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想到,胃镜检查诊断与楚漠的律师拟草的离婚补充协议,在同一天被送到我面前。
前一份诊断这样显示:(胃)印戎细胞癌,侵及全层,两切端暂未见癌累及。建议做深层淋巴结扫描确定有无转移。
后一份离婚协议补充文件又是这样的:……儿子楚特抚养权归男方所有,男方将承担其一切抚养义务……女方主动放弃对楚特的抚养权……如双方对此有异议,可直接上诉法院……
加在一起还不足一整页的字,黑白分明地表达着如此残酷的两个现实:
一,我或许会失去生命。
二,我肯定会失去儿子。
……
不管特特最终归谁,起码我还不至于再也见不到他,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所以,只要他会在我身边一天,就还是需要人来照顾。
做完淋巴结扫描与X胸透的当晚,我意外接到母亲从机场打来的电话。
"离离,妈妈已经将家里的一切事物处理妥当,现在正在机场,二十分钟后登记去往你的城市……这段时间,你需要有人陪伴,你一定会战胜病魔重新康复,我要陪着你一起渡过难关……"
母亲来了。她迟来的爱意,并不晚。似乎是在我最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老天听到了我的祈求。她来与我们同住,就在我的新家中,接过照顾特特的重担。
"如果,真的会有那个时刻……离离,你放心,妈定会完成你的心愿……"她抱着已经窝在她怀里睡着的特特,泪眼蒙然地这样对我说,"可是,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要拼尽全力坚持下去,你要答应我,绝不轻言放弃……"
或许,我并非真的那么可怜无依,至少我还是得到了期盼多年的母爱。
母亲与我聊到很晚,说了很多话题,从前一同经历的,各自分别经历的,欢笑与泪水,幸福与心酸……她在睡前,才终于有些忐忑顾虑般提到,"特特的爸爸……"
"我们正在办理离婚。"我从容回答,然后看向母亲怀中的儿子,摸了摸他柔软微湿的头发。
还是无法做到云淡风轻。想到他的时候,心中突生的疼痛居然如此清楚。
母亲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决定停止继续发问。
老实讲,我当初的"策划"实在有误。生病的事实真的能够对楚漠隐瞒一辈子么?答案当然否定。当时的我只想带着病痛尽快逃离他的身边,尽量不要为他带来任何与我一样的痛苦。生命中的悲凉如此之多,自己承担已经足够,何必还要硬拖着楚漠一起沉下这溺人的湖水当中?如今重新揣测,或许事情的发展并不能尽在掌握,毕竟我们之间,无法绝对立刻地一刀两断,永不相见。而我之前的逃离,也并非我不敢对他讲出实情,并非我惧怕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因此突发歧变。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他悲伤的容颜。回往记忆,似乎每次想到他的脸,首先出现的都是那双 隐忍忧伤的狭长的眼。我不会害怕未知的病痛,却害怕那份哀伤会永远深刻在他的脸上,一直到死。他自认为的快乐是什么,我无从理解感知,却始终清楚,他命运中的黑暗全部来源于我。
实在不能继续下去。他需要正常的,健康的,幸福的人生。而非无辜受到不该存在的拖累牵连。
那就这样吧,能瞒多久就多久--这是我目前仅有的想法。
或许有一天他会知道一切,会震惊,会愤怒,会悲伤,也会如我一样的绝望。但那也将是以后的事,究竟怎样应对,也还不必马上考量。
可我哪里又会料到,这个"不必马上进行考量"的一天,竟会这么快地提前来到……
47."右眼跳灾"
早上起床,右眼皮不可遏止地狂跳。按照老人们的说法: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难道要发生什么灾事么?
我对着卫生间的镜子自嘲地笑起来--如今对我来讲,还有什么事能够称得上是"灾"?本就已经倒霉到极致了,不是么?
约了司南一块去医院,今天是我最后一项腹腔扫描出结果的日子,到此为止我已做完了各项检查。今天该去听主治医生对病况的整体总结,与接下来将要面临的针对性治疗。
这种感觉竟像即将赶赴战场一般。心有忐忑,惧怕,几欲逃避的畏缩,还有一份貌似决心应战到底的信心……混杂一起,说不清什么滋味。
短短几天,母亲已经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与跟特特有关的一切事宜:何时上学放学怎样接送,如何照顾孩子更是得心应手。她似乎想将多年对我的情感亏欠全部补偿回来……特特也逐渐开始依赖她,概是血缘使然吧。这很好,至少解了我的后顾之忧。
我已无可担心。
除了楚漠。
不知为什么,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初决定离婚远离他身边的那份毅然决然已经不复存在。越是强迫自己停止想念,就越是觉得无法忘记他。甚至在这个早上,在我将要去往医院之前,竟很想见他一面。仅仅一面,哪怕只有一眼。
拿出电话,手指停顿在数字键"!"上。这部电话是楚漠曾经帮我挑选的,也是他设置了这个快速拨号键。他当时对我微笑,满眼和煦,那双看似淡漠的眼底熠熠闪烁着深情的光。他说,"只要按一下你就能找到我。我不能一直形影不离地跟在你身边,但我永远是你能够最快联络到的第一人选。"
是的,后来的日子也的确证明了这一点,他永远是我伸手便能触及的坚实依靠。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只要我需要,向后一步就能靠近他温暖的怀抱。
--是他这么多年一直任由我的性子让我为所欲为。是他娇惯了我的脾气。也是他让我最终明白:我的生活真的已经无法缺少他。
手机突然响起,我一震,用了眨了眨泛酸的眼,才看清原来是司南的来电。
"刘离,我已到楼下。准备好我们就该出发了。"
瞧,命运如此捉弄。我从不曾珍惜与楚漠共同经历的日日夜夜,却在最需要他的时候,连拨一通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
"早上有吃东西吗?"司南开车时问道。
"没有胃口。"我望着窗外,只觉自己的心绪与外面的轻微晨雾一样茫然不可捉摸。像是灵魂被抽离躯体,不知飘去了何方。
这条路,如果一直走下去不转弯,就到了之前的家。楚漠的家,我曾经的家。
"你等我一下。"司南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我知道这家早餐店很不错,有卖现榨浓豆浆,你至少要填填胃才行……"
他的声音有些异常地逐渐减小。我发现他正仔细盯看着我这一侧的窗外,又顺着他的视线一道望过去……
这也算是如愿了,对么?
