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宦越说越是抑扬顿挫,只要是纯军事的话题。这个参谋型的人才就有说不完的话:“但是仔细分析,湖北一带黎部早已向我输诚,并开始裁汰部队。湖南一师部队,更担心的是桂军北上。江西两师部队颇为精良,而且皆为死硬之民党。李烈钧回赣后,此处当是我军重点注意之方面。南京部队虽多,桂军和粤军也颇有战斗力,但是最大的缺陷还是没有粮饷!军无储积则亡,南京民军虽多,但坐等其自散可也!最终能用之部队,据在下估计,最多不过一师!”
场中几个人都随着陈宦的话,眼光在地图上移动:“浙江浙军,和江浙立宪派结合之后,无非保境自守之徒,无可足虑。广东之民军,被我济军所部牵制,也无大能为。云南太远,而且滇军和南京民党保持有相当距离,也可不作考虑。至于川军,实在是无能力出夔门的……”
他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津浦路的南段,安徽东部和苏北那一块被红笔圈出的地方:“单从军事角度上来说,我们最大的威胁就是横在这里的雨辰部!据情报显示,雨部现编制三个旅另一个教导团。师部直属炮兵团、工兵团、辎重团、骑兵团、两个独立警备团等直属部队。每旅都是大混成旅的建制,辖三个步兵团,一个炮兵营,一个辎重营,一个工兵连,一个骑兵连。全师四万余人,论兵力抵得上三个师,论火力,也是相当之强悍!这支部队军饷充足,装备精良,对雨辰也是相当之信仰……诸位请看这支部队的形式。”
“第一师以两个团组成的加强支队横在台儿庄一线,依托微山湖构筑了相当完善的防线,不仅屏障了徐州的北面,而且卡住了我军由津浦路南下的冲要道路。教导团和两个团在徐州枢纽,两个团放在蚌埠,对安徽虎视耽耽。另两个团在苏北,一个团在苏中。另在南京和上海各一个独立警备团……”
他拳头砸在了徐州上面:“他精明的挡死了从津浦路南下的道路,并随时可以抽调四到六个满员的团西进安徽!”
在座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段芝贵站起来道:“可是咱们的兵力也不弱啊!”
陈宦在心里面冷笑了一声,对这个干殿下的军事才能,他实在不佩服得很。他只是对着袁世凯道:“宫保,其实咱们的兵力部署很不乐观,大家请看……”
陈宦先指在了京汉线上:“这里咱们的混成军一直没有裁撤,芝泉一直在那里,看着长江中游,到黎元洪真的把湖北兵力裁撤后,咱们才抽调得出兵力来。而且从这个三个协组成的混成军当中,我们已经抽调了三标人马组成了拱卫军,要用来监视在北京的禁卫军和第一镇。在北京西面,我们还要控制京绥线,晋督现在是民党人物,咱们最精锐的第三镇大部和几个混成旅必须放在北京西面,随时还要援应山陕两省的局势。第六镇和第二十镇并不稳,他们现在的任务也很重,既要稳定津保咱们北洋的根本,还要策应满蒙的局势。津浦路混成军虽说有三协兵力,但是消耗很大,至今尚无补充。河南这种腹心之地,现在是毅军这支并无太强实力的军队在驻守现在在安徽,咱们倪嗣冲安武军不过八个步兵营的兵力,也就是说,要是雨辰打安徽主意的话,咱们没有一兵一卒可以用来应付了!”
话说到这里,大家才明白袁世凯把人召集到这里。是单独的讨论雨辰部队到底对他们有多大威胁!
赵秉钧有些不解地道:“可是眼看全国的形式就要政治解决,雨辰部难道还敢先破坏南北和谈的局面?”他从来不问军队的事情,对这些事情真的是不了解。借着他又道:“既然没有兵,咱们再招就是了,怕雨辰做什么?”
这下几个带兵的大将都是苦笑,只有一直在袁世凯身边管宪兵和军事特务的陆建章神色还是淡淡的。袁世凯挠了挠头皮,神色也有些苦恼:“智庵,你是不懂这些的,这么说吧,咱们现在在还没正式当这个临时大总统的时候,咱们就没钱。上次垫的三百多万早花个干净。没钱就没兵,没兵就没办法打仗……”
他示意陈宦继续说下去,陈宦接过来娓娓的给赵秉钧解释:“宫保担心的是,不要在这个紧要关头出什么岔子。对雨辰部的动向,咱们一定要注意。他部现在是南军唯一有进攻能力的。要是不事先准备好应对的策略,那到时候就被动得很了……”
赵秉钧真的有些不明白,前些时候袁世凯还派杨度去和雨辰谈判,希望利用他的力量监视南军,还派了蒋百里去帮他训练部队。怎么现在又要处心积虑的想对付他呢。转念一想又释然了。这位宫保大人,对人向来都是准备两手,既拉拢又打压。就算自己心腹,也培植多个势力互相牵制。这样准备,看来也是正常。
其实他只想到了一个方面,在内心深处,袁世凯却是真的想动雨辰的手了。原来雨辰窜起再快,对势力根深柢固的袁世凯来说,也不足畏惧,反而是可以利用拉拢的对象。他坚信,只要一动用力量,就能把雨辰打垮。但是山东一战,虽然互相都留手了。但是雨辰部队的战斗力却令他吃惊。而且雨辰江电发出后,声望更高到一个空前的地步,已经是一个不能小视的政治对手啦。他办事向来是先走稳一步,再走另一步,现在北方清室退位的大事已定,再过三两个月就不用再笼络雨辰来稳定南方局势了。对南方将来势必有一战。这时就必须未雨绸缪,先给自己的心腹吹吹风,做些准备,南下第一障碍,雨辰这个钉子,必须拿出对付的办法来。
他拍拍椅子扶手:“今天咱们讨论的话题,谁也不许泄漏出去!等我登上临时大总统的位置,善后借款也就能办下来了……现在我又让燕荪去再办一笔临时垫款了,咱们现在就要准备成立备补军!咱们嫡系七镇,不是老大就是不稳,是要补充些新鲜血液了!二庵,你们参谋本部要拿出个计划来,万一雨辰部对安徽用兵,想稳定他的西面,咱们要能应付!”他沉吟了一下:“还有,智庵,你将来要负责内务方面的职责的。现在上海天津那些地方为雨辰鼓吹的人实在不少。这些人煽惑人心,为地方分裂于中央张本,实在可恶得很……你要拿出办法来,咱们在舆论上也不能输给他!”他又指着陆建章:“建章,你是负责军事情报方面的,雨辰部的动向必须随时掌握清楚!该派的人要派,该花的钱要花!”
听他算是正式的下命令了。几个人能凛然起立,大声的应是。袁世凯却无所谓的一笑:“哈哈,想起来也真是无谓得很,为一个毛孩子咱们这么认真的讨论应对策略。这算不算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几个人都陪着他干笑起来,段芝贵笑得最是大声。只有陈宦看着袁世凯的眼里波光一闪。他默默的侧过脸去,看着墙上的地图。徐州那边的标记红的醒目。
老江湖吗?现在也许真的时代不同了呢。
第二卷 经营江北 014章 暗战重起(三)
蚌埠火车站上,几列军车在夜里滑进了站台。随着哨子的声音,一队队的士兵从车厢里面涌了出来。每个人都装备齐全,步枪、行囊、子弹带、挎包、饭包、水壶、刺刀……在身上披挂得满满的。这些士兵看起来都是生经百战的老兵了。在夜色中的行动也整齐了迅捷。只有身上的刺刀和水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们下车以后就以连为单位,各自集合列成连的队列,再朝车站外兵站准备好的宿营地行去。
何燧也从后面一截车厢上走了下来,他从来不坐加挂的花车,都是和士兵一样坐闷子车。身边他那些年轻的参谋们也簇拥在他的身边,乱纷纷地跟了下来。在冬天的寒夜里,这些年轻的军官都穿得单薄,满脸的兴奋神色。几乎每个人都佩戴着青军会的徽章,徽章上两把刺刀交叉在一个天平上面,珐琅的质地在灯火下反射着幽幽的光芒。
只有何燧,还是和他们师长一样,军服朴素,也没有佩戴现在军官们几乎人人都有的青军会徽章,冷着脸看着蚌埠车站的景象。
一旅参谋处参谋主任,也是何燧从第一团时就跟着的老搭档石穿挤开人群走了过来。他和何燧都是第九镇出身的,在一起也没什么客套,硬邦邦的就说:“昨天到了第二团,今天我们带着第六团从台儿庄转运到这里,加上旅直属部队,只等明天从第三旅抽调的第八团过来。咱们这个安徽支队就算全部集结完毕了。”
他这时才有点满意的笑笑:“四天就把分散在山东、苏北几个地区的部队集结完毕,灼然,这是咱们第一师战斗素质的体现!”
何燧也微有些满意的神色,他点头道:“蒋教育长才到我们这里主持训练教育工作不过短短的十几天,我一直在旁听。学习良多啊。咱们这次把正在轮训的军官都抽调出来,那是没有法子。这次咱们以三个团组成的加强支队,攻击倪嗣冲腐朽败坏之八营安武军,必须要速战速决!”
石穿赞赏地点点头:“对,闪电战。”这是他在师长誓师训话的时候学来的。
何燧转过了头去,继续看着自己的士兵在集合,在出发。
“我们还是要尽快的结束这次军事行动,军官继续接受培训,部队继续按计划军事整训……我总觉得,我们的军事素养还欠得太多太多啊。”他话锋又一转,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了:“倪嗣冲这个混帐,双手沾满咱们民党同志的鲜血,凤台他搞的大屠杀,咱们就要他用血来偿还!”
何燧的部队是雨辰在二月四号开始动员的,他这个突然调动的命令,使得正把部队军官轮流抽调参加培训,部队也大多入营按计划整训的第一师参谋处大感讶异和措手不及。
他计划从第一旅抽调两个团,第三旅抽调一个团,迅速集结在蚌埠一线,对盘据蒙城和阜阳一带的倪嗣冲安武军实施打击,改善自己动脉津浦路西面的战略态势。前些日子在雨辰负伤的时候,已经有被倪嗣冲打败的淮上军跑到徐州来向雨辰求援,那时的他并没动声色。这个时候在前线军事已经逐渐收束的时候,他居然又秘密调重兵于西线,真让人有些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雨辰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何燧从蚌埠方面发来的电报,对安徽支队的集结速度他也满意得很。在他心目中,只要江北的地方格局稍有个样子,他就要对安徽动手的。北洋军放八个营在他的侧背,而且随时可以得到增援加强的态势,他实在受不了。蒙城到阜阳这一条控制着水陆两条通道的地方,他是一定要抓在手里的。
至于和袁世凯的停火协议,这对袁世凯来说是个笑话,对他来说,同样也是。他在期望北方的局势变得更乱一些,虽然自己也做了准备,派了人手,但是能做到哪一步,他心里并没有底。
吴采从雨辰手上接过他拟好的电文,但是并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雨辰微笑道:“念荪,你还有什么事情?对了,以后这些送文电的事情,你这个参谋长就不要亲自跑了吧,底下参谋那么多。”
吴采也回他一个微笑:“师长,我已经习惯了。从苏沪革命军时候就是自己跑,现在还是一样……拿下安徽北部,咱们是满有把握的。部队心气也很高,但是这局面是不是经过这样一动,就会变得太复杂了?”
雨辰想伸个懒腰,但是伤口的疼痛阻止了他的动作,他只是淡淡地问道:“你们参谋处的意见还没统一?”
吴采摇头道:“单从军事角度来说,稳定咱们的侧背是很有必要,拿下蒙城和阜阳。咱们只需要担心北正面的压力了,但是部队分得也过于散了一些,有些不够使用了。”
雨辰还是神色淡淡的:“这些我自然会考虑……参谋处现在就要策划将来对北方的作战计划了。防御态势的,进攻态势的,都要做出来。缺兵力,缺火力乃至缺钱,我都会想办法解决……你们参谋处,就要从纯军事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吴采默不作声地敬了个礼,转身就走,才出门口就和夹着公文包的蒋百里撞了个满怀。他对这个老前辈可是敬仰得很,忙又敬礼道歉。蒋百里神色却不好看得很,直直的就撞开了雨辰房间的门。雨辰见他进来,忙也站了起来。
“雨师长,你从学校抽调军官,又秘密集结部队于蚌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蒋百里板着脸发问。
雨辰笑着示意他坐下来:“也没什么啊,倪嗣冲部队威胁我津浦路侧背,并有从蒙城东进南下的迹象。作为南方政府的江北护军使,我有责任将其驱逐。他愿意自己走最好。不走,那就只有动手。”
蒋百里哼了一声:“你不是和宫保已经商定停火了吗?而且倪嗣冲他敢来惹你?南北和平已成定局,第一师怎么还要挑起战事?”
