输给你。我说过赢你不是最难——但你想过么?如果不是你……却也不是我呢?”
  顾意冬心头一跳:“什么意思?以你的性格应该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场中只留有你我吧?”他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这场较量中,他太被动了。虽然他入局早,但现在这却是他唯一剩下的优势。空白的那七年完全在他的掌控之外。
  贺迟的眼睛深不见底:“我是。这么些年我没有在乔落的周围放进任何一个可以威胁到我的男人。她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不在意。可是,如果到最后,她要的连我也给不了呢?
  “那我是不是要困她一辈子?所以即使我赢了你也仍在赌——我在赌她的幸福是否在我这里。”
  顾意冬猛地一震,一失神,手中的烟掉到地上。
  他凭借旧情紧逼,贺迟挟恩情制衡,可是,他们都会输,却并不是输给对方,而是输给乔落的幸福。
  他不肯认输,因为他坚信他们相爱,至深。是最初也会是最终。
  但如果乔落说,她的幸福在别处。
  那他能不能放手?会不会放手?
  顾意冬觉得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两人之间开始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张力,抗衡却相惜,心下戚戚。
  须臾,贺迟率先敛去了萧索的情绪,摸着肚子抬头看窗,龇牙咧嘴:“这丫头要当居里夫人啊?!”
  “她向来做事认真。”顾意冬也深吸口气平复情绪,同时看向那扇窗,目光沉寂缱绻。
  “是啊,有劲儿着呢!我有时候也挺服。在美国那种情况下愣是给咱拿个全优。”贺迟叹道,眼神也因回忆变得深沉温柔,“逼得我跑到深山老林里去透口气,还真是怕拼不过!”
  顾意冬也喟叹:“嗯,以前也总是担心被她比下去……压力真不小。”
  两人再次相顾失笑,却掩饰不住面具下的凄然不安。
  贺迟忽然大吼一声:“小爷我饿啊!”
第十四章:旧年的花花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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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子的风中又飘着炊烟,依稀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孩子站在门沿睁大着眼睛,满天风沙淹没依靠的身影。梦想坐在爸爸肩上跳圆舞曲,唱着低沉沉悦耳的声音;一直到今天孩子仍想问,那年爸爸有没有想念她的花花衣裙。
  “爸,到家了。”乔落将简单的行包放在地上,自然地俯身为父亲解鞋带。
  乔父心情复杂地看着出乎想象的明亮宽敞的房子,低头看女儿的发顶,有些站不稳,哑声说:“小落……你受苦了。”
  乔落抬头一脸明媚的笑,笑中含着只有她自己清楚的——多年都没有的甜蜜和安然:“爸,受什么苦啊,谁家孩子不是这么过来的。”给父亲换好鞋后扶着他向沙发走。
  看着父亲佝偻的身躯蹒跚的脚步,乔落心头微茫——上一次两个人在家里对坐,父亲还是那样的高大挺拔、意气风发,不由一阵怅惘袭来。
  “那……你坐着歇会儿,我给你倒杯热水。”
  父亲坐到柔软的沙发上,不自觉发出舒服的喟叹,乔落难受得攥了攥拳。
  “不忙,你也坐会儿。这一趟跑上跑下的累坏了吧。”又是审批表又是意见书的,乔父拉住女儿的手,“你看你,怎么这么瘦?”
  手腕上温厚粗糙的触感让乔落鼻子一酸,她转过身回握住爸爸的大手,像小时候那样蹲在父亲脚边,轻松地撒娇说:“我这是故意减肥减的!你不知道要保持这身材我可用了不少心!再说了爸,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儿去?”乔落边说边细细为父亲捋着近乎全白的头发。
  “减什么减!”乔父一瞪眼,依稀还有当年的威严,可更多的是一种沧桑的慈爱,和一丝乔落看不透的沉重。
  “好、好!”乔落乖巧地答,“你说不减那以后就不减了!”
  “这房子,花了很多钱吧?”