想见他,就见到了。
楚漠就坐在早餐店的窗边,一个人,孤零零的样子。低下头喝东西的时候,杯里的热气升腾,他的侧脸就像隐在一层朦胧的雾气当中。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再次纠结起来。拉回专注他的目光努力控制情绪深呼吸,却已经无法制止住滑出眼眶的泪水。
"我们……你……想去打个招呼吗?还是……我们离开这里,去别家?"司南也收回视线,抽出一张面纸塞到我手里。"不要哭了,空腹伤心是最有害健康的……"
我用面纸紧紧压住双眼,感受着内心撕裂般的痛楚随着炙热咸涩的液体一起向外涌。
司南没有再说什么,马上又发动了车子,就在车子驶离的前一秒,我再次忍不住留恋地看向窗外。
然后,我看到了:楚漠不知何故抬起脸,像是在看着谁。接着一个端着餐盘的女人进入我的视线,坐在了他的对面。我想我没有看错,那是陈雅妮。
满面欢笑地对着楚漠说话的陈雅妮。
……
车子到达医院门口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肿了起来。司南一路沉默得很,他并不知道我最后所见的那一幕,他以为我只是以为看到楚漠心里难过。
"既然会这样伤心,之前干嘛非要离开不可呢?"他叹了口气道,"你离开他……老实说,我是比较开心的……但不等于希望看到你的眼泪……刘离,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司南的话掺杂进了一种意味,像是无奈,又很温柔,"所有的事情,都还未成定论……你要坚信自己很勇敢……很多时候,眼泪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
所有的事情,都还未成定论……这话像是司南在说给自己听。
我深深呼吸,刻意忽略着胸口的憋闷。我想他说的对,眼泪不能让我的病灶突然消失,也不会让已然发生 过得事情逆流倒转,重新来过。眼泪除了能让我本就憔悴的脸显得更加狼狈,的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该承认该面对的,也终究还是不得不坦然面对。
……
主治医生清楚滴交代我的病情:胃癌中期。癌变细胞大面积累及,淋巴结发现少量转移。其他部位还未发现扩散现象。建议是:尽快安排手术,切除胃内病变组织细胞,局部转移采用化疗方式逐步去除。
她细致又精准地对我讲完这些,笑了笑说,"不要紧张。前景乐观。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们。"
前景乐观--此时这四个字对我来说真的意义重大。仿佛黑暗的前路,徐徐亮起一抹微弱的灯火。
吃过午饭,司南带我去看已经安排好了的住院病房,竟是之前他父亲所在的那一间。貌似这是医院里条件最好的VIP房。光线充足,空间明朗,露天阳台上开满的娇艳鲜花散发着勃勃生机。
"你现在这里坐坐,熟悉一下,我去取份'术前注意事项'。"他离开,留我一人在这空荡荡的病房中。
我环视一周,心想:这即将会成为我的"战场"吗?
手机突兀响起,是母亲的号码。
"离离--"电话接起的时候,那边传来母亲有些疑惑与不安的声音,"我之前……见到了特特的爸爸……"
我的心轻微一颤,脑中再次闪现早上的那一幕。心里抵挡不了地刺痛着。
"他也去接特特放学,我们恰巧遇在了一起,要不是特特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这我清楚,楚漠与母亲从未见过面。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有要求我带他回家看望母亲,被我强硬地拒绝后,就再也没有提过那个要求。
"发生了什么事吗?"此刻很奇异地,我的右眼皮再一次开始狂跳起来。
不好的预感。
"……我与他聊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似乎……一点也不知道你生病的事……离离,你并没有对妈仔细交代过你们之间的事,妈也不清楚有没有做错什么……可他当时听完我的话后,马上变了脸色,迅速离开了……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却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一个字了。
病房内的异样感如此明显,即便是在身后,我也清楚地感受到了那两道灼热炙人的视线。慢慢回头,本不应该出现的男人,他就站在门口。
他的肩膀上下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犹如刚刚跑完百米接力。握紧的双拳透着紧绷克制的气息,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我从没见过他如此一面,让人陌生,也让人惊惧。最骇人的还要数他此时铁青的脸色,双眼这写满了无数的惊异,愤怒与不可置信。
我呆呆地望着楚漠,大脑一片空白,许久之后才逐渐清晰地意识到了一点:
--"秘密行动",完全败露。
48.真相是我一辈子的痛
屋内的气氛像是瞬间凝结。我于楚漠站在原地静默互望对方。我不敢先开口说话,也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什么。眼前局面,从何说起?
他一改往常面无表情的淡漠。从前我很少能够从他脸上看出他内心的所思所想,可是现在,那些情绪如此明显地涌动在我眼底。他紧紧抿着嘴唇,像是努力控制自己,也像是在认真思索着下一步该做什么。
好半天他才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我心一惊,手里的电话掉在地上,发出一个脆裂的声响--手机电池被摔离了主体。
这一下,像是宣告僵局的破灭,楚漠终于开口,狠狠地对我说。
"刘离,你这个小骗子!!"
他的嗓音非常沙哑低闷,像是从胸膛内部竭尽全力才发出的声音。
"我们……我们谈谈……"我支吾着,低下视线不敢面对楚漠那双充满控诉的眼。却被几步跨到我面前的他用力一把抓住了手臂拉到眼前。
"谈什么谈?!你这个小骗子!你还想编出什么谎话来欺骗我?!"楚漠眼底充斥着红血丝,说话的时候下颔紧绷,紧抓着我的手也控制不住地一直颤抖,只是不清楚,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其它。
他一口一个"小骗子",让我的心开始揪紧地疼痛起来。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楚漠,请你听我解释,请你理解我……"
"理解?!"他又打断我的话,皱起眉头盯着我的眼睛,像是想要看到我的心里去。
"我该理解你什么?!理解你把我当作傻瓜一样地对待?!理解你随着性子做事不管不顾我的感受是正确的?!……你呢?!你又理解过我没有?!刘离!你看着我的眼睛清楚地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还是只当我是个毫无感受,没有生命的摆设?!"
"楚漠……"
他眼中都是受伤的神绪,看得我心里尖锐地刺痛。
"我也是个人!刘离!不是没有知觉的废物!!受到伤害,这里也会疼!!非常疼!!"他攥着拳头朝心脏部位用力地砸。
"别这样楚漠!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害你!我只是不希望你难过,不愿你再经历一次与过去一样的痛苦生活……"我抓住他猛力敲击自己的手抱在怀里,泪水模糊双眼,"我以为我可以瞒住你,远离你,将痛苦一起带走,我不想让你这样伤心的,对不起,我没有料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一地步,没料到你会知道一切因此更加难过……对不起……"
"你的离开已经在我心里狠狠地割了一刀。可你还是没有罢休……你知道么?当我从曾经与你关系及其疏离的母亲口中得知了你生病的消息时,我是什么感受?刘离,你有信任过我吗?我楚漠在你眼中,真的就是那么经不住风浪,经不起打击的人吗?!你凭什么自以为是地认为,只有离开就不会让我感到被伤害?!你又凭什么会觉得,你残忍地离奇与不信任我,对我的打击就会小于我得知你生病之后的难过?!"
"对不起……我的错,对不起,楚漠……"我已经找不出任何的辩解,只能抱着他的胳膊不断摇头道歉,泪水滂沱。
楚漠看着我流不停的眼泪,终于痛苦地闭上了眼。紧捏着我的手也逐渐松开,颓然地垂了下去。
"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刘离。"他深深呼吸,嗓音轻颤,"你总是以为自己能够独自面对,扛起一切。其实你不清楚,你的承担不能为任何人消除压力,带来救赎……我一直以为你起码是信任我的,你会愿意与我分担痛苦,携手共同面对生活中的诸多难题。那些难题,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地面对,用心地解决,就有摆脱与重获自由的可能……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你从未真正放下心来坦然地接受我。很多时候,你甚至都没有给我牵住你手渡越困境的机会,就直接宣判了我的'死刑'……而眼看你推开我,独自一人肩负重担向前走……那才是我最大的心痛……刘离,你总是让我有种不被需要的感觉。你总是让我觉得,我在你生命中,没有一丝一毫存在的意义……"
"是否……我 对你来说真的不曾重要过?不论我怎样努力,都永远无法超越宸风在你心中的地位,对吗?"