雨辰依然是微笑:“那山西的战事停了没有?陕西的战事停了没有?我和宫保约定的是以台儿庄一线停火,可没把安徽包括在内。要是宫保现在就就任统一政府的元首,我自然是奉命唯谨……百里兄,这个大有为的时代,你要我束手束脚,实在是太为难我了吧。”
蒋百里本来一直绷着脸,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无论如何,你打乱我的训练计划就不应该。战事最好在十天左右结束,再有十天基本复员,全年的训练计划才不会被打乱。”
他站了起来,从公文包里翻出一叠纸张,丢在了雨辰的办公桌上:“现在怎么说我也是第一师的人,有些事情老瞒着我并没什么味道。皖北和苏北联成一气,单从军事角度上说是好事。可惜你的后勤基地放在上海和南京两处,要是不早打算,也是无根之木……还有,但从蚌埠一路进兵,是有些舍近求远了。我建议从徐州再编组一个小的支队,向西南攻击前进,这样和蚌埠的大部队也有配合的效果。计划我都写在这份文件里了,徐州的第三旅第七团就是现成可动用的部队……”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立场站得有点尴尬,咳嗽一声就想出去。雨辰半开玩笑的叫住他:“百里兄,到时候,我一定让您全面主持国防军的建设,建设出东亚最强大的军队出来。”
蒋百里回头看看雨辰,微微地叹了口气:“到那天再说吧……我只是还没发现你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倪嗣冲在安徽大搞屠杀,也的确是北洋之耻……他日我们是友是敌,还难说得很呢……另外再说一句,我对你发动的对安徽的军事行动是一万个不赞成,从我的立场上。”
听蒋百里这么一说,到他走了之后,雨辰还有些惘然。他叹了口气,就翻起蒋百里做的那份计划出来,一看之下才发现,实在是太完善漂亮了。从决心到详尽的命令,兵力火力编成,行进线路,后方兵站补给计划,几种会碰到情况的想定,条理清晰,细致周详,配上地图,就让人觉得手中是一份军事艺术品。和自己参谋处拟定的计划,除了精微处高上不止一筹外,最要紧的是增加了徐州一个呼应的支队,以第三旅第七团编组而成,加强炮兵一连和工兵骑兵各一连。照这样看来,蒋百里出手可比自己还要狠,打着的就是关门打狗的心思。雨辰在那叠纸上重重一拍,在心底发狠:“好!就用这个计划完善咱们的行动!让倪嗣冲有命来安徽,没命逃过黄河!”
蒋百里站在被作为第一师师部的徐州青年会医院门口,看着天上昏黄的太阳。第一师的参谋军官看来又被雨辰召来了。一个个在门口进进出出,估计和自己那份计划逃不了关系。那些军官看到自己都恭谨的立正行礼,这些第一师的青年军官,是他一直想培养出来的类型。年轻、热血、以自己的军官身份而自豪,全心全意的扑在军事工作当中。不是营混子,不是军人政客,也不是胆小如鼠的自了汉,真不知道雨辰是怎么把他们带出来的。
自己以后真的要回到北方,去做雨辰的敌人吗?他的野心已经是很明显了。更或者是,自己就在他这里赌上一把?他这个势力正因为没有历史,没有渊源,才能让自己大展自己胸中的抱负啊……
第二卷 经营江北 015章 暗战重起(四)
崔达尔斡的四合院里乱哄哄的挤满了人,这些人都是旗人的打扮。有些人看起来身上已经破旧得很了,还是腰间滴沥搭拉的挂满了小玩意儿。有的是一脸的烟容,坐在那里直打哈欠。更有些象几天没吃东西了。放在桌上满篮子的窝窝头你一个我一个的抢个不休。
再听听他们聊的些什么。
“睿王府的四贝子昨天许了我个扳指,放在碗里,倒上水那真是满碗的碧绿啊!他们睿王爷家说要回热河。叫我在禁卫军里找几个弟兄护送一下。我要不是瞧着那个扳指,还真不乐意……”
“皇上停了咱们多少个月的月粮啦?只要这北边儿的江山一天还是爱新觉罗家的。咱们这些养命的东西就少不得……哥几个,谁陪兄弟我到内务府去闹闹去?”
“现在禁卫军也呆不得了!整天留营的兵士没几个,饷钱也停了,大家就打算着倒卖着枪支子弹。军官要不回家,要不不管。咱们旗人唯一一支武力,就给那个活曹操给整垮啦!”
“我可不管你们说这些那些,崔大哥今天整的小米粥和窝窝头拌咸菜。不怕哥几个笑话,兄弟三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家里女人叫孩子哭,告帮都没地儿告去……”
崔达尔斡挤在厨房里,看着她的女人一边唠叨着一边揭开笼屉。蒸窝窝头的白气在小小的厨房里缭绕。让他觉得从眼前到心里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白斯文这些天来到处的奔走,以铁良大人的使者身份到处拉人入伙,说要让旗人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出来。大家都知道,这些天马上上边儿就要宣布退位了,这清室的江山就绝了指望。虽然也有叫嚣要做出点事情来,但是这年月旗人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大部分嘴皮子可以吹得天崩地裂,但是真要做大事了,那胆子比兔子强不到哪里去。
崔达尔斡是对上边儿忠心耿耿的,却看不出这个整日奔走的白兄弟的忠心在哪里。但是在他近乎偏执的奔走联络之下,不少禁卫军和第一镇出身的旗人军官和正目都被联络了起来,一直以他的家为据点,侈谈一些怎么恢复,怎么保住主子的话题。这本来是崔达尔斡最乐意听到的话题,但是整日里都有人在这里骗吃骗喝,拿着烟盘在这里开灯,这就是真做大事的样子?
外边的风刮得越来越紧了,崔达尔斡小小院子的房门又被咚咚的敲响。他披上了衣服,将一把手枪踹在怀里,看了他女人一眼。走过去谨慎地打开了院子的门。
门外是三个穿着老棉袄,面孔藏在毡帽底下的人物。当先一个摘下帽子,正是那个号称是南京汉军旗前锋校的陈思。他朝崔达尔斡道:“崔大哥,快让我们进去,这位爷来得可不容易。”
崔达尔斡有点疑惑的将三个人放进院子里。中间一个瘦长的汉子将毡帽取了下来。崔达尔斡在夜色中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忙一个千打了下来:“恭王爷,您老人家……”
那人正是留在北京的正在瓦解中的宗社党的首领人物之一,恭亲王溥伟!他神色有些疲倦,忙扶起了崔达尔斡,苦笑道:“现在什么年月了,还叫我王爷。咱们大家现在都一样,是大清的孤臣孽子!听到外面还有你们这些忠臣在活动,我心里很安慰。”
还有一个人是恭王府的护卫,和崔达尔斡以前就认识,只和他含笑点了点头,就掏出手枪守在了门口。陈思一拉二人,就朝堂屋里面疾疾的走去。崔达尔斡有些晕晕糊糊的,这两人怎么这么大的活动能量,连恭亲王也能联络得动?
其实这不是白斯文和陈思两个人能办得下来的事情。他们所做的一切,也就是联络禁卫军的旗人下级军官,而这些下级军官,位份虽低。但是论起亲戚关系来,谁七拉八扯的也能和一个王爷说得上话。自从良弼丧命,溥伟被拱卫军包围保护在自己的王爷府内。这个亲贵一直在想法设法的联络京城的旗人势力,想再垂死挣扎一下。这些天禁卫军又开始的串连活动自然就传到了这个王爷的耳朵里面。他想尽办法和这些人搭上了关系,在这天晚上化妆来到了隐隐为联络中心的崔达尔斡家里。
历史上有些事情发生往往就是这样,一点小小的变化就引发了无数的可能。恭王爷今天出现在崔家,也就是这样。这并不是白斯文和陈思两个人的功劳,而仅仅是历史按照可能性进行的一种安排而已。
看到溥伟和陈思进来,乱烘烘的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这两个人他们自然都认得。陈思这些日子里可没少给这些旗人军官们散银子洋钱。他人性子又果决坚韧,这些旗人大爷们都很佩服他。另外一个人物,大家可都认得,那不正是恭王爷溥伟!一直以为联络起来起事的事情更多只是发发牢骚而已,没想到看来竟然象真的!
人们都涌起来,乱纷纷的打千下去,不少人的眼泪都涌出来了:“王爷,真的是您?”
溥伟眼睛里也全是泪花,深深的一揖下去:“咱们大清还有大家这样的仁人志士,我溥伟惭愧啊……”
他站起身来,在别人让开的位置坐了下来。早有人恭谨地端了茶水过来溥伟。他接过来没有喝,目光炯炯地看着大家:“大伙儿都报报名字吧,一直喝大家都失了亲近,却没想到,咱们大清的脊梁,却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真是板荡识忠臣哪!”
屋里的人你一声我一声的报名。这些白斯文他们拉拢过来的人物,多数都是在禁卫军里干军官的。当年组建禁卫军时,挑选的下级军官都是对清室最忠心的铁杆人物。现在虽然不少人落魄了,但是看到宗社党的头目,大清现在最亲贵的王爷之一,也在这个小屋子里,俨然是他们的小团体一员,这颗心可又热了起来。
听着大家报完了名字,陈思也在一旁解释道:“王爷,这些兄弟都是军官,都是厮杀汉。您要有什么打算,咱们豁出命去也给您办到。”
溥伟并没有急着说话,只是从怀里先掏出了一叠支票,都填好了数字。有人眼见,看到最上面的一张就是华俄道胜银行出的一千元的现金支票。几个人咽了口口水,眼睛都放出了光来。
溥伟又从怀里掏出了把金镶玉嵌的小匕首,自己把棉袄的前襟解开了,将右胳膊从袖筒里抽出来,大喊了一声:“拿酒过来!”
崔达尔斡忙跑到厨房里去拿酒坛子,等他回来的时候满屋子的人都敞开了怀。溥伟在那里眼眶发红,做着动员:“咱们祖宗两百多年前打进关里来。有了这么大一片花花江山。咱们这些旗人子弟,都是在享老祖宗的福气!现在局势变了,总要有些孤臣孽子。咱们这些人就干这个吧!咱们局势比以前还是好得很多,关外和满蒙,那是咱们的根基!退到那里,咱们还可以联络日本国和蒙古国。大清正朔还能延续下去!大家也不用在北京城以后被汉人压在头上!咱们朝廷那些以前高官厚禄的人,咱们不去指望他们啦。咱们这些满人的好汉子,就自己干起来!”
他说的激动,大家也听得认真。溥伟动了感情:“满蒙是好地方啊,有粮食有煤炭,土地也肥得流油,羊马满草原……这都是咱们大清的祖产!现在袁世凯把皇上和太后逼在宫里,就想着把这花花江山包括咱们的祖产都抓到自己手里面。咱们为什么不拥了皇上和太后,到满蒙自立?那是大家都是大功臣了!”
陈思在一旁冷静的补充:“恭王爷的意思就是,现在在北京城里,皇上和太后公私交困,被袁世凯胁持在手上,逼着他们退位。而我们满人的武力,也因为担心皇上太后的安危不敢发动。如果咱们能够起事,把皇上和太后保驾到热河,联络满蒙势力,只要手头有实力作为凭籍,自然可以和民党从容谈判。咱们满人的富贵尊荣,也能得到保证。而不是现在这样胡里胡涂的亡了国,咱们旗人的生计,从月粮到旗产,全给那个活曹操一股脑儿的收了去!”
这两个人的话算是说到这些旗人军官的心里去了,满脸烟容的人也打起了精神,这些旗人其实在心里都有着最深的恐惧。
大清江山倾覆,旗人沦为最下等的人群,被压在社会的最底层,甚至象民党散发的那些小册子一样,被汉人用来复三百年前的国仇。现在溥伟给他们指出了一条路,带着皇上和太后去热河去!至少能有个体面的结局。
大家都看着溥伟,静静的不说话。
溥伟打掉酒坛子的泥封,咬牙割开了胳膊,将血洒在酒里。他定定地看着大家,屋子里面只有血滴在酒里嘀嗒的声音。
“现在也没了什么王爷和旗民之分了,咱们都是白山黑水里出来的老祖宗的后代!大家准备一条心干到底的,就在这里歃血为盟。我溥伟和他从此就是兄弟!祸福与共!”
陈思第一个把自己的血滴到了酒坛里,接着就是崔达尔斡,然后屋子里的二十几个人都鱼贯着上来把血混到了酒里。崔达尔斡排开了酒碗,将那些带着血色的酒倒得满满的。
众人神色肃然,仰着脖子把酒喝干,又纷纷的把酒碗摔碎在地上。磁片破碎声中,溥伟放声长笑:“这里有些钱,大家要做大事情的,在陈兄弟准备好的盟单上写了名字,盖了手印之后,大家一人一千块大洋,安家什么的也好。事成之后,总要保各位做个富家翁!”
……
白斯文此时却在北京城的另一处的小酒馆里,天色已经很晚了,酒馆并已经剪门了,老板袖着手在高高的柜台后面打盹。而一点烛火就像鬼火一样,在这个小酒馆里面摇曳,映得白斯文的脸色忽明忽暗。自己怎么会答应来做这么危险的一件事情?按照自己往日的性格,最多就是拍好上司的马屁,然后混一个不错的薪水,瞒上欺下的过一辈子。是不是因为在雨辰亲手给他换上了中校肩章的时候说的那席话?
“白队长……不,应该叫你白副处长了。你现在年岁也不大,而且已经是第一师的正规军官了。军官就要有军官的样子,要服从命令,要勇于牺牲……我知道这些都是套话。但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希望你不要辜负第一师还有我对你的期望。”
自己可笑的真被这些话打动了,当身边都是同样的人的时候,自己也无可避免的被改变。自己贴着胸口还放着青军会的徽章,那两把刺刀交叉在天平上的图案,似乎就能刺破身上厚厚的棉袄。
……是啊,自己已经是正规的军官了呢。
在第一师出身的军官,好像都有着一种天然的向心力。这是一个团体正在蓬勃向上,而且有着无限发展前景时最自然的现象。这些白斯文只能感性的体会到,还没到理性的去理解的地步。
正在第一师情报处副处长白斯文中校遐想的时候,门口传来了脚步敲打在石板路上的声音。那老板突然睁开了眼睛,看了白斯文一眼:“白兄弟,这……?”