  乔落早已将自己这些年的情形有选择地说给父亲听了,当然拣快乐的说。她总是描述得很详尽,近乎絮絮叨叨地讲自己生活中的点滴小事情,如同一个刚上学的孩子,一见到家长就迫不及待地要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不懂得眼色不知道分寸,近乎聒噪。其实父女最初相见时的隔阂不小,但乔落一直坚持不懈地沟通。一开始整个探视时间父亲都说不了几句话,甚至不看她。乔落也不在意,她心疼父亲的难堪,但她相信自己能给予的、即将给予的,完全可以弥补这短暂的创伤。她也相信父亲能明白,她不是怜悯、不是报恩,只是因为亲情,只是因为对父亲不能割舍、不能磨灭的爱。所谓“子不嫌母丑、狗不怨家贫”,她坚信他们会有一个家,而不是一个孤寡老人和一个大龄单身孤儿。
  慢慢地父亲会随着笑一笑,再后来会嗯、啊几句,后来终于有一天,乔志国看着言笑晏晏的女儿哑声说:小落啊,爸爸对不起你和你妈啊……乔落的琐碎故事戛然而止,她觉得有些尴尬——这么大的年纪还在父亲面前大哭鼻子,她抽泣着,死死拉住父亲的手,像个迷路许久吓坏了却终于见到大人的孩子:爸,你、你说什么呢?一家人……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乔志国眼睛也湿润,不住地点头:一家人、一家人……
  “这房子啊……不贵。”近来因为父亲要静心养病,所以新房子和新工作只是稍提了下,没有细说。但最近因为陪护可以经常见面,父亲倒是远远比以前爱说话了,父亲从来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一开始看他寂寥沉默的样子,乔落心疼得不行。
  “我回来的时候从王秘书那儿领到咱家在二环的那套公寓,后来我把它卖了。我一个朋友帮我谈的,不错的价钱。我留了一些存银行,剩下的付了这房子的首付。现在咱国家流行按揭分期付款,我算了算,咱们经济这么发展,通胀率肯定要涨,分期比较划算。”乔落滔滔不绝地说,笑得欢快。
  “嗯,好,能干。”乔父欣慰地笑,眼神微沉,想起以前的别墅和诸多房产,事发前将两套隐藏得好的小公寓托付给他一手提拔的王秘书,总算他还有良心,留下一套。罢了,都罢了。
  “还有呢,我现在啊在一家很有名的投资银行上班,做中台,就是人家有什么案子我给他们分析分析风险收益什么的。你以前夸我数学好现在可用上了!公司离……咱家也不远,薪水和待遇好着呢,每天都过得特别踏实有干劲!”乔落把“咱家”两个字咬得很重。
  “嗯,咱们小落一向优秀……要不是……你一定能更好。”乔父嗟叹,神情惘然有悔,“小落啊,爸爸看着你现在的样子,觉得很……骄傲,很骄傲。”
  “爸……别这么夸我,你以前给我的,那么多、那么好,可我给你的,不过是这样一户小公寓和一份粗茶淡饭……”
  “小落,我从一个只能看见四尺天空的地方出来,还要什么呢?”乔父笑得坦然。
  “爸!你,你……”乔落着急。
  “傻孩子,没什么不能说的。爸爸知道你一直小心翼翼怕提到牢狱,可是我们不提不代表它没有发生过。比起这个,爸爸更不希望看见你担心谨慎。小落啊,爸爸早就想明白了,我能给你的不多了——爸爸希望给你一个温暖舒适的家。
  “让你不再觉得无依无靠,让你觉得有个后盾——虽然这个后盾不强大了,但能让你累了的时候回来歇一歇,受委屈了就回来哭一哭。小落,别为了担心爸爸怎么样而委屈自己,在爸爸心里,现在再没有什么事情比我家丫头的舒坦快乐更重要了!爸爸很坚强的,是不是?要相信老爸!”乔父拍拍胸脯,像以前每次跟女儿逞能时的样子,眼里满满的是父爱沉沉。
  乔落说不出话来。
  接父亲之前她彻夜难眠,反反复复地揣测每一个细节。她早早起来梳洗,腮红擦了涂涂了又擦。她希望父亲看到一个健康快乐的女儿,希望他不要为自己伤神,希望自己不要触到他的自尊,希望不让他失望,希望给他一个温馨的家……可是原来,父亲也是一样啊……
  终于,他们都有家了啊。
  乔落把头埋在父亲膝头。这么多岁月飘荡下来,终于等到了今天。
  终于。
  死死地抵着父亲嶙峋的膝盖,久久不动。
  乔父缓缓将手放在女儿的头发上,颤抖地,一下一下地摩挲着,膝盖上温热的湿意让他心疼:“小落……小落?”乔志国声音沙哑,“傻丫头,哭什么?”