他缓缓睁开眼,那里面闪烁着悲痛欲绝的泪光。他突然露出一记轻笑,样子却更显伤感悲凉,他自嘲般轻语,"……哪里会'超越'?就连'相同'都不曾有过吧?……"
"他会永远是你生命中最为重要的记忆,即便他已经离去……刘离,我不知道,是否你要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难道你还没有清醒?或许是你忘记了事实的真相……"
"不!楚漠!!求你不要……"
我突然预感到了他即将出口的话,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对他用力摇头。
"我偏要说,我要让你醒过来……从绵绵无期的梦境里……醒过来。"他拉下我的双手攥在掌心里,贴近我的脸与我面对着面,敛起笑容,隐起哀痛,他逐渐严肃起来的幽深双眼,此时居然带着一抹不可忽视的残酷。
他说,"刘离,还记得吗?宸风,他从未真正爱过你。"
"不--!!"我放声尖叫。
"这就是事实,刘离。你从未真正'失恋',你从未失去'爱人'。你记忆中的'爱人',其实他并不爱你。即便他给了你一个孩子,给了你无数美好的梦幻回忆,可他做出的一切都不是为了爱你……他只是想阻止……阻止从一开始就爱上了你的我,靠近你……"
楚漠残忍地继续。
"听好,刘离……陆宸风他只爱男人。他真正深爱的人……是我。"
我的头脑瞬间空白。
往昔幕幕不堪回首又骤然重现眼前,开始对我进行凌迟酷刑--
你们不要去烦他了,你们的追求不会得到结果。--曾经的他,看着那些围在楚漠身边疯狂示爱的女生们,这样笑说。温雅的双眼中……带着隐现的喜悦。
我与楚漠,像是已经熟识一辈子了。--爱意如此难以掩饰,当时的我,却没有看透。
我们一块听到楚漠拒绝陶多多时,说道他喜欢的人是我。当时的宸风,那么不可置信地惊愕与愤怒,甚至后来差点与楚漠绝交。--原来,他的异常……不是因为我。
刘离,为什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世上会有"遗憾"?……为什么我们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为什么人这一生唯一坚持的夙愿,永远不能实现?其实,距离最终的结果,仅有一步之遥,明明一切都是那么简单……
这是宸风有生之年与我的最后通话,我一直这样深刻地铭记着。只是,我却也最终强迫自己遗忘其中的一部分,就在车祸发生时的那个轰天巨响的前一刻,他最后最后的一句话,一句将我瞬间推入地狱的话--
为什么……我如此深爱着楚漠,他却永远不能接受我……
49.假如生命仅剩三天
望着病房阳台上满眼的姹紫嫣红,株株娇艳怒放,像是争着开出最美最好的花朵。该是有人一直仔细打理照看着。植物与人一样,都是需要被精心关注的。人的内心受创,就犹如植物的根茎腐败。从内而外,逐渐趋于死亡。只是,唯一的不同:花费了时间照看植物,它有起死回生的机会。可若人的心被伤透了呢?它还有复原的可能吗?
这么多年,我究竟依靠怎样的信念,才一直撑到今天?回望过去,我的历史血迹斑斑地被打上了一个不可无视的烙印:骗局。我的感情,我的生活,我重新向往一切生之美好的勇气与念头,都在几年前的那一夜,被那一通电话瞬间击得粉碎,无可复原。然后,我整个人成了一场骗局之下的"幸存者"。生命中却不再具有明媚的阳光,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依靠自我催眠与刻意遗忘,虚度岁月。
我的生活依旧可以很美好,只要我能够忘记所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已然忘却了过去的失忆者,一个重获新生的人。--这是我一直以来自我设定的目标。却始终不能如愿。身边随处可见往昔的提示,譬如特特,譬如楚漠。他们是我的见证人,见证了我曾经经历过的那个不可磨灭的惨痛岁月。我永远不能将他们一并清除于我的生活,就如同我无论怎样努力,都不能真正忘却那一部分记忆。
这是无奈,是现实给予的痛。
我也曾想过原谅宸风,原谅自己。给大家,给生活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人生在世,岁月有限,我不该一直生活在他人给予的痛苦中。
可我忘不了宸风。即便我悲剧的人生是他一手造成。但我还是活在对往日虚假美好的幻境里。我忘不了他,依旧当他是我最初最美的爱恋。是我过去晦暗生活里唯一的美妙烟火:在我命中完美出现,升腾之后,带着我的憧憬,仰慕与泪水,陨落。
这才是我最大的悲剧,是我一直以来痛不欲生的根源。
我以自己的盲目留恋为耻,以自己的不可忘怀为耻。耻辱与痛苦并存,我却始终欲罢不能。
……
楚漠何时离开的我不清楚。我一直坐在病房中看着窗外的天色逐渐变暗。
--楚漠终于打破隐忍,重现从前。多年来他都在刻意地忍耐,如我一样:我忍耐着回望过往,他忍耐着出口便有可能破坏平静现状的真相。他始终淡漠无言,只是静静等待着我的自我疗伤以及复原,可我一直都在让他失望。这份失望长期积累,让他终于不再沉默隐忍下去,即便我会心痛,他还是说出来了。他让我刻意遗落的那部分记忆,重新回到我的面前。
只是这一刻,我倒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像一颗让人痛不欲生的脓肿毒瘤,不碰触不理会,不代表它不存在。忍着痛刺破它,排出其中的毒,才有可能趋向痊愈,趋向未来的"不痛"。
我的这一颗,已被楚漠狠心刺破,里面的苦涩毒液肆意泛滥源源不绝,排山倒海地涌现出来。这痛要忍过去,定要忍过去……
可是,楚漠的那颗毒瘤呢?我清楚,捂着伤口隐忍疼痛的人,不只我一个。只是从前的我,太过忽略他。
从前,现在,将来。世事难料。如何面对已发生与将发生的一切?下一秒,明天,未来,我又该怎样努力才能辛苦地继续活下去?
如果生命本是一部由悲痛与无望交织的书,我们何必还要翻开它,一直看到最终结局?
……
"你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三个小时。心里好受些了吗?"
司南的声音响起,随之递来一张面纸,"核桃一样的眼睛,真难看……"
他的声音里面有貌似轻松地揶揄,更有着显而易见的心痛。
"知道吗……"他轻轻坐在我身边,与我一道望向窗外的天空,"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清楚你是一个有历史有故事的人。你隐秘低调,不轻易与人接近的独特气质吸引了我。你是我从未见过的那一类型的女人,让我忍不住要结识你,靠近你,了解你,层层挥开附着在你身上的神秘面纱,看清你究竟藏着怎样让人惊叹的底牌……只是我没想到会如此出人意料……刘离,告诉我,你是如何依靠自己单薄的力量独自承担着那些不公平的遭遇……"
很显然,司南知道了,他该是全部都听到了。
他的话,让我好不容易收起的眼泪,再次决堤。
"……这不是个好故事,不会为你的生活带来丝毫的明亮面,为什么想要知道它呢?本就与你无关,何必自寻烦恼。"我闭上眼,流泪太久,头痛欲裂。
"可是,它与你有关。"
他这样说,拉过我冰凉僵白的手。
"刘离,从现在开始,任何与你有关的事,都是我的事……"
……
医生的建议是,如果身体允许可以马上手术的话,就要越快越好。这种病情拖不得。例行惯例的术前检查完毕,有关手术的系列进程就在三天后开始。
我情绪平定,心无旁骛地度过了七十二小时。仅有母亲与儿子的陪伴。就像这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三天。
小时候学习过的课文,《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还记得当时老师留下作业:设想,如果你们只有三天光明,甚至生命仅剩寥寥三天时,你们最希望完成的事情都有什么?