白斯文示意一下,两人都从怀里掏出了手枪,掩到了门口。门被轻轻敲响了,是约定的三长一短的暗号。老板轻轻地卸下门闩,一个人影就闪了进来。老板将身体警惕的探出去,左右看了一下,赶紧把门掩上。
过来的人穿得很单薄,一件薄薄得军大衣,瘦长的脸,两撇鼠须。虽然打扮象个军人,但是看气质更象个小贩。他拉着白斯文的手正要说话,白斯文却按他坐下了:“有什么话待会再说,看你冻得这个可怜样儿,先喝点酒暖暖身子。”
老板板着脸给他送来了一壶烫热的酒,还有一碟子卤肉。来人感激的笑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老板轻蔑地看着他,朝白斯文道:“这家伙,准是赌得把什么东西都送当铺了。前些日子,还来问我借钱,也不看看他欠我多少没还了。”
白斯文笑着拍拍他:“大家当初好歹都拜过把子的,能照应,就照应一点吧。”
老板淡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他们这几个人都是白斯文当年在京城步兵衙门混事时候的拜把兄弟。他是曾经江洋大盗,被白斯文救出来之后就开了个小饭馆平稳度日。那个鼠须汉子却原来是白斯文的同事,现在在陆建章的军警联合办事处做事。白斯文突然杀到北京来,他们这些兄弟自然就聚齐了。
等那鼠须汉子吃喝完,他把嘴一抹,朝白斯文笑道:“白大哥,长远不见了。这次把兄弟几个叫来,有什么事情么?兄弟虽然现在落魄了,但是只要你白老哥一句话,还是水里火里不皱眉头。”
那老板这时才露出了点微笑:“韩老六虽然其他事情很没品,对朋友还是没得说的,这点我信得过他。”他又皱起了眉头:“可惜方老二和孙老四死得早,咱们六兄弟,就现在孤零零得三个人,白老大,这也做不了什么大事啊。”
三个人坐了下来,白斯文苦笑道:“我到了北京来,不靠几位兄弟,我靠谁去?别看只是咱们三个人。亲帮亲,友帮友,拉扯起来也是股子不小的力量……”
鼠须汉子韩老六突然道:“白老大,你这些日子可望老崔那里跑的?老崔是你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现在上面儿叫我多关照关照那边,说旗人军官在他那里扎堆……那份命令已经给我垫尿罐子了。”他说着就苦笑了起来。
白斯文心里一惊,但是又释然了。这些旗人大爷张扬的活动,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才怪呢。袁世凯手下的特务头子陆建章其实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他皱着眉头在那里想心思,雨辰临行前给他交代的任务一句句的在他心头流过。
“你们这次北上人很少,但是我交代给你们的任务却很重。你们主要的任务,就是联络北京一切可以联络的势力,给袁世凯找麻烦!北方麻烦越大,我们在南方就越有时间整顿发展……你们怎么做,我不给你们具体指示,你们能做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还有,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要钱要人的话,给上海发电报,不要发到徐州来……”
他在北京的日子里,尽着自己的能力去联络。眼看着禁卫军的底层就要给煽动起来。但是自己光做这些,就够了吗?北方袁世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也许哪天走在街头,自己就被乱枪打死。胸口一阵阵的发热,似乎连那个青军会的徽章都被温得发烫,不管如何,自己现在似乎就卷入了这历史大潮当中,而且以一个堂堂正正的军官身份。人活一世,碰着这个机会,还图的什么?
他抬头看着鼠须汉子韩老六,再看看那个面色平静的老板,神色很是郑重:“没两天,老哥我就豁出命去搞个大事情来给人看看。咱们兄弟是吃米还是吃糠,就看这几天了……我把兄弟们找来,也就是为的这个事情。”他看看那个老板:“薛老三江湖上朋友不少,可以联络一起做事。韩老六你在军警联合办事处,也是可以为咱们传递些消息。这事情定是非常危险的。大家要不做,我不勉强。要做的话,失败那就什么也都别提了,成功的话,我保大家都有个出身。”
他说得淡淡的,但是这两个人都觉得以前很有些油滑的大哥现在真的是不一样了,说话做事都有一种叫做坚决的味道在其中。
薛老三和韩老六对望一眼,韩老六自顾自地笑了:“大哥,你看看我现在还成个人样吗?老婆跑了,军警联合办事处不是因为我三教九流还认识些人,早他妈的停了我的饭碗。反正我就是烂命一条,卖给自己大哥总比其他人强。”
薛老三有些不舍地看看自己的小饭馆,最后叹了口气:“我这条命是大哥救的……这还有什么说的。富贵什么的我也不敢想,大哥要我做什么,我是绝没有二话。”
白斯文一拍手:“成!那我多的也不说什么啦,咱们这就议议,这事情到底该怎么进行……”
……
在北京城底下的暗流涌动里,袁世凯他们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对满清宗社党的残余的活动,他们也一直没有放松警惕。但是有的时候历史运动的偶然性和行动起来巨大的惯性,却也不是他们能预料得到的。
陆建章一直是为袁世凯负责特务方面的第一人选,他就是冯玉祥太太的舅舅,办事向来以稳和阴狠著称。这些天来,清室宗社党的活动又反常的剧烈了起来,但是眼看着就是要宣布退位的日子,对这些人抓也不能抓,打也不能打,实在让他觉得办事起来有些头疼。
当他到了部里,就看见一个破烂流丢的军警联合办事处的小雇员,正穿得单薄,吸着鼻涕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等他。陆建章的风格向来是一管到底,这些雇员和探子,都是直接能向他汇报情报的。看着人在那里,他也不觉得奇怪,还有点热情的寒喧:“这位……姓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怎么连茶也不上?”
这一句却是对杂役叫的,在门口等候陆建章的自然是韩老六。他擦擦脸,苦笑道:“到部里见大人办事,上茶的老例是四块大洋,属下给不起这个钱,倒不是为其他的。”
陆建章哈哈一笑,招手就让韩老六进他的办公室,看着他拘谨的坐下,温和地问他道:“韩老哥,有什么事情赐教?”
韩老六习惯性的左右看了一眼,朝陆建章凑近了身子:“属下这些天在街坊上赌钱,也颇探听到点惊人的消息。按程序递报告是来不及了,这才特地冒昧直接找的大人。”
他说的郑重,陆建章却不大放在心上。他哪天不接待这样的人物三五个?袁世凯几次说他,要他这些小事情放手给别人去做。他却就是喜欢和最底层的工作人员接触,也算是个人癖好吧。陆建章微笑道:“韩老哥办事很得力啊,到底什么要紧的事情,不妨说出来,大家斟酌一下,咱们有韩老哥这样尽心办事的人才,还怕事业做不好么?”
他笑得温和,但是语气里那不在意的意思却很分明。韩老六苦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头,已经是给卷得皱巴巴的了。他很慎重的把那张纸头递给了陆建章。
陆建章微笑着用两根手指头拈了过来,不经意的翻看了一下。神色一下就变得慎重起来。这张纸头赫然是禁卫军下级军官结成组织的盟单,从人员组成到现在担任的职位在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最后面附上的是韩老六的盟单,上面自然有韩老六的签字和手印。冯国璋在禁卫军里坐镇,最严厉的禁止这些军官串连勾结,暗地里杀了不少人,才稳定住禁卫军的军心,没想到他们又组织起来了!
这份盟单的真实性是不用怀疑的,陆建章手指开始快节奏地敲打着桌子,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半晌才道:“看来韩老哥是混到他们里面去了?你这个身份,他们不怀疑你?他们这些人究竟有什么打算?”
韩老六还是苦笑:“属下是旗人,而且在军警办事处也混得落魄,他们自然会拉属下来通风报信了……他们的打算,只有些大头目才知道。但是隐隐约约知道的是,他们准备集合力量,可能要对宫保不利。他们以为,杀了宫保,捧冯将军出来掌握全部北洋军。和南方战斗到底,未必不能保住旗人的江山……”
他看陆建章看着他,在那里慌忙摇手道:“属下虽然是旗人,也不想咱们北京那么多老少爷们跟着这帮疯子进火坑!宫保大人多大力量,咱们碰得过吗?眼见着皇上和太后都准备退位了,咱们还是安生过日子吧。”
陆建章才懒得管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份情报是他这些日子来拿到的最翔实的一份。禁卫军底下串连又开始他是知道的,具体哪些人现在却全在这个单子上面了。而且按照这个小探子的回报,他们的目标也很明显了,就是打袁宫保的主意!
他没心思和韩老六多扯下去了,按铃让人进来,交代了几句。那人再进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捧了两封洋钱。陆建章看着韩老六眼睛里放出了光。朝他笑道:“韩老哥,这点东西实在不足以酬劳……但是你先拿着,咱们看将来!韩老哥,这些日子先委屈你再把他们盯紧一点,有什么动向及早向我回报……事情办妥了,别的不敢说,我这里就委屈不了你。”
等到韩老六揣着洋钱乐滋滋地走了之后。陆建章把手下几个头目都找了过来,将那张盟单在桌上一拍:“人家一个小探子滥赌鬼都能查到这个消息,你们每月开着六百八百的大薪水,公费随时都可以报销,到什么玩意儿也没有!要不是我向来喜欢管到底,怕这个消息又被你们这帮家伙耽误了吧!”
那几个头目神色都有些讪讪的,心里面诅咒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得了头彩,各自把那个盟单传阅了一下,这些家伙毕竟是久搞特务的,一看之下就有问题:“陆大人,这个盟单可全信不得!咱们虽然没有搞到这种东西,对哪些旗人不稳咱们多少都有数,这上面有的极老实的旗人军官都在上面了,可见里面怕是有不少水分!”
陆建章嘿嘿一笑:“我老头子要你们提醒?不管这里面有多少水分,旗人现在又在活动起来了是正经,你们手头掌握的,还有这份盟单上面的人,都给我看紧一点!还有我马上去宫保那边跟他汇报一下,不过三两天清室就要退位了。现在只要宫保平安,大家都是开国功臣!旗人要闹事,打宫保的主意可能性很大,这点咱们可不能出半点岔子!”
在陆建章紧锣密鼓的安排下,袁世凯住处的警跸,又加强了好几倍。因为马上要等着太后和皇上退位,一时也不好搜捕那些旗人军官,但是都加派了人手,将他们紧紧盯着。留在北京城的一些宗社党头目的宅子,都被拱卫军围得水泄不通。除了上朝,不许他们外出一步。布置到这个份上,陆建章才算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整个北中国,都在等待2月12日清室宣布退位的日子了。
第二卷 经营江北 016章 清室退位
“动作快!快跟上!”第一师一旅六团二营一连的副连长白迟全副武装,在夜色里指挥着自己带的那个排沿着沟垄向前急进。他身上披褂得满满的。沪造汉式步枪,一百五十发子弹,刺刀。腰里一个手榴弹袋,里面塞着四颗才配发的民元式手榴弹。胸前的青军会徽章擦得烁亮的。士兵们都根他一样,跑得喘呼呼的,但是身上的武装佩戴得整齐,眼睛里闪动的也是求战的光芒。
他跑得发热,将军帽抓在手上,四下看了看。停住了脚步。两个士兵扶着一个农民模样的向导从后面赶了上来。那向导喘着气道:“官长,前面还有半里多路就到双涧集了。河南兵里面大概有三四百人,过了双涧集一条大路就到蒙城。”
白迟朝向导和气的笑笑,又问兵士:“咱们连其他部队跟上来没有?”
一个班长回答道:“天太黑了,他们怕是没跟上来,副连长您跑得太快啦。”白迟犹豫了一下,朝前面望去。隐隐约约在寂静传来了河南的小调,安武军怕还在双涧集这个大集镇里消遥呢。而自己一个排连夜奔袭过来,已经摸黑走了五十多里路,现在正是劲头鼓得最足的时候。
班长试探着问他:“要不咱们等等?等后面的大队上来?”白迟在心中估算时间,现在正是黎明前的黑暗。再等大队上来,估计天都要亮了。他是从教导团出身的青年军官,性子就是天不怕的不怕的。他咬咬牙,对班长道:“去传令全排,大家在这里轻装!枪全部上刺刀,就咱们一个排,也要先扑进去!咱们也打个蒙城排出来!”
士兵们在那里悉悉索索的轻装,白迟从腰包里掏出两块钱的光复票,递给向导笑道:“大哥,咱们连大队还在后面,我身上就这些钱了,您先拿着,回头来找我,辛苦了这么一晚上,这点实在对不住你。”
向导只是摇头:“咱不要钱!那帮倪家军可把咱们安徽人祸害苦了!凤台他们杀了多少人啊!大家都说徐州来的兵好。雨大帅不收咱们老百姓的钱粮……这里打下来,钱粮真不用交了?”
白迟就觉得心中一片火热,当兵的听着老百姓夸自己军队好,还有比这个更能让青年满足的事情吗?他重重点了点头,看着士兵们将他围拢。他低沉而有力地道:“大家这一路过来,知道雨师长对咱们的要求,老百姓对咱们的期望!咱们就是吊民伐罪的义师!话我也不多说了,今天双涧集,大家刺刀上面见分晓!”他指指一排长:“咱们各带两个班,分两路摸进去,不许打枪,就用刺刀和手榴弹。把安武军这些王八羔子都打掉!给凤台被屠杀的淮上军的革命同志报仇!出发!”
双涧集的安武军就一个营,除掉空额就三百来号人。这些日子南北军事行动渐渐停了下来,淮上军又被他们打跑了,倪家兄弟对这些部队又放纵得很,这些老毅军出身的兵痞还不可着劲的祸害百姓?
双涧集被这营人驻守了一个多月,算是倒了大霉了。这些家伙都是晚上不睡,白天不起,晚上就搂着姑娘开灯开赌,到了白天就呼呼大睡。论起战斗力来,比起张勋的江防军还不如,当白迟的排摸进双涧集的时候,这些家伙才朦胧地进入梦乡,连哨都没放几个。第一师的兵士们都发了狠劲,摸到人就用刺刀捅,等到后来惊动了这些安武军,又堵着他们的营房门口朝里面丢手榴弹,炸得他们是鸡飞狗跳。
要是单用步枪对射来拼,这些安武军估计还有点抵抗的勇气。这次可是现代步兵进攻用手榴弹第一次投入中国战场。一枚扔过去,四十八片预制破片炸得是又细又宽。整个双涧集都是爆炸声和火光四处乱串,这些安武军哪里还坚持得下来!