  “才没哭……”乔落闷声答,不肯抬头。
  乔落最近的心情好得出奇,感觉在路上走着走着都能飘起来。像是一场暴雨哗啦啦的浇在快干枯的竹笋上,万物回春。
  她真的太高兴了。
  多少年了,从那年她无意中听见父亲的电话开启她担惊受怕的噩梦,至今八年有余,她几乎再不曾快乐过。
  担心得太多,害怕得太多,承受得太多。
  这一切是不是终于,终于结束了?
  周一上班的时候,办公室里纷纷讨论着乔落不同寻常的嫣然笑靥。杜可一个劲儿地逼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午休的时候商雨都跑过来八卦,乔落乜着她:“我现在是恋爱恐惧症。这辈子就谈了一场恋爱——旷年日久、伤筋动骨,几乎赔尽一切,现在苍天垂怜饶我不死,我还往火坑里跳?我有那么傻么?”
  晚上乔落顶着面膜哼着歌给父亲洗衣服,乔父一催再催:“小落啊,快点儿睡觉吧。”
  她心里美得不行,直到乔父摇摇晃晃出来,被她的面膜唬了一跳,嗔怪她:“你这孩子,整什么妖魔鬼怪的!”
  乔落这才美滋滋地罢了手,享受的被父亲推回房里睡觉。
  第二日乔落容光焕发地去演讲会场,杜可摆脱了初见时的惊艳后瞪大了眼睛:“乔姐,你、你、你……你要跟学生打成一片也不用这么彻底吧?”
  乔落衣柜里的衣服除了贺迟送的名贵礼服就是换季打折时“成批”购入的职业套装。大家都看惯了她小套服高跟鞋的OL样子,谁知她今天只穿了一件极简单的白衬衫,灰色甩腿长裤,宽腰带,平底黑皮鞋背个大包包,看着比那个戴着大胸花的学生主持人还嫩。
  乔落笑嘻嘻地拽拽衬衫:“怎么样?精神吧!我爸的眼光!”
  杜可快晕倒,一边打量着乔落的身高,盘算着她能不能塞进自己的连身裙,一边磕磕绊绊地说:“乔姐,那个,恐怕不够正式,我是说,听说B大的学生特别能折腾,怕压不住场。”
  “切……反了他们了还?”乔落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条银灰色的领带,对杜可抛一个媚眼:“呐,我替你未来夫婿检验一下——给姐姐系上。”
  扎了领带后,整身衣服有了搭配呼应,杜可惊讶她心目中温婉优雅的乔姐竟如此契合甚至彰显了这身衣服中性干练的气质。
  直到乔落潇洒帅气地上台开始行云流水地演讲,她还有些傻傻的——乔姐,变得好漂亮啊……原来并没如此觉得呢……
  场上爆发的掌声和笑声让杜可回神,她看见乔落潇洒地耸了一下肩,嘴角微撇,挑着一侧眉,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隔着不近的距离,杜可仍能看见她眼中熠熠的光彩并强烈地感受到她那种充满感染力的演讲魅力。就如同一个发光体,牢牢吸聚了全场的目光,杜可不得不承认,她之前实在,多、虑、了!
  没有丝毫的怯场或是紧张,仿佛那舞台从来就是她的,挥洒自如,落落大方。
  看这样的演讲实在是一种享受,时间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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