同学们的回答各不相同:与爸妈出国玩三天。看完剩下的新漫画。想见一次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干脆什么都不想,大吃大喝享受三天……似乎成了个"愿望讨论会"。无人能够真正理解,如果生命仅剩三天,各自会有怎样的心态。
我拒绝发言,只是在本子上静静地写下一句话:祈祷时光回复从前。
的确,那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复从前,一直回到爸妈离婚之前。重新经历一遍,或许他们就会产生与之前不同的想法跟选择……
如今,这一课题又重新真实出现。
我的生命,也许真的仅仅只剩这三天。
我该做什么--
似乎我从没有这样开心地陪伴过特特。从前,我在爱他的同时,也总是刻意地逃避远离,无法真正做到一个全心全意想着孩子的母亲。现在,我要把那份属于母亲给予的欢乐,全部弥补给他。虽然仅有三天,但我竭尽全力:与他一同吃饭,一同观看动画片,一同分享小零食,一同逛街,散步,游公园。临睡前窝在他身边,轻声为他念着睡前故事。看着他心满意足地逐渐入睡,小嘴角上还挂着浅淡的微笑……
我将自己几年来的全部积蓄拿给母亲。告诉我若不在,这些便要留给她,虽然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是任何一个母亲都能承受下去的事实,但若它真的发生,就要勇于面对接受,毕竟生活还要继续,况且特特也要拜托给她。在母亲无声又痛苦的泪光里,我觉得心情低落,又貌似很轻松坦然……
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呢……
第三天晚上,临睡前。我拿出电话开机,呆呆地望着毫无变化的手机屏幕,深深呼吸,然后,终于坚定地按下了那个"!"。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那一边却没有任何声音。可我还是能够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在这样宁静沉重的夜里。
"楚漠。"我唤他。
……
"……明天我就要去医院,开始住在那里。接下来的日子,密密麻麻的治疗过程……不晓得我最终是否能够打赢这场硬仗……"
……
"我很害怕死亡,目前的确如此。但我又必须要勇敢面对它百分之五十的存在率……我打这通电话,只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这辈子遇见你,是我一生唯一真正值得感恩上天的事情……我却始终都在伤害你……"
……
"我也真的爱过你,依然爱你……这是我如今愿意直视心底,认真承认的事实。"
……
"还有,再见……或许这个诀别实在太早,但我怕将来再无亲口对你说出的机会……"
……
我也沉默下来,再也没有说出任何话:实在想不出如何才能更加简练精髓地表达出心底浮现的万语千言。
然后,电话那一头的寂然,终于有了变化。
楚漠,他哭了。
50.生死相约
这一天终于来到。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宽大的病患服下空无一物,我嗅着周围陌生的消毒水味,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站在布满浓雾的十字路口上。前后左右,无从选择。命运仅能交由上天裁判。
禁食超过十二小时,又经过两次灌肠,胃里已经空落,该也是因为紧张缘故,几次痛得痉挛起来。医生护士的安慰全然无效。身边没有熟识的人,我突然感到恐慌,预感这将是我见到人世间明媚光亮的最后一天。漫长的手术过程之后,我是否还能具备微笑着睁开双眼的力量?
司南曾答应在手术其间全程陪护,只为给我一个支撑与安慰。可是当我已经被推入了手术室的时候,他依旧不见踪影。在医生为我做完硬膜外麻醉,准备导出尿液之前,我终于忍不住难堪地哭了起来。
随同照顾的护士小姐从门外走进来,在医生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我在蒙然泪光中,看到他对着护士点点头,又看向我,轻声微笑道,"刘小姐,有人来陪你了。"
司南他来了吗?
我惶然转脸看向门口,却惊异地发现那个在护士带领下小心走进手术室,身着无菌服戴着消毒口罩的男人,竟然是楚漠。
我没看错……的确是楚漠。
他……怎么会在这儿……
楚漠轻声靠近过来,先朝着医生护士们礼貌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才慢慢将视线转向我。他看着我的脸眨眨眼……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温柔地对我眨了眨眼。
奇异的是:我就像被他如此一个简单的动作催了眠,心绪瞬间平缓下来。司南去了哪里,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一切前因后果我已不想考虑。心底只隐约浮现一句话:他来陪我了,我不孤独,我也不害怕……
他拉住我的手握在掌心中,与我紧紧十指相扣,像是永远都不会放开的样子。视线始终定定地落在我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地移动。
"刘小姐,我们要开始插入导尿管了。请你放轻松……"
医生轻缓的宣告声像是一个启动痛苦的按钮,话音之后,那个十分尖锐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刺痛感就从我下身隐秘又敏感的地方瞬间袭上头顶。我的大脑骤然空白,除了不停流泪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不……不……停下来,求求你……"我难过地呻吟,感到眼泪像是出了闸的水,根本无法控制,而更加恐怖的不是这种深之切骨的刺痛,是来源于内心那份难以呈现于光亮之下窘迫与尴尬的痛苦:我的下半身与尿液被暴露在众目之下,这里不光有楚漠,还有进行手术的男医生……我情何以堪……
此刻若我能够重新选择,我宁可病情加重最终一死了之,也不要忍耐这短短难熬的几分钟。
"别怕,看着我。"
楚漠的声音在我耳边出现。温柔,淡漠……隐隐轻颤。
--他也在害怕。我知道,虽然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还戴着那样一个遮住了半边脸的浅绿色口罩,可我还是在他靠近我的眼中看到了他的不舍,心痛与难以掩饰的慌乱。他露出口罩外侧的脸色也呈现出明显的苍白。
只是,那双紧握我的手,一如既往透着坚定地支撑。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狼狈的自己,虚弱的自己,这个此时根本无法控制现状,无法自由安排命运走向的悲惨又无助的自己……这就是我,一个患有重疾,身心皆创,疲惫不堪的女人,一个莫大的悲剧。
医生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二次系统麻醉,并且在我身体上画出了需要下刀的线路痕迹。
我开始用力回握楚漠的手。我贪恋此刻依旧环流于我身体内外的空气,即便它满是难闻的消毒水味,我也贪婪如此近在面前的这双狭长幽深的眼,这双多年来一直默默注视着我,鼓励着我走过漫漫痛苦长路的双眼。即便,它此时布满哀痛与惶然。