到了天色放亮,后继跟进的部队上来之后,就看见白迟已经在那里收容俘虏了。穿着蓝色大褂子的安武军在地上蹲成一个人堆,被双涧集的百姓在那里吐口水丢石头。安武军当时特有的铁钣开司枪被堆得跟柴禾垛一样,双涧集内到处都是爆炸过后的痕迹,几个跟着第一梯队前进的军械处参谋马上在各处开始考察民元式手榴弹的威力,并详细记录下来,作为改进的参考。
跟过来的连长都不相信,这一营人马就这样被自己一个排的夜袭给收拾了?白迟还得意洋洋的向自己连长报告:“安武军一个营,被我们打死了七八十个,抓了二百多俘虏,趁夜逃走的不过三四十人。根据俘虏供认,蒙城安武军也不过两个半营,连长,向上边儿请示一下,还让咱们连打先锋得了,这种滥队伍,咱们还动用三个团做什么?有一个营足可以把他们打个干净……连长,这民元式手榴弹真是好使,还有没有多的?配发的昨夜全部都打完了,嘿嘿。”
连长自然没有理他的狂话,赶着去向自己的上级报告了,话语中却是一样的自豪,“我连以先头排即于2月10凌晨冲进双涧集,击破当面安武军一营极微弱之抵抗。蒙城门户已为我连打开,毙伤敌七十九,俘敌二百二十一。安武军实不能当我大军之一击。”
……
当倪嗣冲的求援电报传到北京的时候,袁世凯是真的愤怒了。他不顾自己示之以静就等待清室退位再进行下面步骤的打算,马上就要发动对雨辰的打击。
在2月10日的上午,他就连连发了几道命令。第一道命令是召回蒋百里的参谋团,第二道命令是津浦路混成军从停战线向前进发。第三道命令是河南毅军姜桂题部马上大举入皖增援倪嗣冲安武军部。第四道命令是从驻防河南的第四镇抽调一个协组成加强支队增援津浦路!他发了这些命令还不解气,又自己亲手草拟讨伐令准备发出去。
他真的是气急了,自己委曲求全,为了先把北方局势安定下来。他宁愿在津浦路上不和雨辰展开主力会战。还派心腹谋士杨度去谈判,给他送了一个参谋团。本来指望他能对南面起牵制作用,没想到他居然先对自己的北方西方动手!
听到袁世凯接连发出的命令,杨士琦和杨度两个谋士不约而同地跑来找袁世凯,两人都是气急败坏的样子,看到袁世凯在书房里正气呼呼的自己写命令,杨士琦一把就抓住了袁世凯的手腕子:“宫保,千万不可!”
袁世凯手一抖,墨迹滴在稿纸上,顿时就洇成了一团。他摔下笔,难得的发起脾气来:“这是怎么回事?忠枢也不给我拟稿子,我自己动手罢,你又是这个样子!还有皙子,跑了徐州一趟,白送人又白送钱,结果还让那小子喘过气来咬咱们一口!按照我的意思,既然迟早要和这小子扯破脸,不如现在就打起来干净!”
他气得坐了下来,在小炕桌旁边呼呼的喘气。杨士琦和杨度对望一眼,都知道这个恩主觉得自己这么个老谋深算的人物,居然被雨辰这个才出茅庐的年轻人给耍了,面子无论如何也下不来。他现在压力也是奇大,既要让清室体面的下台,和南方临时政府的讨价还价也一直没有停过。满蒙那边蠢蠢欲动,也要分心照顾。再加上北方数十万的军队的饷项筹措,全压在了他的身上,让这个时候神经最是紧张的他,实在是有些不堪重负了。
杨度冷笑了一声,他在袁世凯面前,向来都是百无顾忌的样子。
“宫保,这些事情有什么好急的?咱们当初笼络雨辰,并不是不知道这人将来会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只不过他有实力在那里,咱们为了自己的根基着想,需要先稳住他罢了。这些预料当中的事情发生了。宫保还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学生实在是觉得大可不必。”
杨士琦也苦口婆心的劝他:“宫保,小不忍则乱大谋啊!雨辰不过癣介之患,咱们现在还是要安定住北方根基局面才是啊!您这讨伐令一发,大军四下调动。先不说这笔钱从哪里来,就是局势这一牵动,北京空虚,那闹出什么事情来都有可能!咱们就再忍一忍,等到上边儿退位,南方事情也定下来。咱们说句狂话。雨辰的四万军队再精锐,也不会是咱们的对手!”
他看着袁世凯在那里摸自己的光脑门,神色稍稍有些平静下来,又想劝他几句,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身子弱,刚才又跑得急,心情一紧张,现在居然有点阵阵发晕。杨度扶了他一把,袁世凯也赶紧招呼下人端参茶过来。
杨度看袁世凯还有些不消气的样子,朝他笑道:“宫保,杏村兄都为您急成这样,您也该体谅他一点吧。大人物做事业就要有大气量。我对这人物也非常感兴趣,他每一步都站了道义先机。咱们要是贸贸然去收拾他,反而会让潜在的势力联合起来。等宫保做了大总统,咱们就有中央的名份大义,到时候再收拾他,真是跟翻个手掌那么容易……这人抓紧了咱们现在投鼠忌器的时候扩大地盘……宫保,现在我不劝您动手,将来恐怕我和杏村兄是第一个帮您筹划怎么样尽早对他用兵的呢。”
听到杨度这话,袁世凯终于摇头苦笑了起来。他算是彻底冷静下来了,看了一眼那写了一半的讨伐令,随手将它揉做一团:“那个雨辰,了不起啊!我这个岁数,看来是没法子和他斗到底了。以后还要多偏劳几位了……等会传我的话,前面几个命令也取消了吧。”
杨士琦呷了几口参茶,才算恢复了一点精神,看到袁世凯听了他们两个谋士的话,也笑道:“取消前面的命令倒也不必,咱们干打雷不下雨就是了,总要给雨辰点压力,让他尽早能把手收住。”说到这里杨度也接口了:“杏村说得没错,总不能让雨辰太得意啦!咱们现在腾不出手来收拾他……宫保,难道您忘了朱尔典?现在雨辰所部正把着长江下游,正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不管是航运权,还是关税盐税,英国人可以找他麻烦牵制住他这个时候发展的机会多了,为什么不和朱公使商量一下呢?”
这句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袁世凯拍手笑道:“皙子,你真是诸葛孔明一流的人物!我是老啦,脑筋动得没有你们快……成,今天下午我就请朱尔典公使过来商议!”
杨士琦他们目标达到,看袁世凯也是很疲惫的样子了,起身就想告辞。两人现在也是见不完的客人办不完的事情。杨度突然想起一件事,出门前又问袁世凯:“宫保,12日清室退位的事情,虽说一切都布置妥当了,但是还要小心啊。最近街面上风声很不好,说旗人可能对宫保不利。”
袁世凯恩了一声,淡淡地道:“此事建章早有布置,旗人我太了解了。大的事情扑腾不起来,小小事情让你恶心一下,我忍过去也就完了。
杨度想想,对旗人作为是没有太大担心,笑笑就拱手出去了。出门走了没多久杨士琦就埋怨杨度道:“皙子,我知道你才华高绝,但是对宫保,却不能事事都以告诫的态度。大事我们当谏则谏,其余小事,以宫保宦海沉浮这么些年的经验,他不知道怎么处理?”
他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现在袁世凯得用于你,自然对你这个恃才傲物的态度优容有加。真到了大事定矣的时候,杨度这个性子,也只有投闲置散了。但是这些话过于诛心,他也实在说不出口,但愿这个年轻的同事能自己明白罢。可杨度正是气雄万夫,以为天下英雄尽在算中的时候,哪里会把杨士琦这谨小慎微的意见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此时风云激荡,大好男儿,不管是用气力,还是头脑,正是顺取而非逆守的时候,自己这一身本事,为什么不全部展示出来?此时的杨度,虽然不能按剑四顾,但也确是踌躇满志。
时间很快就在平静中又过了两日,眼见得就到了1912年的2月12日。这一天,就是清室正式宣布退位的日子啦。无论是在南方还是在北方。无论是中国的国民还是外国的观察家,都很明白,这是中国三千年有记载的历史当中,最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之一了。中国究竟是从今天开始又翻开了新的一页篇章,还是继续的陷入治乱循环当中。做什么猜测的都有,但是历史就是威严而沉默的不做回答。
在这一天的上午,清室的退位诏书终于通电全国。
“朕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睽隔,彼此相指,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用是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之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宣布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宇又安,仍合汉满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钦此。”
在这份由袁世凯炮制出来的诏书里,特意加上了一句“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共和政府”,也是他生怕南方食言,画蛇添足的多此一笔。但是无论如何,清室算是正式退位了。中国的历史,也翻开了新的一页篇章。
但是在这个大的历史潮流里,也有些小小的潜流在涌动。这些小的潜流也许不能在当时影响历史大的走向,但是他们产生的影响,却很深远。
“太后,这时各国公使,南方民党政府,各省督军,知名士绅……纷纷打来的电报,都说太后深明大义。免于国家陷于战火当中。清室优待条例载于约法,必将保爱新觉罗一系百世富贵……”
给躺在那里流眼泪的隆裕皇太后读电报的就是她最得宠的大太监小德张。本来他已经是捞饱的人了,有银子又有面子,久矣不在宫里当差。今天也知道是给这主子站最后一班岗了,难得的过来又干起了自己原来的差使。他读得也有些感伤,擦了一把眼泪道:“好主子,您就别在那里伤心了。丢了这个担子,其实那也是气数……主子您享福得日子还在后面儿呢,只是奴才怕没福份再伺候您老人家了。”
隆裕坐起身来,眼泪扑簌簌得就是止不住:“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么大的江山都能拱手送出去。咱们主仆的情份到头了也没什么……就是没给你个好结局,我心里觉得对不住你哇……”
她说得动情,小德张也再撑不住了,放声大哭了起来。两个人正哭得热闹的时候。就听见太后寝宫的门外脚步声疾疾的响起,外面似乎有几个太监要拦没拦住。就看见溥伟翎顶辉煌的一头扎了进来。
看见小德张在那里咧着嘴嚎,就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你这个祸国的东西!”这一巴掌的劲可着实不小,打得小德张转了两个圈子,捂着脸就倒了下去。
隆裕怒道:“溥老四,恭王爷!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溥伟指着小德张骂道:“太后,今儿你别管我。我非打死这个王八蛋不可。这家伙把持着宫里卖官赒爵不说,还和袁世凯那个活曹操拜了把子。谁要说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没这王八蛋的一份功劳,把我溥老四的眼珠子挖出来!”
这下隆裕也顾不得身份了,起身就拉住溥伟的手,对小德张叫道:“他是主子,你还不快跑?”小德张还真不敢和溥伟动手,爬起来就跑得飞快,出了门才捂着脸骂:“国都亡了,还给老子摆这个王爷的架势……咱们看将来吧!不报这个仇,老子就不叫小德张!”
溥伟却还真不是为小德张来的。他只是看到这个厌物一时脑门子顶上了火而已。他看隆裕还拉着他的袖子,忙跪了下来:“太后万安!今儿臣宅子前面的拱卫军才撤了防。臣才能出门来见太后,咱们大清,也未必就为这一封诏书亡了!”
隆裕丢开他的手,这个干瘦的中年女子真的心力交瘁了:“还什么臣啊太后的,大清都这样了,你还是叫我神子吧。咱们爱新觉罗家的人,以后就叙班辈,别说什么臣啊主子的啦!”
溥伟膝行了几步:“太后您就放心呆着吧,臣自有安排,我大清深恩厚泽几三百年,这河山,臣相信还能收拾回来!”
他面色神秘,对着隆裕道:“太后,今晚即有大变!臣在这里擎天保驾!总要保我爱新觉罗家能东山再起!”
叮当一声,搁在床边的一柄玉如意被隆裕碰倒,在地上摔得粉碎。
第二卷 经营江北 017章 太后之死
禁卫军的营房都在南苑。自从拱卫军被老袁调到北京城来之后,这支满编制为一万五千人,辖四个步兵标,一个炮兵标的队伍就被挤出了城外。军官士兵在城里有家的,日子还过得下去的,都纷纷离营回家了。剩下的都是些家计艰难的旗人官兵。这些日子为了筹措在南方的战费,又停了他们的饷钱。他们已经是满腹怨气,可是以前唯一能替他们做主,又直接带兵的良弼大人也死了,也只能这样苦熬了。
今天清室退位的诏书一下,整个禁卫军的军营就象天塌了一样,哭声从早上起就没有断过。冯国璋几次巡营,都被旗人士兵用仇恨的眼光逼了回去。但是他们能使用的,也仅仅是仇恨的目光而已。
也许是觉得大局已定了,更多的原因是那个时代的政府和军队还没有太严密的组织,对禁卫军的监视几乎是过了中午就撤得干净。到了下午的时候,不少军官开始慢慢的串连走动。不少他们亲信的士兵也各处去借子弹,这些小小的举动到了晚上就汇聚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暴动潮流。
整个南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沸腾了,枪声也开始划破寂静的夜空,几个平时在营里耀武扬威的宪兵军官都被抓了起来,被红了眼睛的旗人军官用指挥刀砍了脑袋。至于冯国璋,早在枪声才起的时候就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城内。
而陈思穿着禁卫军的制服,混迹在崔达尔斡的那一个队当中。他手中提着两把自来得,子弹压得满满的,看崔达尔斡还在那里集合队伍,急得冲着他大喊:“有多少人就抓多少人走吧!赶紧冲进南门里面去,再迟一会,城军闭了门,咱们就救不出皇上和太后啦!“
崔达尔斡混乱的头脑这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大清朝禁卫军的弟兄们!跟我进城去救皇上和太后啊!”陈思还在旁边补充的叫:“紫禁城那么多财物,大家都拿干净了!死也不能留给袁世凯他们!”