"特特……"我张开嘴,好半天才发出轻弱的声音。
儿子是我这一刻最放不下的牵挂。如果我不够争气,不够坚强,以后的生活,他该怎么办……
楚漠听到我的声音,想了想蹲下身体靠近我耳边。依旧温柔低沉的语音,出口的话却让我心神颤抖。
"刘离,你要听好……如果你不听话,不好好地坚持到底,重新睁开眼醒过来……我就把特特送去孤儿院……永远不再管他,不再见他任何一面……"
"不……"我因为他的话惊慌起来,挣扎着身体,却发现已经没有知觉。
楚漠摘下口罩,那张脸完全清晰地落入我的视线,我看到了他在说话的同时,眼中故意呈现的表里不一的冷酷与坚决。
"我现在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我不会让你放宽心地闭上眼,永远不……我要让你心有牵挂,有了牵挂,有了未完成的夙愿,你就一定还会醒过来,一定会醒来……"
我终于明白他的用心,因为他此刻浮现泪意的眼。
麻醉剂真的很有效,我的意识开始逐步涣散。
"……刘离,我已经买下了一座大房子……我要亲自筹备装修……等你病好我们就搬进去……那里的视野很好,你站在楼上的窗边就能看得很远……前面有座小花园,我们到时可以一起种些好看的花朵……还可以建一架秋千,你跟儿子坐在上面,我在后面轻轻推着你们……看着你们的笑脸……刘离,我很爱你……永远无法对你放手……我要与你一块坚持下去走完人生的路途……我们的岁月还有那么长,那么远……求你,请别放弃……我也受伤了,与你一样,我唯一的治疗就仅有你……求你可怜我,求你帮助我……我们要一同互相搀扶走下去,我要与你一块慢慢变老,一块死去,一块埋在同一座坟墓里……我们要约好,现在就要约定好……"
楚漠的声音愈加飘渺,我眼中的他,也在蒙然的泪光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只是,他一直不停出口的鼓励,安慰,与祈求,在我已然陷入一片黑暗之后,就像来自上天的响动。我看不到任何光明与出路,仅能随着他的声音,一路向前走,一路不断地,向前走……
51.他已离开,他仍在
"刘离,睁开眼,醒过来。"
这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唤许久,却没有一丝不耐。
是谁?司南,还是楚漠?谁在轻声叫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醒了,快睁开眼啊……"
他似乎笑起来。
温柔的音调,这样熟悉。落在我耳中犹如春风暖煦,一直流入心底。
可是,我却想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再不醒来,我就要瘙你的痒了……"
笑意更浓,一只手顺势钻到我的腋下,轻轻搁放在那里。
究竟是谁……
用力睁开双眼,却被明亮光线刺痛眸心流出泪水,再次闭上,又睁开……
我终于看清……英俊帅气的脸俯视下来,眼神荡漾温柔的男人,他是陆宸风。明朗笑颜,一如从前,是我印象中深刻的模样。
他伏在我身边,低头看着我,与我面对面,眼里有着温和与疼惜,似乎……是那样。
只是,我却无法透过这双眼,看到他的内心。他浅浅的笑容,就像深不见底的一汪幽潭。潭水清平,不着边际,水底究竟藏着什么,谁都无法一眼看穿。
此情此景,我很熟悉,这是多年前的那一个清晨,我在陌生旅店凌乱的床上醒来时的境况,是我第一次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他,疼痛幸福交织的一夜缠绵,又在他温缓深情的注视下,悠悠转醒。也是这唯一的一夜,我怀上了特特,我们的孩子。
"睡得好吗?"
他问,那只手轻柔地抚过我的脸,却并不温暖,手指冰凉,指尖带着迟疑的轻颤。
"嗯。"
我拉过被单遮住裸露肩膀,自以为捕捉到的他眼中的那抹异样,只是心理使然。
"感觉……好吗?"
他这样低声笑问,眼里闪过些许不自然,想了想,又笑着瞥开眼,"算了,逗你呢,不用回答……起床吧,我们去吃早点。"
难道,他不该再温情地抱我一小会儿吗?我有些小小失望,可依旧没有过多在意--我已经将自己的一切交由给他,我的身体,我的情感,我的内心……这他很清楚,因此他会对我好,会更好。一如既往,永远的好下去……
陆宸风背对着我穿衣,我在清晰明亮的光线里一寸寸爱慕地从下至上打量他的身体:紧致有力的腰身,光滑宽阔的脊背,平直微扬的肩膀,线条优美的后颈,漆黑浓密的发丝,以及他此刻侧过脸时,那张让我无法移开视线的完美面庞。
他侧着脸问我:"刘离,我对你的感情……你清楚吗?"
仅仅这样询问,甚至没有与我目光交汇。这样"饱含深情"的问题,该是与我对视发问的,不是吗?难道电视小说中表现的那些温存场面,都是虚构的?
只是很久以后我才真正明白,他这个语义含糊的问题,他所谓的"感情"。
"嗯……"我有些羞赧地回应,伸手贴上他的后背,却被他不着痕迹地倾身躲过,顺势穿上了白色衬衣。
"起来吧,小懒虫。"
他将衣服扣子,一颗一颗缓慢妥当地扣好之后,才站在阳光里转身看向还躺靠在床边的我,他的脸完全被笼罩在一片亮的有些过头的阳光下,微微眯起双眼,卷翘眼睫带着金色的光芒,可他本应更显温暖的笑容,却让我隐约感到发凉……
怎么了吗?哪里的……不对劲……
……
如今再次仔细回味,我才能够尝到那甜蜜表象之下的苦涩,只是当时谁能想到,那样让人心动的时刻,竟仅是一个迷离的梦境:虚假,不堪一击,毫无永久可言。
……
"你是谁?"
他双手插在口袋中,微微弯下身,与我视线一齐,眼底带着询问,那样温和的目光,像是在宠溺地面对着一个幼小孩童,就连问话的方式也一样。
"我是陆宸风。'宸'是那个'宸极'的'宸'--"他自我介绍,笑容依旧,"他是我的好友,叫楚漠,'漠然'的'漠'--"他又微微侧身,看了眼身后的同伴。
他低下来不满深邃笑意的眼,就像一个骤然降临的奇迹。在我生命的灰暗天空下,点亮颗颗璀璨繁星。从此,我仰头数着那些明亮美丽的星,再也无法移开眼。
……
而同时,他身后的那个男人呢……
真是与他两级分差……那个"楚漠",的确足够"漠然":双眼狭长,眼睫浓密投下两排阴影。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像是心不在焉,又像在郑重思索。我看不清他的眼神,看不出那双幽暗的眼里展现出来的内心,而眼前这男人,陆宸风,如此耀眼夺目……即便仅仅微笑询问我的名字,即便这是我们的除此以外相遇,但我已然预感,在此之后,他的身影,他溢满浅笑的脸,将不会退出我生命记忆的底片。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真正的现实,距离我们彼此想要的最终结果,相差甚远……
……
往昔画面不断浮现,我清楚此刻我定是在做梦。梦里,我记忆中的男人再次出现。做着从前做过的事,那些让我记忆犹新的事,再次来过,给予的感觉却截然不同。经过这么多年,我已然有所改变。换过角度,冷眼旁观,重新审视他的行为举动,他对我的"深情"与"爱恋"……原来,我自以为的美好,全部是我自己给予的虚幻。事实情况那样清晰明显,很多疑点我都未曾留意,仔细加以研判。心伤又能怨谁?明明是我与陆宸风一同协力执刀,在我的心口,狠狠划下一道。
只是,这份自我伤害不仅令我此生痛彻心扉,也在某种程度上,伤及到了本就无辜的楚漠。
眼前的他,再次对我微笑,笑里却似乎隐含着痛。
"刘离,告诉我,我是那么深爱楚漠,为什么他却始终不能接受我?"