队伍在他们的煽惑之下,汇成一股洪流,朝南门涌去。本来守北京城九门的应该是京城步兵衙门,南门在晚上天才擦黑的时候,就有一帮江湖人物,由薛老三带着,许下了每人五百元的重赏。在崇文门关口突然发难。一群拿着钢刀铁尺六响枪的汉子。有的是为财,有的是为了和薛老三的江湖意义。可还真有不少满脑子想扶保大清的糊涂汉子,把崇文门关口打了个稀里哗啦。
步兵衙门里的那些兵也不是正规军,在北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物,犯得着和他们拼命么,早撒腿溜了个干净。这帮江湖汉子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人物,崇文门靠近大栅栏商业区,自然就开始放手抢起来,抢到后来就是放火。周围的群氓防兵甚至赶来镇压的拱卫军一部看得眼红,也是先抢要紧。
局面彻底的开始混乱了。
当崔达尔斡和陈思冲进崇文门的时候,跟进来乱糟糟的队伍再也掌握不住,士兵们四下纷乱参加抢劫。崔达尔斡怎么叫喊也没有用,急得在那里跺脚。陈思见机得快,在那里扯着嗓子叫:“这里有什么好抢的?皇上和太后把内库都打开了,先到紫禁城的每人能拿多少是多少!那都是些实在的黄的白的,不比你们在这里抢些破布头好?是满洲真汉子的,跟咱们冲到紫禁城啊!”
这一嗓子一叫,倒有二三百胸怀大志的满兵跟着他们几个带头的人物朝紫禁城冲去。其他的禁卫军兵士觉得好的不如现的,还是在南城放手大抢。
陈思冲在最前面,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他也没有想到,白斯文和自己才两个人,就做出这么大一件事情出来!
这时在紫禁城的门口,负责守卫的百多个拱卫军兵士和满清的护军都是神色紧张,怕互相下互相的毒手。这个拱卫军的队官,才一个时辰就接到从拱卫军司令部,步兵衙门,军警联合办事处乃至铁狮子胡同总理大臣府好几个不同的命令,正不知道该怎么好呢。带着十来个铁心的满族军官的白斯文,还有他拜把子兄弟韩老六,又呼哨一声,从门外的商铺里冲了出来,每人手中有长枪也有短枪,朝着宫门口的拱卫军乱放。
天这么黑,谁知道他们有多少队伍?
白斯文一边放枪一边大叫:“护军弟兄们!咱们都是满人,是来给皇上太后保驾的!朝拱卫军那帮袁世凯的狗腿子打啊!太后重重的赏你们!”
韩老六也扯着嗓子叫:“禁卫军都进城啦!你们这些家伙还在这里看的什么门,袁世凯都被捉起来啦!要命的快跑吧!”
拱卫军本来就胆寒,旁边的护军也很有些趁乱动手的。没一会儿,这门口的一队人马就乱放着枪作鸟兽散了。白斯文一头冲进紫禁城的宫门里,大声地叫道:“哥几个快!找到恭王爷要紧!”
这南苑禁卫军作乱,袁世凯是到了午饭后才知道。后来冯国璋衣衫凌乱的直冲到他府里来,神色还算镇静。袁世凯、杨度、杨士琦、赵秉钧、段芝贵等几个人物早在那里商议了。看到冯国璋狼狈,袁世凯倒也没说他什么,就问:“禁卫军闹事的大概有多少?”
冯国璋皱着眉头,脸色苍白:“属下无能!现在南苑禁卫军存营的大概还有六七千人,怕是全跟着闹事了。现在南苑那边,已经是闹成一锅粥了!”
袁世凯拍拍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恼的样子,温言朝冯国璋道:“华甫,这事儿不能怨你。前些日子建章提醒过我这件事情,我心思也没放在上面,总想着把自己这边篱笆扎紧,他们还能翻出多大浪来?今天上边儿一退位,大家也都松了劲儿……好在他们在城外闹事,这么晚了,咱们把城门看紧,明天把拱卫军调出去,打那帮兔崽子去!”
正当大家稍稍的安静下来些的时候,陆建章又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他推开挡在面前的一个下人:“宫保!出大事儿了!崇文门那边有旗兵内应的人,把崇文门打开了!南门大栅栏那里已经被烧抢得不成样子了……宫保您这个地方也要当心!”
这下把众人都吓得有些变色。段芝贵霍得一下站起来:“我去把拱卫军调来,其他地方不要紧,只要保住了宫保的驾,等天亮了再慢慢收拾局面!”
他这话一出,就连杨度和杨士琦都纷纷点头:“香岩见事很明白,现在就是把咱们根本护住了,万事都能办下来!”袁世凯赞赏的朝段芝贵点头,他更来了精神,出门就调动骑兵去四下传拱卫军来铁狮子胡同集结。
袁世凯还不放心,又把自己的小队子在宅子里摆开,从内院里拿了十几万元的现大洋出来,对陆建章交代道:“来了一支队伍,就发钱给他们,现在军心要紧,知道么?”
这么一通忙乱的布置,大家才稍稍的安下心来,就等着天亮。陆续也有拱卫军的队伍过来,拿了赏钱就在四下戒备。袁世凯带着几个心腹站在阶前,看着南城的火光,大家都皱着眉头。今天才过了满清退位的大喜事,晚上就碰上禁卫军兵变。这对袁世凯威望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南方要是知道北方原来是如此的虚弱,还会不会顺利的将政权教出来?场中几人现在心里都沉甸甸的,满腹都是心事。
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次可轮到段芝贵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啦。他骑着马跑得满头热汗,几乎是小跑着冲到袁世凯的面前。看到他这个样子,袁世凯心里一沉:“香岩,又出什么事情了?”
段芝贵气息紊乱:“宫保,看来这些变兵不是冲着您来的,他们有一队人冲着紫禁城去了。我们守在紫禁城的一队人马,也被这些乱党打散了,他们不知道要做什么啊!”
陆建章脸色苍白,站在那里摇晃着身体,要倒不倒的。这个老做秘密工作的人物比袁世凯还要早明白过来。这些旗人先前放消息说要对付袁世凯,结果这个合情合理的消息把大家都瞒过去了。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是去想抢小皇帝和隆裕,他们要做什么,不管是带着他们望满蒙跑还是发通电说退位不算数,这都是不得了的大事情啊!
他只能跌足叫道:“今天下午溥老四也进宫去了!”
这个时候,只有袁世凯最冷静。越是到这个时候,反而越看出这个在风口浪尖中沉浮了几十年的大人物的本事。杨度、杨士琦等人平时里智计百出,这个时候却多少慌了手脚。只有这个平时里总是听他们的意见的矮胖老人把眉毛一剔,冷笑了两声:“没想到这些旗人倒还有些本事啊……给我拿家伙来。我带着拱卫军亲自去打他们!一个人也不许放出紫禁城了!香岩,你手头有多少兵?”
段芝贵想了一下,断然道:“现在能掌握的就两三个营,千把人。”
袁世凯哈哈一笑:“够了!把我的小队子也带上一半。备车,去紫禁城!”冯国璋毕竟是他的心腹大将,抢前一步道:“宫保,还是让我去吧,第一镇那边,属下自信也能拉两三营心腹队伍出来,怎们样也替宫保把这事情办下来,将功赎罪。”
袁世凯笑着拍拍他肩膀:“现在只有我老头子亲自去啦,凭我的名声威望,还镇得住那帮旗人。华甫,你就去第一镇吧,帮老头子我拉出点队伍来……咱们做事情也真不容易,怎么样也没有顺心的日子,但是总要走下去啊。”
听到袁世凯温和的言辞,冯国璋眼泪都快下来了,朝他打了一个旧式的千下来,好像就回到了在小站练兵的时候。站起来就把手一摆,带着两个护兵气昂昂地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的溥伟却在隆裕的寝宫面前搓着手走来走去,外面的枪声响作一团,半天却没人打进来,让他心里面跟油浇似的。里面隆裕抱着溥仪正有一声没一声的在哭,几个皇太妃围在他们的身边,神色都象死了人一样。
就当溥伟觉得似乎是过了三生七世那么长的时间一样。终于院子门口一阵人影闪动。他有些紧张,伸手掏出了一把白朗宁手枪,顶上了子弹。大声喊道:“谁?”
就听见几个熟悉的声音大喊:“是恭王爷!”十几个旗人军官全副武装,有的还满脸是血,在白斯文的带领下直冲了进来。一个太监被打得鼻青脸肿滚扑在溥伟面前,他还在那里扯着公鸭嗓子叫:“溥老四,你想造反哪?”
白斯文喘着气向溥伟解释:“他妈的门口护军都跑散了,这么大一个宫里咱们也找不着地方,好容易抓到个太监他又不肯带路……”
溥伟厌恶地看了那个太监一眼:“南苑的大队呢?”
白斯文有些不确定了:“崇文门那边枪早响了,南城乱作一团,现在也该过来了吧……也许还是找不到路?”
溥伟咬牙下了决心:“咱们去见太后!不要等了!接着他们就朝南边走,总能碰上接应的人!”
白斯文兴奋地叫道:“好咧!”
十几个满身杀气的军官就在溥伟的带领下冲到了寝宫里面,屋子里的女人孩子顿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由溥伟带头,十几人都拜了下去:“臣等恭请太后移驾,西巡热河,再带着咱们满人重打天下!”
隆裕将溥仪抱得死紧,六岁的小孩子懂什么,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隆裕惶恐的拼命摇头:“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你们这是要害咱们娘儿俩啊!这么一闹,咱们清室的优待条例就没有啦,你还要咱们活下去不活?”
溥伟向前爬了几步,抬起头来已经满脸的泪水:“太后,这些都是咱们大清的孤臣孽子啊!咱们大清兴复的机会就剩这么一次了,错过就真的对不起祖宗了!现在禁卫军全军都在造袁世凯的反,咱们趁机去热河的机会好得很!论兵有禁卫军,东三省的旗兵,蒙古各台吉的部队。铁良在联络俄国人,肃亲王在联络日本人,咱们大清的日子还长着呢!”
但是无论他说之再再,隆裕就是摇头不肯。十几个旗人军官趴在地上看他们争论,一颗心渐渐变得冰凉。这就是他们破家也要保的主子吗?
正在撕掳不清爽的时候,陈思和崔达尔斡带着二百来人又杀了进来。不过能一直跟他们到寝宫里面的,不过就三四十个铁杆满兵。其他的都以为自己进了宝库,四下发财去了。
白斯文看到陈思满脸杀气的进来,两人眼神互相一对望,心里面都是只有得意。
眼见得寝宫的青砖地面上又跪了一排人,隆裕还在那里摇头掉眼泪。溥伟是再也忍不住了,大喊一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臣只有自己来奉请太后移驾!”他爬起来把头一摆,早不耐烦的白斯文和几个旗人军官把隆裕和溥仪一架,抬着就望外跑。屋子里面几个皇太妃顿时开始呼天抢地,却被溥伟拿着白朗宁,满脸杀气的那么一比划,又都不敢跟上来,看着他们匆忙地出了寝宫。
临了还有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太监扑过来抱住溥伟的脚大骂:“溥老四你这个丧心病狂的东西,你这叫劫驾,你这是要陷太后和皇上于不义啊!你这是老凌迟的啊……”
话音未落陈思已经冷着脸走了过去,当当两枪打得他脑袋开花,血溅了溥伟一身。隆裕看到这一切,又听到枪响,翻着白眼就晕了过去。
白斯文一扯还在发呆的溥伟:“恭王爷,咱们快走!我拜弟薛老三准备了镖行的骡车在宫门口,再迟就来不及啦!”一行人纷乱的架着小皇帝和太后,没头没脑的朝外面直冲出去,越靠近宫门就越发现不对,外面脚步杂沓,似乎有大队人马在等候。众人都想是禁卫军的弟兄前来接应,鼓着劲就冲了出去。
顿时四面八方的步枪都开火了,怕不有二三百条,十几个旗人官兵顿时被打到。溥伟和隆裕他们走在后面,被白斯文他们七手八脚的一拉,躲在了旮旯里。几个人都是脸色苍白。白斯文眼尖,已经看到燃亮的灯火里,宫门口死人已经躺了一地,他的义弟薛老三的尸体就在最上面。
对面传来了溥伟最熟悉的袁世凯的声音:“恭王爷,清室优待条例已经见诸明文,为列国所见证。袁某对皇上和太后这片心思也可昭诸日月。你为什么还非要行此拙事,非要陷二位于险地呢?刚才没有伤到皇上和太后吧?”
溥伟咬着牙摆弄着手枪,并不说话。他现在头上全是斗大的汗珠,脑子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什么样的想法都纷至沓来,最后却没有一个决定。晕倒的隆裕似乎醒了过来,在他身边抱着溥仪缩成一团,也不敢吭声。
袁世凯还在那边高叫:“恭王爷,只要你们把皇上太后躬送出来,今天的事情我就算一笔勾销!连禁卫军我也不追究了!现在天下人心思定,何苦又扯出这么多事情让老百姓受苦呢?”
一个旗人军官终于忍不住了:“袁世凯,你这个活曹操!别整天把老百姓挂在嘴上!你还不是为了你这王八羔子能当皇帝吗?老子倒要在地下等着你,看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他大吼一声,举着长枪就冲了出去,还没找到袁世凯在哪里,就被一阵乱枪打死。子弹打在溥伟藏身的地方附近,溅起一阵阵的烟柱。他正缩着头,就觉得肩膀上突然被一个人的头靠上,肩膀上面湿乎乎的一片。他转头过去一看,就见隆裕已经靠在他的肩膀上,脑袋已经被子弹掀开了,脑浆和鲜血混成一团,她怀里还抱着不懂事的溥仪,正吓得哭不出声音来。大清朝宣统年间的最高统治者,上午才以她的名义颁发了满清退位诏书的隆裕皇太后就这么死在了紫禁城的宫门口。
门外的袁世凯和拱卫军的士兵们在挑高的灯笼下就看到往日那个意气风发的恭王爷抱着太后的尸体,满身的鲜血灰土,象疯子一样慢慢走了出来。小皇帝溥仪一身明黄的小马褂,也不知所措地扯着他的裤子,满脸的眼泪鼻涕,跟在他的身后。
他哑着对天惨叫:“太后给打死啦!咱们大清,算是完啦!”
这一场兵变,后来被称为1912年的夺宫之变。后来的统一了口径,称隆裕是被袁世凯拱卫军的流弹所打死。引起的震动在当时是空间的,影响在后来的历史走向中,也是相当深远的。
但是历史真相,却被掩盖在了一系列语焉不详的零星回忆当中。后来共和国第一任安全情报部部长白某人的回忆录里。这一段他们在北京的活动,就压根没有提起。而当事人之一陈思死得很早。雨辰有一次也无意中说:“要是白斯文和陈思当时真的把那两个人带到了热河,那我可真就成了民族的罪人了!闹起分裂来,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收拾得下来呢!幸好这两人算是胆大包天了……”
1912年2月12日夜,隆裕被一发7.63毫米的自来得手枪发射的流弹打死。历史继续向前滚滚流动。
第二卷 经营江北 018章 计划扩军
雨辰真是难得有休息下来的时候,每天从军务到政务象是有处理不完的事情。他就纳闷了,过去在书中读到的那些军阀,门在,一个个都过得滋润无比?有时间去欺压一下老百姓,顺便再泡泡妞。他只是觉得每天要划行的公文堆的象山一样高,要见的人在江北护军使府的会客室挤得满满的。
细数下1912年2月20日这天他的日程。
上午7:30起来就被李嫒牵着去散步,上午下部队,走了十几个连队,看他们的训练情况,中途还批了八十多份公文,中午一边吃饭一边接见泰兴来的民意代表,和衙门谈第一师征地建荣军农场的事情。紧接着又处理盐税的事情,李章云盐税管理,把盐税制度改成就场征收,这样就可以裁撤一大笔设立厘卡的行政费用。扬州的盐商闹事,都告到南京临时政府那里去了,好容易才摆平。接着下午又是讨论对海军的费用追加和扩军的会议,都被雨辰压哦明天再去处理。
他望着窗外仍然是一副冬日景象的天气,手上的红蓝铅笔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有多久了?三个月还是四个月?
原来的世界在自己印象中是越来月模糊,仿佛就象是昨夜的一场梦。梦醒了之后,就象洇了水的墨迹一样,已经慢慢的变淡,慢慢的化开。
窗外一株槐树上的零星枯叶,已经坚持了一个冬天,却终于在这个时候,被一阵寒风卷下,不知道刮到哪里去了。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自己对这个时代的影响也越来越大,但现在自己感觉最深的,还是压力和疲倦。在这一刻,他突然忍不住问自己,是不是回到现实那种不用承担什么责任,安逸平稳的日子更好一些?这个问题的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窗外响起了哨兵换岗的口令声,把雨辰从莫名的玄想中惊醒。他对自己现在还有这种闲情逸志觉得有些好笑,摇摇头准备继续批改公文。
门被推开了。
李嫒拿着一叠报纸,后面跟着个卫兵,小心翼翼地端着杯牛奶,就这么巧笑嫣然地走了近来。这个天气爱美的女孩子一样穿得单薄,她就是一件学生装,上面加了个披肩,站在灰色调的办公室里就使人眼前一亮。
“还在批公文呢?读报时间到咯。下午茶的时间要喝杯牛奶,伤口好得才快呀!”声音如银铃清脆,而雨辰却找不到投入女孩子的关心当中的感觉,他勉强笑道:“好啊,我正好也倦了呢,今天报纸上说了什么?”
李嫒接过卫兵手中的牛奶,递在雨辰手上。看着他皱着眉头象喝药一样喝完,微笑道:“才从上海寄过来的泰晤士报,上面有什么东西我还没看呢,你想听什么?”
李嫒把报纸翻到了东方专版,微微蹙着秀气的眉毛,将上面的内容翻译成中文慢慢地读了起来,而雨辰就看在自己的躺椅上,闭着眼睛算是休息了。
在二月十二日这天,袁世凯作为这个东方国度最有力量和能力的统治者。在从清政府手中体面的接过政权之后,却在晚上的时候,遭遇了最让他解释不清,而且在被中国人民中,影响很坏的事情。清政府年幼皇帝的监护人,曾是这个帝国的最高掌权者,隆裕皇太后在一场以旗人为主发动的兵变中被袁的军队的流弹打死了……这次兵变为观察家所注意,完全是自发,旗人并不甘心离开被中国的政治舞台,而以近卫军为主的下级军官为主体发动了这起事件,他们的领头人是清室的一个王爷。兵变同时在几处发动,冲进了紫禁城中,准备将太后和皇帝劫持到蒙古的某个地方去。袁世凯在当时展示了他的果断,他亲自率领了一千多名武装齐全的士兵,堵住了紫禁城的几个出口,将叛乱分子完全打散缴械。但遗憾的是,太后被流弹打中,当场就丧命了……
在整个中国,这个消息大概是最有轰动性的了,不少人联想起中国悠久的历史上,新王朝的开创者对前朝统治者的屠杀,对袁世凯诸多讽刺。在整个北中国,由于官僚机构还是原清政府的官僚机构,这些构成袁世凯现阶段统治的主题阶层,似乎都对此事有极大的意见,认为袁世凯是个薄情寡义的人物,是个不值得信赖效忠的人物。而清政府在北中国的潜力也非常的巨大,一夜之间,原来和袁世凯称兄道弟的王爷们都搬到了天津或者大连的租界,北京市面上的现金几乎被抽空了。袁世凯虽然做了许多解释动作,但影响似乎一时还难以挽回。
出乎意料的是,南方的民党政府中的同盟会,却是为袁的行为大声叫好。他们认为皇帝和太后出逃,就是分裂中国领土的开始,而袁世凯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是为人才能做到的丰功伟业。而太后的死,也可以为将来的统一政府节省四百万元的开支,南方临时议会得不少人物联名动议袁世凯尽快组建统一政府。但是对于这样的声援和支持,袁世凯却觉得很尴尬……
作为局外的评论家,我认为袁世凯在此次平乱活动中的不谨慎,对他声望的影响是巨大的。因为他的根基毕竟在北中国,而不是相反。也许现在这一段时间凭借他以前良好的声誉,他能够平稳度过。但北方对他向来支持的人心,出现的裂痕,却需要太长时间去弥补。
李嫒读到这里,雨辰睁开了眼睛,问道:“这篇报道是谁写的?”
雨辰没有说话,这篇报道虽然在极力表现其公正的立场,但语气里对袁世凯的偏袒帮助那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袁世凯和国外势力的良好关系是自己现在拍马难及的。不过他又转念一想,白斯文和陈思那两个小子做的还真不错。前几天他们发到上海的电报中转给徐州,他们已经利用旗人的掩护,在北京换了身份,扎下根来了。
自己已经给袁世凯找了那么多麻烦,还嫌不够么?历史现在已经变动啦,以后的走向,谁也不知道了,自己最大的熟悉历史的优势,现在似乎也没了用处。
下面一步上午南北局势,到底会变得怎么样?还是自己实力强大了最要紧啊。1912年的春天,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李嫒有些着迷地看着雨辰出神上午样子。她对自己这个地位,实在是满意的很。爸爸已经答应了有机会回到上海就安排他们订婚的事情……年轻英雄的妻子!苏北、皖平实际统治者的太太!而且未来他还有无限大的发展空间!每当他皱起眉头的时候,嘴唇总是紧紧的抿着,在脸颊上绷出一道深深的线条,在她带点偏见的眼光看来,总是那么的睿智和刚毅。要是能这样一辈子看着他……
门又被推开了,吴采没有敲门就走了进来,一下子把沉迷在各自思绪里的两人都惊醒了过来。吴采不好意思地朝两人笑笑,雨辰收起了容色,问道:“念荪,有什么事?”
吴采笑道:“本来今天下午还想让师长休息休息的……灼然回来了,师长要不要见他?”
雨辰一下站了起来,李嫒在旁边提心吊胆的担心他的伤口痛,“我怎么能不见这小子呢?安徽一战,打的漂亮!”
何燧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笔直地站在雨辰的书桌前。南征北战的风霜让他看起来粗壮了些,镇江初见时的那点青年军官的稚气早就无影无踪了。三个月来一直作为先锋厮杀在第一师所有战役的第一线,他已经是雨辰麾下的第一大将了。
雨辰从书桌后面转过来,拍打着他的肩膀,眼睛里全是赞赏:“灼然,这次到安徽打了一圈回来,真的象横扫落叶一样,怎么有什么感想?”
他又示意:快坐!在我这里还立什么规矩?”
何燧一笑坐下,接过雨辰亲手端过来的茶水,微笑道:“其实打倪嗣冲的安武军,实在是没什么味道,真面目的交手就打了两仗,作战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七天。几千安武军就全部缴械了,抓了倪嗣冲的弟弟,他倒是跑的飞快…”他沉吟着看该怎么组织话语:“我们的兵力比他们多。从徐州还有南下支队配合。而且这回大量使用的民元式手榴弹实在是步兵近战利器,需要大量配发……安徽地方不富裕,但是粮食产量那是很够的。要是能解决军饷的问题,在皖北咱们多增一个旅的兵力是没什么问题的。那里的百姓我都看了,的确是出好兵的地方……”
雨辰笑着抬手:“好了好了,这些话不用都在现在说完,回头我等着你的详细报告……”他看着吴采站在旁边笑吟吟的,突然转过头问何燧道:“要是我在皖北编一个师,你有没有信心把这个师带好?”
这一句话可是石破天惊,何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吴采笑着在一旁边解释:“灼然,你的第一旅是我们主力中的主力。但是第一师能使用的队伍就这么一支,也实在太单薄了些。师长很相信你带队伍的能力,想把第一旅作为基干留给你,在皖北扩出三个团,将来第一师要作为中央直属的第九师的,我们打算给新师安徽陆军第一师的地方番号。你觉得呢?要是可以的话,就恭喜你小子当师长啦!”
何燧低着头在那里考虑,皖北这样的重镇,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不多放点部队也实在说不过去。可是以一个第六团,原来镇军的部队为基干扩出一个四团师来,还能有多少战斗力?自己心爱的第一旅又由谁来带?”
他脑子乱成一团,没有想到雨辰在他刚回来就给他这么一个突然袭击。雨辰见他在那里沉思,温和地说道:“灼然,你千万不要乱想,以为我是想把你的第一旅抢回来。我是希望你带出更多的第一旅出来!安徽陆军第一师仍然是我们第一师的血肉么!好好去做,要人我给人,要钱我给你钱,装备我优先给你!”他断然道:“这个我和念荪已经商量好了,这个担子你有挑起来!宛北正面对河南腹心之地,背后的皖南富蔗之地也需要经略。没有一个整师的力量,我怎么放心?而且不光是你,无病现在在扬州的第二旅我也要扩成江苏陆军第三师!要他负责整个苏北的安危!你们都是我最倚重的大将,这些检举的任务,要先挑起来啊!”
何燧抬起头,毅然道:“既是军令,作为军人,我当然接受。但是希望多派点干部给我,听师长的意思似乎是要经略全皖。这个无主之地,咱们该得!放在第一师受礼比放在其他人那里强!希望我这个部队编成迟一点,前期准备做的充分一点。”
雨辰笑着摆手:“你现在就想着将来的任务啦!你的师编起来还要些日子呢。前期准备工作你找念荪商量去,我只管划行。灼然,你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雨辰在他身后笑着摇摇头,对吴采道:“念荪,你说灼然着小子的性子,娶得娶不着媳妇儿?”
吴采摸着下巴沉思了以下,苦笑道:“我实在想象不吃灼然和媳妇儿相处是什么样子…师长,看来您也得给她物色一个。灼然马上也是挂中将军衔的大师长啦!”
雨辰在李章云开始整理财政之后,一下子手头多了二三千万的现款供应。市面上面本就极缺有信用的纸币,按照李章云的意思,这两三千万还算发行的少了。有了这个钱,雨辰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扩军。按照他和蒋百里的计划,安徽计划扩出一个四团师,从第一旅抽出一个团为基干,苏北扩出一个四团师,以第二旅的两个团为基干,而在徐州控制着一个三旅九团的大编制师,也就是未来的第九师。把全部陆军人数扩充到7万左右,以上海南京的军火尽量武装。不足之处,就向外国定货。虽有个执照问题,但雨辰相信自己能够解决。没有7到10万的兵力,接下来的局面是无法应付的。
而放眼南北,有这么个时间让自己从容扩军吗?北方估计现在是自顾不暇了,对自己在安徽的行动,一开始还煞有介事地调兵谴将。现在呢?连抗议都懒得抗议。而南方,自己打下了安徽,那么多要找出路的部队,会不会涌入安徽,给自己的后路找麻烦?
北方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该把自己的目光转向南方啦!
……
何燧走在去城北的江北陆军学院的路上。他骑在自己的爱马上,身后跟着十几个卫兵,沿途经过的人都认得这位雨辰麾下的第一猛将。他心里有些惶恐,反更多的还是兴奋。无论如何,马上自己就要独挡一省的方面,率领一个师这样的战略单位了!光复起师还不到半年的时间,自己居然就冲杀到了这一步,是跟对了人还是自己付出足够多了呢?有个这个自己的师,安徽的局面该怎么经略?现在他还一点数都没有,也一点具体的认识和想法都没有,不过在此时的他看来,一切事情,经过努力,都是办的下来的;一切美好前景,都是能拼得出来的。
不由的,他心头又是火热,第一师这个局面,在师长的带领下,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而中国的局势,究竟能因为他们的第一师,会有什么改变?