这是宸风遗留的唯一疑问,是我还未来得及回答的疑问。
他带着伤感看了我最后一眼,然后,毫无留恋,毫无迟疑地转过身,一步步开始踏出我的视线。
这一次,我终于没有浮现悲痛的感觉,终于不再想要挽留这个曾经深切挚爱的男人。
我静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终于,消失在我的面前。
……
"滴!……滴!……滴!……"滞顿的声响,消毒水味道,干涩喉咙,沉重双眼,已经虚空的身体隐约泛着疼痛。
我在一切不适应感的纠结折磨下,努力地睁开了眼,然更眼前浑浊的黑暗重新打开了通向光明的门。
……这个人是谁?
面色憔悴,视线僵直,下巴上布满胡茬,紧抿着嘴唇,他坐在我的床边,死死盯着我的脸,眼神专注,一瞬不瞬。
楚漠……
我想唤他,张开嘴巴好半天都没有发出声音。
他像是好久之后才终于意识到我已经醒来的事实,那份微有僵滞的目光,逐渐浮现出了显而易见的错愕、惊异、喜悦,与……感动的泪光。他没有做出任何表达内心激动情绪的夸张行为,就像那些眼看自己所爱的人"起死回生"之后的感人场面。
他只将颤抖的手掌覆上了我的,用力眨了眨聚满泪水的眼,嘴角微微抽动,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
然后,他又突然闭上了眼,身体一晃,倒在了我的床边……
52.落空的等待
我抿抿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楚漠晕倒了,就在发现我醒过来之后的十几秒内,晕倒在了我的身边。我不清楚他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折磨,也不知道,他寸步不离地守在我的床边究竟有多久。
司南以着"满不在乎"的口气回答我的疑问:大概……也就七八十个小时吧……从医生宣布你虚弱的身体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从特护病房转入到V房开始,他就一直在。
七八十个小时……三四天的时间……楚漠一直守在我的床前,不眠不休,静静等待。
"他在哪?"我费力开口。
虽然术后一直坚持使用镇痛剂,但还是会感到一些不适应的疼痛,像是就算开口说话都会牵扯到体内的伤口。
"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他没事,只是需要休息一下,正在离这儿不远的病房里吊着葡萄糖呢。"司南笑笑,双手拄在床沿低下身体看我,"刘离,你真是勇敢又坚强的姑娘,你知道么,你的胃被切除了大约三分之二呢……手术之后,我看到了那块从你身上分割下来的病灶体,还以为你的胃被整个地摘除了呢,呵……"
司南的笑话并没有让我发笑,但我还是很清楚,我能脱离那段危险期重新醒来,他是真心感到高兴的。
"陈医生告诉我,你的血凝等功能相当不错,所以你的伤口会愈合得很快,用不了多久,你就会顺利康复的……"他站直身体看眼手表,"好了,我被认真叮嘱过:绝对不能打扰你太久,这就出去了,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看你。"说完,他转身就走。
"谢谢……"我望着他的背影,费力地说道。
闻言,他拉着门把的手,顿了一下,脚步停在那里。
许久才回头,脸上还是带着那抹微有邪气的笑容。
"我不需要你的道谢。刘离,你该清楚,我需要的,从不是你的道谢,不要再让我听到那两个字。"
他看向我的眼中,异色一闪而过,那样轻微却又很明显,衣服内心有话,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他仅是朝我眯眼笑了笑,就出去了。
他离开很久以后,我才逐渐回过味儿来--司南……他居然穿着一件白大褂,手中似乎还捏着一份病历簿……
他的样子,俨然就是本院的正规医生。
他……是一时兴起,还是终于想通了?他也已然准备好忘掉过去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往事了吗?
我感到有些疲惫,看了眼手臂上方吊瓶中不断滴落的药液,缓慢闭上了眼。伤痛的身体感到虚弱,可我的内心却涌动着喜悦。为了司南,也为了我自己。
生活终究会改变我们,随着时光的点滴流逝,我们原本坚持的想法,原以为的"不可动摇",其实都在慢慢转变着。只是,变好还是变坏,这会因人而异。若是司南终究愿意重新面对自己,接手他父亲留下的心血,完成他的遗愿。那么,纵使他曾失去了很多,如今看来也是值得的。因为,他已经努力摆脱了内心的困局,即便曾经拐了好大一个弯儿,也终于还是重新转回了人生的正途。
而我呢……
再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窗外直射进来的温暖阳光。我从未见到过这样美好的光亮。就像我过去二十几载的生活,从未真正经历过任何的朗朗晴天。
醒来之后的唯一感受,就是"美好"。视线所及的一切,亲身感受的一切,都是那样充满美好。原来生活本就溢满"美好",只是我从未真正的用心留意与珍惜。似乎,经历了这场手术,那些原本充斥在生活中的黑暗与晦涩,连同着癌变病灶,一同被割除掉了。它们不再能够左右我的身心,不再能够影响到我直视面对这生活中的诸多"美好"。
我想,我与司南一样,都已随着生活的脚步,慢慢地开始趋向未来充满积极的光明与美好。
……
我无法动弹自己的身体,无法去主动找到楚漠。我仅能等待,就像他过去许多年来一直努力做到的那样。
我希望,他能再次出现。我一直在回想着手术麻醉的前一刻,他紧握我的手时,不断出口的表白。他说,他也受伤了,如我一样,我们都受了内心的伤。而唯一能够令他痊愈的方法,只有我。现在想来,他当时是以着怎样沉痛的心情对我说出这些?楚漠从不是个主动承认内心苦痛的人,他的痛,从不轻易言说,他只会肚子默然地承受与忍耐。
我迫切希望他能快一点重新来到我面前。我要看到他的人,也要一并看到他心底的伤。这么多年,我从未过多关注过他同样布满疮疤的心。但是现在,我要治愈他。我要让他如我一样,重新感受到生活中本就存在的幸福光亮。
我想,我们真的能够忘却过往,重新开始。
可是……
一天,两天,三天……为何像是过了一生那样长,楚漠还是没有出现?我的耐心等待,在日日的希望落空之下,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司南或者母亲的看望,医生的关注,以及每天都会悄声走进病房探询数次的看护小姐……这样多的人出现在我的身边我的床前,却唯独再也没有那个深情又淡漠的身影。
楚漠……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我面对着"或许将不再能够见到楚漠"的事实,产生了莫大的恐惧。这份恐惧夹杂着不安的揣测与茫然,甚至超越了之前直面死亡时几欲崩溃的隐忍底线。
到了第五天,看护小姐终于趴在我耳边轻声询问:有人来探病,是否要见?
我长吁一口气--
他终于还是来了,楚漠终究还是那个唯一的,永远都不会令我感到失望的人。
只是,当我期盼地看清了那个进来的人并非楚漠之后,心里还是浮现出了很大的失落与……错愕……
那个怀抱大捧鲜花的人--陈雅妮。
53.失控的情敌
"嗨。"
陈雅妮走进来,将手中的大束鲜花递给一旁的看护人员,站在我床边,短促地打了个招呼,脸色有些微的不自然。
我疑惑着她怎会知道我生病住院的事情,且只身一人前来探望,我不认为我们是那种可以带着关心互相看望对方的朋友,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
面对我无言的注视,陈雅妮倒是并不见外,落落大方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等到看护人员走出去关上了病房的门,她才开口。
"没想到……你病了。"
我想努力听出她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暗喜?讥嘲?还是真的出于关心?
但是,什么都没有。她隐约闪动的目光透露着些微有不安的内心,但却又很克制地没有全然表现在脸上。
"楚漠之前连续请假,看起来情绪状态也不是很好……本以为大不了是你们之间出了一些问题,没想到……是这个地步……"她的视线瞟过我的脸,很快又移开,"我来这病房之前,特地询问医生有关你的病情……"
她顿了一顿,突然抬眼直直地盯上我的脸。
像是定了一下决心般地,说:"刘离,你认为……自己能够顺利康复,直至完全复原吗?"
我愕然,因为她莫名其妙的提问。
我没有回答,本来张嘴说话就很难,况且还是面对她,以及这个微带挑衅的问题。
"胃癌……"她似乎并不在乎是否能够得到我的回应,一个人自顾自地,犹如梦呓,"胃癌的复发率是很高的,即便经过手术切除,多次化疗……有些转移依然很难随时察觉……稍有疏忽,一旦发现就又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我已经开始明白她的意思了。只是没有想到,她会选择在我最最虚弱,毫无招架之力的时候前来打击我,更没有想到,她爱楚漠,竟已经到了如此深厚而分不清自我行为是非对错的地步。
"刘离,你真的打算这样拖累楚漠一辈子吗?你难道……还没有看到楚漠因为你而经受的那些,本不该他所承担的痛苦吗?为什么你还不肯放手呢?"
终于,她说了出来,我的心,微地一疼。
"我是真的很爱楚漠,等了他很久……你大概不清楚等待一个人,会有多痛苦。我一向是个骄傲的女人,曾经那么多条件相匹的男人追求过我,都没有撼动过我一丝半毫……直到我认识了楚漠,那个沉默却极富才华的男人。他云淡风轻的性情,内敛自制,他处事的方式,自然而然,,没有丝毫的轻浮之感,对待工作的认真谨慎,就连他专注的表情,都是那么迷人……我爱上他,一心只想得到他的青睐。只有他,才是我心目中的最佳人选……你知道么,我看到他的时候,总会有种感觉……他就是老天赐予的礼物,这么多年,我从未向任何人动过任何心思,等的,就是他……"
陈雅妮并没有展现出我想象中的那般强势与自傲,也没有了那股盛气凌人,这会儿坐在旁边,低着头不看我的脸,那副黯然神态竟像个失恋的少女,眼尾眉梢都是心碎。
"为什么,他始终不能多看我一眼呢?为什么他就一直紧追着你,不愿放弃呢?你并未为他带来过真正的幸福跟快乐……不是吗?"
陈雅妮终于再次正视我,嘴唇微微有些颤抖,眼里居然闪现泪光,带着显而易见的祈求。--这样原本高不可攀的骄傲女人,脸上竟会出现"祈求"的神色,这再一次让我出乎意料地愕住。
"求你放手。刘离,求求你对他放手……既然一直让他痛苦,何不就此来个痛快,从此以后大家各走各路,各自重新面对人生,发现新的幸福……起码,还是能做朋友的,不是吗?……"
此情此景,我已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内心五味俱全。
陈雅妮如此的盼望眼神,竟与满心伤感的楚漠,那样相像。想必,她也真的如他一样,经历过了真正的心伤。她是为他,而他则是为了我。
世上真的没有十全十美,也真的没有一帆风顺的坦坦荡荡。我没想到,在我切除病灶,战胜病魔,立定心意,打算抛弃过往与楚漠重新开始的时候,事情依旧无法遂如人愿的平顺无波,还是会有障碍毫无预警地出现,阻挡在顺利通向前方的路上。
如果陈雅妮还如从前一样毫不客气没有礼貌地对待我,我很容易就能下定决心将她赶出病房。可她居然是这样的出人意料,犹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无精打采,黯然神伤。甚至,此时此刻让我产生错觉:相比之下,她较我还要虚弱无力,处于弱势。
"对不起……很抱歉……"
我终究决定不再沉默下去,费力张嘴发音,嘴唇有些干涩地破裂开来,微地刺痛感弥漫唇间,我想告诉她,她的心伤并非出于我所愿,如果情况能够允许,我又何曾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世上本就不能全然如愿,总会有人幸福有人伤感。我只是想要让她知道,我与楚漠之间难以一言而尽的关系与情感,并非是"谁紧抓谁不肯放弃"那么简单,若我放手便能够得以双方自由,早在很久之前,我与他就已分道扬镳,又何来这样多的不堪回首?这样多的心碎难咎。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的一声道歉,带来的后果居然是陈雅妮陡然失控地提高音调,且一并流下泪来。
"我就知道你是个狠心的女人!外表看起来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其实心里比谁都计较!我就知道……不管我怎么求你,你都不会让我如愿!!你非要死死纠缠楚漠,把一份本就不该属于你的婚姻紧紧抓住不松手……你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可是,你有无比幸运!楚漠他一直那样爱你……"
陈雅妮的眼泪流得稀里哗啦,像是开了闸的水,挡也挡不住,那双描画得精致的眼,已经被泪水晕开了眼线,逐渐模糊成黑乎乎的一圈,她也不管不顾,双手捂在脸上用力抹了抹,才又深吸一口气,故意挑衅一般地,"狠狠地"看向我。
"总之……不管怎样,刘离,我要告诉你……我是不会对楚漠s死心的!!永远不会!!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懂得'坚持到底'!!就算一直等到死,我也要得到楚漠……得到他!!"
陈雅妮突然站起来,转身就朝门口跑去。
拉开病房门的时候,她又像突然想到什么,愣生生地顿住脚步,用力回头看向我,居然撇起一侧的唇角,露出一个貌似相当轻蔑的笑。
"其实……你也不用装作是个没事人一样,楚漠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出现吧?知道吗?他之前的一项设计获了大奖,收到来自尼斯一家大型设计公司的邀请,要去那边开始新的工作与生活了……呵……我要陪他一块去!你呢……就继续躺在床上等死吧!……"
54.貌似一个误会的开端
陈雅妮失控跑出病房的时候,正好撞在了迎面进来的司南身上,两人同时一愣,陈雅妮随即又推开他跑掉了。
"她……她谁啊?"司南愣愣地走进来,一脸担心,"哪来这么个冒失的疯子?你……没事吧刘离?"