第二卷 经营江北 019章 江宁制造局事变
这时的南京,是整个南中国最为热闹的地方。每天临时参议会吵吵嚷嚷,临时政府各个部门下着一条条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命令和训令。各色各样的军队混杂在一起,有闹饷的,有等着离开南京这个地方的,也有自己就解散了的。政客们每日车马往来,做着结盟、背叛、拉拢等等很自得其乐的交易。这里就是民国初年的一个政治魔都。
张季直匆匆地下了马车,看了一眼眼前的洋房,这是临时参议会浙江代表黄文献在南京的公馆。仅仅是临时居停的地方,单看外表,就是豪华万分了。门口早就有人在等候着他,将这位南京临时政府工商总长、两淮盐政总理、上海光复银行、南通垦殖银行董事长迎接了进去。
洋房的大客厅里,坐着十几个人。有的长袍马褂,有的西装革履,看见张季直进来都纷纷拱手招呼:“季老,来得这么早,当真辛苦。吃了午饭没有?”
张季直沉着一张脸,苦笑道:“吃什么午饭?上午的临时参议会集会,临时大总统的提案把老头子气也气死了,还吃什么东西!”
他把临时大总统那个临时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发泄什么怨气一样。提到孙中山上午的议案,这些参议员们都很不以为然。那三条意见就是袁世凯如果接任临时大总统,必须定都南京,在南京宣誓就职,完全服从临时约法。这三个条件,就是同盟会为袁世凯设立的三道防线。虽然袁接任临时大总统算是众望所归,但是当时还有相当理想主义的同盟会人物,却希望能保住自己辛苦建立的民国,不论是从形式还是到内容。袁定都南京的话,那就算远离了他在北方的巢穴。
而北方本是旧势力最为雄厚的地方,受到南方革命空气的熏陶。也许袁对局势也有不一样的处置。而坚持采用临时约法,就是坚持共和国的形式,而且采用的是责任内阁制。到正式选举国会,国会第一大党组阁之后,那就算袁世凯也不过是个政治符号而已,真正的权力还是将掌握在已经自许为未来国会第一大党的同盟会手中了。
而在这三个条件里,立宪派人物并不能捞到半点好处,还不如向袁世凯示好,拼命杯葛这三个提案,为将来从袁手中捞取利益张本呢。但是经过前几天在参议院的立宪派人物顽强阻击之后,在今天,同盟会的议员们还是统一了认识,以高票将此三项提案通过了。
此间的主人黄文献马上就大声开始附和:“他也不看看他这个总统能做几天?就算袁公接任过来,也不过是临时的。到时候还要选举国会,再选举正式的大总统。袁公不过也是暂任艰巨,就提出这么多条件来。国家神器,并不是他孙家的!”
张季直摇头道:“咱们这些议员肯定是要杯葛的,但是现在整个南京的氛围,同盟会的力量太大,估计这三个议案还是要通过的……唉,最近真是事事不顺心啊!”
大家都知道张季老的心思。前些日子,他的日子太风光,在临时政府参议院里,以他为首的江浙立宪派和两湖立宪派结合,占了半壁江山。外面又有一个现在被称为光复第一名将的雨辰似乎就是他的武力后盾。论经济实力,随手就能调动几百万的资金。北方的袁世凯对他也是笼络有加。但是等时间过了二月,张季老的晚运就不怎么亨通了。先是雨辰明显地跟他开始保持距离。发出江电后,苏北他委出去的那么多县长,因为受不了那个清苦,纷纷的辞职不干。光复银行的监理权也放在了江北护军府财政厅手中。两湖的立宪派抱上了袁世凯的大腿,隐隐有些把江浙立宪派当做将来争风吃醋的对象的样子。现在这些张季直一脉的议员们,好像都有了些弃妇的感觉啦。
这时坐在角落、一直没被人注意的地方,突然有个声音恶狠狠地道:“咱们还是没有实力!两湖立宪派有黎元洪的兵,所以袁世凯很待见他们。孙中山也有同盟会的二十万兵,所以敢强行通过提案。雨辰就是因为有自己的几万军队,所以才敢杀柏烈武,才敢抢江北的地盘,咱们还是要抓兵!”
大家都把视线转了过去,发现雷奋坐在角落,头发有些蓬乱,在那里幽幽地自言自语。他是被雨辰很客气地放回来的,上次失败,对这个心高气傲的人物实在打击太大。不过他这个胡话,却没有人理他。这个时候眼看就是南北双方的权力交接的时候。这些议员都在想着怎样组党,在国会选举中占据个有利的党派位置。约法规定民国是责任内阁制,国会第一大党派组阁,这才是关心到名声地位的大事情。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管雷奋的疯话?
这些在临时参议院正当道的诸公们看着他的神色都有些怜悯。只有黄文献看着雷奋有点歇斯底里的样子,眼睛里波光一闪,朝雷奋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暗示,自己什么话都没有说。这点却被人老成精的张季直看见了,心下不由得沉吟了一会儿,也就随即抛在脑后了。现在要紧的事情是,怎么样绕过孙中山的提案,赶紧把袁蔚亭扶上临时大总统的位置!至于雨辰……还真是拿他没什么办法。
……
在南京的临时大总统府内,也有另外一些人在谈论雨辰他们的事情呢。这些人就是同盟会的精华骨干,再加上孙中山先生自己。
从临时参议院回来之后,宋教仁就一直在恭喜孙中山了:“先生!今天的提案提得实在是好!这是咱们给袁世凯设下的三道防线。要是大家齐心协力,让袁世凯就范的话,就算他做了临时大总统,正式选举国会的时候,他手头没有政党,还是咱们来组织内阁!这样说起来还有点虚君共和的意思呢……”
说到这里,宋教仁还哈哈笑了两声,脸上容光焕发,看起来气色相当的好:“共和国,就要这样才有点样子嘛!北方的事情能这么顺利地定下来,据我看,真是相当不错了。这次革命,国民流血少而民族元气伤损不多,实在是我邦之大幸啊!”
中山先生却看起来不是那么乐观。他看起来神色有些疲倦,只是微微地摇头,把身体在摇椅上放平了,按着自己的额角:“其实现在咱们的地位相当之优势。但是不知道人们为什么对袁世凯还有如许之信仰?从武昌起事之时起,就议决如他反正来归,即奉他为民国第一任元首……现在我们的地位很优势啊!却还要遵循以前议决的诺言……我并不是恋栈这个位置,如果他能切实遵循今天我的三个提案,由他来整合南北,可能真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吧……”
听到中山先生的语气萧索,宋教仁还以为先生是因为马上要交卸临时大总统的位置,有些情绪不好,讷讷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旁边看起来疲惫还超过中山先生的黄兴,他看来是知道中山先生心意的,朝宋教仁笑道:“钝初,你真以为中山恋栈这个位置?他和我一样,不知道每天多疲于应付呢!”
说着说着黄兴就发开了牢骚:“我们在这个位置,那不是做领袖的,是整天被人逃债的!一日袁蔚亭不接这个位置,一日外国就不予以贷款,关余也不能提取。我都奇怪,这么些天来,中山在他的位置,我在陆军部长这个位置是怎么撑下来的!上次遣散一小队义勇军,需要六千元,中山批了手谕,财政部说这点钱都拿不出来,我不相信,自己到财政部去看,果然一个国家的财政部,库款只有二十六元!”
听到这个话,三个人都是苦笑。黄兴的声音渐渐变得大了:“现在咱们北方这个优势地位,是咱们自己打出来的?不用欺骗自己,咱们维持南京这个局面都已经困难至极了!对北方相对优势的地位,都是徐州那个雨辰打出来的!”
黄兴说得斩钉截铁,孙中山也是直点头。对雨辰他们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看法,但是对他沿着津浦路北上一路打出来的威风名气,南京临时政府的上上下下,说起来都是佩服得很。京汉线上北洋军也不过只动用了三个协,就打得湖北湖南广西等地集合在一起差不多八九万的革命军兵败如山倒,一下子丢了汉口和汉阳。而在津浦路上雨辰先是歼灭了张勋的部队和一个协的北洋军,后来同样是面对三个协的北洋军,他前后也不过调动了三个团的兵力,就一下攻到了山东省境内。再后来解决徐宝山、收拾倪嗣冲,都是横扫千军如席卷一样。要不是他挡在南京前面东征西讨,光是张勋卡在徐州,就随时是南京的巨大威胁!
提到这个人的名字,三位同盟会大佬都有些沉默。黄兴半晌才叹了口气:“要是他真的能听指挥,服从命令,肯为中央筹措资金,哪怕我这个陆军部长给他又如何?真到了他能和咱们同心协力的时候,袁蔚亭不足平也……”
宋教仁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黄公,此话不可乱说。袁蔚亭马上就是民国的第二任临时大总统了。我辈当秉持与其合作之心,不要再加以诋毁了。”
孙中山和黄兴都看了宋教仁一眼,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孙中山才突然道:“克强,钝初,你们看我卸职之后,到徐州走一遭如何?雨辰看其行止,所发江电,都应该是大有为的青年革命同志,据说还和我大有渊源……”说到这里,孙中山嘴角带笑。两人都在专心地听他说话。“看他的所作所为,似乎要行湘淮军故事,打造出一支只听他命令的私家军队出来。如今民国,当不能再有这种事情发生!雨辰也是很有能力的青年同志,更是光复功臣。我准备卸职后,好好地在他那里住上几天,把他拉过来,你们以为如何?”
黄兴笑道:“我无话说,中山先生能把他拉过来最好。”
孙中山目光悠远,向西北方向望去,那正是雨辰驻军的徐州,“就算我要让位给袁蔚亭,该做的准备,咱们还是应该做啊。”
……
这时在标营的南京制造局,却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本来此处是清朝的江宁制造局,经过几任江督的经营,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规模。雨辰一进南京城就将此制造局控制在自己手里,并且马上在手续上转让给了邓肯的上海(美国)机器制造工业公司,这里成了南京分厂,并且始终留下了一个独立团,八百多人警备这个厂子。雨辰第一师的南京留守处,还有南京造币厂都搬迁、设立在这里。
但是在今天,制造局门口却拥挤了乱纷纷的几千名各色服装的军人。他们一个个都面有菜色,手中都拿着枪,有的还把机关枪拖了出来,在门口嚷成一团。
“咱们愿意被第一师收编,怎么你们都不肯接收?”
“政府不肯养咱们,咱们就自己找出路!”
“老子出生入死地替民党打天下,临了就发了两块钱让咱们自己回家!这两块钱连江苏省都出不了!是逼着老子当土匪呢!”
第一师南京警备独立团的团长仇克良站在厂门口,士兵们组成了三道人线,都是枪上膛,刺刀上好,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个纷乱的局面。那些士兵们都不顾了生死,挺着胸膛朝刺刀上面挤,压迫得人线不住地往后退。
仇克良大声地朝那些士兵高叫:“大家都是袍泽!何苦到我们这里来闹事?大家都是各自有长官该属的军人。饷项问题应该是由政府来解决,我们第一师也无能为力啊!”
他的声音虽大,但是还是被几千人发出的声浪淹没了。
“不干不干!老子就是军官,还不是一样没饭吃?凭什么就第一师吃香的喝辣的?什么财源都把在你们手上,就让咱们喝风?”
“制造局里有大洋有子弹,大家冲进去,回家的路费就都有啦!”
听到这些煽动的喊声,这些乱兵朝里面拥得更凶了。仇克良急得是满头大汗,心里面只是奇怪陆军部怎么还不派人来?真要闹出事情来,这些陆军部的大人物们到底要如何收场?他原来是雨辰卫队的一个连长,也见识过当初雨辰当都督的时候被乱兵围在督署门口的样子。难道这次又有人暗中主使煽动?
这次还真的没有人主使煽动,都是一些被裁撤的部队兵士们自主结合在一起,在南京陆军部闹过好几次了,连陆军次长都被他们打了。但是陆军部就是掉底翻都翻不出一文钱出来。万般无奈之下,这几千名被裁撤的兵士又想到了南京城的第一有钱大户,江宁制造局。于是几个带头的一合计,整队就在今天突然杀到了这里,而且在外面还布置了几道防线,阻止陆军部派来干涉的队伍。人逼到这个分上也就没有法子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反正大家手里都有枪,到底是谁怕谁?
仇克良麾下一个营长,是才从徐州调过来的,死心塌地的青军会会员,又是教导团出身,每天把校长挂在嘴边不离口的人物。他凑到仇克良身边,大声道:“团长,不能再这样啦!再挤,就都挤进门里来啦!”
仇克良也急得没有办法。制造局里面现在有六十多万才铸造好的雨大头,武器也不少,还有几尊才试制出来,被师长当做宝贝的一二式迫击炮。要是真让这群蝗虫冲进来,那还怎么得了?
那营长看仇克良半天都是只顾着冒汗,却没有半点办法拿出来,恨恨地一跺脚,大声地发令:“一营,举枪!团属机枪连,四面角楼就位!”
仇克良一把拉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那营长冷笑道:“团长,这个时候咱们可犹豫不得!今天这个局面,非开枪不可了!这些家伙想找咱们校长的不自在,我们就不能软弱!开枪就开枪,这些家伙还干得过咱们第一师不成?”
仇克良是第一师里少有的不是青军会的人物,对这个营长满脸的傲气真有些命令不动的感觉。他痛苦地皱眉道:“开枪更是惹大麻烦!咱们就是要坚持下来,等陆军部来处理这个事情,至少要等到师长从徐州发来的电报吧!”
那营长把手一甩:“我是为校长效命,现在这个局面需要临机处断,你看看咱们的兵士,还能坚持多久?马上这些家伙真要豁出去往里面冲,出了娄子,我对不起校长!团长,这事情是咱们一营自己处断的,出了事情,和你无干。”
看着四面角楼上都架起了机关枪,仇克良只觉得眼前阵阵发晕。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开枪!开枪师长的麻烦就大了!他从腰里掏出手枪:“这里我是团长,不能先开枪!卫兵,把一营长押下去!”
几个卫兵过来,看着他们团长红着眼睛在那里咆哮,过来就扣住了一营长。那营长只是冷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青军会徽章,又无比轻蔑地看着仇克良。
这时枪响了。但真的不是警备团先开的枪,而是乱兵们有几个撞在刺刀上挂了彩,后面红了眼睛的兵士举枪就打,然后就响成一片。正在苦苦支撑的警备团兵士和冲在前面的乱兵都被打到。警备团自然也开火还击了,四面角楼的机关枪也吭吭吭的开始发射。门口那么密集的人群,被七九口径的机枪重弹犁出了一道道的血海。迎面的两个角楼,每个楼下都架着两挺重机关枪,子弹充足。那些缺枪少弹,又没有合适地形掩护的乱兵们怎么抵挡得住?
仇克良一阵眩晕,手中的军官用白朗宁手枪差点就要掉在地上。无论如何,这个娄子算是闯出来啦!
那个营长兴奋得满脸放光,挣开卫兵就冲到了大门口,指挥着兵士集火射击。第一师的每个士兵就算队列训练不完善,但是射击训练都是下了苦工的,每分钟能打出15发子弹。现在既然已经这个局面,就放开打吧!枪林弹雨倾泻而下之后,没有多久,制造局正门口已经是一片哀鸿。
这些乱兵终于被打散了。看着士兵们一个个呼呼地喘着粗气,这样单方面的屠杀算是同一阵营的弟兄,他们从狂热中清醒过来,感受到的只有难过。仇克良走在门口的尸堆前,看着一个个穿着军服,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满地横流的血水,禁不住仰天长叹。
这个祸,终于替师长闯下来啦!自己这个团长,怕也是干到头啦!
1912年2月21日,在南京发生了被称为制造局事变的惨剧。民党被遣散的士兵在第一师据守的江宁制造局门口闹事,双方发生交火。第一师亡十九名,伤三十七名军官士兵。而闹事士兵被打死四百余人,负伤不计其数。事发当晚,陆军部就紧急调动两师人马,一师为浙军吕公望部,一师为粤军姚雨平部,都是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将江宁制造局围得水泄不通,并向徐州发电责难,请雨辰迅速南下,处理善后事宜。
第二卷 经营江北 020章 绝不退让
凌晨的南京下关码头,舞鹤号军舰在一片灰沉沉的天气中靠上了码头,军舰下着半旗。昏黄的江水拍打着军舰的船身,溅起一道道雪白的浪花。整个码头的气氛显得既压抑又低沉。南京陆军部次长蒋作宾和十几个军官站在码头,看着军舰到来,都是默默无言。
整个码头,大概有五六百个服装整齐的兵士组成的警戒线,也都伸长了脖子,朝军舰停靠的方向看去。
雨辰一个人沉默地站在船舱里。他面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也有些清痩,只有李媛在那里陪着他。舱门被轻轻敲响了,冯玉祥推开舱门,低声道:“师长,码头到了,是不是马上下船?”
雨辰抬头哦了一声,李媛将黑纱在他的胳膊上面别好。雨辰朝她感激地笑笑,站起来道:“该面对的,还要面对啊……没想到我才把北方安顿好,南方又出这个事情……”
他自嘲地笑笑。21号那天,他整天都在忙着和参谋团筹备扩军的事情,正为自己手头军官不足担心呢,没想到先是下午接到南京办事处第一封请示汇报的电文。南京的有线电报到徐州也要四个小时,等收到电报的时候,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当时雨辰就很担心南京局势,他马上就回电报过去,严令不得激化局势,又分电南京陆军部请求处理。而且还打电报给邓肯,叫他赶紧联络在上海的美国公使,申请侨产保护。正满心焦急的时候,晚上宁厂和南京陆军部的电报都来了,晴天霹雳一样。
宁厂发生流血事件,死伤过千。雨辰有时候忍不住自嘲地想,自己的手下动起手来,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狠。他也只能这样自己开解自己了。宁厂事件,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
首先向自己的队伍开火,这是个什么样的名声?其次是南京自己的厂不能再开在那里了。前次是因为部队在不断扩张中,急需军火,搬迁的话既需要很大一笔钱,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恢复生产,所以就将就在南京了。现在闹出这个事情来,看来宁厂的搬迁刻不容缓。就算沪厂,也迟早要搬迁到自己的地盘去的。
当他走下跳板的时候,已经将自己颓丧的心情完全收拾起来。既然事情发生,那么就要面对。如果自己缩在徐州逃避这些事情的话,也就不是拥兵数万,在大江南北叱咤风云的雨辰了。
蒋作宾迎了上来,就看见一队军官簇拥着雨辰走了下来。大家都臂戴黑纱,脸色沉痛。雨辰更是眼眶里面都充满了泪水,也亏他马上就挤得出来的。他和蒋作宾从来没有见过面,只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穿中将军服的人站在最前面,就抢前几步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摇了几下,想说话却又痛苦得说不出来的样子,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
蒋作宾叹了口气:“雨师长是吗?真是难得见面,本来这次见面应该是你我兄弟把酒言欢的日子,却没想到却是这么个情势……”
雨辰抬起头,看着下关码头戒备森严的样子,苦笑道:“雨岩兄,兄弟也是早就渴望和南京的诸贤置酒高会一场了,却没想到……都是兄弟惭愧啊!雨岩兄还担心兄弟的安危,把码头戒备成这样,已经是极感盛情了……”
蒋作宾拍拍他的手:“大家都是袍泽,这点事情算什么?雨师长是不是马上要去制造局?兄弟这就安排卫队开路。”
雨辰摇头道:“死人为大,兄弟已经抱憾得不得了了,现在怎么能先去制造局?雨岩兄,不幸的弟兄们埋在哪里?我要先去他们坟上赔罪。”
雨辰的车队缓缓向东郊行去,他和蒋作宾坐一辆汽车,也是南京陆军部唯一的一辆汽车。雨辰的卫队和蒋作宾挑选的卫队都骑着马,簇拥车队的左右,无声地朝东郊进发。不知道从哪里得到雨辰赶来的消息,一路上都是各军赶来的兵士,还有被裁撤了之后流落在南京的散兵,都在街道两旁高声叫骂,枪栓拉得哗啦啦直响。不少人更拿起砖头瓦块朝穿着黄色制服的雨辰卫队砸去。冯玉祥骑在马上块头最大,挨得也最多,头已经被砸出血来了,他也不包扎,只是默默的护卫着雨辰的汽车,直朝前面进发。
雨辰坐在车内,抿着嘴不说话。蒋作宾看了他两眼,心下也在盘算,对制造局这个流血事件来说,陆军部反而觉得是意外的惊喜。雨辰坐拥巨资,却一直不听招呼,陆军部已经穷得快要饭了,每天变兵闹事都有好几起,他却在江北视而不见。每天宁厂铸造出来的大批银元,生产出来的大量军火,都马上护送到码头,如临大敌一样,再由海军的运输船转运到江北装火车运往徐州,怎么不看得满城的恶兵穷官眼睛里面冒火?说实在的,这次变兵在制造局闹出事情来,也是他们陆军部有意无意暗示的结果。他们对付变兵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们这里兜底翻也实在没钱,你们要闹,找有钱的地方闹啊,欺负我们这个穷衙门做什么?”
但是事情闹得这么大,却是谁也没有想到。反过来陆军部就想着该怎么样利用这个局势。制造局暂时是没办法没收的,只要一天还挂着美国国旗就是这样。但是以两师重兵包围,要求雨辰分润些钱财军火,怕是不难做到吧。特别是他现在亲身到这里了,他再强悍,能强悍过南京城里快十万的对他心怀仇恨的军队?
想到这里,蒋作宾忍不住都在心头微笑了,至于那死难的四百多变兵,自然根本没有放在他的心上。
他强撑着自己心里面的得意,换了副悲天悯人的口气:“雨师长,南京军心如此,你还是不要太介意了。咱们好好地把事情处理完,大家就都还是革命同志……”
雨辰没有说话。
当车队终于来到东郊梅花山下的光复烈士坟地的时候,就看见望眼处一片新坟。不少南京城的军队一直跟到这里,叫骂声是越来越高。
车队停了下来,两边车门一开。先是蒋作宾下来,他四下看看,怕不下三四千人跟到了这里。还有不少记者,举着镁光灯等着拍新闻图片。自己带来的卫队竭力维持着秩序,却被人群冲得摇摇欲坠。
接着就是看起来气色很不好的雨辰走了下来。他神情严肃,黄军装上的黑纱更是醒目。人群沉默了一下,看着这个出奇年轻却名满天下的将领。
镁光灯突然闪耀了起来,接着人群像是复苏了一样,叫骂声更大的爆发了出来,对卫队组成的人线冲击得更卖力了。冯玉祥站在雨辰身边按着腰间的手枪,满头都是血和汗,生怕师长再出什么娄子。
雨辰只淡淡地看了愤怒的人群一眼,摘下了头上的军帽。在蒋作宾的引导下走向了墓群。他沉沉地看着那些新坟,终于一下跪了下来,将头紧紧地垂在胸前。
这个从上海起兵开始,就没有对任何人低过头的青年将军,这个麾下强兵五万的青年将军,这个现在占据着江苏省一半地盘,眼见着安徽也是他囊中之物的青年将军。
却在现在,跪在一群小小的,在大人物眼中,只是些消耗品和数字的士兵的新坟之前。也许有人会说他故作姿态,但是从清末以来,哪位手握重兵的督抚乃至现在当道的诸公,在士兵坟前哪怕鞠过一次躬?这一跪下,那些还是很单纯的兵士们都沉默了下来,带点不知所措的神气看着雨辰低头跪在坟前。如果他们和雨辰是一个时代的人,他们就会知道他是在学一个西德的总理,跪在波兰犹太人被屠杀的纪念碑前的故事。
只有镁光灯在不断地闪烁。
这一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蒋作宾在旁边都站得双脚发麻,雨辰才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身体一个摇晃,冯玉祥忙过去将他扶好。雨辰稳住了一下自己的身形,转身朝人群走了过去。蒋作宾还以为他要上车,正让护兵去拉车门。雨辰却从车子前面直直地走了过去。
人群发出了低低的嗡嗡声,看着雨辰推开卫队,一直走到了人群的深处。士兵们自动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又把他包裹起来。只有冯玉祥跟在他身边,血已经滴在了衣服上,在一片深灰的冬日景色中显得是那样的醒目。
雨辰开口了,他声音不大,但是似乎在场的人都听得见:“我雨辰就在这里,大家手里都有枪,觉得还看我不过眼的,一发子弹从这里……”他拍拍自己的胸口:“……从这里打进来,看看我雨辰的血到底是不是红的!现在要我为这四百弟兄偿命,简单得很,也容易得很,我也心甘情愿得很!但是我雨辰现在还死不得,要向这么多弟兄恳求再让我雨辰活一段时间!”
他一把扯开自己胸前的衣服,胸口缠着的都是厚厚的纱布,提醒着别人他在北伐前线负的伤现在还没有好。他的神色渐渐激动了起来:“虽说现在南北就要和平了,但是咱们这个革命军人,任务就完成了吗?没有!前清的那些达官贵人现在依然高官厚禄,北方局势到底要变成什么样也难说得很。我们这些革命军人打出来一个江山,自己还是要落得被遣散……就算侥幸回到了自己的乡里,还是要种别人的田,每年给那些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这就是我们要的新民国吗?”他到后来的声音都像是在吼叫:“我雨辰打下来的地盘,当兵的有骄傲,有尊严。当老百姓的,只要是自己种田的,都不要缴税!没有田的,我将来从地主手中赎买了土地,还要分给他们!我还要鼓励大家建工厂,做生意,让大家都有饭吃,都过得像个人!这就是我雨辰心目中的新中国,至少让大家都能像个人一样活得下去!咱们泱泱华夏,只要百姓们富裕了,国家自然也就强了!我雨辰心目中就有这么一个目标。所以再大的艰辛我也忍受,再多的委屈我也要面对!大家给雨辰一点时间,看我究竟能做到那一步!”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刚才算是慷慨激昂过了,算是动之以情,现在该诱之以利了。他换了语气,慢慢的平和了下来:“死者已矣,现在咱们要顾的是活人。现在政府也是真难,我的第一师还有些积蓄,大家如果是被裁汰下来了,都到制造局去。我包下来!愿意回家的,给丰足的路费。愿意继续干部队的,江北安徽地方大得很,至少地方的保安部队,是有得大家干的!都算是第一师系统,我一视同仁!”
听到第一师的师长对自己这些生计无着的散兵大包大揽,不少人都喜形于色,有些人就差欢呼起来了。还是有些明眼人心下不以为然,雨辰说了那么多,却半点也不谈责任问题,死了四百多个人,难道就真的没有他什么事情?
就看雨辰又把手一挥,断然道:“现在陆军部蒋次长也在这里,这次的责任,按照我雨某人的意思,也没必要追究是谁先开的第一枪了,这样有意思吗?反而白白地让北方的那些家伙看了笑话!我们第一师关于此次开枪的直接责任人,肯定会组织军法会审,给南京军民一个交代!就算我自己,也对这四百死难弟兄抱憾终身!好男儿应该死在战场上,让他们这样莫名地死去,实在是上到陆军部,下到我们这些带兵的人的责任!雨辰在此再向各位活着的弟兄赔罪了!”
他这次没有跪下来,只是摘下了军帽,深深地鞠躬下去。这几千士兵军官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看着雨辰弯着腰对着大家,然后直起身来戴上军帽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最后才抿着嘴大步地走了出去。
冯玉祥忙跟了上去,人群又默默地分开。蒋作宾神色复杂在外面迎接着他。冯玉祥紧走几步,扶着雨辰,却觉得他厚厚的黄呢子军服的背后,似乎都被冷汗打透了。
“雨师长,我们这去哪里?”
“去陆军部,我要亲自向黄部长请罪。”
陆军部是在南京的箍桶巷那里,是原来清朝江南提督的衙门。当车队到达陆军部门口的时候,身体矮胖粗壮,留着大胡须的黄兴已经早在门口等候他了。
雨辰是被冯玉祥半扶半抱下来的,他的伤远远未到好得彻底的时候。晚上在浦口下了火车,坐迎接他的军舰过江,然后就到了东郊,在墓前跪了那么久,再提起中气说了那么一大通话,现在人都快虚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