我看着他,硬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不行,这可不行……看来我得郑重叮嘱所有的看护人员,来探病的人,绝对必须要先经过我的把关才行!哪儿跟哪儿……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黑着眼圈往外冲……"
我笑出声来,动作牵连了身体,轻弱的笑声之后开始难过地呻吟起来。
"哎……别笑……别笑了……"
司南靠近我,站得离我很近,低着头,一脸温柔。从认识他的那天起,直至现在……他唯一改变的就是看我的眼神,似乎愈加情感深厚。
"今天好些没?还疼吗?镇痛剂不能太过量,会有副作用的……如果有时痛起来能在承受范围之内,就尽量不要使用太多,太过麻痹感觉也不好……"
"你接手医院,开始上班了?"我勾起手指,轻轻扯一下他的白大褂,觉得样式单调的白色制服穿在他身上,还真是好看。
眼前的司南,整个人看起来,实在要比那个一直黑白颠倒地守在酒吧里的颓废男,强太多了。
显然司南脸色微微变了那么一下,一抹尴尬闪过。
"这家医院……很盈利的……我干嘛放着一块肥肉装作看不见?钱又不烧手……"他视线转到别处,看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床头柜上的花。
他是真的想通了,我感到安慰。想起他父亲离开的那一天,内心痛楚却不言语的司南了,坐在医院休息椅上沉闷地抽烟。缭绕烟雾之下,究竟他内心的苦痛溢满到了何种程度……有人说,真正极致的痛苦,是会叫人欲哭无泪,无法喊痛的,的确如此。
只是,司南好在没有将那份疼痛与遗憾,变为更加惶惑颓然的人生,而是选择了勇于面对,积极付出努力去改变。
"刘离,"司南依旧摆弄花瓶,也不看我,说:"我要感谢你……是你让我作出决定。"
我不清楚自己做过什么,这份突来的道谢的确意外。
"我心里的创痛相较于你,实在小得太多……那天在病房门外听到你跟楚漠之间的对话,我才终于清楚你这么多年,一直默默承受的是什么……我很惊讶从你的外表并不能够真正看到你的内心,与以往岁月遗留在你心里的创痕。你是那么坚强,刘离,一人承受着心理与身体的双重痛苦,且都是极为致命的打击……"
我听着司南的话,慢慢看向另一边的窗外,似是起了一些风,阳台上的细小花瓣随风飘扬,一如我此刻唯有杂乱的心境。
"所以,看着你这么个娇弱的小女人,都能勇敢面对现实,重新站起来……我堂堂一个大男人,还怕什么怕啊……"
司南这会儿又恢复了惯有的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模样,笑起来眯着眼,微微撇着一侧唇角,脸上呈现出一副自嘲的表情。
"这样一说,我们还真像一对患难兄妹呢!"
司南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声音,看着我半天不再开口。我在他情绪混乱的双眼中,捕捉到了一点迟疑的意味。
"刘离,我其实……不想当你是'妹妹'的……"他这样说,貌似无限感慨于无奈,"可是我却又发觉,原以为力量强盛的自己根本无法完成对你整个人生的支撑,我还是不具备那样的资格,你的生命支柱,早已定下不可更改的选择,且,那是永远,唯一的选择,对吗?"
我默然,看着司南,心里乱起来。
他说,他无法真正看清我的心,可他此时却有这样清楚地对我进行断定。他说的没错,说的都是我生命中不可忽略的真实存在,即便这些明摆着的事,我自己都未曾认真确定过。
"我清楚你一直很伤心,因为之前的离开,也因为你对他这份不得已的伤害,你始终都在自责。"司南叹了口气,终于慢慢坐在了旁边,"可是,刘离,那不是你的错,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你的错,为什么你非要一人承担起来呢?事情的原委,以及你真的感受跟想法,都应该对他说出来。有时候……'承认'要比'逃避'简单得多。如果你这辈子真爱他,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让自己的心真正地离开他,那就要去'承认'。对他承认,也对自己的内心承认,也对自己的内心承认。相信我,这会让你感到舒服很多,也会让原本看似复杂的事情变得更加简单明朗。"
司南一笑,"倒入我……这样敢于在你面前大方承认对你的喜欢,甚至是'爱'。这没什么啊……你接不接受,我都要表达出来,我心里很轻松,也不会有遗憾……"
司南的话让我心里泛酸,眼泪一并充盈眼眶。
我承认自己当初对他实在存有一些不善的戒备,可是这个男人,越是与他过多接触与了解,你就会愈加发现,他有着一颗相当善良又敏感的玲珑心。在危关时刻,他不会趁火打劫,不择手段,以得到想要的一切,而是会选择站在你身边,鼓励支持你,甚至帮你指清未来充满虚渺的路,究竟应该怎样走下去。
他是真正的朋友。
"刘离,勇敢地去面对吧,我想,面对你的真情实感,你心里最真切的需求与呼唤,用心去试着改善你与他之间本就不该如此的感情状态,这些都不难,只要你能够迈出第一步,做出良好的开端……"
司南笑着拉住我的手,这只手因为之前的手术,此时看来犹如秋后枯枝一般,苍白又干涩,身体的虚弱已经让血管明显地喷张出来,他将我的手护在双手中,微微用力捏了捏,像是再以行动为我加油打气,我朝他点点头,我想,有些感谢只能记在心里,根本无需过多言语,也不是仅依靠语言就能完全得以尽现的。
这一刻,病房里如此安静,就像根本无人存在。我与司南,握着手互望对方,都在无言地感受着这份令人心安的静默,同时审视着对于彼此,原本存在的想法与定位的改变。
我不清楚,楚漠究竟是何时出现的,又已在病房门口站了多久,只是当我终于发现了他的时候,只见到了他一张无比淡漠的脸上,那抹心痛的倏忽闪现。
55.他怎么了
司南从我的眼神中发觉了身后的异样,他转身看到楚漠的时候,拉着我的那只手就轻轻地松开了,似是出乎意料于楚漠的出现,看了他阴沉的脸色好久才又转回头,对我眯着眼轻轻撇了一下嘴角,"刘离,好好休息,心情好一些,还有……考虑清楚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我的提议……"
说完,他起身离开了病房,两个男人擦肩的时候,都没有向对方打过招呼。气氛有些尴尬。
楚漠在司南走出以后,依旧站在门口的位置望着我,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像是在思索着自己到底要不要走进来。
"楚漠……"
我终于忍不住唤他一声,不清楚他站在那里究竟是在犹豫着什么,似乎在他出现以后,我的心里就开始涌现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跟……不安。想想看,据我术后醒来看到他最后一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天?他为什么迟迟不来看我呢?他不惦念我,不想我吗?
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有所变化:见不到楚漠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对他的思念,以及期盼他对我的……思念。
他此时的脸色一如从前那般云淡风轻,却又似乎有点不对劲,像是……淡漠的他,同样外表之下的灵魂已然改变,变成了一个我所不熟悉的人。他竟让我产生一种陌生感。
他低下长长眼睫,思索许久才终于迈开脚步慢慢靠近过来,微有迟疑的样子。他把带来的水果搁在床头柜子上,然后沉默地做在了床边。
我看着这张几天未见的面孔,竟产生冲动想要抬手抚摸他的眉眼。
"你……很忙吧……"
还是我先出声打破了这份静默,他的不言语让我心慌。
"嗯。"
没想到,他却仅仅只应了这么一声。像是完全不清楚该对我说什么,或是根本无话可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我手术陷入昏迷之前,不是还看到了他满是期待担忧的神情吗?在我终于努力醒来之后,他不是也很清楚地表现出了激动的喜悦了吗?为什么……他此刻竟是这样沉默不语地坐在这里,低着眼不看我,也没有任何可以表达他内心想法的举动,像是隔了几天之后,我们就完全疏远了彼此,变为了一对陌路人?
"楚漠……"
我抬手轻轻搭放在了他搁在床沿的手上,他因此动作一顿,随即居然轻缓地躲开了我的触碰。然后,又像刻意掩饰尴尬一般,从床头柜的口袋里拿出水果,打开塑封薄膜,又拿出一把小刀,开始慢慢地削起果皮来。